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与温柔往往交替进行。而现在是短暂休战的温柔期。
这个时期,杨烈会把方郁伦当成世界上最娇弱的人,不仅不会动手,还会为对方身体力行地做一切事。他会给受伤的雌虫倒水、穿鞋、梳头发,并献上精美贴心的礼物还有对方最喜欢的事:外出。
杨烈抱着方郁伦亲了又亲,即使怀里的雌虫微微躲闪,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更耐心地粘过去用信息素抚慰对方,细细亲吻他的额角。
“孩子还好吗?”他问道,一只手来到雌虫的孕肚上。肚子里的胎儿感应到雄父,雀跃地动了一下。
“嗯,很乖。”方也摸了摸肚子,低头道。
在这个休战阶段,杨烈暂且不追究他回避的眼神,声音仍极尽温柔,“这就对了,可不要闹你妈妈呀,”他说道,“我会心疼的。”他笑道。
礼物纸袋放在一边后,杨烈又坐到床边,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是最近很热门的戏剧演出。
“方,你明天晚上想出去吗?去透透气,我们可以先去吃晚饭,然后去剧院包厢。”他的语气轻柔,手指小心地撩开雌虫金色长发,迫使对方看着自己。
“我实在是太在乎你了,方,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控制得不够好。你肚子这么大了,生气对身体不好,能不能原谅我,别再因为这些小事和我闹?”
方郁伦的余光还落在那两张彩色门票上。
他对这些文艺活动并不特别感兴趣,但重要的是能出去。杨烈会把尺度拿捏得很好,强势之余,让他有种两人在商量的错觉,并且矛盾的原因在于自己无理取闹。
其实方郁伦没有拒绝的余地。答应“求和”,会换来一两天的休息,如果拒绝,那之后一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于是方郁伦点了点头。
雄虫开心地笑了,咧开的嘴角在方郁伦看来像道干瘪的口子。“你再睡一会,我吃饭的时候叫你。”杨烈很积极地扶他躺下,给他盖上薄被又亲昵地摸了摸雌虫的脸颊。
“明天我下午四点来接你,你要打扮好,在家乖乖等我,我们去河边的餐厅吃饭。”
休战期不会超过一周,常常以雄虫一次严重的、没有预兆的暴力行为结束。
之后周而复始。
方郁伦第一个孩子是个健康的雌虫宝宝。他很难把只会哭泣的小婴儿和身边的杨烈联系起来,可杨烈确实是自己孩子的雄父。
杨烈非常开心,甚至可以“谅解”雌虫产后不能立刻承载他欲望的身体。方郁伦和他预想得一样,白天很尽心地照顾宝宝,给孩子换尿布、喂奶和洗澡。而晚上,雌虫要跪在卧室里吸吮雄虫忍耐的阴茎。
方郁伦生产后,杨烈对他的欲望甚至更强烈了。
孩子不到两个月大,杨烈再一次把阴茎刺入了被分娩凌虐的生殖腔口。方郁伦疼得直抽搐,烂熟的肉花汁水泛滥,眼前一片模糊。由于激素作用,他的身体超乎以往地柔韧,两腿被雄虫大力压向两边,露出瘪下去的肚皮。
杨烈最讨厌方郁伦在床上哭泣,而现在肚里没有孩子,又可以使用电击器了。他要纪念这次凯旋般的插入,用拳头、皮带和电击器。年轻的雌虫妈妈最终在疼痛中失去了意识,而杨烈会抱着对方很久。第二天雌虫醒来时,带血的床单、被褥和凶器会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可口的早饭、床头的鲜花和被杨烈哄得咯咯直笑的孩子。
这总让方郁伦怀疑自己的大脑记忆错乱。如果不是身上的伤痕,他会怀疑那些恐怖记忆都是凭空臆想而来。
孩子哺乳期还没过,方郁伦在公寓内突然晕倒了。仆从很快上来把他安扶在床上,而杨烈也第一时间赶回,从家庭医生口中得知方郁伦已经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的事实。
他实在太高兴了。在医生走后,杨烈看着床上因贫血和劳累晕倒的雌虫,对方被子下的身体扁扁的,生完孩子后很快回复到往日的消瘦。他们现在每晚睡在一起,杨烈喜欢抱着对方,喜欢一大早发泄完后,让方郁伦颤着腿跪在床上给他打领带。
他轻轻掀开被子,看着雌虫白色睡裙下疤痕密布的蜜色身体和即将隆起的小腹,欲望胀得他难受。
他快速解开皮带,爬到床上,分开仍未醒来的雌虫的双腿,轻轻舔舐每一处疤痕和淤青。他的唇舌越来越有力,甚至由舔变成了咬,最终大力折叠对方的双腿,撕开腥甜的内裤,唇舌覆盖那久经蹂躏的逼唇。
方郁伦逐渐醒来,惊得想要往后逃走,被杨烈执拗地抓住脚踝,甩在一旁的皮带狠狠抽在大腿上。
”听话一点,方。看在孩子份上我现在不和你发脾气,“在对方疑问甚至惶恐的目光里,他伸手轻轻揉弄着堆叠在小腹上的睡裙,”这儿,我们要有第二个孩子了,你不开心吗?“
方郁伦的肚子在三个月后明显地大了起来,乳汁也比之前更丰润。和丰满的肚子、乳房相比,他的脸颊憔悴得可怕,四肢甚至比怀孕前更瘦。
怀上第二个孩子以后,杨烈对他放宽了一些。每周甚至能外出三次了。
雄虫动手和电击的频率也有所减少。这部分地归功于方郁伦更加听话。
刚刚来到这处公寓时,方郁伦看着落地窗外的万年市景色,总会有结束这一切的想法。当然,只要这个想法强烈一点,电击芯片就能探测到他的自毁倾向,并释放让他失去意识的电流。现在,方郁伦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河水与繁华都市景色,他的心是静默的,眼神也是静默的。
望一会儿后,他便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照顾宝宝或是做晚饭。
这一天回家的杨烈,似乎尚在温柔的版本。
“今天的晚饭很好吃,”杨烈向旁边的雌虫露出一个微笑,叉子划入炖得软烂多汁的牛肉。“谢谢你,方。”
他甚至要了第二碗饭。
方郁伦接过碗,去给他盛饭,递到雄虫手里。
他的步伐有些迟缓,不只是因为怀孕五个月和旧伤,还有最近的新伤。白天的生活令他疲惫,晚上雄虫的索取几乎成了折磨。与杨烈的性爱中,他从来没有一次感觉到舒适,只是疼痛或轻或重罢了。在一次较为强烈的抗拒之后,杨烈把他扯到地上殴打了他。因为怀孕不能打肚子和背,所以受伤的主要是他的腿和脑袋。
也是因为这次受伤,换来了几天的和平期。
“明天是休假,你想去郊外走走吗?”杨烈伸出了带着毒液的橄榄枝。每一次示好是休战期的高潮,之后便为下一轮的暴力做酝酿。
“孩子给保姆照顾。你想去东边的湿地公园看看吗,那里很大,我们可以在草地上吃午饭,待上大半天。”
方郁伦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诱惑。他没有去过万年市郊的湿地公园,他其实很久没有离开过中心城区了。即使要和杨烈一起待在车里、相处半日,也无法阻止他想去呼吸新鲜空气的渴望。
公园大到二十分钟才能绕完,他们找了一处有阴凉的草地下了车。天气晴好,湿润的青草香沁润肺腑,但脖子里的电击器让方郁伦不敢随意走动,他跟在雄虫身边走着,等铺好野餐布后,便坐下来去捡拾地上的松果。这么天然质朴的东西,他觉得很可爱。
杨烈甚至给了他一个纸袋,好让他把松果装进去带走。
篮子里有仆役准备好的食物。杨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方郁伦轻声道谢,雄虫会宠溺地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坐得更近一点。
三明治没有什么味道。或许有吧,方郁伦吃不出来,他的味觉和所有感官都随着精神域的衰败而退化,也许到了明年,他连吃在嘴里的是固体还是流食都分辨不清了。但此刻明丽的郊外风景无比地吸引着他的心神,绿色比他记忆中的更绿,天比他印象中的更蓝,树叶摇摆,浮云游动,这些在他眼里像慢镜头一般,舍不得放过任何细节。
他空茫的眼睛望向天空,云吹散后,日光不可逼视,有几只黑点般的鸟略过。
轰——
巨大的声响,几乎让方郁伦感到周边的震动。
寻声望去,公园外的不远处升起黑色烟雾。但究竟是哪里,因为隔着树木看不真切。
杨烈也看了过去,眼神若有所思。
“车祸吧。”雄虫说道。
车祸吗?方郁伦觉得声音不太像撞击,更像是爆炸。但他不会在这件小事上和雄虫做讨论,其实雄虫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和他做讨论。杨烈问出的所有问题,比如好不好、要不要、行不行,都有既定答案。
傍晚回程的时候,方郁伦在车载广播上得知,东郊确实发生了袭击车辆的爆炸,一个年轻的雄虫少将当场死亡。
但这应该和他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并不认识对方。
有了五个孩子后,杨烈终于允许方郁伦自由出入公寓。脱离社会多年,年近四十的残疾雌虫显然没有什么竞争力,但杨烈怕他乱想乱跑,在军部里给他找了一个不能更闲的边缘职务。
同事们听说方郁伦有五个孩子后,羡慕得不得了,认为雄主一定十分宠爱他。
方郁伦比年轻时瘦了很多,不喂奶时胸前瘪瘪的,金发修剪到及耳长度,两只榛果色的眼睛如磨砂玻璃般雾蒙蒙的,暗示着主人的沉默。他的工作朝九晚三,内容是走走库房,统计部门闲置机械的数量和保养状态,那些机械和他的工作一样,即使突然消失也没人会察觉。
这些年来,他和杨烈的关系没有再恶化下去,他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最好的证明。甚至最近,两人关系还有了一丝好转,这都要归功他的大儿子刚刚分化成了s级雌虫,让杨烈大为自豪。他们有四个雌虫孩子,还有一个雄虫。虽然雄虫颇为珍贵,但s级雌虫是千里挑一的存在,即使是a级雌虫已经能让父母们高兴一阵了,何况是在精神力、觉察力和体力上更加优越的顶级存在。
觉醒报告一出,引发了学校里小小骚动,众人纷纷好奇孩子雌父是个什么样的虫,毕竟,每次家长会要么是杨烈参加,要么便是空着座位。恭维之中,杨烈也开始怀疑把方郁伦控制在房间里是否必要?这些年来,孩子生了好几个,那个雌虫挺乖的,两人甚至有了老夫老妻的架势。
五个孩子里,三个去了寄宿学校,还有两个也能去军部的日间托育机构了。方郁伦前一年流产了一次,出血有些严重,医生不建议他再生孩子。由此,杨烈终于不情愿地让雌虫在手臂里植入了避孕剂。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方郁伦左臂绑着纱布,右臂像往常一样听话地挽住雄虫,但杨烈感到刚刚做完手术的对方前所未有地轻松,甚至连残疾的小腿也不再拖曳了。
“方,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
他不禁问道。从繁重的怀孕和哺乳中解脱出来,大概是方郁伦期待已久的事。
“我很高兴,雄主。”金发雌虫顺着他说了下去,“我很高兴你能体贴我的健康。”
这话说得杨烈几乎要信了,要是方郁伦真这么欣赏和感激他就好了。气氛良好,他不忍揭穿谎言,破坏难得的温馨。相处十年,方郁伦早已不在明面上反抗他,杨烈也拆除了雌虫脖子里的电击装置,他们默认不当着孩子的面大动干戈,磨合出了一套雌主内、雄主外运转正常的相处模式。
***
下午三点,方郁伦准时下班。
黑色羊毛外套在他身上宽宽松松,肩膀合适,腰部大了。杨烈曾让他拿到裁缝店去改,方郁伦嘴上同意,实际懒得办。杨烈估计预料到了这件事,于是又给他买了件新的,方郁伦懒得穿。
今天是周五——寄宿学校放学的日子,因此当方郁伦走出机构,便看到杨家司机的车辆停在门口。
车子先拐到寄宿学校的校车点,接上三个孩子,接着再开往杂货铺采购一番。这个时候,方郁伦会给每个孩子一张零钱,让他们想买什么买什么,再采购周末的食物和给两个小儿子的零食。临结账的时候,他也会想着给杨烈带点什么,比如进口的干酪、一瓶红酒,或是冬季的毛线袜。
杨烈在万年市有三个家,其他两个在市郊和他的办公室附近,那里各有一个雌虫。按照惯例,雄虫大概每周在他这里逗留三天,其他时间或是出差,或者在其他虫那里,方郁伦不在乎。
周五的时候,杨烈总会来他这里。
一张餐桌,七套餐具,方郁伦花了点时间把沙拉、土豆泥、菠菜团子、鸡肉丸和奶油牛肉派在叽叽喳喳的孩子间分明白。杨家有厨子和仆役,但杨烈很坚持让他的雌侍完成一些传统的服务工作。
“喝一点吧,方。”杨烈说道。
于是方郁伦拿出了两个晶亮的杯子和下午刚买的红酒。
“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吗?”看到瓶子后,雄虫笑了。
“是啊,”雌虫旋出塞子,声音和酒液一样柔和,“是你喜欢的那一种。”
***
晚上做完,杨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最近军部的事。三四个名字划过耳边,方郁伦只管应声,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更熟悉的名字,冷凌。
“待遇连降三级,竟然保住了衔位,哼,可真有他的……”冷凌在斗争中失势了,要到北部去。
杨烈忿忿的言语划过耳边,令方郁伦不自觉地缩了缩身体,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雄虫的眼睛。下一秒,手腕被忽地捉住。
杨烈勾起嘴角,“怎么,听到老情人的名字,心疼了?”
方郁伦对冷凌的感情比对杨烈更复杂一些。他对冷凌有过期待,期待被对方认可与保护,当然这份心情回看起来无比愚蠢。也许是心曾经被伤透过,所以他对杨烈从来没有过期待。
杨烈的嫉妒心强到可怕。虽然这两年里,雄虫动手少了,但方郁伦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恐惧已经刻入他的骨髓。他明白雄虫一个不如意,便可能把他打到失去意识,或装进水泥桶填海。所以在这个敏感问题上,方郁伦没有丝毫犹豫地摇摇头。
杨烈暂时满意了,好心情地亲了亲雌侍的额头,捧起对方消瘦的脸颊。
“当初在那家伙的房子里说,要与你生许多孩子,看吧,方,你已经是我五个孩子的妈妈了。”
是啊。
方郁伦突然有点想哭。这话如果换个虫说,他大概会感到相当浪漫,但从杨烈残忍的嘴里说出,他只感到无法招架。他是个没有大志向的虫,退役后只想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找个好脾气的普通雄虫过日子,没想到成了这样。
“是啊,”情绪堵在心头,他勉强抑制住眼泪道,“都做孩子妈妈了。”
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杨烈对他的执着在哪。从最开始的尽力反抗,到后来破烂到无力抵抗时,他想到了当初抛弃他的冷凌与韩至逸。方郁伦想,也许只要顺着杨烈的意思来,雄宠很快会腻了他的。没想到生了五个孩子,杨烈也有过新欢,但还是不想放他离开。
***
杨烈明白,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对么努力地折磨或讨好对方,方郁伦对他没有一点爱的意思,甚至恨也不多。
金发雌虫的百依百顺只是在建立一重保护壳,用直接让步的方式,免于他更凶猛的索取掳掠。
杨烈常常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演武场,那次射击竞赛中,来自帝国边境的小队长以明显的优势胜过了他,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方郁伦甚至没在意过他这个第四名获得者姓甚名谁,而杨烈却恨不得把金发雌虫的样子印在纸靶上,每日打得稀碎。
不过,杨烈又必须承认,方长得很对他的胃口:金发,脸颊小巧,中等肤色,身材修长结实。
这样的雌虫被他压在身下如妓子一般贯穿时,他的征服欲与施虐欲达到顶峰,仿佛一雪军部竞赛的前耻。而等到对方彻底臣服于他时,也许他会结束这个逐渐无趣的复仇游戏。
孩子生了几个,方郁伦至少在表面上越来越乖,杨烈却越来越不满足。
他送给方郁伦的东西,方郁伦很少用,几件名贵的衣服和饰品原封未动地放在柜子里,吊牌完好无损。
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杨烈买了一对结婚戒指。那时医院里的人都管方郁伦叫杨太太,以为雌虫是杨烈的正牌夫人了。戒指盒在车里捂了三周,杨烈把终于在对方出院后忐忑地把铂金指环推到了雌虫面前。
方郁伦带了一天孩子,愣愣地盯着丝绒小盒子,最终说,“雄主,你希望我把它戴上吗?”
只是这样?
言语里没有任何欣喜,有三分疑惑,三分恐惧,三分疲惫,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抗拒。如果是他的其他雌虫收到这枚对戒,肯定会兴奋得哭出来,杨烈想。
他对方郁伦施以剧痛,而方郁伦常回以他淡淡的失望。
方郁伦戴上了那枚婚戒,按照他期待的那样每日爱惜地保养、擦拭,晚上睡觉时收在盒子里。但方郁伦从来不叫他“老公”或是“杨”这类稍亲密的称呼,即使有了孩子,也没把他当成丈夫般依赖。雌虫的恭顺只在表面,内心从未屈服。
粗暴的性爱、窒息与捆绑、体内电极、体外电击、拳脚的殴打……方郁伦尝便了身体的苦头,杨烈明白暴力的作用有限,他决定用孩子留住雌虫的心。
有了孩子以后,方郁伦的求死之心大大减少。如果他还愿意陪孩子玩一会,那么金发雌虫脸上甚至会露出难得的笑容,有时候,他也想通过这些温情时刻向对方证明,自己没有那么恶劣,但收效甚微。
新年的时候,杨烈也是和方郁伦及孩子一起过的。
雌虫花了两天时间,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开了两瓶好酒。除此之外,他还亲手织了一条纯色围巾,送给杨烈。
“谢谢,我很喜欢,方。”雄虫看着纸袋里的织物,微笑着在雌侍脸侧留下一吻。“你想要什么呢?”
不待方郁伦回答,几个孩子便争先恐后地报出想要的新年礼物,有的说想要玩具车,有的想要通讯器,还有的想要超市里新推出的特色点心……杨烈笑着一一答应,抬起头时却看到方郁伦已经离开他身边,到厨房准备晚间的茶水去了。
淡淡的失落填满心头,与方郁伦相处得越久,这种不满足的失落感便愈发强烈,令他有时恨不得把对方剥皮拆骨、吃下肚去,再也没有距离与拒绝。
他知道对方想要的是自由。
可是他永远不会给对方。
新年后的年假里,杨烈依例会把他的所有雌虫和孩子们放在一起聚一聚,地点在城郊的别墅,那里住着跟随他最久的雌虫以及两个上中学的孩子。
方郁伦近两年才开始参加此类聚会活动,之前杨烈没有公开他的身份。他与杨家人没有来往,与丈夫的另外两个雌侍也仅有场面上的交流,两年之前,他几乎是凭空带着一堆孩子出现,要不是杨烈隔在中间,对方眼神里的惊愕、鄙夷、嫉妒会像剑一样贯穿他。
新年夜一过,杨烈便先离开了公寓。方郁伦按照对方的要求,把每个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上擦亮的皮鞋与合体的羊毛西服,系上颜色各异的小领结,头发输得平整,在雄虫派车到达时准时出发,前往城郊的别墅。
车窗外下着鹅毛大雪。
五个孩子勉强塞进了一辆车。路途不畅,原本一个小时的路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到达,有的孩子已经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天色将晚,下车后,走过一段雪地,便是露出灯火的别墅大门。
按照规矩,方郁伦要先带孩子们去找杨烈请安,接着拜访其他两位雌侍。待孩子们在游乐室安顿好后,他只需要静静地坐在某处,等待一顿会进行到午夜的漫长正餐。
“方,你来了?”杨烈的身体稍稍离开另一只雌虫,后者不悦地皱了皱眉。今天的方郁伦让他眼前一亮,对方穿着深蓝色西服,高领衬衫,衬得眸色深邃,打理得体的金发分外耀眼。虽然今天早上刚刚见过面,但居家的雌虫和打扮好的到底不一样。
“坐在那里。”杨烈指了指沙发下的软垫。
接下来的时间,方郁伦坐在垫子上,听着雄虫和另一只更年轻的雌侍你侬我侬,而作为房子主人的雌虫大概在厨房监督晚餐。他在茶几钱剥起榛子和杏仁,偶尔杨烈让他递个水果或杯子之类,他也会照做。侍者递来了餐前香槟,方郁伦拿了一杯,偶尔几个幼崽会在别墅里跑来跑去,搜寻点零食垫垫胃。
身后传来了粘腻的接吻声。
方郁伦有时认为这是杨烈在故意刺激他,有时又认为自己想太多。接吻声持续了一会,就当方郁伦思考要不要安静地离开房间时,那对缠绵的身形在雌虫的抱怨中分开来。
方郁伦感到一只瘦长的手摸了摸他的脖子,“走吧,去吃饭,方。”
方郁伦如释重负,身后雌侍的怨毒眼神像枪械的激光点半瞄在他身上,他根本不敢回头。三虫一行向餐厅走去,刚到半路,便听见儿童房传来一阵哭闹和尖叫。
“妈妈!妈妈!他踩了我的手!他故意的!”接着,只见一个没穿鞋的幼崽跑来告状了,大概三四岁的年纪。
幼崽趴在年轻雌侍身上,哭着指着身后更年长的孩子,那是方郁伦的二儿子,今年七岁多了。
“是他先骑在了我弟弟身上!”被指责的幼崽反驳道。
饭点将近,所有孩子在仆役的照顾下从游乐室依次走出,见雄父杨烈站在眼前,依稀感到闯了祸的他们鸦雀无声。在这个过年的节骨眼,杨烈不想生气。
“好了好了,你踩了弟弟的手,向弟弟道歉。然后,都去吃饭。”雄虫命令道。
“但是,是、是他先欺负人。”幼崽说道。
杨烈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这已经让方郁伦敏锐地察觉到事情非常不妙。杨烈不喜欢争执,愿意平息事态已经是节日时的大发慈悲,而一个幼崽的反驳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而他不会投入更多的耐心了。
金发雌虫缓慢地挪到雄虫和幼崽间,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防御动作做得太快,很可能加强杨烈的抵触情绪。
“没事的,雄主,”那名年轻雌侍母亲见缝插针地说道,“只是破了点皮而已,小孩子玩闹很正常。”
这么一对比,倒是显得方郁伦很不会管孩子。其实孩子做什么倒是其次,杨烈希望所有虫、所有事围着他转,雄虫当然喜欢能为他分忧解难的,而当众提出问题的会被狠狠算账。
“对不起,雄主。”作为后低头的那一个,方郁伦已经在态度上输了,但聊胜于无。他保证会在晚饭前向每个孩子讲解打人是不对的,打的是自家兄弟更加不对,并且会带那个三岁的幼崽去检查伤口。这么一套话说下来,他心里委屈,孩子们也像在水里泡过似的,神情低落。
“唔。”杨烈大体满意了。
刚刚气势甚高的二儿子也随着雌父的示弱而低下了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和兄弟们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雄虫和雌虫的地位不一样。更难过的是,爸爸没有那么喜欢妈妈,不仅说话和动作不够温柔,并且还拥有其他配偶和小孩。
“但是他说我们是母猪生的猪崽,他骂我们是猪。”七岁的雌虫眼睛红红的,虽然他没能完全明白这句话难听在哪里,但仅从语气上就能判断出侮辱。
话一出口,楼道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而尴尬。这句骂人的话几个孩子都听到了,纷纷垂下头,年纪最小的两个甚至哭了起来。
对于这句话,感触最深的就是方郁伦了,虽然这么多年恶毒的言语没少过耳,但令他被关起来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的始作俑者是他的雄虫杨烈,所以当他和孩子被骂做猪和猪崽的时候,他还是会小小地期待对方能为他出一下头。
“胡闹!”杨烈骂道,瞪了身后的年轻雌侍一眼。
杨烈的反应仅此而已了。他要控制愈演愈烈的家庭矛盾,不想剥皮拆骨地分析由他欲望泛滥造成的深层问题。
“都去吃饭,”他命令道,“你们,都去!”
年轻雌侍带着儿子立刻灰溜溜地钻向餐厅,而方郁伦带着孩子站在原地,站在走廊下的阴影里。虽然他们路途劳顿,一下午只吃了点坚果果腹,但现在对那顿豪华晚餐已经没有任何胃口了。最小的两个孩子还在哭,年纪最大的那个战战兢兢地挡在母亲身边,一群幼崽像冬天里的小鸟般在方郁伦身后挤成一团。
方郁伦低着头,勉强支撑。
“雄主,我想过一会再带他们去吃饭,好吗?”他说道,至少要把孩子拉回儿童房,解释一下刚刚发生的事。如果真的被侮辱,那反击也没有什么不对,虽然杨烈想把事情含混过去,但他要让孩子们明白爸爸的态度有失公允。
“怎么?方,你对我的做法有意见?”杨烈看着他的雌侍,方郁伦与他差不多高,年龄大了后,身体瘦的厉害,脸颊也不如年轻时饱满了,榛果色的眼睛里一半坚定,一半哀求,令他心软。
但他更想知道,对方眼神里的哪一半会占上风。
“现在就去,或者滚出去。”杨烈道。
方郁伦带着五个孩子滚了出去,杨烈没有阻拦,他倒要看看对方敢闹到什么地步。方郁伦对他面服心不服,不是新鲜事了。大门关上后,杨烈装作无事发生地来到灯火通明的餐厅,宣布宴席的开始。
大雪积了手指厚度。
因为是方郁伦主动要走,杨家自然不会给他配车。走进雪地五分钟,方郁伦便开始后悔,他们地处郊区,附近一辆车也看不到,而且新年期间许多公共交通停运了,他们恐怕要徒步走到市中心附近才行。如果他一个人倒是没什么,但孩子们穿着单层皮鞋,很快会被大雪浸透。
当然,他可以立即回去向杨烈跪地求和,承认自己的冲动与愚蠢,厚着脸皮加入晚餐,这样孩子们也不用在大雪天挨饿受冻。
所以方郁伦想着,他们可以先走回别墅的门房,让孩子们待在那里,自己去找杨烈承认错误,这样最难看的一幕不会暴露在孩子面前。不过,方郁伦可以想见,那一幕一定会很难看,很难看,因为杨烈等得就是这一刻。
“我们回去吧。”他心虚地提议道。当初为了反抗侮辱而离开,如今去主动回去承受更多的侮辱,这样反覆带来更多麻烦,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雌父。
“妈妈,我不想回去。”大儿子说,脸冻成了青白色。
“可能要走一个多小时呢。”方郁伦道。
“我们不怕,”二儿子道,“学校的野营训练走过四个小时呢。”
“妈妈,我怕,不喜欢那里……”抱在怀里的小儿子说道。
孩子能敏感的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即使成年虫会默契地以沉默否认这点。
“是吗?”冰天雪地之中,方郁伦感到心头发热,庆幸在出发前给孩子带了全套的帽子和围巾。他让大儿子走在最前面,自己抱一个牵一个地走在最后,“那我们别管他们了,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跟着路灯的方向走。”
一行人走了一个多小时,身体汗水岑岑,滴落的汗水又重新再发梢凝结成冰碴,就这样又冷又热地拦到了通往市区的公交车。
方郁伦让孩子在市中心下车,他们先要把肚子填饱,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些热乎乎的食物了。
路旁的一个小面线馆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方郁伦在小窗口处点了几样餐,付了现金,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雌虫,大概六十岁左右,沉默寡言。
新年假期,客人寥寥。
“这都是你的孩子吗?”生意不忙,老板从操作台绕出来,看着几个穿着打扮如富家少爷却对着炸豆腐、卤鸡翅、凉拌海带狼吞虎咽的幼崽。
方郁伦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老板没有再问下去,沉默的目光移动到柜台旁边的黑白照片上,上面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军官,一头深色卷发,晶亮温暖的眼神从没有颜色的照片上透出来。
回到公寓,方郁伦全身湿透,几个孩子也差不多如此。为了避免感冒,他把暖气开到最高档,在厨房煮了一大壶柚子姜茶,让每个孩子喝完后去睡觉,澡也不必洗了。
所有的事情忙完,时间接近晚上十点半。
杨烈没有给他打电话或发信息。他身体里有定位芯片,雄虫可以从通讯器上得知他一直在往公寓走,没有一点乱跑的迹象。尽在掌握之中。
方郁伦瘫倒在阳台的躺椅上。
按照过去的经验,他现在该打电话向雄虫求和,告知对方他和孩子已经回家,一切平安,以后自己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了。如果事情顺利,杨烈会说自己没有生气,让事情翻篇。
通讯器拿在手里,静静地过了五分钟。
求和公式早已烂熟于心,方郁伦懂得该怎样平息杨烈的情绪,但是他……做不到。经验来自过去的忍让顺从,但每忍让一次,就意味着欺压和伤害发生了一次。如果忍下去的结果是同样的事会继续发生一百次、一千次,那忍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活着吗,还是为了孩子?
为了让孩子和他一样忍下去?……
方郁伦抱着姜茶,安静地在阳台发了一会呆。
他只是休息一会,现实最大,十分钟之后,至少在今晚,他还是会打电话和雄虫道歉的。
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睁开了眼睛,只见大儿子穿着睡衣,十分担忧地站在他面前。这不是一个九岁小孩该有的神情。
“妈妈?”
“怎么了,宝贝?”方郁伦放下杯子。
“妈妈……”这个问题很难问出口,对孩子来说尤其如此。
两个雌虫四目相对,安详的雪夜最终给了男孩足够的安全感和勇气开口。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说道。
方郁伦的心几乎碎了。
小孩什么都知道,方郁伦不想说增添困扰的谎话。但事实对孩子来说过于残酷,他们的雄父杨烈是个狭隘残忍的虫,而自己被迫生下了他们,爸爸打妈妈,童话世界在这个家不存在。
他把儿子抱在怀里,走廊的一头窸窸窣窣的,看来几个小孩都没睡,只是派出个代表来问共同的问题,其他人躲在一旁,像迎接审判般等待答案。
方郁伦说不出谎话,也说不出实话。他在这漫长的一天累坏了。
静谧之中,楼下的门锁传来响动。
方郁伦抬起头来,幼崽比他反应更快,几个小的立刻回到卧室里假装睡觉,而大儿子则站起身来望着楼梯口的方向。
脚步声踩着金属楼梯,一声一声,由远及近。终于,杨烈瘦高的身影出现在二楼起居室内,他没脱外套,因为坐车的缘故,上面没有一丝风雪。在确认方郁伦确实在公寓的时候,瞳孔骤然放大,恍如野兽追到了猎物,兴奋之余,他的眉头随即夹了一下,像一句无声的怒斥。但这没被孩子看在眼里。
“爸爸!”孩子立刻跑了过去,抱住杨烈的袖口。
“爸爸……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不要妈妈了!”孩子悲喜交加。
这一声之后,其他几个在卧室里装睡的小孩也跑了出来,趴在杨烈身前又喜又惊地撒娇。杨烈抱着两个最小的,带着其他孩子来到沙发上安抚着。
“怎么会不要你们呢?”杨烈故作惊讶地笑道,“后天还要带你们去滑雪呢。就算谁也不要,也会要你们妈妈的。”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金发雌虫坐下。
因为这个if一开始说了方是永远不会爱上杨烈的,所以两个虫在一起,对方郁伦是旷日持久的折磨。并且,以他单纯温顺的性格很难一刀砍了杨烈,毕竟他也没有砍冷凌。但俩虫在一起总要先死一个嘛!杨烈,当然是你了!
以下为【故事大纲】,如果真写的话又是一个长篇,想到小方和变态杨的漫长斗争,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好了。
在我的想象里,这是他们故事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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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雪度假比方郁伦想象得顺利,园区设施完善,工作人员服务周到,同游者客气友善,但更重要的是杨烈有意哄他开心。两人正处于矛盾后的蜜月期,还未开启下一轮的虐待循环。
杨烈甚至允许他去了滑雪场,自己去猎场并准备晚上的炭火烤肉。方郁伦之前在北境服役,很喜欢并且擅长滑雪,他带几个孩子玩雪橇、堆雪人,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同来度假的温若旸少将。
杨烈在猎场打了山鸡和野兔,兴致勃勃,与同行的虫逐渐分散。天色昏蒙,雪林间响起诡异的风,忽地,一颗子弹从他耳边擦过,直打进身边的树里,震下硕硕霜雪和一只松鼠尸体。
惊恐之中,杨烈回头望去,找不到在背后放冷枪的人。
回到小木屋,杨烈感到后怕,因为想杀他的虫太多了,以至于想不出凶手是谁。
没多久后,方郁伦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他们下午去园区的温室采了草莓。得知方郁伦和温若旸接触后,杨烈大发脾气,不希望金发雌虫和温继续接触。方郁伦难过地意识到短短的蜜月期结束了,坏脾气的杨烈回来了,而那才是真实的对方。在见到了许多军部正常家庭后,他感到尤为疲惫和心酸。
再来说温若旸的这一条线。
当年燕克己因他遭遇刺杀,温若旸十分自责,不顾曲航的反对偷偷把三步计划查了下去,即使离最终的真相差了一步,也知道包含杨烈在内的帝国南部势力心怀不轨。
万幸的是,燕克己没有死透。虽然雄虫的躯体已在爆炸中严重损毁,但绝大部分神经系统得以保存,在经历缸中之脑式的修复后,留存了一识一念的虚弱意识体。这份意识体以芯片的形式封存,而进一步修复,需要通过脑机接口在另一只虫的精神域中孵化。
温若旸把意识体芯片带在身边,而芯片长期处于沉睡状态。
但是,当温若旸接触到方郁伦时,他惊讶地发现沉睡的意识体有了苏醒波动。不顾杨烈的阻挠,温若旸在度假时又试探了方郁伦几次,很快发现两只虫不是一条心,于是冒险决定让金发雌虫成为燕克己意识的宿主。
他找了个借口,把方郁伦骗到度假区医院,说明情况。最终方郁伦同意了,只要能找到扳倒杨烈和南部集团的证据,他愿意让雄虫的意识藏在自己的精神域内休养生息。在医院内,燕克己的意识体经过脑机植入了雌虫脑中。
燕克己的记忆停留在多年前车祸发生时。
他的意识体寄居了一段时间才完全苏醒,摸索清自己早被刺杀的现实。由于过于虚弱,他大部分时间在雌虫精神域中休眠,幻化成一块小石头或是一阵雾气,不成人形,直到几个月之后才能用声音简单交流。
方郁伦与杨烈的关系好好坏坏,这阵又坏了。
他们的大儿子快要上中学,方郁伦想让儿子去西部的一所少年军校,逐渐摆脱父亲的控制,雄虫看出了他的心思,坚定地要把儿子留在身边。两人大吵了一架,杨烈用了电击器。
这是近年来两人矛盾爆发最激烈的一次。杨烈动手后非常后悔,他知道这次下手重了,方郁伦不会像原来那边低头忍让他,这不是几件礼物或一两次哄人的惊喜能摆平的事情。他心里没底,所以干脆对金发雌虫避而不见,冷处理。
在这个崩溃的临界点,方郁伦又迎来了一个坏消息。他与温若旸原本对燕克己的意识体寄予厚望,认为雄虫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能扳倒南方势力的秘密才被灭口的,结果恢复全部记忆的燕克己说:他什么也不知道,死得很冤枉。
方郁伦绝望了。他真想把燕克己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不要让这个陌生雄虫继续给自己一团糟的生活添乱,燕克己的意识经常在他的精神域兜兜转转,围观生活,他感到很不自在、很羞耻。所以当雄虫再一次在他的脑海里钻上钻下时,方郁伦向对方发了脾气,表示他已经很艰难,也许无力再供养另一只虫的意识。
燕克己听完后,沉默地幻化成一团雾气,消失了。之后两天没有打扰他。
第三天,方郁伦感到雄虫又有一些动作。
他惊讶地发现,燕克己正像个勤劳的小精灵一般为他擦拭意识碎片,让那些蒙尘已久的片段亮晶晶的。
燕克己不好意思地说,他之前躁动是因为焦虑,年纪轻轻枉死了,现在没兵没权,身体也没有,确实给方郁伦添了麻烦。好在尚存了雄虫的精神力,可以帮雌虫修复一下意识域,就当寄居的房租。
方郁伦想了想,觉得雄虫也挺惨的,他好歹还有命,燕克己死于暗杀,什么也没有了。况且对方性格随和,很积极地修复他的精神域,除了偶尔话痨没有太大的缺点。
于是,他同意继续当雄虫的意识培养皿,直到对方强大到能移植入新的身体。
有了燕克己的陪伴,方郁伦渐渐感到生活不那么难。燕克己告诉他,多做一些开心的事,精神域会恢复得快一些,雄虫的意识也会得到更多滋养。于是,方郁伦不再管杨烈的事正好杨烈这几个月也不理他,上班的时候在库房试试机械,下班后做点好吃的,带孩子去公园打球。
更多时候,他和燕克己是单独相处的。随着雄虫的意识体逐渐强大,终于,他在方郁伦的精神域内以人形相见。背景里有一望无垠的湖面和森林,天色灰白,是片新生的世界。
因为燕克己很挂念母亲,所以方郁伦还去了小面线馆,让对方放心。见到母亲苍老的样子后,燕克己发誓要找到当年刺杀案的凶手。
再说回杨烈这边。
杨烈冷了方郁伦几个月,不光是去找别的雌虫,工作上也到了关键时刻,忙得左支右绌。他的父亲是帝国南部司令,杨烈虽没有走军部体系,但继承了大部分关系网。而现在,他所处的阵营已经把帝国南部权力架空了,扫清了不同政见者。
冷凌就是其中一个被清除的虫。冷凌被调到南部后,不到半年便染上怪病,是不明细菌感染,意识不清。
南部割据成了帝国中心看破不说破的事实。北部向来散漫,帝国元帅唯有巩固东西部和中央军的力量,震慑蠢蠢欲动的地方军阀。而温若旸在内的几名将领,深得元帅信赖。两股势力明争暗斗,在军部之外,南部势力逐渐向内阁进发。
杨烈这段时间的目标正是进入内阁。
所以,他冷着方郁伦,一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和雌虫之间的矛盾,二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期激化家庭问题,影响政治生命。但冷着冷着,到底还是想念对方了。方郁伦不联系他,他一直派人盯着对方,确定雌虫照常生活后,便回了公寓。
见到房子里的金发雌虫后,杨烈非常意外,因为对方看起来更有活力了,并且很平静,脸上没有冷漠或怨怼的情绪。他心思敏锐,在疑惑中和雌虫及孩子吃了晚餐,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察觉到雌虫对肢体接触有了明显的抗拒,会和他在床上小心地拉开一点距离,还会防御地用被子遮掩身体。
在方郁伦的心里,因为燕克己的存在,他无法当着对方的面与杨烈上床。这不仅是因为他对燕克己有了一丝亲密的情愫,更是因为他不想让杨烈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他想更尊重自己一些。
这些抗拒的举动过去会惹恼杨烈。但鉴于他们刚刚结束冷战,并且冷战原因是雄虫家暴后抛妻弃子,所以杨烈觉得方郁伦此时的抗拒可以理解。他甚至有一丝欣喜,认为雌虫一定是因为之前被冷落得伤心了,所以才会和他闹脾气,表面的平静是装出来的。
杨烈如愿进入了内阁。
他需要营造和睦的家庭形象。这么多年,他终于对方郁伦完全放心了,对方给他生了五个孩子,尽心尽力地照顾小孩,跑脱不了。所以现在方郁伦和他“闹脾气”,他觉得可以宠一宠,没必要压迫太过。
在精神域中,方郁伦和燕克己越走越近。雌虫能感到燕克己有时心事重重,他以为对方是放不下复仇的事,甚至提议说想利用杨烈获取情报。
燕克己让他千万不要这么做,并且吐露了担忧的实情:原来,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肉体寄居,他的意识体再过一年左右便会消散殆尽。而能成功移植的肉体少之又少。所以过不了多久,他会彻底死亡,成为雌虫的一段回忆。
他告诉方郁伦,千万不要为了他这个已死的人犯险,复仇和真相不会让他复活。他告诉对方,无论最后两股势力哪个赢了,都要选择最有利的方式生活,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两只虫在意识域中结合了。
燕克己的话让方郁伦明白生命的有限,也更坚定了他要扳倒杨烈的决心。
他开始主动讨好杨烈,杨烈虽然感到奇怪,却甘之如饴。相处十年里,头一次有了浓情蜜意的时刻,两虫都有些恍惚。又有些伤感,仿佛是终点前的回光返照。杨烈问方郁伦想要什么,方郁伦说了一个职位,以对方的权力办得到。杨烈点点头,答应了,一向严肃阴郁的脸上柔情与悲伤交错,他想问方郁伦有没有爱过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方郁伦不顾燕克己的反对,逐渐向南方势力中渗透。他发现中央军部有些机构已被架空,帝国心脏像一只千疮百孔的破屋,只剩温若旸等几个栋梁之材支撑,不知能否承受住南部势力发起的突然进攻。
万年市风雨飘摇,战争一触即发,但内里越是危急,表面上越是浮华升平。
温若旸得到情报,南方势力即将发起行动。他知会方郁伦做好撤走准备,免得在交战中被波及,并派人送走了孩子。
但方郁伦想留到最后一刻。
战争打响了。元帅府被围攻,元帅失踪;西部海军叛变;陆军总部集体倒戈向南部势力,多名将领被杀死在家中;温若旸带着东部力量和残存的中央军镇守在周边……万年市被割成东西两部分,双方陷入短暂的僵持。
杨烈没有想到,方郁伦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们现在是在刀尖上走路,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
临时营地里,两人说了许多交心的话。杨烈性格多疑,所以过去从不让方郁伦知晓任何工作的事,而此刻,他说了这些年是如何步步为营、拉拢各方资源,也说了这期间他和同党除掉的无数冤魂。
方郁伦问起了燕克己。
杨烈承认了,说出了几个具体的经手人,承认是南部势力和其他几个温雪青相关的虫策划的。
方郁伦知道时间到了。无论之后成功与否,他此刻感到满足。他拿出随身的尖刀向杨烈腹部捅去,继而翻转刀刃。杨烈惊讶地握住了刺入身体的刀柄,刀锋把手指割出见骨的口子,只捅一刀是死不了的,所以他不能让方郁伦拔刀。
“……是、是谁?”
此刻,濒死前大脑分外活跃而兴奋,杨烈感受到了雌虫精神域中存在另外的意识体,虽然非常虚弱,但他确定,这里有第三个虫的意识存在。
方郁伦说出了燕克己的名字。
杨烈呵呵一笑,知晓两虫大概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方郁伦,如果他下了地狱,也会拖着对方下地狱的。方郁伦并不怕他。杨烈又说,你跟着我,会有荣华富贵,我们就差一步了。
窗外战火纷飞,屋内,两个虫缠斗起来。
杨烈中了五刀,开枪反击,方郁伦胳膊中了两枪。杨烈知晓形势不妙,在血泊之中,向方郁伦问起了孩子。他说,你要让我们的孩子当孤儿了吗,让他们没有爸爸了吗?方郁伦自己是战争孤儿,他大吼道,就是有你们这群人才会有那么多孤儿。无论孩子有没有爸爸,他都不想让杨烈活在世上。
杨烈心里明了了。他摸索着手枪,在瞄准方郁伦的前一刻,感到门口的方向伸来一只黑黝黝的枪眼。于是他本能地调转枪口,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可惜对方比他还快,先一步扣动扳机。
两虫几乎同时中枪。
杨烈的心脏被射穿。
将死之际,他抽搐地望向门口的枪手,直觉告诉他对方正是在度假村猎场向他背后开火的虫。而这个虫,方郁伦越看越熟悉,难以置信——
这个if线里没有汤叔、林匀和柳秉彦那一线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与汤耀洋离婚后,韩念真几乎花了一年时间恢复精神。
在汤氏夫妇的资助下,他搬离了别墅,在工作地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虽然汤先生愿意提供工作,但韩念真无论如何不想留在汤氏,那样早晚要与汤耀洋相见。汤家不希望把关系搞僵,于是在老熟人的公司给韩念真介绍了工作,岗位稳定,没人敢欺负他。
最开始的时候,韩念真每周会回别墅吃一顿饭,后来变成了两周一次,再后来,一个月也不一定回去一次。
汤先生汤太太希望他和小洋能成为普通朋友。
“就算走不到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以后能说上话也好啊。”汤太太可惜地道。
从商量解除收养关系以来,汤耀洋对他礼貌起来,等到真离婚了,礼貌外又多了一丝客气。一次回别墅时,天上落了雪,韩念真下了公交车后走了十五分钟才到大门口。
汤耀洋刚巧在家,把他引进门后,问他冷不冷。
韩念真说,不冷。
屋子煦暖,大衣上的雪花未及抚摸,便化成了湿意。
汤耀洋为他挂好大衣,让他在沙发上坐。趁着张妈还没忙完晚饭,alpha竟然问起了他的新工作。对方问一句,韩念真答一句。在他看来,工作没什么难的,不是票就是表,只要仔细些,多花些功夫,数字总能理清楚,比感情简单多了。
离婚后,汤耀洋对他好了许多。热情中不失温文尔雅,一句没有吼过他,还会关心他独居过得好不好,秋天送了烘干机,冬天送了电暖气。但韩念真心里仍怕着对方:沙发要隔一段距离坐着,吃饭时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有时汤耀洋要开车送他回住处,他会连忙找个借口逃走。
对此,汤耀洋有些无奈。
离婚了,没什么不能说开的。
alpha说,哥哥,你不要这样怕我,我知道过去伤害过你,对不起。往后,你别把我当坏人,好吗?
对此,韩念真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不知道如何理解前夫离婚后的友好。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本性的某个善良慷慨的一面,也许是为了展示绅士风度……但这些关心像针扎一样,并不会缓和他的伤痛。
离婚后的第二年,汤耀洋交了新男友,叫庞锐。韩念真大松一口气,终于有了明正言顺的借口不回别墅,过起工作家门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
汤先生和汤太太试图给oga介绍过对象,韩念真全都回绝了。不是那些人条件不好,而是太好了,他感到自己配不上对方。他对感情没有一点信心。虽然许多alpha会说想找一个居家过日子的oga,但韩念真看来,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被珍惜。日子过得久了,即使他家务厨艺做得再好,也会被嫌弃无聊吧……
半隐居的生活过了一年,等来了汤耀洋和庞锐计划订婚的消息。闻此,韩念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见过庞锐几次,对方家世、相貌、性格俱佳,与汤耀洋站在一起堪称珠联璧合,让他根本没有与对方比较的心思。因为无从比较,所以也感受不到嫉妒,只是有点落寞罢了。
分开早成定局。
站在浴室镜子前,韩念真细细观察洗完澡的身体。他应该去理发,刘海已经接近了眉毛;这一年来身体瘦了许多,皮肤苍白透明,几根粉蓝色的血管在锁骨处蜿蜒向上;脸上眼睛很大,没有什么光彩,好在他的工作不需要与太多人攀谈。顺着镜子,韩念真向下看去,私处盘曲的毛发间,阴茎软塌塌地垂落着,曾经成熟的花蕊在更深处瑟缩地聚拢。
韩念真擦干头发,又蹲下身打扫干净地面瓷砖后,回到了独居的小卧室。
2
对于陈呈的出现,韩念真没有一点准备。
因为双方公司业务交流的关系,韩念真偶然在会议室看到了那个身形结实的alpha。他是替上司下楼跑腿的,在会议室门口等了一会,玻璃门开启,先是出来几个不认识的客户,接着一道热切的目光黏着在他身上。
陈呈站在人群之间,穿着休闲装,一手抱着电脑,没有与他打招呼。
韩念真办完上司交代的任务,逃也似的回到了财务室。之后,他心惊胆战地过了几天,好在手机里没有出现任何不明来电和好友申请。
他吓坏了,如果世界上有那个alpha比前夫汤耀洋更让他害怕,那一定是陈呈。私人影院里,陈呈压着他的身影像山一样,似乎一只手便可以把他打死。之后在医院里,alpha递给他的联系方式他也不敢留着,更不敢联系对方。纸条扔掉之后,他又害怕对方因为他没有联系而心生怨气,变本加厉地报复他。
总之,韩念真如埋头鸵鸟一般,希望永远不会再见到陈呈。
在他二十五岁的生命里,有过两个alpha,一个是前夫汤耀洋,一个是强奸了他的陈呈。由此不难发现,他为什么惧怕与alpha交往——因为美好的体验太有限了。
但是相比于突然出现的陈呈,对其他alpha的泛泛担忧显得微不足道起来。韩念真像兔子一样在家抖了几天,终于鼓起勇气打通了汤太太的电话,说现在想找男朋友了,条件不用太好的,差不多就行,最重要的是有时间陪他。
汤太太接到电话,高兴得不得了,觉得韩念真终于想通了。她连忙发了几张照片过去,也让其他熟人介绍起年龄相仿的单身alpha,没过两周,消息传到了陈呈耳朵里。
“喂,姑姑,是我陈呈。”陈呈主动给汤太太打了电话。
私人影院的事情后,汤太太对这个侄子抱了几分戒心。但作为亲戚,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她不会把事情挑明。
“什么事?”
“是……韩念真的事情,我想见他。”陈呈顿了一下,让双方心里都警惕地停了一拍。这一拍的空白让四肢发达的alpha脑中灵光闪现,罕见地多了一个心眼,改变了原本想说的话。“过去有些事,我想……向他道歉。”
这样一说,汤太太便放心了,也让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的oga松了一口气。
道歉的地点是陈呈定的,在一家小餐厅,汤太太确认双方情绪稳定后先离席了,留下两个年轻人沉默地面对面。
菜色精致可口。韩念真勉强动了几次叉子,根本无心享用。潜意识里,他总害怕陈呈会突然扑过来把他摁倒。余光里,对方胳膊一动,他便觉得是一个拳头要打过来;陈呈清一次嗓子,他便感到要被责骂了。因此,虽然刚刚落座二十分钟,韩念真已经抖出了一身冷汗。
同样紧张的是陈呈。他把在心里盘旋几年的话写下来,在家结结巴巴地演练了好几遍,足足一周后,终于能说出口了。但看着对面头颅低垂的韩念真,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仿佛被清空一般。
“哥哥,你别害怕……”
但韩念真怎么可能不害怕。
好在第一句说出来后,后面的便容易多了。陈呈磕磕绊绊地道完了歉,停了一会,变得更加结巴,“哥哥,我、我知道你再找男朋友……我、我——”
陈呈脸色涨红,颠三倒四地说道,“——我想保护你!”
话一出口,韩念真猛地绷紧了身体,抬起充血的眼睛。
“我、我……”oga哽咽着,愤怒、恐惧、无措、伤心堵塞在一起,“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了,我也不会接受你!”他大吼。
全餐厅的人齐刷刷地望向他们的小桌。
奇怪的是,在韩念真明了地表达厌恶并宣告谈崩后,陈呈反而不紧张了。
“那我就追到你接受为止!”alpha说道。
韩念真身体发抖,撑着桌子逃离餐厅,直到回家后腿上的颤抖仍没有消失。
3
陈呈对韩念真的追求引起了陈、汤两家的齐齐反对。
汤家觉得,这是胡闹。陈家觉得,韩念真配不上陈呈。
陈呈追求的手段老套,每周给韩念真的办公室送花、送奶茶,这些东西韩念真一件也不敢收,全都分给了同事。后来陈呈开始给全办公室的人送咖啡、送夜宵,韩念真想让对方别这样做,却发现没有陈呈的电话号码。
因为独居,他还给家里装了两套摄像头,好在没有发现被跟踪的迹象。
时间久了,同事们纷纷默认陈呈是他的男朋友,韩念真百口莫辩,差点被气哭。他只好从汤太太那里要来电话,把陈呈约了出来,警告对方不要再骚扰他。
窗外下着大雨。
陈呈双手抓着运动裤口袋,低着头一声不吭,像做错事的小孩。
韩念真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有哮喘,这两年过得实在说不上好,并且一碰alpha便吃苦头,因此越说越难过,悲愤交加,扶着椅子牙齿打起了颤。
“你、你不要再给我的办公室送东西,我……我一件东西都没有吃过,这样……这样太浪费了,你不要这样做,我不会收的,还要倒垃圾……你、你离我远一点,别、别靠过来,就坐在那里——”
陈呈给他倒了一杯水,韩念真不敢喝。
就这样,oga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阵,喷了两剂哮喘药,说得几近虚脱,最终哇地哭了出来。
陈呈刚被骂完,不敢上前,默默地隔着桌子推来一打纸巾。
“对不起……”
牛一般身形的alpha说道,眼神湿润,“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你问做错了什么?”韩念真哽咽着重复了他的话,盯着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过去你们要这样对我?”
他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汤耀洋不要他了。
陈呈沉默了。
“……哥哥,我送你回家——”
等韩念真哭够了,陈呈说道。
话一出口,他便反应过来韩念真绝对不会透露住址,于是立刻改口,“——我送你去车站。”
大雨倾盆。
车子开到车站,陈呈给oga递了雨披和伞,有些犹豫。雨丝倾斜,他简直怀疑oga在等车的几分钟里不仅会被淋透,还会被吹飞。见天气恶劣,韩念真也犹豫了,只好让陈呈把他载到附近商场等可以避雨的地方。
两人在车上无话,却不像前几次见面般紧张。没想到车子还没开到商场,刚刚的疾风骤雨已然停歇,乌云散去,露出一抹阳光,照在两人脸上。
有了阳光,世界似乎突然鲜活起来。
等红灯的时候,陈呈双手抚着方向盘,望着前面的十字路口,说了一段话。这段话即兴、冷静而流利,令刚刚经历暴雨的韩念真印象深刻。
陈呈说,“哥哥,我是一个很笨的人,做的一些事,自己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但我确定自己错了,因为我看到你很伤心。”他说道,“但是我不算太笨,因为错过一次的事,我不会犯第二次。如果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了。”
交通灯变了。
陈呈变回了沉默的样子,一脚平稳的油门,把车子开回了车站。
回到家后,韩念真在阳台点起一支烟,给好友梁添打了一个电话。梁添对他的一切烂事都知道,对他离婚后的消沉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但听闻新出现的alpha竟然是陈呈时,另一个oga在电话对面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恐怖了。”韩念真弹落一截烟灰,高楼对面,在雨后的雾气里浮现出一段彩虹。
“我甚至觉得他和我是同一类人,都这么窝囊,这么倒霉,不知道错在哪里,并且哭哭啼啼的。”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不想再抽,把剩下的大半摁灭在瓷碟中。
梁添在对面呵呵笑了。
“哦,至少这次哭的是他,不是你。”
韩念真想说,他也哭的相当凄惨。但那好像不是重点。
“他是什么样的人?”梁添在电话里继续说道,“带出来我看看。”
4
碰巧梁添父母的生意与陈呈所在的公司有些业务往来,韩念真有了充足的理由把两方拉在一起。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梁添还叫上了他的新男友——听说是个滑板运动员——共同赴约。
一顿饭平安吃完,因为太过顺利,梁添早已忘记前来的目的,扔下两人和男友约会去了。
餐厅门口,陈呈和韩念真面面相觑。
“我送你去车站?”alpha道。
“就在那边的拐角。”韩念真指道,“我可以走过去。”
陈呈失落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是约会呢。”又说道,“虽然不能送你回家,但至少送你到车站吧。我们走吧。”
沿着石板街道,两人向几百米外的车站走去。
韩念真心里升起一种奇异感觉。说起来,虽然和汤耀洋在一起很多年,但似乎没有一次正式的约会,游乐场、电影院、餐厅……都省略掉了,直接进入洗衣做饭的居家阶段。所以某种程度上,他也不知道相互揣测的约会阶段是什么感觉。
陈呈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此刻心情不错,慢吞吞地走在马路牙子旁,对面有行人来时会像老牛般谦虚地挪开身体。
虽然两人体重差了几十磅,但韩念真已经不太担心对方会突然使用暴力,陈呈惜字如金,也很珍惜能量,九成时间处于应答和动作缓慢的节能模式,也许因此才把肌肉练得特别大块。
“你们……?”
转角处,赫然是一个熟人的身影。
汤耀洋。
他与庞锐要订婚了。早前,他听说了陈呈对韩念真的兴趣,但没在心里当回事。而一个传言和一个具体画面的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汤耀洋有四五个月没见到韩念真。用汤太太的说法,oga把自己封闭起来了,瘦瘦巴巴,明明不当侍妾后可以打扮一下,韩念真也没有好好收拾容貌,还是老样子。既然是老样子,汤耀洋便没太大兴趣了。
今日一见,韩念真似乎与原来相同,又有点不同。
相同的是,还是一样朴素,大大的黑眼睛嵌在略显憔悴的脸上,身体瘦到隔着衬衫能看到锁骨痕迹。但不同的是,oga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所谓的味道。
是了。在他的印象里,韩念真对陈呈又怕又恨。但此刻,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并无任何勉强或恐惧。而陈呈,汤耀洋对这个表兄接触不多,凭借alpha对同类的直觉,他品出了一股愉悦的悠然。晚风的气息清爽,可汤耀洋却感到一阵反胃,他不确定这股厌恶来自那两人,还是对自己的。
“刚和朋友吃了个饭。”韩念真解释道。
陈呈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汤耀洋点点头,挑起眉毛,笑道,“你们两个是在一起了吗?”
陈呈没说话。
“与你无关。”韩念真道。他这样说着,旁边的alpha又赞同地点了下头,跟着他绕过了汤耀洋,向车站走去。
汤耀洋转过头去,看着两人的背影。
“韩念真!”他喊道,“别让我看不起你。”
过去,他看不起韩念真,也看不起陈呈。韩念真曾经是他的人,如今离婚后找了陈呈,汤耀洋简直感到被侮辱了。虽然当年在私人影院这两人已经搞过,但那是他一手策划,而现在的情况,显然是oga人尽可夫,什么样的人都能接受。
他过去厌恶对方的无趣呆板,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没有原则地接受了陈呈,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韩念真回过头,陈呈也回过了头。
“反正你一直看不起我。”oga说道。
这是他花了许多年才接受的事实,说出口后,心里竟然轻快了。
汤耀洋心头烦躁,正要离开,却又被陈呈叫住了。在他眼里,这个比他大一岁的表哥像个电线杆似的,头脑简单得像实心,白长了篮球运动员般的个子。
陈呈向他走了几步,投出夕阳下一道数米长的阴影,压迫着他。
“我喜欢你哥哥很久了。”陈呈说道,声音刚好让韩念真也听得见,“你是我的表弟,如果你们不离婚,我不会想抢走他。但你们分开了,你就管不到我,也管不到他。”他说道,“我想娶他当老婆,不管你爸妈或者我爸妈同不同意。我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
“小洋,你觉得我蠢或者笨,没关系。我没有你聪明。我祝你和庞锐幸福。但如果你要欺负你哥哥,”他握紧了拳头,语气一转,“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怎么,你要动手吗?”汤耀洋不甘示弱,“你不敢。”
“走吧。”韩念真拉了拉陈呈的外套。
在他看来,陈呈一点也不笨,只是处事生涩。就像刚刚对方的话,每句都说到了重点,让汤耀洋无从反驳。并且在有一点上,陈呈早已远远超越了对方:这个貌似笨拙的alpha不在乎面子,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缺点。
见此,陈呈退了回来,跟着oga向车站走去,双方就此分别。
刚刚说完一番表白宣言,震慑另一个alpha之后,陈呈心里泛出几分自豪,紧张而期待地看向旁边仍未表态的韩念真。此刻,他不太耐得住等待,提醒般地绕到对方身前,望着对方。
韩念真抬起眼来,却并未说出alpha期待的话,语气淡淡的,“我是砧板上的肉吗?被你们两个叼来抢去的。”
陈呈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你不是那个意思。”
“韩念真?”
“嗯?”
“你说你过去不知道做错什么,却被人欺负。我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陈呈说道,“你说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会不会负负得正呢?”
韩念真想了一会。一辆直达住所的公交车停了下来,他没有上去,而是拿出一支烟。旁边的陈呈有些惊异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随后为他挡起了风。
“我有一种预感,”半晌,韩念真说道,“如果我们在一起,你会对我很好很好。”
陈呈屏住了呼吸,故作镇定。
“我确实会对你很好很好。”
他缓慢地说道,把最后几个字放得很稳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