李素节依然不说话。
“自从出宫,就没有个舒坦的时候。差点被追兵抓到、差点被土匪杀死,受了那么多次伤,现在又要饿死……早知道这样,”昭昧哽咽着说:“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直接投降!”
“阿昭……”李素节想摸摸她的头,被昭昧一巴掌拍开。
明明已经饿极了,昭昧却陡然生出力气,吼道:“跑什么、逃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了不是吗!可是现在,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
她瞪着李素节,眼圈红红的。
李素节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
“看着我啊!”昭昧大叫。
李素节没有抬头。
“说话啊!”昭昧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看着我,说话啊……”
“我……”李素节艰难地抬起头,她说不下去,吐出一句:“抱歉。”
昭昧松开手,嘴唇颤抖着,说:“道歉有什么用。”
不计后果地吼了一通,她又靠回树上,过了会儿,恹恹地说:“总得想办法弄点吃的。”
她握住刀柄,撑着自己站起来,说:“到下个村子,我非要抢到吃的不可。”
李素节忽然道:“我们有吃的。”
“马吗?”昭昧说:“最后再吃吧。”
她们还要靠它代步,有用的东西,总是最后才被抛弃掉的。
李素节却说:“不是马。”
昭昧站住了,目光慢慢落在鸟笼上。
燕隼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它最近吃好睡好,精神饱满,正在梳理雪白的羽毛。
昭昧在鸟笼旁蹲下来,不确定地说:“要吃它吗?”
李素节说:“为了活下去吧。”
昭昧舔了舔嘴唇,打开了鸟笼。
燕隼习惯地蹿出来,像前几天那样,在地面上好奇地蹦蹦跳跳。
昭昧和李素节发呆地看着它蹦远,又恍然回神。昭昧扑了出去。
燕隼这些日子野惯了,动作也敏捷起来,昭昧却没那么灵活了,这一扑竟然落空。
燕隼似乎察觉到危险,飞快在地面蹦起来。昭昧猫着腰追出去,瞅准时机,又是一扑!
再次错过。
燕隼跑跳结合,逃得更快了。
昭昧被激起了脾气,屏住呼吸盯着它,等攒够了力气,奋力一跃!
她扑倒在地面,愣住了。
她用尽了力气的一扑,竟然失败了。
燕隼原本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可是在那一瞬间,昭昧看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头。
远处,燕隼慌慌张张地拍打着翅膀,好像突然分不出方向、控制不住平衡,忽远忽近,忽上忽下,跌跌撞撞地在空中与地面间循环,像跳跃,也像——
飞翔。
没有人开口,她们都愣愣地盯着那只笨拙地拍打翅膀的鸟。
好半天,昭昧飘忽地问:“它是在飞吗?”
“嗯。”李素节的声音有些颤抖:“它在飞。”
昭昧转头看李素节,眼睛微微张大:“它会飞了?”
李素节对她笑起来:“是。它飞起来了!”
那个曾经被折断翅膀,曾经被断言不能飞翔的燕隼,在生死一线时,鼓动羽毛。它的动作那么笨拙,横冲直撞,时而撞到树干,时而蹿进叶间,可它像是找到什么趣味,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动作,忘记最初振翅是为了逃离昭昧的魔爪,再一振翅,险些扑到昭昧的脸上。昭昧向旁边一躲,它直接冲进她身后的草丛,翅尖柔软的羽毛抚过她的脸颊。
昭昧摸着犯痒的皮肤,“扑哧”笑了。
小翅膀艰难地从草丛里探出雪白的脑袋,昭昧看着它,眼神忽闪,说:“我们别吃它了。”
“那就不吃它了。”李素节说:“可是我们没别的可吃了。”
昭昧的目光落到马身上,流连忘返,好久才不舍地移开视线,说:“不是说前面就是县城吗?我们再坚持一下吧。”
之前的情绪崩溃被鸟儿这一飞抚平。昭昧爬起来,靠近小翅膀。小翅膀又认出这个熟悉的气息,乖乖贴在昭昧手心,只在被塞进笼子里的时候挣扎了一下,好像舍不得外面的空气。
昭昧和李素节又饿了一天,终于见到县城的门墙。但在门墙之外,她们还见到了乌泱泱的人。她们只见过零星的流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数以百计的人沿着道路排开,或坐或躺,簇拥成一片片,露出大堆大堆黑色的头颅,像下雨天倾巢而出的蚂蚁,密密麻麻。
脏乱的味道混在衰朽的气息里,还有分不清从谁口中发出的嘈杂的吵闹声,像在脑中投进混乱缠绕的麻团,找不到线头,找不到结点,硬塞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