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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睡觉的时候都经常会做梦。

有的梦是有逻辑的,有的梦是无厘头的。有的走惊悚路线,有的是日常风。有时候能把梦做成连续剧,有时候同一个梦会反复做。我梦到过自己被人扔进井里,也梦到过杀了人被警察抓去坐牢。

小时候,我经常梦到有老虎追,有蛇追,有鬼追。在梦里我总是拼命跑,但怎么都跑不动,像在原地踏步。这时候我面前常常会出现我爸妈。亲爸妈。他们站在那里看着我被追,我也看着他们。我没叫他们,也没求救。我们互相冷眼看着,只不过我心底全是恐惧。最后我被抓住了,被撕咬啃食。

大了一点之后我就不再梦见老虎和鬼,变成了总是一脚踏空,从很高的地方坠落。那种失重感很清晰,我惊醒之后没法立刻缓过来。

再大一点,到现在,我知道我还是会做梦,但醒来之后能记住的已经不多了。我似乎总梦见和各种面目模糊的人说话。有时候我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听,有时候却会说个不停,拼命输出观点,情绪总会很激动,说得气都喘不上来。但具体说了什么,醒来之后也全忘了,只记得梦里我说话好像还挺有逻辑的。

在遇到谢酊之前,有一个梦我反复回味过几次。我梦到自己把额头抵在一个女孩的肩膀上,抱着她,她的头发柔软地垂下,胸脯微微起伏。

我们都坐着,梦里我没抬头,没看见她的脸。但我的确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是现实生活中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一个我臆想出来的幽灵。

我好像在哭,哽咽着重复,能不能不离开我,能不能不丢下我。女孩也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问,真的吗?她说,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醒来之后,我懵了很长一段时间。梦里的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后来我思索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思考很久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因为我缺个妈。

本来这个梦已经过去挺久了,没想到趴在桌上打个盹的功夫,我又梦见了。我和那个女孩还是拥抱着,我又说你不要离开我,女孩说我不会离开你。这次我想看看她的脸,就用力抬头,却看见了谢酊。谢酊看着我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一下就醒了,猛地抬起头。身旁谢酊看向我:“怎么了?”

我缓过神,摸了摸自己被汗浸湿了些的刘海,说:“没事,做梦了。”

谢酊没再问,拿过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又调低了点。

我们在书房,他在写试卷,我坐在他旁边,本来是在趴桌上看他算题的,后来就睡着了。

现在是周五晚上。放学时我谢酊捏着几张试卷上了车,我本来没太注意,直到回到家后,我惊觉他居然去了书房,坐在里面写试卷。

我跟过去,在他旁边搬了个椅子坐下,说:“我还是鱼小丸子和可丽饼,陪我逛商场,看电影,做指甲,吃自助餐,买蛋糕。他还带我去爬山,有一次还翘课开车带我去看海。

这座城市的气温总是变化莫测,可以在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十几度,我在热天吃火锅,在冷天狂吃冰淇淋。谢酊问我有什么毛病,我说他的习惯才像老干部,硬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塞到他嘴里,他会皱眉,但也乖乖地吃完了。

谢酊时不时会带我去见朋友,也有他的同学,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在学校已经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谢酊在校外有个神秘女友。我还是学不会夹子音,每次出门都装哑巴胡乱打手语,谢酊有一次开玩笑,说我是哑巴新娘。

啊,我真的好想嫁给他。

我还自己买了美甲工具,把指甲弄成红色,维持周六一整天。在床上的时候我的手扶着谢酊肩膀,衬在他白皮肤上几点鲜红,像大雪里一枝红梅。

有时候我闲着没事,会苦练勾引技能。可惜谢酊非常之骚包,很少主动,将高冷人设贯彻到底。我对着他解扣子,他也能不动声色靠着墙抽烟,眯着眼睛看我。我往往被注视得不好意思,身上像被火烧,反而落荒而逃。

不过这不代表我魅力减少,谢酊还是很喜欢和我上床的。他平时叫我小昼,我一般直接叫他全名。但在床上他会叫我宝宝,叫得我面红耳赤把脸埋进被子。他还逼我叫哥哥,我不叫他就使劲往里顶,把我弄哭,凶狠至极。

但他有时候也很温柔,不急于进入,手掌抚过我的后背,双唇轻触我肩膀皮肤,沙哑着声音说这些只有他看过。他脱我的衣服像拆一份礼物,缓慢扯开丝带,把绒布上的褶皱小心抚平,眼神定定的丝毫不躲闪。我最受不了他这样,他动作越慢越轻我就越敏感。

谢酊总会说我好漂亮,即使我没有化妆,一头短发,四肢消瘦得在同龄男生里有点像发育不良。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真的好害羞,我总疑心他是不是有眼疾,又隐隐害怕哪天他的失明被治好。

可是爱情就是这样的吧,患得患失是常态,而相比我的快乐这不算什么。蛇拿出禁果诱惑我,它说你可以拥有爱情,但你要承受爱情可能会带来的代价。我看都不看就把禁果吞下去,我前世搭桥修路才修来遇见谢酊的福分,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我怎么可能放手。再说了,还有什么代价是我不能承受的?我再惨还能有遇见谢酊之前惨?

每当我和谢酊吃完晚饭,厨房里洗碗机在运作,我们相互靠着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我真的觉得好快乐。十七岁这年我想我终于找到一个家,能让我毫无顾虑地尖叫和大笑,笑到精疲力竭也不会有人来赶。

只可惜我居然差点忘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世外桃源,武陵人处处志之也再找不到那片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我想和谢酊不受干扰地在一起,大概只能开启一场逃亡,坐在没有终点的绿皮火车上看窗外缓慢的景,不给任何人留地址。

这天晚上十一点半,我们刚看完一部电影,准备去睡觉了。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我没在意,打着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在我牵着谢酊的手,趿拉着拖鞋准备爬楼梯的时候,门外指纹锁突然滴一声响,接着大门被打开了。

我瞪大眼睛回头,看见一个女人走进来。大波浪,大红唇,大裙摆,明艳得看不出年纪。她走进来,第一个动作是扭着头拢了拢头发,目光淡淡地看向站在一起的我们。

我抬头看谢酊,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女人冲他一笑:“不叫人?”

谢酊毫无情绪地叫了一声“妈”。

我完全震惊了,这是谢酊的妈妈?我连忙说了一声“阿姨好”。

但谢母没有理我,视线淡淡地往下瞥。我这才想起要松开谢酊的手,刚一动作却被谢酊强硬地握住。我有些无措地看向谢酊,他没看我,冷脸看着他母亲:“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的房子,我不能来?”谢母讥讽地一笑,踩着高跟鞋直接走了进来。她双臂环在胸前,鞋跟在瓷砖上踩出清脆声响,四处打量的动作像是租户来看房,因为不一定会入住,所以不在乎在光洁地面留下浅色鞋印。

但她又不像一般租客,翻看家中物件毫不客气,随手拿起茶几上一本书哗哗地翻,拿在手中晃了晃,说:“路过,来看看你。”

她看谢酊的眼神我不好形容,总之绝不像是在看儿子。

她随手把书丢回去,书脊碰撞茶几发出嘭一声响。她垂着头,头发遮挡下露出三分之二侧脸,这个角度终于能够看出她和谢酊的相似。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她是在看烟灰缸,里面的烟头有两种,谢酊的,和我的。

她有些俏皮地鼓起半边脸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看向谢酊:“你好像过得很不错啊儿子。”

自始至终,她仿佛都没有看见我,完全把我当空气无视,这让我很不知所措。而她对待谢酊的态度又这样不对劲,更让我想逃离。我攥紧了谢酊的手。

谢酊感受到了,他说:“我去睡觉了。”

谢母的目光终于看向我,静静地没说话。我尴尬地一笑,跟着谢酊转身上楼,却感到身后的视线始终顶在我和谢酊牵着的手上,让我手背都发热。我好怕她会突然说点什么,好在没有。

上楼之后谢酊依旧没松开我的手,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我坐在床沿问他:“你妈妈过来了,我和你一起睡觉会不会不太好啊?要不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吧,免得她以为……”

谢酊摇了摇头,干脆地说:“不用。”

他反锁了房门。

我想起谢母的眼神,越回想越发觉阴鸷,越觉得害怕,忍不住问:“你妈妈她……”

“她精神有问题,你不用管她。”谢酊只丢下这么一句话。

我一愣,看他的脸色,像一块冰。他关掉了灯,朝我走过来,说:“睡吧。”

我们躺在床上,我满腹疑惑,又觉得心慌,思绪混乱。谢酊捏了捏我的手,语气放软了些,说:“别多想,她最多住一夜,明早就走了。”

我“嗯”了一声,安心不少,把谢母的身影驱逐出脑海,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刚要进入梦乡,房门门把手却突然被拧动,发现打不开后,门板又被咚咚咚敲响。

我猛然惊醒,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看向那扇门。谢酊也醒了,安抚性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坐起身对着门板问:“怎么了?”

门外传来谢母的声音,淡淡的:“开门。”

谢酊没动。

谢母等了一会,声音突然拔高:“开门!”

我不安地看向谢酊,他脸上神色看不清。他缓慢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把门拉开。门外灯光照进来一些,我坐起身,眯着眼睛看过去,谢酊的背影像孤单的树。

谢母两手各拿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直到她突然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光,我双眼陡然被强光逼出眼泪,好一会才适应。待我看清谢母手里的东西,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手里拿着的是我的裙子和假发,以及一管口红。我记得我把它们放在我房间的衣柜里。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朝我投来一瞥,在清晰光线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也那么清晰。

而她看向谢酊的时候嘴角就勾起弧度,那弧度看上去竟有些无辜,仿佛她只是在真诚发问,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不男不女的了?你倒是越来越会让我觉得意外了。”

我手脚冰凉,血液全部失温。只有谢酊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声带隔着冰面微微颤动。

他侧身把我视线挡住,问:“你为什么进他房间,为什么翻他东西?”

他声音真的有些在颤,我意识到他在生气。

“傻儿子,我不是说了吗?”这慵懒的声线里带着怜悯,“这房子是我的,你还以为是你的?这些房间我想进就进咯。”

我把自己裹紧被子里,再失温我就要死了。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无毛的老鼠,走在街上浑身不自在,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万千个鞋底踩死。

我听到谢酊问:“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气氛迟滞了一瞬,谢母再开口时的声音陡然间冷下去,比谢酊的还要冷。她说:“你让他搬出去。”

我抑制不住地一抖。

她把假发裙子口红哗啦一下丢在地上,拍拍手,像是在把沾上的脏东西拍掉。她说:“这段时间我住这,我不想看见他。他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否则我们都不会好过,明白吗?”

谢酊的手在抖,太明显了。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大气都不敢喘。我好想哭。

谢母又对谢酊说:“但你不要也搬出去哦,儿子,我希望你放学之后能准时回家,我会让阿姨过来做你喜欢吃的菜。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会忍不住到处去找你,也许还会惊动警察,你也知道浪费警力不好吧?”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恰好趁着这次机会,我们重温一下母子感情?”

不等谢酊开口,她伸手关了灯,房间内重回一片黑暗。

“晚安儿子。”她说。

谢酊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再次反锁了门。

他用手机打光,把东西放进衣柜。光线微微晃动,屋里物品的影子都被拉大拉长,张牙舞爪的,像是要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他过来抱住我,说:“没事了,别怕。”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我甚至不敢开口。我想问谢酊怎么办,可他能怎么办?就像他妈妈说的,这不是他的房子,他妈妈要我搬出去,我就只能搬出去。我使劲皱着眉,把泛上喉咙的苦味吞下去,想,现在去申请住校还来得及吗?

“我明天去找房子,找到了之后,你先进去住一段时间,好不好?”谢酊说。

我点点头,问:“那你还能放学后陪我看电影吗?”

谢酊没说话。

救命,我不该问的,我真不该问的。他放学之后如果不马上回家,他妈妈可能会去浪费警力,还可能会干出更恐怖的事。我又说了蠢话。

但我还是觉得很可惜,我们今晚刚重温完《无间道2》,本来准备明天就重温《无间道3》。印象中黎明在第三部里面把一个差人演得比黑社会还要像黑社会,我对他的表演很怀念。

“别哭,”谢酊伸手在我脸上擦拭,声音都放得小心翼翼,“宝宝,别哭。”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找来这个见鬼的称呼,在床上叫也就算了,现在我们没上床他还叫。很羞耻好不好,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可他又是唯一一个这么叫我的人。唯一。

我问他:“做不做?”

谢酊还愣着,我开始脱衣服。我迫切地勾引他,让他干我。我必须是他的所有物,他也必须完全拥有我。

身体是滚烫的,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才最温暖。谢酊“宝宝宝宝”叫个不停,宝宝好乖,宝宝好棒。我喜欢他这样叫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小孩,有人呵护有人爱,无忧无虑,什么都可以不关心。

我可以只关心他,只关心他对我的好。他真的对我很好,我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对我这么好的人了,再也遇不到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

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谢酊趴在我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压下来,没有空隙,让我觉得好满足。他拿开我的手,握着我双手举过头顶,说,别怕,叫出来。

他一记深顶,我叫出来了,非常大声。谢酊又说,宝宝好厉害,叫得真好听。

最后他还在我身体里,我就累得睡过去了。我又做了梦,梦里谢酊变成了蝴蝶,蝶翅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停在我手心里,我一动不敢动,怕把他惊走了。突然变天了,落下豆大的雨,打在脸上像钢珠扑面。我眼睁睁看着蝶翅上的彩色粉末被一点点冲刷掉,谢酊变得透明,最后居然化成了一滩水,从我指缝里滑落。

尖锐闹钟陡然响起的时候我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睁开眼睛。身边不见了谢酊,我坐起来,身上温暖干燥,穿着干净的睡衣,已经清洗过了。

我在床上发了会呆,房门被推开,谢酊走进来,怀里抱了一个箱子,见我醒了,说:“你今天还是照常去学校吧,我在家里收拾一下,晚上放学后直接把东西送到新房子里。”

箱子里露出我的沐浴露,我点点头,问:“你妈妈在吗?”

谢酊说:“她还在睡觉,你别怕。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热了牛奶。”

我下了床,尽量把洗漱的动作放得很轻,觉得空气里每个分子都透露出危机四伏的气息。有看不见的毒蛇在吐信子,嘶——嘶——,细小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洗完脸,我把毛巾挂好,意识到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在学校的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体育课上更是提不起劲。跑完圈后自由活动,女生去拿羽毛球,男生去拿篮球,我回了教室,对着数学卷子发呆。

我从敞开的后门看高三楼,却找不到谢酊的教室在哪一间。他收拾好我的东西了吗?现在有没有在学校?我的东西应该不多,最多两个盒子应该就能装下了。那房子太大了,谢酊一个人住的时候就显得很空,我过去之后也没来得及把它填满一点再离开。

我捱到了放学,老赵来接,我在车里等谢酊。直到这里事情都在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给人的错觉是没有什么在改变。

可尽管谢酊上车后依然像往常一样和我闲聊,汽车却在往一个陌生的方向开。而当轮胎碾过减速带,后备箱里的东西颠簸了一下发出响声,也在提醒那是我的全部家当。

谢酊给我找的房子在距离学校不远、却离他家很远的一个小区里。搬东西的时候,谢酊解释说,时间比较匆忙,条件好也可以直接入住的只有这一家。我说没关系,距离远不是大问题,只要你能每天放学后陪我过来一下就好了。

这间房子已经全部装修好,看起来很新,有三室两厅。谢酊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很好,却忍不住想,晚上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很空。

谢酊帮我收拾好了东西,又喷了点空气清新剂,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我坐在他身边,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了,老赵还在楼下等。

我想活跃一下气氛,就说:“我们这样好像在偷情哦,我是你养在外面的小情人。”

谢酊果然笑了,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他吐出一口青灰的雾,把还没抽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我也确实不敢刺激她,怕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她在办移民,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走了,放心。”

唉,初中班主任在防早恋班会课上说的有道理,不要在没有能力的时候谈恋爱。不过谢酊快毕业了,到了大学里他可以先打一年工养活我们,一年后我也去了大学,我们可以一起打工一起养活自己,那样谁都管不到我们。说不定我还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成为他的学弟。

想到这里,我开心起来。可是当谢酊真的要走了,我站在门口陪他一起等电梯,电梯上来,我们接了个吻,他走进去说再见,我却突然觉得空了,沉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我站在黑暗中扭头看窗外,对面的高楼里是万家灯火。我走进我的新住处,把所有灯全部打开,在刺眼的白昼里睡了一夜。

醒来之后的早上,谢酊给我打电话,说有车来接我去学校。这样看下来,尽管搬出了谢酊家,我的生活依然比在孙保生家里时好了一万倍,早晚有车接送,住大房子,有手机,手机里的钱花不完,附近有商场,想买什么买什么。

我却一天比一天瘦。以至于有一天李芳问我是不是没钱吃饭,慷慨地从桌洞里掏出一盒康师傅牛肉面说送给我。早上刷牙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头发长长了,有点遮住眼睛,而下巴正日益变尖,脸上已经掐不出肉。

大概是从简入奢易从奢返简难,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睡觉时有人陪、早上醒来时睁眼就看见一张让人心动的脸,现在却只能在一段短短的车程中和谢酊坐在一起,而他上楼后常常坐一会就要回家。老赵在下面等。

像一个客人,我不合时宜地想。我成了一个点,谢酊一天中经过的一个点,而他还有很多个点要经过。每天送走他时,我笑着说,拜拜,我晚上会在梦里见你的。可我越想梦见他,越梦不到。自从他在我的梦里变成融化的蝴蝶,我看见蝴蝶都会害怕。

我们的交集变得比以前更少了,有一次坐在车里我居然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话。恐惧像闪电一样把我击中,又像潮水一样把我灭顶了。那天到了住处后我说做吗,就一次。我们交缠在沙发上,进行到一半,谢酊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阴云布满他的脸。他把手机砸飞出去,抱着我说,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我要走了。

那天他走之后我去商场买了两条金鱼,把它们放在一个透明小鱼缸里。蝴蝶会飞走,但金鱼不会,它们游不出鱼缸。我把手浸在水里,逗了它们一晚上,第二天晚上我再去看,它们都死了。

我太天真了,蝴蝶会死,我怎么忘记了金鱼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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