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六月初,一阵阵的狂风刮起,卷着漫天的落叶,天气骤然转冷,西北天边,云层在酝酿,似乎夏季徐州地区第一场暴雨已经不远了。
一骑狂奔,向着彭城而来,打破了沉寂当中的古老城市。
此时的刺史府衙,已成了徐州军临时统帅部,祖逖、卫朔、祖约、祖该、曹宏、张二郎等徐州各级将领正聚集一堂。
张二郎朗声笑道:“祖将军、卫大哥,在过去的几天之内,我和祖兄弟带着仅有的一百骑兵,相继消灭了三股胡人游骑,共杀死敌骑兵二十余人,途中还解救了三百多老百姓。”
“从俘虏口中得知,敌前锋大将赵丹领着三千胡骑已于昨日抵达微山湖上游西岸,并拿下了广戚县,正向留县挺进,距我们彭城不到九十公里。”
“胡人的气焰十分嚣张,不到十人的游骑就敢到处耀武扬威深入我徐州内陆,真是一点儿都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卫朔、祖逖闻言相视而笑,这不正是他们所期盼的?只要敌军继续麻痹大意,歼敌的良机就会出现。当初为了激起敌人的怒火,祖逖、卫朔二人派出麾下仅有的一百骑兵,轮流偷袭猎杀敌人的游骑。
“我们袭扰敌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引诱敌人南下,然后进入我伏击圈,给敌以重创。如今看来时机快成熟了,卫兵曹,你说我们是不是再给敌人一点儿甜头。”祖逖满脸兴奋地说。
卫朔也觉得到了诱敌深入的时候,这一次和祖逖合作共同指挥徐州军抵御胡人入侵,一般情况下他并不干涉祖逖的指挥。并不是卫朔胆小不敢承担责任,而是他有自知之明,无论是在现代,还是来到古代,卫朔从没经历过战争。
在两军对阵上,卫朔肯定不如经验丰富的祖逖。一般情况下,卫朔只是依靠比这个时代人更丰富的知识储备,给祖逖提供一些天马行空般的建议。
“嗯,我也觉得该是让祖纳兄弟出发了,只是此战只许败不许胜!”祖逖非常严肃的叮嘱自家兄弟,能不能成功引诱敌军前锋南下,就看此次祖纳的诱敌行动了。
“如今我唯一的担心的就是司马奥,此人深知我徐州虚实,而且这彭城内还有不少他的故旧、心腹,乃是我徐州心腹大患!”祖逖说着,看了一眼卫朔,知道卫朔曾跟司马奥有过短暂交锋,比他更了解对方。
卫朔笑着安慰道:“祖将军不必过于担心此人,司马奥虽然心思缜密深沉,但野心过于强大,已超出了他本身能力所能承载的范围。以在下看来,他的两位新主子,未必敢全部信任他。”
“只看此次南下徐州,王桑、赵固二人牢牢把他带在身边,却不曾让他独领一兵一卒,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所以说司马奥在敌人大营中未必能发挥出全部作用,说白了他就是王桑、赵固二人的豢养的狗,不过这条狗可不太老实,如果利用的好说不定还能反咬敌人一口。”
祖逖精神一震,双眼放光的盯着卫朔道:“卫兄弟打算施展离间计?”
卫朔微微点下头说:“脑海中有了点想法,但时机还不太成熟,等时候到了,我自有妙计施展。”
与此同时,在距离留县不到三里的地方,敌前锋大将赵丹带着三千骑兵正停留在此地。赵丹朝下面的部下扫了一眼道:“诸位,王、赵二位将军来了新的将令,令我等必须在日落之前拿下留县,为后面大军扫清前往彭城的障碍。”
“愿为将军效死!”
话音刚落,四周立马响起一阵欢呼声,这些年随着匈奴汉国连战连捷,匈奴汉国军队的士气也随之越来越高涨,尤其是面对西晋军队时,更是占足是占足了心理优势。
此次南下徐州,在司马奥的忽悠下,自赵固、王桑以下,整支军队中都弥漫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氛,甚至有些士兵把此次行军看做是一场郊游。
这里就看出了司马奥的险恶用心,他为了报复裴盾、卫朔等人,在王桑、赵固二人面前他是极力的贬低徐州实力,尤其指出此时担任徐州防务的士兵都是才招募的新人。尽管这些都是事实,但他偏偏隐瞒了卫朔善于练兵的重要情报。司马奥最大的希望就是胡人跟裴盾、卫朔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再由他坐收渔翁之利。
敌前锋大军抵达留县之后,却发现留县城门大开,城内却空无一人。赵丹处于谨慎,并没有冒然进城,只是派了斥候前往打探。
不一会儿斥候就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他语气轻蔑地告诉赵丹:“将军,城里的晋人都跑光了,甚至有的人家连财产都没来得及收拾。而且城内街道两边,到处都是晋军离开时丢下的兵器和旗帜。”
“哈哈哈……”
众人闻言不禁放肆大笑起来,此时他们对徐州晋军的蔑视达到了顶峰,没人对‘无辜’消失的几股游骑在意,也没人想到这是晋军故意留下的破绽,大家都认为是晋军被他们‘虎威’吓破了胆。
有几个骑兵甚至笑得直打跌,连赵丹都忍不住莞尔道:“本以为会有一场厮杀,没想到晋军如此胆小,竟然望风而逃。也罢,既然敌人都逃了,诸位就随本将军入城吧!”
赵丹顺利进驻留县,却没注意到在城外的密林中,正有几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这些人都是卫朔、祖逖派出的斥候,负责监视敌前锋的一举一动。
得知敌前锋已顺利进驻留县,奉祖逖之命前来诱敌的祖纳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迅速向下属传达了新的命令:“让兄弟们好好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过两个时辰,等天色暗了之后,我们就出发。”
“诺!”传令兵转身而去。
几个时辰后,刚刚吃饱喝足的敌军士兵,纷纷找个地方睡觉去。因为城内百姓都跑了,赵丹也找不到女人,只好无聊的窝在房间内。诶,你说这赵丹也是,平日里和女人做完事躺下就能睡着,可今天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烦躁之下,赵丹忍不住拿着佩剑来到庭院内舞了起来,正舞得兴起,突然一个传令兵闯了进来,大呼小叫道:“将军,将军,将军,晋军,晋军来了!”
“呼~!嗯?”赵丹一边喘气一边问:“晋军还有胆子主动来攻?”
“是呀,城外聚集了数百晋军,正在城下大呼小叫呢,他们好像在抱怨城内守军跑的太快,以至于援军来迟了。”
赵丹闻言嗤笑一声,道:“就算守军不跑,再加上这数百援军,面对我军又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不过,正好本将军闲得无聊,既然有人送上门来,那就不能错过!传本将令:集合大军,随本将出城杀敌。”
顿时留县城内一阵鸡飞狗跳,三千骑兵哗啦啦出了城门。此时正在城下挑衅的晋军,一看城门大开,敌骑兵蜂拥而出,当头一员敌将身穿鱼鳞甲,手持长枪呼啸而来,顿时如鸟兽散。
这下更是激起了胡骑的兴致,尤其是精力明显过剩的敌前锋大将赵丹一马当先,紧紧跟在祖纳身后,一心想将这个晋军军官给活捉。
正伏在马背上死命逃走的祖纳,回头看了一眼赵丹,忍不住暗骂道:“小子,先让你得意一会儿,等下进入伏击圈,老子再好好收拾你!”
数百前来诱敌的晋军出了除了大多数步兵向湖边、山林等地跑去外,只有祖约数十骑骑兵仗着马好拼命往大路上跑,后面则跟着一大批胡骑紧追不舍。
“前面的晋将听着,快快下马受死!”
骑在马上的赵丹用枪指着祖纳后背呜呜喳喳叫道,这小股晋军骑兵已完全激怒了他,总觉得心中有股火发不出来,暗暗发誓:不把那个可恶的晋军将领抓住决不罢休。
此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赵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迈向祖逖、卫朔给他挖得陷阱。当然了,敌军中也不都是笨蛋,有些将领已反应了过来,但是自己的主将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那个晋军将领,完全忽略了他人的提醒。
跟在祖纳身后的三千胡人骑兵一路如风一样,在夜幕下疾驰而过……
卫朔、祖逖带着张二郎、祖约、曹宏等人站在一处山岗上,远远看着正在进入伏击圈的胡骑。其他人倒还没什么,唯有头次经历大战的张二郎显得无比兴奋。
只见张二郎高兴地手舞足蹈,拉着其他人不断地大呼小叫,“祖将军、卫大哥,你们真厉害!那些胡人真的进入咱们的伏击圈了。”
可他兴奋了半天才发现,其他人根本对此无动于衷。祖逖、卫朔二人依旧老神在在的,曹宏也崩着那张酷脸。他挠了挠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在祖约看在二人曾一同杀过敌人的份上指点道:“把赵固的前锋引进预定伏击圈,对我大哥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别说赵固、王桑这两个废物不值我大哥重视,就是王弥亲来,我大哥也不会将其放在眼里。若是换了石勒、刘曜二人,我大哥或许还慎重一二。”
张二郎有些尴尬搓搓手,感觉有点儿丢人。不由得暗自腹议道:怪不得卫大哥老说自己缺乏见识!三千胡人在其他人眼中是个庞然大物,但对卫大哥、祖将军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来说,要对付他真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敌人已入将军之翁了,只等我军前去收割胜利果实!”卫朔看到敌军已上钩,不由得开心起来,对祖逖临阵指挥的能力更加佩服。说实话这场仗如果交给卫朔来指挥,虽然也能达到诱敌的目的,但绝没有祖逖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
“接下来就看卫兵曹你麾下长矛兵的表现了,本将军很期待他们与胡人骑兵的对决。”祖逖望着远处浓墨般的夜幕,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道。
……
赵丹骑着马刚刚转过一道弯,突然发现前面几个晋军骑兵消失不见了。
“吁!”赵丹勒马而停,胯下坐骑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显得焦躁不安。
这时赵丹的亲兵以及手下带着人马追了上来,一名亲兵来到他身边悄声道:“将军,好像有些不对劲啊!会不会是敌人故意引诱我们来这儿的?将军,要不咱们先撤回留县吧?”
此时赵丹就算再傻也感到不对劲了,但他毕竟是匈奴汉国手握大军的重将,在战场上曾多次将晋军杀得鬼哭狼嚎,怎会被晋军一个小小的埋伏而吓得转身逃走呢?如果被同僚们知道了,他赵丹还怎么在圈子里混下去。
只见赵丹把双眼一瞪道:“撤?为什么要撤?就因为前面有晋军的埋伏吗?哼!不是本将小瞧晋军,凭本将手中的三千骑兵,就算碰上三万晋军又能怎么样?本将照样杀得他们屁股尿流。”
亲兵们闻言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提任何反对意见。
但赵丹毕竟历经多次战火,尽管此时也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仍然谨慎的向四周派出小股斥候,大军主力集合在一起缓缓而行。这样一来,就算被包围了,他也能依靠麾下骑兵的冲击力,闯出包围圈。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打探消息的斥候来报,说是前方三里处发现了晋军主力,约有三千人马。赵丹一听顿时兴奋起来,在他看来,三千晋军还不够还不够他塞牙缝,立即下令全军加速行动。
赵丹亲率三千胡骑,在斥候的带领下,转过一道峡谷来到发现晋军的地方,举目一望,只见三千晋军正排着整齐的战阵蓄势而待。两千长矛兵首当其冲,六百刀盾兵分列左右两侧,身后则是持弓而待的长弓手。
看着气势凛然的晋军,赵丹悚然而惊,猛然发现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头,这伙晋军跟他以前碰到的完全不一样,光从气势上看,绝对是晋军中少有的精锐之士。为了试探一下眼前晋军的实力,赵丹挥一挥手,三个百夫长带着数百名骑兵一拍马屁股冲了上去。
“杀啊!”
“冲啊!”
冲天的喊杀声顿时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个个面色狰狞的胡人兴奋地舞着长枪冲了上来。在他们的印象中,晋人的军队是很弱的,基本上他们一个冲锋就能将晋军步兵的阵型给冲乱。战场上步兵一旦乱了阵型,必然只能任由骑兵屠杀而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这一次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对面的晋军实在是太安静了,杵在地上长矛像判官手中的夺命笔一样,散发着瘆人的煞气,一时间竟让发起冲锋的胡骑有些心怯了……
“预备!放!”
“嗖嗖!”
就在胡骑心惊胆颤之时,后面的长弓手首先发威了。四百长弓手虽然无法覆盖整个战场,但仍然有不少胡骑中箭落马。不过,因为两军距离太近,长弓手只射出了两轮箭雨,敌骑就冲到了阵前。
然而战场上却出现了让敌我双方都目瞪口呆的一幕,一些胡骑刚一冲到晋军阵前,就被晋军严阵以待的长矛兵给捅了下来。事前任何人都没想到,之前毫不起眼的长矛兵,在他们整齐划一的刺出长矛时,却有如此大的威力。
“杀呀!”
“刺!”
“啊,噗呲!”
“噗嗤!”
那些被刺落马而没死的胡人,几乎连滚带爬得想要远离这座长矛组成的森林,可他们却忘了阵型两列的刀盾兵,只见刀盾兵们举着盾牌和环首刀冲了上去,将那些落单的胡人砍杀殆尽。
只一眨眼的功夫,数百胡骑就被对面的晋军消灭了个一干二净。敌将赵丹有些瞠目结舌得看着战场上血淋淋一幕,忽然感到一丝寒意自心底冒了上来。
要不退回留县县城好了?这是赵丹第一次对阵晋军时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可惜这一切都晚了,当试探的胡骑被消灭之后,只听四周喊杀声四起,又有一股万余晋军堵住了赵丹等人的去路,同时四周冒出了无数弓箭手,面对此突发状况连赵丹也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别看赵丹一开始大话连篇,不将晋军放在眼里,但他也知道自己此次犯了兵家大忌,中了对方诱敌深入之计。看看四周地形和晋军兵力部署,赵丹立马就想明白了,很显然这是对面晋军将领故意设下的圈套。
陷入重围,三千胡骑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好在他们都历经多次战阵,倒也没怎么慌乱。
连祖逖也不禁有些佩服起来,连连感叹道:“对面的胡骑,不愧是百战老兵,到了如此绝境竟然还没自乱阵脚。”
卫朔却笑道:“胡人再怎么厉害,他也斗不过祖将军啊!这次我看他们是插翅难逃了!我们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再等等,这个时候敌人的气势还在,冒然进攻只会徒增损失。虽我军一时占据了上风,但对面的胡骑也不是吃素的,若施加压力过大而激起对方的同仇敌忾之心,岂不弄巧成拙?等着吧,敌人不会比我们更有耐心。”
祖逖猜得没错,敌人的耐心果然不大。既然已陷入重围,赵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指挥剩下的骑兵再次迎着长矛阵冲了上来,企图从看似兵力最少的地方打开一个缺口。
见敌人骑兵发起了冲锋,祖逖立即下令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出击,顿时一阵密集的箭雨将战场上所有骑兵完全覆盖。虽然大规模弓箭对骑兵的伤害很大,但冲刺起来的骑兵只需几十秒钟就能冲到阵前。
因此一般情况下,在如此短时间内,弓箭手最多只能完成两轮射击而已,因此总体来说对移动骑兵造成的杀伤不大。要想消灭掉敌人,还得依靠步兵们的厮杀。
果然,骑兵不愧是古代战场上的王者,即使是列阵完整的步兵也很难抵御大规模骑兵冲锋。古代名将能以步兵战胜骑兵,无不将天时地利人和利用到极致。
这一次祖逖、卫朔二人同样不例外,祖逖是这个时代一位杰出的军事统帅,而卫朔则拥有着数千年文化积累下来的智慧精华,二人相互配合才打造出眼前这条完整的防御阵地。
为了聚歼这三千胡人骑兵,祖逖故意将敌军引诱至这片狭窄的山谷内,限制了骑兵的活动范围。
在长矛兵的前面,卫朔还根据在现代网络上看到的明代《纪效新书》中记载的拒马枪图片,让工匠们制作出大量拒马枪,这些拒马枪可以迟滞骑兵的冲锋,减少骑兵对步兵的杀伤。
尽管事先准备的很充分,但当卫朔真正看到骑兵冲锋时,仍然从心底感到恐惧和害怕。没有亲身感受骑兵冲锋场景,是永远无法体会到普通步兵士兵的悲哀和痛苦,一时间卫朔竟然有些理解那些在战场上装死逃生的小兵了。
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在骑兵冲到面前时而面不改色,起码卫朔也做不到。当三千骑兵冲起来那一刹那间,仿佛整个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那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似乎可以撕毁阻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切敌人……
尽管长矛兵经过了严格训练,但毕竟都是初经战阵的新手,必然有人会心慌意乱。好在阵中有大量卫朔亲自培养出来的骨干,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这些骨干分子和阵中中、低级军官们一道,通过鼓励、安抚等手段慢慢缓解了士兵们心中的紧张情绪。
阵中的王翔紧紧握着手中的长矛,眼睛直直的盯着正冲刺过来的骑兵,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机械的按照军官的吩咐竖矛、出刺、收起……
“杀呀!”
“啊!”
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无论敌我双方都知道,胜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分出,无论是赵丹还是祖逖、卫朔都不可能放弃对胜利的追求。
胡骑付出了巨大代价终于冲破了拒马枪阻碍,撞上了严阵以待的长矛,一时间人仰马翻,刀枪乱舞,如同海浪翻滚时遇到海边的巨石一样,显得无助而彷惶。
一个胡人踏着同伴用生命换来的缺口,狠狠闯进长矛阵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对面的晋军并没有慌乱,不知何时后排的长矛兵已悄无声息的围了上来,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一下子被三竿长矛刺中身体,顿时血流如注倒地毙命。
在后面指挥的赵丹看着前方进展不利,不由得焦躁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兵部队,竟然被同等数量的晋军步兵给正面打败了。
如果之前有人跟他说这样的事,他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胡言乱语,但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这是真的。他真的败给了曾经蔑视的对手,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小的徐州竟然隐藏着如此强悍的步兵。
不过,就算赵丹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及了,晋军在祖逖的指挥下,纷纷围了上来,徐州其他新军的战斗力虽不怎样,但扮演痛打落水狗的角色还绰绰有余。其他将领一看胡人好撑不住了,纷纷嚎叫着冲了上去。
“杀啊!”
“冲啊!”
“不要放走一个胡人!”
四周晋军喊杀声震天,就连一直在观敌瞭阵祖逖、祖约、曹宏等人也跃跃欲试。只见祖逖拔出腰间长刀,冲着卫朔一抱拳道:“卫兵曹,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祖某杀胡去了!”
说着不等卫朔有任何反应,拿起长刀冲了上去,一刀就剁翻了一个掉下马的胡人,完事还扭头冲卫朔龇了一下牙,却让卫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祖逖冲上去之后,他麾下的部曲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家主孤零零一人上阵,在祖约、祖纳的指挥下,众人随着祖逖也杀入敌阵。就连一直跟在卫朔身边曹宏也拿起长剑上了战场,眨眼间,整个山坡上就只剩下卫朔一人。
本来卫朔也想上去呢,可他看了看自己细皮嫩肉的双手后,立马打消了亲自上战场体验的念头。虽然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在穿越时得到了某种加强,但他本身没有任何厮杀经验,上去之后恐怕只会添乱而已。
短兵相接才是一场战事中最惨烈的时刻,敌我双方的伤亡开始急剧增加。而被围住的胡人自知无法生还,反而激发出他们人性中本能的凶残,纷纷开始不顾伤亡的与晋军展开殊死搏杀。甚至有的胡人眼见骑着马已无法发挥出任何优势,竟然主动跳下马,在地上与晋军拼杀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连卫朔也不禁感叹,这些年胡人大军连战连捷已慢慢让胡人士兵产生了很强的自豪感。即使到了如今的绝境依然不会像晋军那样,一旦遇到绝境首先想到的是投降,而胡人则只会血战到底。
然胡人再勇悍,但毕竟兵力处在劣势上,往往两三个晋军围着一个胡人打,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胡人再厉害也架不住晋军人多。随着时间推移,战场上站着的胡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赵丹领着几个残兵败将守着最后的阵地。
赵丹不愧是先锋大将果然勇悍,一人杀死了数十名晋军,甚至连徐州一个世家武将都折在他手中。本来那个世家武将看出了赵丹是敌军大将,如今深陷重围,又厮杀了好一阵,想着如果擒住对方的话,正好去向刺史大人请功升官,却没想到赵丹三招两式就把他给料理了。
看着最后几个残兵败将,祖逖根本不屑一顾,他朝自己的兄弟努努嘴,祖约会意带着几个人上去就把剩下的胡人解决了,完了还把赵丹的人头给提了回来,差点没让卫朔吐了。
除了卫朔,其他几个人刚从战场上下来,全都是一身血渍,张二郎一看见卫朔,就忍不住想要扑过来,却被卫朔躲了过去。
“二郎,你没受伤吧?”
“没事,这都是胡人的血,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打败了敌人,歼灭了三千胡人,前后晋军损失大约不到两千人,总体来说还是一场少有的大胜仗。伤亡之所以这么大,主要是因为参战的晋军都是新军,缺乏战场经验。就是卫朔自以为麾下是不输于胡人的强兵,也在此次战斗中损失了近五百人。
长矛兵由于承担了正面狙击胡族骑兵的重担,因此在五个新兵营中是损失最大的一方。但祖逖、卫朔等人依旧十分高兴,这一仗可以说彻底打消了新兵对胡人的恐惧感,振奋了徐州上下的军心、民心。
“祖将军,恭喜了,在将军的指挥下,徐州取得了一场巨大胜利,想必接下来我们会轻松许多。”
留县大捷如一阵春风一般迅速传遍整个徐州,本来起伏不定的徐州士民之心,在听到大捷的消息后迅速稳定下来。
就是之前刮起的士子南下风潮也有所减弱,甚至有的人还乐观起来,觉得有祖逖在徐州安危彻底无忧了。
当祖逖、卫朔领着胜利的大军抵达彭城时,全城百姓一片欢腾,仿佛压在胸口的巨石一下子被搬走了。很多人私下认为,胡人也没什么可怕的,虽然还有近两万胡人主力没被消灭,但众人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恐惧。
打了胜仗,所有人都高兴,祖逖、卫朔也不例外。只是作为大军统帅,二人在高兴之余还保持着冷静。这场胜利虽然给徐州上下打了一针强心剂,但敌我双方之间的强弱之势并没有丝毫改变。
胡人依旧强大,而且赵固、王桑不傻,日后行军必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徐州不太可能再次像留县之战那样轻松愉快的偷袭、埋伏胡人。
“此战虽伤亡有些大,但看到全城百姓士气高涨,这一战打得也值!”卫朔听着耳边百姓的欢呼声,不由得感慨道。
祖逖闻言点点头,他也有此同感,此战之后,整个徐州上下的气氛已截然不同,起码众人不再畏敌如虎,这对日后坚守作战有很大帮助。
“此战之后,胡人必然心生警惕,以赵固、王桑这么多年的从军经历,恐怕不会再轻敌深入了。胡人主力尚在,若他们集中主力直趋彭城,那逼得我们就只能在彭城与胡人决战了。”
“嗯,祖将军言之有理,胡人不是傻子,他们必然不会再像上次那么轻易上当。反正我们的目的已达到,既然胡人想直取彭城,那我们就跟他们打一场守城战。我们的士兵虽然野战不如胡人,但要说起守城,胡人拍马也赶不上我们。”
这倒不是卫朔说大话,历来农耕文明对草原文明最大的优势就是筑城、守城,而草原文明则因为深受天时影响,时常会追逐水草而居,变得居无定所。
“其实本将军并不担心城外的胡人,拒城而守问题不大,可祖某唯一担心的是彭城内……”说到这儿,祖逖忧虑地看了卫朔一眼接着道:“司马奥执掌徐州大权多年,必然有不少心腹躲在暗处,如今司马奥带着大军回来了,难免有人会产生其他想法。”
卫朔闻言也不禁感到头疼,这司马奥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他揉了揉脑仁建议道:“敌人躲在暗处,在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内紧外松加强戒备,只要一有发现立即动手拿人,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中。”
“其实对司马奥什么的,在下还不太担心,唯怕此战胜利的消息传出之后,会引起其他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卫朔最担心的反而是以裴盾为首的徐州世家大族的反应,之前裴盾担心胡人势大,将彭城全权托付给祖逖后跑到了下邳观望。眼下祖逖一出手就给了胡人一个下马威,万一让裴盾突然觉得胡人不过如此,又跑回来抢权争功怎么办?
以祖逖的智商,自然知道卫朔话中隐含的意思,不过他却毫不在意,他笑着对卫朔道:“我祖逖愿意留在彭城抵御胡人,并不是为了某些人,而是为了让徐州百姓免遭胡人掳掠。如果裴大人愿意回来,那祖某愿退位让贤协助刺史大人。”
卫朔暗自摇摇头,没想到祖逖如此天真,他可没祖逖那样高尚。如果裴盾敢回来抢权,他立马就会选择退走自保。他可以放心的把麾下人马交给祖逖使用,但绝不愿裴盾调动一兵一卒。
事实说明卫朔并不是杞人忧天,当留县大捷的消息传到下邳之后,裴盾是真的是真的有点儿后悔了。早知道徐州军如此有战斗力,他说啥也不会早早跑到下邳来。如今可好,徐州军在祖逖的领导下打了胜仗,可跟他这个刺史却没啥关系。
如果将来有幸保住了徐州,朝廷事后酬功,祖逖必然是首功,再加上祖家乃北地大族,将来朝廷上下说不定会顺势推舟将其扶上徐州刺史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