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上】(2/2)

这幅罕有的倔强面孔没有引起对面的注意,陆明山絮絮叨叨半晌,眼见儿子没有吭声,只好用指节轻扣两下桌面,提示起来:“小昀,说正事呢,认真听。”

熟料这一举动激起了陆昀的逆反心,身体随即往后撤开半截距离:“……我不想去,先走了。”

王曼霖唯恐儿子就此离开,连忙上前挽住他的胳臂,婉言笑道:“时候不早了,不如一起去吃顿饭吧,我在安记那里提前订了桌菜,这会过去刚好。”

走出茶楼之时,陆昀正被父母一左一右架在中央,外界雨势滂沱,水声遮天蔽日,他们被迫挤在一张雨伞之下,看起来是那常世里最为平凡普通的一家叁口。

他仔细感受着搭在双肩上的温度,恍惚回到无数个更深夜阑的静夜,彼时心心念念的俱是这样的亲切场面,而现下如愿成真了,他却只想逃离。

“我不想去。”

陆昀停下步伐,固执地不肯继续挪动半步,雨水自伞沿处纷纷跌进怀抱,浇打衣衫,洇出湿黏的不适触感。

“小昀,走吧,就当多陪会妈妈……”

王曼霖以为他是在说聚餐一事,仍旧软语哄慰,不愿放弃拉近母子关系的机会。旁侧的陆明山闻言,渐渐沉了脸色,皱着眉头,投以严肃注视:“儿子,别胡闹,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

话音落下,陆昀呼吸一窒,忽觉喉咙被人生生扼住,淹没在浩荡霪雨下。

他太熟悉这番说辞了,对生活做出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秉性1,或许是怕遭到反对,干脆纷纷打出道德旗帜,将这轻飘飘的一句安排赋予了充满训诫意味的「爱」,好使孩子屈服顺从。

“听话啊,等吃过饭,你跟你妈一起回去,去熟悉下新的家庭环境——”

“是啊,小昀,呆会和妈妈去见新叔叔吧——”

伴随这你一言我一语,他们接二连叁设置后续任务,声音混进淅沥水流里,愈发烦嚣刺耳,以一种强势姿态压迫着孩子走进崭新世界。

陆昀紧闭双眼,下意识想要逃离父母的拉扯,奈何双臂受到钳制,难以轻易挣脱,从而形成相互僵持的窘迫困境。

他的心火开始噼啪爆裂,手掌紧握成拳,却只能用指甲不断为自己施加痛意。

不等局面发酵升级,一道高呼突兀传来,打破了对峙之势。

“陆昀!”

那是独属于少女的嗓音,清凌凌划开嘈杂雨幕,带出一线清明。

几人回头看去,天地界限不再分明,染了霓虹色彩的雨线相互牵拉交错,如同瀑布一般,整个世界浮动在虚渺荡漾的流光上。

而在视野尽头,他的白鸟正朝他快步奔来。

1出自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