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

之四现在的他,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整整一个月,这是任牧禹心里最常浮现的茫然心情。有好几天清晨,他下意识的早起,出门前才盯着手中的两份早餐发呆。连续一个礼拜,他一个人吃掉了两份早餐,奇异的是,体重反而急速往下掉,近来护士们看到他,已经由简单的打招呼变成了:“任医师,你最近瘦好多,是没在吃还是太忙了?身体要顾啊!”有吗?他努力地回想。最近没有很忙啊,这辈子活到现在,他从没像这几天这么清闲过。后来,他已经不冉为谁做早餐了,但是习惯了早起的生理时钟却不受控制,总是在清晨六点,意识准时回笼,然后就盯着天花板,脑子完全放空,任时间流逝。如果是在往常,他会用二十分钟梳洗,三十分钟做早餐,花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开车到她家,然后再用半小时让一个贪睡的赖皮鬼离开被窝,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陪她吃早餐和打点一切,送她上班之后自己再去医院,时间刚好。如果早上没有门诊,他会再回她家,利用时间替她打点日常所需,和她的爱犬玩耍联络感情,免得它闷坏了,对心影使性子。偶尔他会训勉它:“要乖乖的,因为你娇美的小主人,是我心目中排行首位的宝贝。”中午吃饭时,他会固定打通电话给她,问她今天吃了什么。他如果有空,会另外买些东西过去给她吃;如果走不开,也会在电话的另一头哄她勉强吃一点,晚上他再做她最爱的手卷寿司补偿她的胃。她讨厌肥肉的油腻,打死不吃。红萝卜说有怪味,也不吃。茄子呢,就说咬起来口感怪,吃起来很恶心。心影极度挑食,让他很苦恼。站在医生的观点,常劝她要饮食均衡,但是每次用餐,看她苦着受虐小媳妇似的委屈嘴脸,他又会很自动自发地帮她吃掉她不愿碰的食物,再把她爱吃的分她。碰上她,他做人的原则完全荡然无存,他一直都知道,他这辈子是栽在她手中,没救了。这些,都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突然之间,什么都不需要地做了,时间一下子生了出来。感受到的,不是清闲,而是茫然。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在接她上班的途中。以往的那个时候,他在帮他煮消夜,陪她看影集。以往的某某时候,他在听她撒娇,感受她的温软体息,纠缠欢爱。现在,这些时候,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原来,付出也是一种幸福,没了付出的对象,是那么苦涩的一件事。在工作岗位投入时,他不晓得是为了谁,以前是一心一意规划他们共有的未来蓝图,那现在呢?少了她的未来,该怎么积极?如果有机会,好想再一次告诉她,她对他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就在某天,脑海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是啊,如果有机会!他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思考。他从没深入地和她谈过心底的话,总以为她应该会懂;甚至当她提出分手时,他也轻易的放手让她走,愚蠢地坚定着只要她快乐就好的信念。但是,他从来不说,又怎么知道,他如果对她交付出生命中所有能给的一切,她不会收?他也许不浪漫,但爱她的心,从来没少过。第一次,他强烈地想把这些话,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一遍。也许,他们还有机会。当晚,他沉淀心情,专注地写了一封信,但不是给她,而是寄去电台。他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了。他选择了在情人节那天,去挽回中断了整整一个月的情缘。原本那天,有满满的门诊,但是他坚决排开,空出晚上的时段。浪不浪漫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任性的一件事。他先在家做了几样菜,全是她最爱吃的。也买了据说有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车厢几乎放不下,现在才知道,情人节的花束贵得有多吓人,但这钱他化得并不心痛,她不接受才会让他心痛。最后,是一对早早就准备好,一直在等适当时机,却再也无法送出的求婚戒指。他只抽了一朵玫瑰带进屋,如果她愿意,他打算让她自己来数,看花店小姐有没有唬弄他。找出所有的花瓶要是还插不完,还可以拿来洗玫瑰浴,这,应该算是她要的浪漫了吧?等待的时间里,他一面回想往年如果能陪她,他们都是怎么过的呢?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最初与她发生亲密关系的那夜。之后再怎么想,好像最后都是以作结。还记得最夸张的一次,是餐桌上吃着吃着,就吃到对方的嘴上去了,等不及进房,就当场缠绵起来,做完饿了再继续吃,虽然菜全冷了。他想把菜重新热一热再吃,不舍得亏待她的五脏庙,她却说不用。他问为什么?她说,这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没理由不吃。亏他还是学医的,居然还呆头呆脑地又问为什么?她用很想拿盘子砸他的口气说:“要是激烈运动过后,菜还是热的,我就要问你和泌尿科的同事有没有交情,改天该去拜访一下了!”他脸红,她也脸红不过她是气缸的。听起来好像真的很不浪漫,对不对?起码那种时刻该有的细语温存,他们统统都没有!还有一次,是在客厅的沙发上,事后的对话是

“不觉得委屈吗?”其实他真正的涵义,是探问她结婚的意愿。但显然她并没有听出来,因为她的回答是:“保险套买都买了,不用完太浪费。”很好,讨论完他的性能力,这回换讨论经济效益。他们之间就不能有正常一点的对话吗?还敢怪他不浪漫,半斤笑什么八两!于是,他只好不辜负她的期许,努力不“浪费。”他已经不敢想像,下次会出现什么对话了。一路想来,好像真的都少不了那么一段火热,并不刻意安排,但最后就是会很自然地发展成这样。是情人节气氛对了,擦枪走火的机率比较高?还是之前做了“错误示范”的关系?等她回来要记得问问她。他微笑想着。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想法,成了最心痛的折磨。她现在,和谁在一起?那个让她向他提分手的男人吗?只要想起,她曾经是怎么与他过情人节的,麻掉的心,痛得没有知觉。她,会和另一个人做同样的事,给予同样的娇媚柔情吧?是啊,他在做什么呢?早就分手了,她的一切,都不再是他能参与、过问的了,他还想挽回什么?一个月前她就做了抉择,这一个月当中,她没有任何只字片语的联系,不就是想彻底和他划清界线吗?一切都迟了,错失的,再也回不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起,他,在同时死了心。凌晨了,情人节过去了无法再自欺欺人,她现在,已经有人陪,再也不需要他了不想让她看了为难,他默默收拾冷却的菜肴,抹去今晚所有存在的痕迹。临去前,回头环顾太过熟悉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取下她家的钥匙,轻轻放在电话旁的茶几上。这串钥匙,曾经和他的家用钥匙扣在一起,天天带在身边,使用的次数几乎与他家门的钥匙画上等号,只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将它还给她,代表完整的结束,现在,她已经有了另一个更适合拥有它的人了。收拾起一颗破碎的心,走出了她的家门,同时,也走出了她的世界。坐入车内,感觉全身力气也在同时抽离身体,他没马上离开,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听着广播,任时间流逝“听完一首好歌,已经午夜十二点整,情人节过去了,各位听众,昨天和情人过得愉快吗?我是言仲夏,很高兴与各位继续共度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这一封听众来信,相当的感性,他说:言仲夏先生,您好!从没想过,会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交流如此心灵层面的情感,我的女朋友是您的忠实听众,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不,或许现在不能称她为女朋友了,因为,我们已经分手,在一个月前,是她提出的。在一起七年,我一立以为,我们会这样相陪到老。既然如此,那最后又为什么会分手呢?如果我说,一直到她向我提分手的前一分钟,我都还全无所觉,那她会提出分手,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了?是的,我承认我对她太轻忽了。坦白说,我实在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不懂风花雪月,只是以沉稳务贤的脚步陪她走着,参与她生命中的每一刻,我不说爱她,因为坚定存在的事实,没必要刻意强调,这是我的想法。也因此,忽略了她心灵层面的渴求。直到失去了她,才惊觉到自己从没和她好好的谈过恋爱,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一个连爱她都不肯说出口的男人?很混蛋对不?即使这个男人爱她入骨。而现在想说时,却已经没有机会,她找到了另一个能给她更美好的爱情的男人,我没说什么,不怒不怨,放手让她走了。现在想想,明明不能没有她,何必要故作大方?我明明想留下她,为什么不留?如果当时,我肯大声告诉她,她是我的一切,那么现在,情况会不会不一样?我想知道答案,却又没再气去问她,所以写了这封信。她是您的忠实听众,每次听到您洋洋洒洒地念出每一封感人信件,就会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你你你!要是有人家的一半感性就好了。”我相信她听得到,而我想说的,也只是简单的几句:“心影,你的笨木鱼终于开窍了,也许我还是不够浪漫,但是爱你的心不会比任何人少,你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吗?”我对流行歌曲不熟,不知道什么样的歌,才能够完整传达我此刻的心情,如果您懂,烦请替我挑首好歌,送给我最爱的她,可以吗?歌曲播出的时候,我将会知道她的答案”念完信件的内容,主持人沉默了三秒,才又续道:“说出口的爱,才是真爱吗?那如果一辈子都不说,今生付出的一切,就都不算数了吗?我和我的女朋友,也认识了十五年不,现在不能称她为女朋友,因为我们结婚了,在一年前,她求的婚。”他学着信中的口气回覆,而后轻笑。“十五年来,我也从没说过爱她之类的话,她当然更不会呆得来问我这个问题,那只会让我把她嘲讽得体无完肤,后悔投生为人。这样比较起来,我不是混蛋得更天怒人怨?“或许,我该换个方式说。每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都不同,而我们选择了沉稳务实的守护。“浪漫只是爱情的包装,缺少真爱的浪漫,就像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里头空无一物。如果你的女朋友,受上的只是恋爱的美感,而不是那个男人,那么梦幻过后,残留的也只是更深沉的空虚。“她也许会欣羡别人手中包装华美的礼物,但那毕竟只是包装,拆开之后,什么也没有。而她虽然没有那层眩惑人心的点缀,却拥有实质的礼物,钻石就算少了那层美丽华衣,它依然珍贵。如果她是真心爱你,总有一天。她会领悟这层道理。“为你挑一首“陪你一起老”很衬你现在感伤的心情,我衷心期望,你能够陪她一起老,如果有那么一天,别忘了来信告诉我,让我为你说声恭喜。”拌曲的旋律很美,意境更是揪得他的胸口透不过气。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的笑,记住你的好,却让痛苦史翻搅,回忆在心里绕啊绕,我多么的想逃他脑中,不断回绕着这段歌词。“这首陪你一起老,献给全天下的有情人,也希望这位听众朋友能够听见,重新思考,认清真爱与幸福的定义”温润如流泉的男中音还残留在脑海,他,等到了他要的答案。透过车窗,看见月光之下亲密拥吻的形影,他没有移开目光,就像有史以来就存在那里,没移动半分。直到她进到屋里,他按下车窗,夜风吹到脸上,冰冰凉凉的,他抬手,触到一片湿冷。不知何时,泪,悄悄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