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市中心的博雅艺术城规模很大,主要经营古玩书画,没想到程思泯的舅舅原来是那里的老板,看来这卢获果真是做大生意的人。见了他的名片后,于是我连忙说:“卢先生是做大事业的人,又是文化名人,今天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
“哪里哪里的话!大家都是朋友,没有那么多客气的理由。我父亲可是品性清高的人,平日里难得有几个人和他谈的拢的,泯小子也是骄傲的王子,这两位不但和你有共同的语言,好象还把你引为知己一样,这就说明你也是个不平凡的人啊……”
这位卢先生以慢节奏的语气和我摆谈了起来。我看他说话的时候神色内敛,半偏着脑袋,时而用手去扶持一下金边眼镜,语调节奏缓慢平稳,没有多大的起伏。
我记得大学上《心理学》的时候,老师说过这样特征的人城府似海、工于心计。说实话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一是听了一些程思泯对他的评价,二是自己的感觉,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装出很有兴趣的和他摆谈。
我们闲聊了一会后他问起那天和他父亲交谈的内容,我想到卢教授的意思并不想让他这个儿子知道我们交谈的事情,于是就东拉西扯的搪塞他。那知刚说几句他就突然的问到玉蝉上去了,说想再看看。我迟疑了片刻,但是没有办法推却,于是只得从脖子上取下来递给他。
只见他从随身的包里面拿出一把放大镜来仔细的看,我见他神色凝重,眉心紧缩,全部心思都花到这块小小的古玉上去了。我想到这些做文物研究的人可真是好笑,探索的欲望太强烈了,哪怕是路边的一块烂瓦片恐怕也要去观察一阵子。
卢荻先生看了很一阵子还在继续,我在旁边觉得很无聊,于是起身告诉他我去趟洗手间,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玉蝉,嘴里“嗯、嗯”的应着。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把放大镜往桌子上一放。左手拿着玉蝉右手比画着说道:“一块西汉的玉器妆饰品,绝对不是什么赝品。我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你知道这自恃清高的人对别人最是挑剔了,道德标准太高,来不来就今人不似古人,眼睛里什么都是污秽的。而我们这些搞收藏的就爱好这口,只要是见到有些年岁的器物,哪怕是把普通的夜壶也要拿过来掂量掂量。哈哈……我们家老爷子是害怕我张口让你割爱,但我们生意人,做的是实打实的买卖,并不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是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过是从老家旧箱子底里翻出来一块玩意罢了。”我微笑着回答他。
那商人用手推了推镜框,然后说道:“既然是祖上传下来的,理当好好的保存下去。来来,带好,古人说什么君子比德如玉,温润圆泽,我看小石你这个人啊,就是修养极好的个小伙子,最适合佩戴它了。”
卢荻把玉蝉递给我的时候我突然的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想想他的夸奖又想想自己用在玉蝉上的谎言,有些愧疚。我突然的对这位卢先生有些好感,不是因为他请我吃了顿饭,我感觉他还是比较坦率的一个人。
刚吃完饭正走出酒楼的时候婷婷就打来电话,说她加班加完了,要我陪她去看电影。卢先生要开车送我,我连忙推脱,说离那边很近。与他告辞后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婷婷公司的楼下等她出来。
我对国外的大片从来就不感兴趣,不过是照顾婷婷的情绪罢了。从来不吃零食的我每次在电影院里都要吃上几袋爆米花薯片什么的,这也是为了打发时间。婷婷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故事情节,我目光接触着屏幕,心思却在其他的地方。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我的头突然有些晕眩,等我把婷婷送到她家楼下后感觉这脑袋更加晕的厉害,甚至伴随着疼痛。婷婷上楼后,我强忍着拦了辆出租车往家驶去。
我努力的克制着,现在的脑袋不但晕眩疼痛,还伴随着耳鸣了。我用手指按摩着太阳穴,希望能马上到家。下车的时候,我从钱包里面抽出来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递给司机,结果他说不够,还差五元,我说怎么就不够了你的表上明明显示的是十五元!他说我给他的是张十元的怎么就够了,我凑过去一看,还果真是给了他张十元的面额。
我歪歪倒倒的在小区里行走,还没有到单元的门口就听到了阿黑的狂吠声音,声声刺激着耳朵。我纳闷的想闷的想它今天怎么就乱叫了起来了,一般来说它自己在家的时候是决计不会这样的。
他妈的真是漏房偏遇连日雨,楼道的灯又坏了!黑黑的楼道让人不知道怎么抬脚,感觉是在烟囱里行走。等我到了五楼冯阿姨门口的时候,那楼梯后面突然有了脚步声音,这声音很清晰,不象是幻觉。我想到自己走的慢于是侧身让道,这人走的真快,微风袭过我脸颊,我正准备继续迈步的时候,然而这团黑影跨过我的时候却在我面前停住了。
“谁?”我问道。
奇怪对方却不回答,我把脸凑过去想看看是谁,却感觉眼睛好象连大脑都是模糊的一片。就这样停留了一会后这个黑影便朝上面去了。
我呆如木鸡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是楼上的邻居在恶作剧?不可能,楼上的人都是一些没有多少来往的租客,平时也没有开过什么玩笑。”我在心里想道。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阿黑的叫声把我带到了七楼,找了半天钥匙才把门打开,开灯一看感觉前面的阿黑恍恍惚惚的在跳动。
我关了门,一屁股的坐到沙发上面。我能感觉到阿黑蹭我的脚添我的手,然而眼睛却始终的看不清楚东西,脑袋还是晕的厉害。难道是受了风寒?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脉象,浮急洪大,不象是寒症的征兆!可能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的原故,我暗暗的揣度着。
半个小时过去,屋内的东西渐渐的清晰,脑袋也不如先前般的疼痛了。阿黑不停的对我摇着尾巴,我找了半袋饼干喂它。顺手打开了电视,看起时政新闻来。
刚看了一会,电视突然的自己关掉了,我觉得很奇怪,“怎么就自己关掉了!”我仔细的去听外面的声音,静静的如同到了深夜,才十点的功夫,全世界的人仿佛都已入眠。
阿黑突然冲着我大叫了一声,我吓了一跳,侧过头去的时候,看到它警觉的瞪着我,我喊着它的名字,喂它饼干,它不但不吃反而低声的咆哮,四肢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看我的眼神如同我是它面前的猎物。
我骂了它一句然后自己又打开电视,刚看一会电视又自动的关掉。我疑虑重重,于是要起身去看看电视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当我直起身子的一刹啦间,我感觉自己脊背猛的发凉,脑袋嗡的一下如同挨了一闷棍。
室内昏暗的灯光,让对面电视黑的屏幕形成了一面镜子……我分明的能看到沙发上有两个人影!我的心跳急剧的加快,眼睛死死的注视着电视,我甚至能分辨那个影子是个女人,她长发披肩的就坐在我的旁边,一动也不动。屋子里面就只有我呼吸的声音,我想侧过头去看看身旁,可如今我的脖子如同僵尸一般的硬。
“汪汪……”阿黑对着我猛的大叫起来,在我面前唾液横飞的狂吠。我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我看了看旁边,并没有什么人,我又看了看电视屏幕,却只有我自己和阿黑的影子。我大口的喘气,阿黑已经安静下来,在我双腿之间不停的摇着尾巴,满嘴的白泡沫。
“到底怎么了,难道又是幻觉?我问着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我的脑海一片混乱。
洗涑完后,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阿黑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我的卧室里面,我想把它弄出去它很是不情愿,躲到墙角望着我。
“阿黑你怎么了?”我这样的问它无疑于自言自语,我抚摩着阿黑的脑袋,它不停的添着我的手,眼珠子里面分明是乞求,看来只有把它的窝拿进来放到我的卧室里面了。我躺在床上,阿黑睡在床下的一头,我想着晚上的事情,电视和阿黑的反常,除了奇怪外还有丝丝的害怕,一想到这些,如同一股凉风慢慢的往背脊里面侵蚀。
我该不该告诉婷婷这些呢?看电影的时候她还叫我多注意身体。还是不要告诉她好了,徒劳的多让一个人担惊受怕有什么用!阿黑已经入睡,开始打着小呼噜。
早上起来,我依稀的记得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独自在一段路上徘徊,大雾迷茫着一切,我迷失了方向,来回的走着。我喊我爸爸,我听到了他的答应却见不着他,我又感觉我妈在喊我,我不停的跑呀跑呀却找不到他们。突然,我看到了婷婷的背影在我前面,我喊她跑过去追她,她不答应,很快就消失了,我怎么也追赶不上她。我很无助,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走失羊群咩咩叫唤的羔羊。
我的升职却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喜悦,相反带来了不少的烦恼,尽管我对他们很放任,得到的却依然是白眼和漠视。
我现在有些怀疑公司提拔我的用意,这分明是给我打了一副黄金枷锁挂在脖子上,看上去光鲜耀人,别人看了眼红不已,实则自己才知道昂贵的沉重。
陈娟依然什么话也不说,黑着脸面只管做事,这样的雇员老板最满意,老板的意思是最好让员工都变成听话的机器人,除了做事就是闭紧嘴巴。程思泯也开始不停的忙碌,我吩咐他的事情他做的很认真,但有时还是会找女同志们闲谈,说些笑话逗乐对方。办公室的人都说他那嬉笑怒骂的模样没有什么内涵,不象留洋回来的人,我想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没有其他的意思。
朱总最近好象懂事多了,不但没有找我们的茬,还老是对我们笑脸相迎的。新来的吴总确实很干练,不但把公司财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还为公司拉了几笔大单子。昨天有人说她年过四十依然是独身一人,这其中有些可疑,多少能寻出一点故事来八婆一下。
看来上帝的意思是不会让任何人心中的天平都平衡的,这世界上本来也就没有真正完美的事物!我想这女人啊只要是一扑入到事业上来,染色体绝对要发生物理变异,变得比男人还男人。
下午的时候,我提了一大袋苹果和婷婷一起回她的家。他爸爸看到我来了连忙要来接我手上的苹果,但听到她妈的咳嗽声音后连忙缩手缩脚退了回去。
我坐在沙发上很尴尬,幸亏他爸有句无句的和我说着话儿。婷婷的妈吃了几口饭就下楼跳舞去了,我和婷婷都没有心思多吃。我本想告诉婷婷昨天晚上的事情,可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来,我又想给她说说我公司的烦心事情,但是还是找不到机会说。回家的公交车上我又在想同样的问题,人家都说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欢,可我这丈母娘看我却是越看越糟心,这也不是是哪辈子造的孽。
我在干杂店买了一把小的手电筒,以防楼道的暗黑。可真他妈的见鬼,刚上一层楼灯泡闪动了两下就坏了,我只得用手机照着回到了家。我给阿黑煮了一小锑锅猪肝米饭,它吃得满地都是。我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于是电视都没有打开一下就和阿黑进了卧室里面。
半夜的时候,阿黑的叫声把我惊醒。我开灯一看,它朝着门对客厅大叫。
“难道有贼?”
我开始紧张了起来,我大声的训斥着阿黑,目的很明显,无非是指狗骂贼。骂完后又仔细的听了一会,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响动。我把我床头的一根防身棍子拿着,然后开门出去检查。外面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大门关的严严实实,隔壁的一间空房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我上了床,阿黑坐在它的窝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我瞪了它一眼,然后关了灯。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情绪很低落,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我又梦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一座荒废的小岛上,四周波涛汹涌,我举目望去,远处全是灰蒙蒙的山脉,没有一只船和一户人家。
下楼的时候撞见了六楼的住家户,好象是一对租房子住的外来人士。男的很客气的对我说:“你们家的狗最近半夜三更的怎么老是叫唤啊,还有半夜你怎么老在屋内来回的走呢?不舒服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说实话弄的我们连续两天都没有睡好,我们白天都是要上班的……”
我嘴巴张的大大的,连忙道歉。“来回的走动?我一般都睡得比较早的怎么会来回的走动呢”我暗暗的想着。这事很蹊跷,最近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上午,我一直在想着最近这一大堆奇怪的事情,百思也不得其解。
中午吃了几口饭就没了胃口,婷婷打来电话,说不要为昨天她妈的事情生气,我表面上说没有什么,私底下却越发的记恨她妈。
下午公司要交一个方案给客户,中午休息的时间也要加班,我们聊了一会就挂了。下班的时候,我觉得眼睛发黑,双腿沉甸甸的走的很慢。程思泯突然从我后面走上来问我怎么了,说这两天我的面色很差,是不是病了?我说没什么事情就是感觉有些累。刚想去公交站台,程思泯一把拖住我,然后为我拦了一辆出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师傅喊我下车的时候已然在小区的门口了,我正准备掏钱,师傅递过来一把钞票,说什么刚才的小伙子给了张五十的,这是找的零头。
阿黑吃了我买回的猪肝后不停的对我摇尾巴,我什么也不想吃,吃了半个苹果后就上了床,昏昏的入睡。
我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唤我,很熟悉的音调,犹如儿时奶奶哄我入睡的口气,又如同我妈在喊我吃饭,又似乎是婷婷的声音……我下了床,正准备去开卧室门,这时候,阿黑突然的窜到我的面前,咬我的裤腿,死活不让我出去。我抬腿就是一脚,阿黑惨叫一声跌倒在墙角去了。
我出了卧室又打开了入户门,然后扶着楼梯的栏杆下去。那声音就在前面召唤,我一步步的寻去,它仿佛如同一块大磁铁,让我身不由己的被吸了上去。
我在小区的单元之间游走,微风吹过,我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寒意。“这是梦吗?”我问着自己。出了小区,又转了几道弯,然后停在了一个废弃的建筑物门口。
我来回的观察,突然想起这是我们小区附近一个年久的厂房,早已荒废,如今被划入危房,一年前就打上了折迁的字体。我平时路过这里的时候,总感觉不对劲,有时候无意间瞟了里面几眼,一见到那墙上的黑窗户洞洞,便老觉得心头发毛,总觉得里面阴气很重。
在乡下的时候,我常听到一些古老的话题,记得老人们都有一种说法,说年久没有人住的屋子自然就会聚集很多的鬼魂在里面,这种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来到这里呢?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满脑子疑惑的问着自己。
我在门口停顿了一会,感觉哪呼唤的声音好象就发自里面,如同魔力一般的仿佛要把我往里面吸,让我不由得往里面走去。在门口的时候,我探过头去看,里面居然有微暗的灯光闪烁着。我跨过一扇斜倒的门,试着往里走去,脚下凹凸不平的物件四处的充斥,布满灰尘,让人行走起来很不省心。
好不容易走到屋子中央,那声音突然的消失了。里面很空旷,整个大厅没有一根支撑的柱头,一枚灯泡吊在屋子中间,发出惨淡苍白的光线。
这点微微的光芒,稍微夸张的说,就如同一只萤火虫停泊在旷野之中,除了能引人注目外,并没有其他的用处。我正看着这盏灯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视到我的周围有白影在晃动,当我侧过头去的时候,我发誓我的魂魄提到了嗓门口处!
一张张被白布遮盖的床整齐的停放在四周,白布下面隆起的形状让我分明就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个人躺在里面……
“这是什么,是什么?……殡仪馆!停放尸体的地方!”
等我恍然大悟后,头皮一阵发麻,就如同挨了吊脚蜂一刺。我想退出去,却看到门在远远的一头,整个大厅,全是白色的布。我再也没有胆量迈出一小步,我蹲在地上,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音,然后仔细的聆听周围的动静。那是一片的寂静,我闪动着惊慌的小眼睛打量着一切。
很久过去也没有了声响,我耐烦不住,慢慢的站了起来。我看到我旁边的一块白布下面一只手臂露了出来,纤悉如同少女的肢体,看了一会后我竟然有了过去揭她身上白布的意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的做,但我确实是做了。
一个女人的尸体呈现在我的眼前,她很是年轻,只是脸色发绿,眼睛大大的睁开,瞳孔放大,嘴角微微的开启……我惊悚的望着她,正看的时候,她的眼角有红的液体渗透了出来,沿着面部一直流了下去……
我在颤抖,崩溃已经临近边沿,我不觉的后退,跌跌撞撞站立不稳,后退的时候,身后撞上了一件东西。我能感觉这个东西软软的,还在晃动着。我用手往后去摸,毛茸茸的如同头发,我一手抓着它然后转过身去看,我看到一个人被倒吊在我的身后,一头的发耷拉着,后脑对着我……
就一眼,我的心脏咯噔了一声,情绪如同决堤,我大声的嘶叫,疯了一般的向门口奔去。我一咕噜的奔跑,跑了很久也没有跑出去,正着急的时候,屋顶喀嚓的一声巨响,当中的大梁断裂了下来,瓦片四周的散落,我被埋在里面了……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周围一片的漆黑,腐朽霉烂的味道刺激着鼻子。正纳闷的时候,突然有狗汪汪的叫了起来,我明白是阿黑的声音,我唤着它,阿黑过来在我身上不停的蹭。
我掐自己的手背,那疼痛告诉我这明显的不是在梦了。“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呢?怎么会在这里?”我问着自己。
等我惊魂未定站起来走了几步的时候,才终于看到前方一点点的光线。高高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告诉我这是一个大的杂物房间,里面堆满了破烂桌椅,身边的木板上全是蜘蛛网和尘灰。
阿黑在一条看似过道的空间里往前走,我也跟着它移动着身子。好不容易来到门口,我们走了出去,外面一块大大的坝子,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水泥地面上,透着凄楚的冷。
远出的柳条随风晃动,如同鬼在打秋千,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一切都是这样的寂静。站在坝子里我回头看去,这分明就是梦中的那个废厂房。我没有力气去想自己怎么在这个地方,最近的一切,让我心力交瘁!
阿黑陪我往家里走去,深夜里,一个人,一只狗,两个影子在路面上游荡。
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四点过了。我回味着刚才门卫老头的话,他说一个小时前见我带上狗突然的要出去,喊他开门。他问我要去什么地方,结果我什么也不说,开门费也不给就走了,模样怪异吓人。
“这难道就是梦游?”我很迷茫。
一晚上也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眼皮肿的厉害,我强打起精神出了门。门口给了门卫两元钱,这是昨天晚上欠他的。来到公司,同事一个个的注视着我,说我的脸色很吓人,灰暗没有血色。
我又开始忙碌,每天总有这么多的事情没完没了!为了一日的三餐,我们仿佛比上帝还要勤快。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母亲焦急的打来电话说祖父病了,让我马上回去。挂了电话,我突然着急起来,我猜想我那老祖父可能病得不轻,要不然他决计不会让母亲给我打电话的。
我忙找领导请假,朱总和程思泯还有一个同事今天出去谈业务去了,我只有找吴总请假,这人很干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破天荒的安慰人,说什么上了年龄的人难免的有个三灾六病的,喊我不要太担心了,路上注意安全。
请完假交接完工作后我就立刻给婷婷打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很着急,问这问那的,我叫她下午请假出来把阿黑牵到她家去养几天,我走了没有人照顾它,我想婷婷的母亲肯定要不高兴,但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的面子而让阿黑在家里饿死。
我在银行取了一点钱,然后回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给阳台的芦荟浇了水。正喂阿黑的时候,婷婷就过来了,我们一同下楼,婷婷牵着阿黑走了,我连忙向火车站奔去。尽管不是节假日,车站还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这里仿佛每天都热闹,南来北往的人,大大小小的包裹,各式各样的鞋子穿梭在每一块地砖上。买好票,下午五点的火车,现在才三点半,我只有等待。
我坐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想着我的祖父。这个死板固执的老头,脾气怪异,爱抽烟酗酒,和我的祖母吵了一辈子的架,我的父亲,对他很有成见。尽管这样,祖父却是很爱我的。
虽然住在乡野村落,我的祖上,却也是有来头的读书人,到了曾祖父那一代,甚至有良田千亩,钱财满盈,是出了名的土老财。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解放后斗地主老祖宗吃了不少苦,于是老石家千金散尽,家道中落。我祖父从小念的私塾,受过比较好的传统教育,古文功底很扎实,与之乎者也的文字书籍最是投缘。
因为成分不好,我祖父只得做一位民间土医生,一辈子和草药打交道。一年四季里,有一半的时间在山涧行走,还有一半的时间在镇上行医治病,他在镇上别人的铺子外面摆了一个地摊,平时没人,赶集的时候才去为别人看病治疗。
他对治疗跌打损伤和毒蛇的叮咬是很有一套的,小的时候我经常陪他上山采药,他对我倾囊而授,还叫我背诵些什么希奇古怪的古怪的口诀。我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我的心思,完全放在山里的蝈蝈身上去了。
这个老人,尽管人们不喜欢他的孤僻怪异,却也不乏受人尊敬,除了传统的中医疗法,他还有一套神秘的医术为人治病,比如说别人家的小儿魂魄掉了他会替人招魂。别人被鱼刺卡住了,他就化一碗叫什么“九龙水”的让别人喝下去,说是喝了喉咙里面的鱼刺就没有了。
还让我每天睡觉之前必须叩牙五百下,说什么叩左齿叫“打天钟”,能压制三尸虫,消除百病,叩右齿叫“槌天磬”,意思是祈祷祥和,能避忌凶险,叩中齿叫“鸣天鼓”,表示宴请神灵,能得到庇佑。又让我尿尿的时候必须前脚掌着地,把后跟垫起来,说什么这样小便才不会泄露精气。
反正是五花八门的要求,我祖母当年就觉得他不可理喻,说他过场多,跟个神经病一样。这些包含巫医成分的东西,尽管现在城里人听起来很荒谬,但是在乡下,大部分人却不会这么想。比如说“九龙水”,在我的记忆里他也不知道为别人做过多少次,每次那些人喝了总是说“哎呀,真没有了,化掉了化掉了……”然后欢天喜地的走了。
在乡下,他老人家有一大批的崇拜者。我小时候听他老人家说过,他所行的这一套叫着什么“祝由术”,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我也说不清楚。以前他老人家说起的时候,见到我不屑的神态时,还吹嘘什么这种医术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到的,想要成为传人还得需要师傅的多项考核。那时候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自然也没有细问。
我的父亲在镇政府上班,母亲在县里税务局谋职,也算是知识分子。对祖父的这一套自然的不屑,每次一争论,往往是不欢而散。幸亏他老人家一直住在乡下,我父母住在城市里面,大家相处的日子少,也就相安无事。
我的祖母已经去世三年了,这个老头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宅里面,挨着一个同族的亲戚住,父亲暗地里给这个亲戚钱财,意思是多照顾祖父。养儿防老,这是最通俗的道理,但父母却从来没有提及过让他来一起住的意思。想来祖父也同样的不愿意,住在一起简直是鸡同鸭讲,沟通上就是个大问题。
祖父的其他三个子女我的叔叔姑姑们也是这个意思,不愿意和他同住。我想着他从前背着我在山里走,采最红的野桃子给我吃,不厌其烦的给我讲解药性和用途,为了我的无理要求不惜用宝贝烟杆去捅螃蟹的洞……最近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而我,明明知道,却也难得回去探望他,我在繁华的大都市里逍遥,很少想着他的枯寂与疾病。
回忆让我的眼睛湿润了,正难过的时候。程思泯打来电话问我家里的情况,又问需不需要他帮忙,我谢了他的好意,挂了电话后一看时间,马上就要到五点了。
不一会候车室里的广播就开始吹促我们上车,我随着人流上了火车,再过十多个小时,我就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了。我身上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自然的不怕贼惦记,觉得有些疲倦,吃了一点东西后就迷迷糊糊睡了起来。尽管时常醒来,却觉得也休息的很好,因为这一宿没有噩梦的打扰。
我从小就爱做梦,天南海北的神游,每天晚上大半的时间都在陪周公他老人家,但是那些梦大多是些寻常的梦,并不似最近那么多的噩梦缠身。
凌晨六点我就下了火车,我又坐上一辆公交车往老家赶去。乡音越来越浓郁,家越来越近。
早上这里的空气很好,汽车在小县城里穿梭,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家——大巴山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因为出门急忘了带钥匙,爸妈电话也打不通,我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门,这时候隔壁的刘奶奶出来说我家里没人,父母都回乡下老家看我祖父去了,说完后又让我去她家里坐坐。于是我来到刘奶奶家坐下歇息,老人给我端来开水,又喋喋不休的东拉西扯的说着,这其中说到我祖父可能病得不轻,连我在南边沿海城市的姐姐也要回来了。
坐了半个多小时,喝了一杯开水后我告别刘奶奶,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出了县城向祖父住的老家那地方行驶去。车开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后我就到了老家村子大山的脚下,下了车我坐船过了一条大河,又爬了半个多小时的石条梯子,才到了老家——一个叫石门村的小村庄。
石门村所处的位置很奇特,简单点的说,它就如同一座高耸的大山被拦腰削断后,然后把一个村子建立在上面,村子三面悬崖陡峭,听老人们说解放前的时候进出极不方便。
而北面的伏龙山脉却如同没有被拦腰削断完,留了一点点如同椅子的靠背把个村子半包围了起来。以前只有南面有一条石梯子通往村内,如今村里的人又在东面修了一条盘旋的公路通了上去。
秦巴乃典型的丘陵地貌特征,一个个村庄、乡镇、县城基本是箕踞在起伏的山坡沟落里。然而这石门村却是一个难得的小平原,它的海拔比方圆十里的村子都高,站在村子的边上可以俯视四周其他的村落,站在伏龙山上又可以俯视整个石门村。
祖父养的大黄狗老远就跑过来迎接我,院子里面不少的人招呼我的归来,见到父母亲,我问他们电话怎么打不通,他们说乡下信号差。我看到我的一个姑姑两个叔叔和家人都来了,左邻右舍的也来凑热闹,把一个农家小院子挤的满满的。
打完招呼后大家坐在几把长条凳子上继续的谈论着事情,母亲打了一盆热水喊我过去洗脸,说祖父刚睡了等会再去看他。又说父亲和亲戚们在商量祖父的事情,说老人永远这样顽固,到现在了还不同意大家带他去城里看病,大家正在商量对策看怎么办才好。
我问母亲祖父到底得了什么病,母亲也回答不上来,说老人半年前精神都特别的好,还在为别人看病,后来慢慢的消瘦起来,直到一个月前下不了床的时候,同族的亲戚急忙捎信喊我父母回去。
那时候,老人已经是瘦骨如柴了,基本上脱了五形,神色萎靡。问他什么原因也不说,也不告诉个哪痛哪痒的,又死活不去医院,让家人急得团团转,想到总不能这样的让他等死!老人刚过完八十四岁的生日,一向身体都是很好的。
我洗完脸,堂弟表妹们围过来闲谈。正说话的当儿,姑姑过来叫我,说祖父醒了闹着喊我进去。他一直住在堂屋侧面最里面的一间房子里,那间房子的窗户被后面的竹林遮蔽着,光线昏暗并时常夹杂着霉臭的味道。我们都避之不及他老人家却是喜欢,在里面一住就是大半辈子,为此以前祖母没有少和他吵闹,后来二人干脆分房而睡。
屋内的摆设几十年如同一辙,一张大的黄麻蚊帐下面躺着祖父,我进了屋连忙过去坐到他的床沿上。一见到他,我猛的吃了一惊,虽然先前有母亲的话告之,但亲眼见到祖父的容貌,还是很震惊。
五官上如果除去那张黄褐色并夹着老年斑的皮,完全就是一个骷髅的形状。双手形如枯槁,十指青筋暴出,眼睛浑浊神光涣散……我一见他这样的模样泪水唰唰的就流淌起来。祖父挣扎着要坐起来,姑姑连忙过去扶他。
“九儿,你回来啦……”很微弱的声音,并且断断续续的不连贯完整。
我哭得更厉害了,祖父招手让姑姑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我们祖孙二人。我握着祖父的手,不停的抽泣,他的手冰冷僵硬,没有一点的力气,惟独脉搏的仆仆跳动告戒他还是一个活体。
这脉象反而让我心惊胆战,记得《濒湖脉学》上李时珍这样的说道:“浮脉惟从肉上行,如循榆荚似毛轻。三秋得令知无恙,久病逢之却可惊。”久病的人,正气必然受到损伤,致使气血的运行不能通畅,应当出现沉脉,如果相反出现了浮脉,说明阳气已不能潜藏,病入膏肓。
“你不过就是体虚受了风寒而已!爸爸和叔叔他们正在商量接你进城,为你找好医生治疗,没有多大的事情的!以后我经常回来陪你,要是你愿意就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好了……”我安慰着祖父,宽他的心。
“呵呵……佛渡有缘人,药医不死人啊!我这病我自个儿明白……这个年我是过不过去啦……九儿,你……”祖父刚正面看了我一眼就突然嘎然而止,表情极其怪异起来。
他并直腰杆,眼球几乎凸出来一样的瞪着我,双手孔武有力起来把我握的生疼。“玉呢?玉,快拿出来给我看看。”祖父急促的喊了起来,摇晃着我的手臂。
“什么玉?”我看他这样的表情,有些害怕起来。
“玉蝉,你脖子上戴的黄玉琀蝉,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呃……”我张大嘴巴地惊讶,连忙把玉蝉从脖子蝉从脖子上掏出来给他看,我奇怪祖父怎么就知道我身上戴的这个玩意呢!
他把玉蝉拿到手上翻来覆去的看,看完后用绝望的表情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良久后喃喃自语起来:“不是的,假的假的!贺瞎子骗我?不,他不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天绝我石柏年啊!”
“你怎么了?爷爷,你怎么知道那瞎子给我的玉石?”我问道。
他不回答我,又开始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我费尽心机,苦心经营二十多年……到头来终是枉然,终是枉然啊……”我见他老泪纵横,说些让人费解的话,又逐渐口齿不清起来呼天抢地,神态如同癫狂一样。我害怕起来,害怕他的病情加重,连忙出去喊我父亲。
父亲和叔叔们进去后,亲戚们都过来问我到底怎么了,问祖父和我说了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就用双手抱着脑袋喊叫起来,母亲和姑姑吓了一跳,慌的连忙把我扶到厢房里面的床上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晚时分了,我姐姐已经从南边的城市赶了回来,带回来了我的小侄女。我们姐弟好些日子没有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正说的起劲的时候,母亲端了一碗绿豆粥进来喊我吃。我问祖父的情况,她说祖父现在在和鲁三叔谈事情,可能是在谈他的后事,老年人想的长远。又说鲁三叔是中午的时候被我姑父去喊来的,当时我的祖父非要见他不可。
鲁三叔是我们家的亲戚,住在同村,是我祖父亲妹子的独子。按血缘来说他原本该称呼我父亲为表哥,但因他小时候得了重病,认了我外祖父为干爹冲了喜后,那病才好了。所以他打小就喊我母亲为姐姐,于是后来等我父母结了婚,他便反而称呼我父亲为姐夫了。
他这人长得矮胖如同冬瓜,皮肤又黄的厉害,记得我门小时候经常喊他黄冬瓜。他人很和善,喜欢逗小孩子玩耍,我小时候在他家里度过不少的时光。
这个人是个地仙,我们家乡所谓的地仙就是尊称看风水懂阴阳的人,他们的职责主要是为宅基地看凶吉、为葬穴看看位置好坏的。什么龙脉虎脉凶穴吉地啊他们只要用肉眼一四处张望,用罗盘一靠,立马就能知道个大概。
地仙和端公在职场上有些同路,端公是纯粹的阴阳先生,专门吃暝事的饭。他们一般不看风水,主要应付死人的事情。如哪家人死了,开路、烧七、下阴曹、送亡灵什么的都是他们操办,还有比如新建房屋后谢土,犒神等等诸多的冥事,这些决计也离不开端公去勾兑。
祖父和鲁三叔谈了一下午,我们刚吃了晚饭的时候,才看见鲁三叔神色凝重的走了出来,大家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只告诉我们祖父是不行了,自己在安排后事。
于是我们逐个进去看他,其他的亲戚都回去了,就我们一大家子直系亲属守着他老人家。我看了看我父亲的兄弟姊妹,现在难得聚集在一起,晚饭的时候有说有笑的,大家续着情怀,这可真是托我祖父大人临终的福!要不然难得有这样团聚的机会。
这人啊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们可以不去陪他,但临终的时候是决计要去送终的,有句俗话叫种粮过冬,养儿送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其实他们不怕别的,就怕言论的监督,人言可畏,这肉喇叭的传播效果最是了得,你要是成了别人口里的忤逆不肖子,一晌午的功夫就可以传遍村子里的旮旯角落,让你从此脑袋夹在裤裆里面做人。
乡下人农闲的时候自然清闲,女人们没事情做了不是纳鞋底就是磨嘴巴皮子,于是多少是非口舌理所当然就出来了,今天说张三家媳妇偷汉子偷公公,明天摆李四家的母猪下象崽儿,后天胡扯王麻子给村头老寡妇送香油送咸菜什么的,于是大后天难保一起说石家的儿女个些啊,你看看,连老子的终都不送……
所以这父母在世的时候是可以得过扯过的,但只要是一要死了那跟前一定是要守好的。一来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钱财可以分刮,二来堵了人家嘴巴的闲话。
这天下的子女都一个调调,结婚前是父母的儿子,婚后就过继给老婆做儿子了。女人自古都是为丈夫送寒衣,也只有听说“望夫石”没有见过“望父石”的。那孟姜女哭范喜良哭瘫了长城,不知情的看到这样凄惨还以为是哭老爹老娘呢!也难怪柏拉图老早就在西边喊什么“男女之间的爱是天下最高级的情爱…”
然而这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情,往往也是难以理喻,爱的时候巴不得对方吃了自己,恨的时候恨不得自己生啖对方。天下人最大的福气莫过于两情相悦,天下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同床异梦!当年他爱你爱得要死要活,如今他恨你恨不得生啖尔肉,那都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只不过这两种感觉一个是过去一个是当下罢了。
希腊人信奉爱情,那是乐晕了头,还没有到哭的时候。东方龙的子孙却有清醒的人,“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此种种棒喝,叫我们自问起来,我们这身上除了肉体,还剩下什么呢?这世间的亲情伦理,细想起来照样的荒诞滑稽。
祖父突然叫我们都进去,他的床前,站满了他的儿孙。我在人群中间,发觉他更加的苍老了。他把屋内的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望我的时候他停留了更多的时间,那双浑浊的眼神很凄苦,让我感到很酸楚、很不安。父亲说到:“您老人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过几天就好了,我们准备把你接到县里面去好好的治疗……”
“我的病,自然明白,这个并不重要……我七岁上学堂,九岁拜师学珠算,二十多岁才学医……晃眼八十四年过去。俗话说啊,‘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细细想来,虽无冥冥之志,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无赫赫之功……处微末之间,行粗杂之事,然自诩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到如今儿孙满堂,也没什么遗憾的……这人生天地之间啊,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过就这样罢了!人食五味而生,食五味而死……天生天杀,亘古常理!庄子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谁能使它这样呢?是天地,天地尚不能久,何况人呢……”
祖父缓缓的说来,我们大家仔细的听,却又有些听不懂,特别是我那几个叔叔和姑姑,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可他们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老父亲,打他们记忆起就知道他是个半吊子穷酸文人。我有些苦笑不得,想到他老人家可真是好笑,临死了还要卖弄起学问来。他的呼吸,可真是气如游丝,每吐一个字出来,都让他喘气不已,嘴皮抖的厉害。我们叫他好好的休息,可他不听,非要继续的说下去,或许这就是遗言,大家都仔细的聆听。
他又交代了一些话语,无非是叫大家好好的相处,又说他的后事全部由鲁三安排。说完这些后我们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家都紧张起来,我泪流满面,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祖父望着我,张大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以后……一定要听……听鲁三叔的话!”这是祖父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发音,他用尽全力对我说完后就闭上了眼睛,可惜我并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屋内开始嚎哭起来。
祖父的丧事按一般的规格从简办理,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子女们也暗自欢喜,或许甚至觉得父亲敬爱起来,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顽固。这后事完全由鲁三叔主持,他的主要角色是地仙,于操办丧事不是很在行,于是请了一位姓莫的阴阳先生过来,大家都喊他莫老师,这位姓莫的端公大约六十来岁,不喜欢和人摆谈,话很少。
对于他,我父亲曾说过他是‘三扁担也戳不出个屁来的角色’,长了一张马脸,嘴角一个大黑痣上有几根毛耸立着,个子比较高,老是弓着身子,和鲁三叔正好形成了对比。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带过来两个徒弟打下手,一来就开始布置灵堂。
头天晚上是开路读祭文,子女们都得跪着听,吹吹打打的熬了一晚上。所谓的开路,说穿了就是热热闹闹的送去世的人到另一个地方去。白去总不成,买路钱总要给的,所以得先要为他打点关系什么的。这祭文,也不过是后人对其一身的缅怀加总评,不是马屁话就是口水话,完全是阴阳先生千篇一律的颂词,每个鬼都适用。
,于是追问起来。他先是支支吾吾的不说,后来被我问急我问急了,又见我有些怒气,于是说有天下午在市中心的电影院门口,看到婷婷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去了……
我听后脑袋如同挨了一闷棍,但过了一会我又想婷婷是不是和哪个亲戚,或要好的朋友一起去看也说不定的。我们交往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很信任她的。但我还是仔细的盘查那个男人的模样,希望找出一点端倪来。
程思泯说大概一米七左右,比较胖,戴了一副金边眼镜,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这个人是谁!看来多半是我不认识的。程思泯见我低头不语,于是连忙辩解,说或许就是他看错了,又或许是婷婷的亲戚什么的也不奇怪,可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我了解他的性格,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乱说话的,他一定是追上去看了个明白才告诉我的。
我父母忙着张罗晚饭,程思泯也没有走的意思,饭桌上我母亲不停的给他夹菜。我开玩笑的说我都有些不平衡了,起码我还是个病人,需要多补充点营养的!大家听后都开怀的笑,这样响朗的笑声,在这个家庭里,好久没有过了。只是我这笑,却未免有些做作,我的心里,并没有想笑的意思,我那脑海里不停的在想程思泯刚才的话。
吃过晚饭后,父亲送程思泯下楼去,母亲在收拾碗筷,我眼睛瞪着电视,心里却想着其他的。我一直在想我和婷婷的事情,从我们的认识想到现在,我们之间经历的风雨坎坷,所有的甜蜜往事……不是我不相信婷婷,但我不相信她的母亲,在我的眼里,这人早已被魔鬼附身,为了让我们分手,她老人家矢志不渝,每天都要向上苍祈祷。
爱之深,牵挂才会特别的厉害。我们的人生,之所以活得很累,因为我们的身上,挂满了太多的东西,觉得珍贵,这些东西舍不得抛弃,于是让我们沉甸甸的。它压抑着我们的心脏,终日无法呼吸。
晚上我忍不住给婷婷打电话,她问了我的病情后就开始沉默。突然里,我也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往日的亲密无间荡然无存,婷婷的冷淡让我心如刀绞,我故做镇定的说了声“晚安”就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婷婷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她听了她妈的话,醒悟了?”是啊!如今的我,病魔缠身,工作也没有了,还在靠父母伺候过日子,我有什么资格去爱婷婷,婷婷凭什么再来喜欢我!
夜不能寐,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无意碰到头上的伤口,钻心的疼,但这疼,远不及心口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入眠的,我梦到我和婷婷一起逛商场,陪她买衣服。走着走着的时候,婷婷突然不见了,我四处的找,楼上楼下的跑。正心急如焚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婷婷,但我在这边的下楼电梯上,婷婷却在对面上楼的电梯上,我喊她,大声的呼叫,却见她头也不回的上去了……
醒来的时候,明知道是梦,我却也是很懊恼。如同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失落,又感觉内脏被掏空了,人生从此再没有意义!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复间!
早上起来头很沉,嗓子有些痒,看来是感冒了,我知道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刚吃过早饭,头又开始疼起来,到后来竟然忍不住把被子扯了一个大窟窿。父亲过来想按住我,被我一把推倒摔在地上去了,母亲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天喊地。
这疼痛的周期现在是越来越短了,从开始的半个多月一次变成现在的两三天一次,每次疼痛难忍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还不如马上死去的好!上午父母陪我去医院换纱布,医生说伤口恢复得很好,我心不在焉的听他问东问西的,父亲不停的问起医生我头疼的事情,问了半天,医生却是结结巴巴的扯不清楚。
“不过是些庸医罢了!”我心里冷笑道。
我和母亲出了医院门,父亲还在里面帮我拿药,我突然的毛躁起来,感觉坐立不安。我对母亲说我想出去走走,母亲坚决不答应,说我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需要好好的休息。我对她发起脾气来,说我就出去走走,一会就回去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正和母亲争吵的时候,父亲拿着两袋药出来,他不但不劝阻反而对母亲说让我出去走走也好,老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我分明看到母亲用不解的眼神瞪着父亲。
看着父母往家走去,我在医院门口拨通婷婷的电话,说晚上想见她,一起吃饭。哪知婷婷却说不行,说她晚上要加班,又喊我在家里面好好的休息。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我一个人坐上了公交车。
因为头部受伤的缘故,我行走起来有些失衡,如同瘸子一样的步伐很是扯人家的眼球,“看就看吧!反正已经这样了。”我暗暗想到。小时候总是嘲笑瘸子行走得可笑,还给人家取绰号什么“路不平”,现在是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
来到了婷婷上班的地方,我躲在马路的这边望着对面的一切,高大的法国梧桐一直延伸得很远,密密麻麻的遮盖着四周。我在树下,心事重重。
我知道还差半个小时就到婷婷下班的时候,我想等她,把话说明白,问她为什么要对我冷淡,如果她真的是嫌弃我了,我愿意放弃……离她远远的。
“我是真的能做到放弃吗?”我问着自己。
六点刚过的时候,对面写字楼里的人就蜂拥而出,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事情比下班更令人兴奋的了。我注视着对面的一切,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放过对每一个人的审视。
婷婷的出现,让我很是兴奋,我见她在写字楼门口的大理石梯子上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人。
“难道她知道我要来找她?”我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她果然朝着这边看了看,然后径直往马路对面走来,此时的我竟然莫名的害怕起来,看来她是发现我了。因为伤口的缘故我一直戴着帽子,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心口砰砰的乱跳,如同少女初见情郎一样的忐忑不安。
正当我准备迎上去的时候,我见她往前面十米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还没有走到车旁,轿车里钻出来一个四十出头的矮胖子,抖动着圆滚滚的腰,满脸笑容的为婷婷拉开车门……
黑轿车已经远去,我却憷在街头边上。
我在大街上漫无边际的走,母亲打来电话,喊我快点回去吃饭。我本想在外面一个人好好的呆一会,但一听母亲的语气很焦急,甚至有乞求的意思,于是我往回走去,我不想坐车,我就想一个人好好的走走。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我却如同一只没有脑袋的兽在行走。好久没有这样的暴走了,到达单元门口的时候我才感觉腿发软,上楼很吃力。母亲见我回来,什么也没有说,连忙端出了饭菜,我见父亲不在家里,有气无力的询问母亲他去什么地方了。母亲说他下楼买东西去了,正说着的时候父亲提着一袋橘子回来了。
我强制自己吃了一碗饭,然后跑到卧室里面看电视去了。坐在床上我想着很多的事情,根本没有管电视在演着什么。母亲端了一些水果进来,然后坐在床边看我吃。我见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讲,但终归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我也不想问,我现在甚至连任何事情都不愿意去想。
爱情这个东西啊,它就如同是在你饥渴难耐的时候,奉上的那一杯可口的毒酒,明明知道会要人性命,却也是欲罢不能的饮下去。
这几天里,父亲又带我到市里几家大的医院去检查,挂专家门诊的号。我被他牵引着四处的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别人问病情,我心里却在想着婷婷……几家大医院都走遍了,到头来不过是枉费心机和钱财!张大夫说是类似癫狂痫,李大夫说是术后惊悸恐眩晕症,到后来一位老先生甚至问及我家祖上是否有间接性精神病的案例。我一听就来气,当场就给了这老儿一个大瞪眼。
反正脑袋是照样的疼,病根却依旧的寻不出来。早上的时候,我听到姐姐在给父亲打电话,说北方有家军区医院在治疗脑腔病症上是全国出了名的,建议我们去那边看看。父亲一听立即附和起来,又说刚好他有位战友在那边的军区谋职,而且官职不小,说他们以前的关系非常的好,这次过去那人一定会尽力帮忙,请专家好好的看看。
于是父亲当天就给他那位兄弟打电话,对方说他没有那家医院的熟人,但如果我们过去,一定会盛情招待的。父亲很是兴奋,想到一来可以治疗我的病,二来还可以见见故人,于是了。
乡下的土灶台多是烧些稻草树枝做饭,于是灶台下总是有个人专门负责烧火。老人行动不方便,小孩子弄不来饭菜,于是这烧火的角色多是由这两种人胜任。这年老的公公和貌美的儿媳妇独处一室,难免叫人遐想连篇,自然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于是也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在我的家乡凡是把和儿媳妇有暧昧关系的老头子都称之为“烧火翁”。南边喊为“烧火”,北方说成“扒灰”,皆是戏谑之语。
喝了一会茶,三叔把母亲拉到一边,说这里有他,喊她过去休息,大家准备商量给我治疗的事情,她和幺婶在这里大家反而不方便说。我知道这姓相的老头是木匠,平日做些木工活,姓樊的汉子是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这方圆百里人家操办的红白喜事,决计离不开他。
我听到三叔悄悄对母亲在说什么那二位明里是木匠厨子,其实暗地都是法术高超的巫师。于是母亲过去对大家说了些感谢的话后,便拉着幺婶往外走。幺婶本来还想看看热闹,但见母亲拉她出去也只好跟着走了。
见他们神神秘秘的表情,看来一定是有事情要商量。
三叔喊我去把门关好,便开始说道:“九儿的状况大家早就清楚,今晚鲁三斗胆相烦各位上门为我们家九儿拔除祸害,实在是惭愧得很!感谢两位长辈和樊兄弟,大家一来念及我老舅父的交情,二来看在鲁三的薄面上移驾,这份情谊我和九儿必将铭记于心。事情特殊,相邀没来的我们也不敢怪罪,来了的实在是有些担待不起,只好由九儿过来给几位长辈跪拜一下,行个大礼我们才安心得了。”
三叔说完便对我使眼色,于是我便上前给来人行礼,跪拜完莫端公和相木匠后,我便去跪拜樊厨子,刚跪下便被他拉了起来,只听他开口说道:
“我说鲁三这人就是球过场多,我们过来一来是还平日里石老爹对我们的情,二来是真心想把这娃娃治疗痊愈。他也是我们看到长大的,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其他的废话莫多谈,大家还是商量到该怎么办。”
樊厨子一说完,莫端公和相木匠便点头表示认同。三叔也跟着点头,然后过来对我说:“九儿,很多的事情,我们原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但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你了。不过从现在起,你绝对要答应我们,凡是以后我们说的、做的任何事情,你都决计不能对外面的任何人讲起,包括你的父母。我吃惊的望着三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头表示答应。
“好了,大家跟我来。”三叔说完后起身把堂屋的门关闭,带着大家走到隔壁的卧房里面。我见他走到木床边上把一个尿壶提到一边,然后开始抬动起床来,那老旧木床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上面的麻布蚊帐也跟着颤动。我动。我疑惑的站在一旁,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床很快就被移到边上,下面是一些凌乱的稻草。三叔用扫帚扫开稻草,两块青石板出现在眼前。
“老樊,来帮忙搭一把手。”三叔低声说道。于是樊厨子和他一起动手将石板揭开,只见石板下面露出一个黑黑的地洞来。我张大着嘴巴,吃惊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从他们泰然处之的神态里,我就可以判断这个屋子里面,恐怕只有我才不知道这个地下室的秘密。
“我在这里从小长大,住了那么多年,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床下还有这样一个洞穴!”还没有等我来得及继续的思索下去,三叔就弯腰下去了。其他的人也鱼贯的下去,那相老头虽然年老又是一手残缺,下这样的洞穴却也是不在话下。我来到洞口,见到一架木楼梯搭在洞沿上,我顺着楼梯小心翼翼的往下爬,里面也不是漆黑一团,仿佛点了蜡烛一般,微微的光线支离破碎的散布在四周,刚下到底,屋内亮堂了起来,原来三叔拉动了电灯的开关。
“里面居然还安装了电灯!”我在心里说道后,开始打量着里面的一切。仔细的扫视后更是叫人吃惊,一个大约十来平方米的方型地下室呈现在眼前,四周上下全是泥土胚子,墙面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黄纸符咒,四个角落的墙壁上还打了几个木桩在上面。
土室里侧墙面上挂了一幅画,画中一个骑着青牛的道士。老道头带莲花金冠,须发飘逸雪白,腰挂葫芦,手执蕉扇,左右两个童子侍立,周围全是祥云环绕。画的左上角有六个小篆字,我参详了半天才弄明白,为“太上大道君像”几个字。右下角落款是一竖行楷小字——万历癸酉秋分门生伍守阳敬奉。
这时我才明白这画中的人是太上老君李耳,万历是明朝的时间,这落款的伍守阳也应该是当时的一个道士了。我见画像的下面设了一个醮坛,坛中央一个大的铜鼎装了半鼎的香油,恐怕里面还有五六十斤油。油鼎里面漂浮着一个小的器皿,器皿中间有一个小孔,插着一根灯芯,上面点燃着一支油灯。如同豆大一样的火苗不停的在里面闪动,看样子,只要是一哈口气恐怕都会让它熄灭。
看了半天,我才明白这油灯的设计巧妙之处,这油灯随着鼎里的燃油起伏,所以不管里面的油是多是少都不会熄灭,除非这油完全的没了恐怕才会灯枯。
醮坛的四周插了几支令旗,油鼎的前面放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木头人上面写了一排小字,我凑上去一看,心头又是一惊,上面书写着:“吾孙石九长命百岁”。我正在疑惑的张望这地下斗室的时候,听到三叔在叫我过去,他们进来后就一直在一旁窃窃私语,现在可能是“密谋”完毕。
“九儿啦,你也看到了,这个暗室的醮坛已经存在二十八年了,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你祖父就是一锄头一锄头挖掘而成的。也就是说,这盏油灯也已经整整燃烧了二十八年!”三叔缓缓的说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会事情,这个木头人上怎么有我的名字?”我疑惑重重的问着三叔。
“今天趁着几位先生都在,我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商量,所以这其他的我下来会慢慢告诉你的。”三叔说道。我疑惑的点了点头,见他们坐到楼梯旁边的一张小木桌四周,于是我也过去坐下。
“看样子,事情的发展恐怕确实不妙,半年前我来的时候这油灯燃的很旺,远不是这样的弱小。石老哥苦心孤诣了二十多年,我们决不能让他抱憾冥地!”莫端公说完后叹了一口气,大家听了都跟着点头。
“我们几人中,相老叔的本事最大,你老可曾看出一点门道来?到底九儿是中了什么样子的邪恶污秽,让当年几位高人布置的‘地祚坤泰法坛’也逐渐起不了作用!害得我老舅父到头来孤注一掷也还是枉然,反而丢掉了性命……”三叔幽幽的说着,我听得更加的迷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我越来越觉得心惊胆战。
听三叔的口气,我祖父的死好象与我有莫大的关系!
“哎,到如今我都是糊里糊涂的!一年前,那时石老哥还在世,有天他来找我,说到小石九的事情,于是那天晚上我便动过‘墨斗纳形术’,结果是一无所获。我就纳闷,我这祖师传下来的神术,虽说不及马王爷的神通三眼,但只要是寻常的魑魅魍魉、山精鬼怪作乱,那决计是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相木匠叹了一口气的说道,说完后满脸的疑惑。
相木匠一说完,樊厨子便接过了话题:“在此之前,石老伯和三哥来找过我,当时我腿伤未愈,无法施展我的‘九碗通’。于是大家商量后本想去找莫老叔的,但他去碑子镇做丧事去了,才来找的你相老叔。”
“是的,相老叔不要多心,当时我老舅父心急如焚,也知道你相老叔的‘墨斗纳形术’最是了得。但当时考虑到半个月前你才在西六河除去‘草狗大王’,法力没有完全恢复。这‘墨斗纳形术’又是最费道行的法术,怕伤了你老人家的身体,后来实则是没有办法才来找的你。总不能因为这点私事上山去烦请大祭酒吧!”鲁三叔怕姓相的老头多心,连忙解释道。
相木匠说道:“你倒是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我怎么会多这个心!想想当年我为寻龙骨,不料跌入山谷,胫骨折断,大半年都起不了床。当时就想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恐怕只有在床上过日子的命!是我那石老哥攀山跃岭,费尽心机为我配制‘牛膝膏’。为了寻那金线草,害得他摔断了胳膊……我们这里面的人,哪个又没有领过他的情?”
那老木匠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又说道:“后来的情况鲁三是清楚的,当时使用‘纳形’神术未果后,我内心非常惊骇,心想这恐怕真要应了大祭酒的话了。我当时就劝解石老哥凡事看开些,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命里注定的东西恐怕也只得听天由命了。哪知我石老哥听了这话非常的不高兴起来,说什么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争这一朝!我见他说完后沉默不语的蹲在那里,半天后挤出一句话说什么要去五峰山老竹沟一趟,我和鲁三听他说要去找那贺瞎子,大吃一惊,极力劝他要想清楚才行,这样做恐怕不行。再说我们这样的身份,大祭酒是决计不会答应。”
“是啊!当时我听三哥带来口信,我和莫老叔连忙去劝解我老舅父。可他这人顽固得要命,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第二天就上山拜会大祭酒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大祭酒竟然应允了。还是我们得了大祭酒的传讯,上了伏龙山才知道了个大概。”樊厨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我原以为鲁三哥还要过几年才接手做了‘盐阳狮子’的,所以对此事也有些吃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狮子牌早晚也是你三哥佩带的事。”
我听得一头的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感觉今天晚上的事情怪异得超过想象。正在发懵的时候,我听三叔说道:
“当时我们从相老叔家回来后,我老舅父就在这个密室里面和我说了大半个晚上的话。他对我说他现在老了,很多的事情无法顾及,所以决定把‘狮子牌’传授给我。我并不赞成他这样做,他却说心意已决,明天上山拜会大祭酒后便把这‘白石丹炉’和《参同契》一同交由给我,还要传我法令让我佩带狮子牌做‘盐阳狮子’。我苦苦劝他他反而发起脾气来,说我不体谅他的难处。没有他法,于是第二天我便陪他去伏龙山上清宫拜会大祭酒。他两人说了两个小时的话后,大祭酒便传我进去谈话,无非是说以后只得让我挑起重担的话。我也不知道我那舅父是怎么给大祭酒说的,大祭酒竟然就答应了!下山后他就带了一点干粮往五峰山奔去,他走后第五天里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家,喊我马上过去。”
“与贺瞎子谈交易,那可是与虎谋皮,没有十二分的好处,他可是决计不干的!”相木匠说道。
三叔点头说道:“是呀!我一进门后,见到他很疲敝的坐在床上,还以为他赶远路累着了,也没有在意什么。他对我说,他这趟出去事情办得很顺利,老竹沟的贺瞎子答应将那黄玉琀蝉并长寿歌诀给他,条件是要我老舅父的那片‘金甲鳞’外加一百粒‘八珍宝’。当时我听说贺瞎子肯割爱让出他太一派的至宝黄玉琀蝉,很是高兴并非常的感激他。于是当晚他就将‘白石丹炉’和《参同契》连同一本《太清金液神丹经》一同交由给我,又说第二天就上伏龙山当着大祭酒和其他五位‘狮子’的面将‘盐阳狮子牌’传授给我。”
“这牌子,迟早也是你接手。”莫端公说道。
三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当时那几天一直在忙接牌的事情,并没有仔细的想想其他想想其他的事情。后来我回到家里越想越不对劲,他纵然这样做也没有必要把狮牌传给我啊!还有,暂不说这贺瞎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先说说这黄玉琀蝉,这可是他太一符箓派的掌门信物,道家至宝,这传承了八百年的派别信物怎么能拿出来做为交换呢?我想他贺瞎子就算是萧抱珍的直嫡传人恐怕也没有这个权利。江湖上还有传言,说什么凭借这琀蝉便可以找到唐末陈硕真起义失败后留下来的兆亿珍宝,各位想想这是何等贵重的东西。我师爷留给老舅父的‘金甲鳞’虽然珍贵异常,但也断不能和这琀蝉相比较啊!”
三叔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我听他说到黄玉琀蝉的事情,异常吃惊,原本单纯的以为碰到那瞎子得了块玉是场巧合,哪里知道却是祖父他们精心安排的结果。那琀蝉一直戴在我脖子上,半个月前头疼病发着被我扯断绳索,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想问问三叔这黄玉琀蝉的事情,可这时候大家都在沉默不语,我也便不敢声张什么。
过了一会又听三叔说道:“那天晚上我边观阅这《参同契》边思索着这些事情,后来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妙。于是连夜摸黑赶到这里,哪知正碰巧遇上我老舅父在行吐纳之术,哎,当时我到后,我见他头顶一团散气便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我拉他进门,一到屋里我便焦急的追问,问他是不是把六十年的内丹都给了那贺瞎子了,我见他苦笑不语,便跪倒在他面前痛哭起来……我这老舅父啊,从来都是只想到别人,就不为自己想一点点!”
“这天下做父母的,做祖父母的,都是一样的心思,为了孩子们,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后退!”莫端公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一听他那话,三叔点了点头,说:“当天晚上我才知道了这事情的原由,那贺瞎子的黄玉琀蝉大家是知道的,远古的神物,佩带的人犹如万法护身,百鬼退避。道上的朋友虽然听过这样的传闻,但除了他太一符箓派的人,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一眼。那贺瞎子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师弟上门抢夺这宝物,才被弄瞎了一只眼睛,后来这琀蝉便被他藏了起来,从此密不示人。”
大家都点了点头,只听三叔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那贺瞎子的身世,相老叔和他有些渊源,更是知道得清楚。当年他修行冒进,不听祖师遗训强行翻阅天书《小木经》,遭了天咒,结果年过花甲任是孑然一身,膝下并无一男半女。但十多年前他突然收养了一个弃婴,视如珍宝。哪知道这女娃娃在五岁的时候,一天夜里追赶萤火虫不幸误入老竹沟掉进黑潭,中了万年瘴气,被人救起来的时候就剩下一口气了。那贺瞎子舍弃性命般的救她,命是拣回来了,却如同得了脑瘫一样的痴呆,这些年这贺瞎子脚行万里,遍访良医高人,却也终归没有治好他女儿的病。”
“对,这些我们是知道的,那贺长天年纪虽然比我小,但算起辈分来,我还得喊他一声师叔。他这人,心胸狭隘,我们是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了。”相木匠感叹的说道。
三叔继续说着,“哪知一年前的一天,贺瞎子突然上门造访我老舅父,我当时闻讯赶来,觉得很纳闷,我们两派以前有过瓜葛,这些年也是素无来往。但我们对他的来意也猜到了个八九分,肯定是为他宝贝女儿治病的事情而来。果然不出所料,他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访的意思。说什么听说用我派的内丹洗髓能将他女儿的寒瘴拔除,希望我老舅父能发发慈悲,救他女儿一命。”
三叔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那人又说什么不会占我们便宜,甘愿将本派的上乘宝典《太一扼要决》完整奉上。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这本是行医者的份内之事,当时我老舅父犹豫了起来,我却坚决的不答应这件事情。大家或许并不完全了解这其中的内情,我派的内丹洗髓确实能治疗天下所有的毒瘴侵蚀,但治疗这样的病症却是非常耗费内丹。他女儿中的可不是一般的瘴气,那是黑潭沉淀了万年的瘴气。那黑潭,简直就是一汪毒液,人畜近之必生疾病,何况那个女娃娃掉到里面去了!又加之事隔十年的时间,毒气早已侵蚀到五脏六腑经脉骨髓。”
相木匠接过话来说道:“是呀,那孩子中了毒气后,这些年基本就如同废人。贺长天为这事,差点操碎了心。”
我见大家都点了点头,仿佛对那事比较知情。这时候三叔又说道:“我粗略的推算了一下,先别说有没有把握治愈,就算要治愈恐怕非得耗费将近百年的内丹才行。我老舅父有将近六十年的修为,我也有三十多年的丹宝,但总不为了治疗他女儿的病将我们这多年的心血耗之殆尽吧!我们每天的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不知道费了多少的工夫!总不能就这样都拱手送与他做了人情。”
三叔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再说这些年草狗妖孽猖獗,盗宝贼又是来往频繁,我舅侄二人肩上可还有镇守‘盐阳女神水宫’的重担,倘若我二人耗费功力变成废人,要是哪天外邪侵入,我们可真是毫无防范之力了。身死事小,我舅侄却不敢成为这巴王守墓人的千古罪人!”
“嗯嗯嗯,说得在理,这可不是我们个人的事情,可是牵扯到很多的东西。”樊厨子点头说道,他一说完大家都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三叔继续说道:“那贺瞎子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要害,以为只是有损内丹而已,于是不停的苦苦哀求我老舅父。我哪老舅父平日里虽然脾气倔强,却是菩萨心肠一般的人,见来人这般相求,竟然忘记自己守墓人的身份,犹豫不决起来。我很气愤贺瞎子这样的苦苦相逼,于是请他不要强人所难,又低声对我老舅父点明个中的厉害关系。见他还在犹豫,便声色具厉的问他还要不要九儿的性命,我这一提醒他果然回过神来,想到这‘地祚坤泰神坛’还要他来维护,于是他委婉的告诉贺瞎子,不是他不想出手相救,关键是功力有限,只怕不但不能治好令嫒的病还反而添了麻烦!”
“贺瞎子爱女心切这个可以理解,但是他如此强求别人就有些不尽人意了!”莫端公接过话来说道。
相木匠说道:“他那人行事向来乖张怪戾,最是不近人情。”
三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确实很是让人为难,后来我老舅父取出药箱从丹瓶内取出大约一百粒‘八珍宝’送给了贺瞎子,这‘八珍宝’是除毒护体的良药,虽然不能救他女儿,但对她这病是决计有好处的。又承诺以后一有机会绝对会出手相救他的女儿……好说歹说半天才把那老瞎子打发走了。哪里知道后来天意弄人,九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老舅父心急如焚,一筹莫展,还是鹤鸣山祖庭宋道爷告诉他,说要想九儿身体康泰,度过而立,恐怕只有太一派的至宝——黄玉琀蝉护身才行。我那老舅父再三犹豫,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走了这一步棋,他这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九儿的命啊!大家都知道我那石姐夫从来就是不信我们这一套,这千斤的胆子就压在太老人家一个人的身上……”
三叔一口气说到这里,回过头来看着我,眼角流淌着泪水。我听到这里,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明白了我祖父是为我而死的,于是眼泪止不住哗哗流了出来。樊厨子连忙起身用纸给我搽泪水,他那样扭捏的动作很是滑稽,然而大家却并没有半句的取笑他,室内一片沉默。
“可是这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那贺瞎子女儿的病肯定是被石老伯治好了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跑到城里将琀蝉想方设法的送给石九。可不是说这治好他女儿的病需要将近百年的内丹修为吗?石老伯一个人最多也就六十多年的丹宝,怎么能将那女子的病治疗好的呢?”樊厨子一脸疑惑,细声细语的问着三叔。
他这样问后,大家都一起的望着三叔,都有同样的疑问,想得知结果。三叔说道:“这事说来也是机缘,从那次贺瞎子离开后,我老舅父便不停的去翻阅医典,终于有天里在一本古籍上查阅到‘金甲鳞’有拔除人体毒垢的神奇功效,于是马上考虑到怎么用‘金甲鳞’为贺瞎子娃娃治病的事情。各位都知道那‘盐阳水宫’石棺底隙的‘金甲神’百年才换掉一片鳞甲。每次掉的时候都在七八月的洪峰季节,寻常人家别说下水拾鳞,稍不注意便命归黄泉。我老舅父手上的那片‘金甲鳞’,还是我师爷赠与他的。我师爷外号‘水鹞子’,水上功夫异常了得,当年他守侯三个月,在巨浪里翻腾了两个多小时才寻得此宝。后来师爷见我老舅父义诊五百人,分文不取,于是才将此宝物送给了他。”
“金甲鳞是宝贝这个我们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东西还有这样的功样的功效。”相木匠摇了摇头说道。
三叔继续说道:“是呀,正巧九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更督促了我老舅父对贺瞎子女儿治疗的关注。前因后果,种种想来可真是冥冥天意!我老舅父考虑周全后,于是便亲自去了五峰山,对那老瞎子讲明用丹宝洗髓的厉害关系,不过也说明了条件,就是让他把黄玉琀蝉并《长寿决》一同送给九儿护身。这下可轮到贺瞎子迟疑了,沉默半天后才缓缓的说什么他现在是孤苦一人,世上除了这个女儿,也绝无其他牵挂了。但这黄玉琀蝉是他太一派创教八百年传下来的至宝,嫡传身份象征,不属于任何个人的,他本人也绝对没有权利送给外人。又说什么既然这样,他女儿也只能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了!”
“这话不假,本门至宝,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拱手让人!”相木匠点头说道。
三叔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相木匠的话,然后继续说道:“听了贺瞎子这话后,我老舅父当时也是非常的绝望,正当起身要离去的时候,那贺瞎子却又突然开了口,说什么送出去不行但借出去恐怕还是可以的。我老舅父一听这话中有话,便喜出望外,连忙问他要怎么个借法,期限多少。那瞎子比了两根指头,说最长二十年,期满完璧归赵。老舅父上前笑呵呵的搬起他一根指头说二十年太短了,起码要三十年才行。那贺瞎子想了片刻后就答应了,于是当晚二人就磨碎‘金甲鳞’,加了十多种中药做药引,和了三百多粒蜜丸存放起来做今后的调息之用。第二天我老舅父就释放丹宝为那女娃娃洗髓,一连三昼夜的忙活,终于将那娃娃身上的万年瘴毒逼了出来……那贺瞎子一见女儿死里复生,喜极而泣,立马答应过几天就陪我老舅父进城去,想着如何设局将黄玉琀蝉借与九儿佩带。”
我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底沉寂得死去一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唉,石老哥可是为了自己的孙儿而牺牲自己的呢!”相木匠叹了一口气说道。
三叔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大家都以为此事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哪里知道后来天意弄人,这九儿佩带的黄玉琀蝉竟然成了赝品!我那老舅父察觉后面如死灰,本来就失了内丹,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了,再加上极度失落后,病情一下子就加重了许多。”
“后来听鲁三说起这件事,我就觉得纳闷了,那黄玉琀蝉一直佩带在石九身上,怎么就一下子成了赝品了呢?难不成有人偷梁换柱,做了手脚,又不成是那老瞎子说话不算话,给的东西本来就是假的?”相木匠说完后对着三叔问道。
“这事我后来和老舅父仔细的分析过,九儿原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他不可能把真的弄掉了再买块假的带上。我听我老舅父说他见过那块假的,和真的简直一模一样,除了气场不一样,旁人决计分辨不开来。所以我们认定这一定是有人处心积虑后,然后偷梁换柱了。”三叔说道。
“到底是谁做的的呢?知道这内幕的人可是不多。”樊厨子疑惑的说道。
“是啊,我们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当时我老舅父从表姐口里打听到九儿在城里的住处后,便亲自陪那贺瞎子进城,在九儿下车的地方设计将琀蝉给了他……那贺瞎子虽说平日里有些小人行径,但这等大事我量他也绝对不敢耍花招的。再说我老舅父也是辩得真假的,而且当那琀蝉被九儿佩带后,法坛里面的长寿灯便恢复到了以前一样的明亮。但哪知没过多久,某天里我老舅父急忙的跑过来喊我一同过来,说事情不好了。我一来他就拉我下到土室,指着这灯心说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灯苗又开始弱小起来。我二人仔细的分析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个究竟。我们又在想是不是九儿弄掉了,但这琀蝉充满灵性,识得主人,一般不会轻易丢失。到现在我猜测还是有人识出货来,就如刚才相老叔说的那样被人偷梁换柱了。”
“嗯,极有这个可能。”樊厨子点头说道。
三叔继续说道:“从那件事以后,我老舅父每天都要到这土室来查看,见这火苗一天比一天的微弱,不知道如何才好,于是每日里忧心忡忡的。他以为天意如此,便一蹶不振起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骨瘦如材,起不了床。”
三叔一说完,我便又仔细想了一下从佩带琀蝉到祖父去世的这期间的经过,想了半天,除了程思泯和他外公外我并没有给别人看过,我相信他二人决计不会打这个宝贝的主意。
想到这些,于是我说道:“那块玉我一直都是佩带在身上,很少拿出来给别人看。我也不知道祖父见了怎么就说是假的了,一个月前我头疼发着,不知道把那块玉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莫端公说道:“现在也不要费那么多的心思去想这个,等哪日寻个下阴的日子,我把我那大徒弟找来,我五人做个幽醮,请个‘五仙镜’,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们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摸清这娃娃的病情,问清楚了是哪路鬼魅在作怪后,才能想办法应对,要不岂不是‘狗咬刺猬’,不知道如何下口了!”
他一说完后,大家都点头应和,于是便商讨具体的时间。最后三叔说下月初三的“人定”是非常好的下阴时候,于是大家便附议说那时候再带上法器一同过来把事情弄个明白。
如今已经是上春下旬,离下月孟夏初三还有七八天的日子。
我知道过去的人们一日两餐,朝食在日出之后,隅中之前,这段时间叫做食时或蚤食。夕食在日昃之后,日入之前,这段时间叫晡时。日入以后黄昏,黄昏以后是人定。《孔雀东南飞》有“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的诗句,就是对这段时间的确切描绘,所以说人定以后就是夜半了。
商量完毕,大家正准备散去,却见莫端公招了下手说道:“先不忙,趁大家都在,把那麻油沟的事情再说说。”
见他这样说,大家又坐了回去,相木匠问道:“怎么了老莫,麻油沟的事情不是说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去请来白沙镇的龙半仙再说吗?又出事情了?”
莫端公嗯嗯两声,然后说道:“大上前天晚上,一对母子路过麻油沟回梁坪,就遭了道,要不是赖光忠及时赶到,那一对母子命就丢到那里了!”
“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三叔眉头一紧说道。我知道莫端公口里的赖光忠就是他的徒弟赖端公,那个沉默寡言的黑脸汉子。
“是啊,你们是不知道,赖光忠赶过去的时候,那一对母子跪在沟里直翻白眼,已经吃了半碗的沙子……”莫端公沉着嗓子说道。没等他说完,樊厨子结过话来说道:“难道这一甲子的时间提前了,这才几月份,不是说要今年孟冬时节才到吗?”
莫端公说道:“这事我也纳闷,就是这里想不通,自从我师爷收复那恶鬼后,这些年我们时刻盯着那边,几大高人也推算要到下半年才是冲煞时,没想到这就提前了大半年。”
“你们都忘了,今年闰二月,上半年会五阴归一,煞气重,看来那老鬼提前开始蠢蠢欲动了!”相木匠缓缓的说道。
我听他们说道麻油沟的事情,心头一紧,因为我从小就知道那地方不干净,小时候我那大外公给我讲过无数个那里的恐怖故事。那里阴气重,闹鬼,曾经死过很多人在那里,这事情不只是石门村的妇孺老少知道,就连邻里村落也知道这事。只是我不知道原来那独眼端公和莫端公一脉相承,竟然还是他师父的师父。
这时候莫端公阴沉着脸面,狠狠的说道:“哼哼,为这事我师爷丢掉了性命,用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压了它一个甲子,清净了这么多年,如今这祸害恐怕是要留给咱们解决了!”
樊厨子说道:“咱们不怕它,就凭咱们伏龙五狮,我不相信还怕了它。”
“是呀,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咱们躲不了,就给它奋力一击,让那老鬼彻底断根,可千万不能流毒后世了。”三叔跟着说道。
相木匠皱了皱眉头,说道:“只是如今白沙镇的龙半仙已是耄耋之年,年老体衰,这天寒地冻的,怕是不宜长途行走过来助咱们一臂之力。”
“龙大爷来不了咱们也不怕,我们五人起一个天罡北斗大阵,所有法宝都带上不信咱们除不了那老鬼!”樊厨子自信满满的说道,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实在不行,咱们还有山上的大祭酒和道兄们呢!”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事咱们还得仔细,大祭酒法事缠身,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要去烦扰她。”相木匠慢吞吞的说道。我看得出来,这驼背老头不但年纪最大,办事也沉稳,是三叔他们这他们这一帮人里面的核心人物。
这时候莫端公说道:“我看咱们趁这几天有闲工夫,明后天我喊赖光忠抽个时间去麻油沟悄悄查看一下,然后回来再做打算,你们看怎么样?”
相木匠说道:“嗯嗯嗯,就这么定了,时间也不早了,都散了,大家各自回去好好休息,小九儿的事情,这几天鲁三仔细照看一下,咱们先处理了麻油沟那老鬼的事情,下个月初三再起个幽醮,请个‘五仙镜’摸清楚情况再说。
他一说完,大家都嗯嗯嗯的点头表示同意。大家起身准备出去,这时候只见樊厨子从随身的提包里面取出一件大红绣花的小衣出来对我说:“九儿啊,你樊叔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的,这件小衣你就穿在身上吧,保证对你有好处的。”说完便往我手上塞,我见他把这件内衣给我,有些尴尬,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该接不接,只得回头望着三叔。
三叔却连忙推却起来:“我说樊兄弟,你的好意我们都知道,但这件东西可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万万使不得,我们也不能收下!”
我一听三叔这样说,知道这衣服贵重不同寻常,于是跟着推辞起来。
“你说这鲁三怎么就这样的人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我又不是送给外人,你不让孩子收下反倒是看不起我了……”樊厨子说道。
于是我们开始推拉起来,这时候相木匠他们都劝说让我收下,开玩笑说什么这可是你樊大姨的嫁妆,她现在不嫁人了要送给你,你不收可反而对不起人了。
就这样在大家的哄笑中我接过了那件奇怪的小衣,于是大家又鱼贯的爬出土室。我一看时间,子时已经快要过去,母亲她们早已入睡,我和鲁三叔送大家出了院子,只有相木匠住得远一点,其他二人都住得离这里近。他们走后,我们也上床开始歇息。
我在床上不停的打量着樊厨子送给我的那件肚兜,丝绸料子,摸起来柔滑异常。大红的颜色非常艳丽,边角用黑色的缎子镶嵌着,上面绣了一些奇怪的小动物。正在看的时候,三叔从外屋走了进来,我笑着说:“三叔你看,这样的衣服能穿在身上吗?别人看到了不笑破肚皮才怪!”
“哎呀,九儿呢,你知道什么!那樊小利的奶奶就是一个大巫师,这件‘五毒兜肚’可是他樊厨子祖上传了几代的好东西。别人千方百计的想得到它,你还反倒不乐意要!这老樊打小就和他那老爹相依为命,并没有什么亲戚,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到如今都没有婚娶,名下干儿干女的一大堆,个个都贪图他的钱财和物件。我们都觉得他这人吝啬的很,却没有想到今天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白白的给你了,想来也是个有心的人啊!也不枉你祖父当年对他的好。”
我点了点头,内心深处对那樊厨子自然充满着谢意。
只听到三叔继续说道:“这‘五毒兜肚’,在我们南边见到的少,主要流行于西北地区,如今在陕西一带最盛。节日之前,小孩子,特别是不满一周岁的小孩子,人人都希望能得到祖母和外祖母送来的五毒肚兜。肚兜所用的布,一般均是大红色,五毒图样一般用白色、黑色或绿色,用其它彩线搭配缝制而成,有些做成短裤形状,孩子整个夏天轮换着穿,一直穿到秋凉。等这小孩长大了不能穿了,做娘的还会把它像宝贝一样收藏书起来。有的还会转赠会别人,接受的人也会很开心,因为这不是人人都会做的,一般年轻人可能都不会做。在乡下的风俗里,这个穿在身上有辟邪趋鬼的用处。”
三叔说到这里,我便打断他的话说道:“难道樊叔叔的这件肚兜与其他的肚兜有很大的不同吗?”
“当然了,你要是不困,就听我仔细的说说。”三叔竖起一根指头,神神秘秘的说道。
我一听自然来了兴趣,哪里还有睡意,于是急忙说道:“不困不困,三叔好好给我说说这宝贝。”
三叔开始说道:“民间流传的肚兜大多是表示祝福,有美好愿望的意思,能不能辟邪,这倒是其次。可樊厨子这件肚兜却是非同寻常的,布料为西藏雪山上稀有的天蚕丝,上面的颜色全是用名贵的天然颜料染成。我只知道这红色的是朱砂,其他的颜色好象都取自藏区山岩石浆中的彩色沙石。这肚兜缝制染色后还经过了一系列的繁琐巫术仪式洗礼,故而就蕴涵着神秘的力量在里面,反正是很珍贵的东西,具体的我也弄不透彻,只有樊厨子本人才最明白。”三叔笑着说道。
我见这名字有些怪异,于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叫‘五毒肚兜’呢?这名字有些奇怪。”
三叔说道:“因为这肚兜上面绣着五种动物,所以叫这个名字。这五毒是哪五毒呢,民间有不同的说法,一般是指蛇、蝎、蜘蛛、壁虎、癞蛤蟆等。这几种动物都是带毒的,咬人之后能使人中毒。特别是小孩更容易受到这些动物的侵害。而五月又是这些动物活跃的时期,所以在端午节时,民间用巫术的方法镇压五毒,绣制带有五毒图案的兜肚便是其中最重要的方法之一。这些都是带有巫术意义的民俗事象,你看这上面就有绣的这些小动物就是这些蛇、蝎、蜘蛛什么的。你呀等明天好好的洗个澡就穿在里面,外面罩上衣服别人也看不到,没有人会笑话的。”
我听说是件好东西,想到或许对我的头疼有帮助。一想到这里,我马上想到一件事情,于是说道:“三叔,我这两天好象并没有头疼了,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好了吧!”
三叔笑着说道:“嘿嘿,你小子也不想想,这房内的法坛可是当年几位高人花了三天三夜布置的!事隔这么多年,现在有几位方士都已经羽化飞升了。这‘地祚坤泰法坛’有归位元神、庇佑魂魄的作用,更有反厌胜的功效。一般来说,被庇佑的人离这个法坛越近,作用就越大。你现在和它近在咫尺,可以说是百鬼莫近,万邪避让啊!你那头疼的毛病绝对是有人动了手脚,使用歪门邪道作怪,今天有法坛庇佑,它也就起不了作用的了。”
三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要想完全拔除祸害,恐怕还需要时间,这事情看来是没有这样简单的,我们还要等用‘五仙镜’弄明白事由来龙去脉才行。到时候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我就不信我‘伏龙五狮’就收拾不了它!”三叔说完后开始沉默,恶狠狠的注视着窗外。
要是一年前我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当三叔在讲《聊斋》,但这大半年来,很多的东西叫我完全迷茫了,曾经的世界观仿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意料不到的事情一直牵引着我的脑子,不让我有半点自己思考的意思。
且不说别的,单凭今天这太多的事情就让我已经回不过神来,我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向三叔追问明白,年轻人心头藏不住话,于是没有等他沉默多久便对他说道:
“三叔啊,我都已经糊涂了,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呢?祖父为什么要修建这样的神秘土室,你们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啊?这些事情,我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晓呢?”
三叔回过头来听我说完,笑着说:“哈哈,别说你,就是你的父母恐怕也是半点不知情,刚才在土室里面我见到你一惊一咋的,就知道你已经完全糊涂了!我看你今天不知道个大概也是睡不着觉的了。来吧,我们还是去土室说,我也没有睡意,索性都给你说明白的好。”
我立即兴起,连忙起身跟在他后面,三叔提了一个热水瓶,我们又返回到土室中来。趁着三叔喝水的工夫,我又仔细的查看了这个密室。除了以前看到的布局之外,我又发现了醮坛的左上角墙壁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黑洞,深不见底。
我感到奇怪,不知道它的作用,于是问了三叔,三叔笑着说:“哎哟九儿,还亏得你是个大学生呢!这个土室密不透风,你说这房间要是不透空气这油灯能点得燃么?这个孔一直通往厨房的烟囱,目的是为了排气。”
我听了他这样解释,笑着说自己可真是笨的了,连这么简单的原理都没有想到。三叔喝完水,喊我坐到小木桌边上去,我见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后便开始凝神,目光注视着前方,像是在回忆着遥远的事情。
土室内一片的寂静,大地已经安睡,万物开始沉眠,或许谁也想不到这三间破旧瓦房下面还有这样的一间土室,还这样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畅谈玄幻神秘之事。
“九儿啊,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名字里为何单取了一个‘九’字?”三叔突然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是出生在农历九月初九这天的,所以祖父才给我取名一个‘九’字。”我回答道。
三叔点了点头说道:“对,所以啊,这话还得从庚申年重阳年重阳节说起。当时你祖父一见你生在这天里,便推算起生辰八字起来,这一推算不打紧,他立马的如坐针毡起来。刚好那时伏龙山的大祭酒传你祖父上去商量事情,于是你祖父便顺便对她提及此事。
大祭酒闭目掐指后,当时就对你祖父言明,说这庚申年为阳年,九月九日又是个重阳之数。你又生在午时阳气鼎盛的时刻,偏巧你父母皆是二十九岁才得的你,又是个男娃娃。你这命相里面一口气占了六个阳字,这可是我们命相中所说的‘六重九大阳命’。在我们易学中,六为极阴,九为极阳,皆是变幻之数,所谓否极泰来,月盈则亏便是这个道理。寻常人占到这样的命相,那可决计是无法活过弱冠之年的!”
“啊,那是为何呢?”我吃惊不小,睁大眼睛追问道,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还有这么多的蹊跷。
三叔回答道:“原因就是这‘大阳命’的人,乃纯阳之体,天生的阳气蕴藏,精元饱满,乃采阳补阴的绝佳对象。当时大祭酒就对你祖父这样说了:‘你这孙男呀不是红尘中人,何苦要去遭那世间男男女女的罪?立身方外、归我三宝才是明哲保身。学我些道法,到时得了三昧,就算不能羽化飞升,也总能够个百年长寿吧!’听了她这话,当时你祖父也有这样的打算。于是和大祭酒商量后,由大祭酒安排两名道观的师姐同你祖父下山去,先由两位师姐上门劝解你母亲答应你出家。你母亲不知究竟,和你祖母坚决不答应。你祖父在外见她二人没有办法说服便亲自进去游说,结果被你祖母骂得狗血淋头。你祖母当年和你祖父结婚后,见他半夜里只顾打坐炼气,对这男女之事却是寡然无味,骂他是个神经病。于是二人便有了隔阂,和不来了。这些年他老俩口彼此见不得对方,早就分开住了。”
“二老历来不和,这个我也是知道的,但我一直不知道根本的原因,我更不知道祖父在修什么方术!”我轻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