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明(一)(1/2)

红牛早已喝尽,士力架的盒子也都空了。

案子的重点已然从诱奸未成年少女转移到了受贿渎职上,这些人反反复复一直在问同样的问题:有没有诱奸未成年少女?有没有利用职权跟贪官家属有不正当往来?30万哪儿来的?有没有帮助廖晖向村干部行贿?有没有帮助廖晖串通别的企业围标?

这些问题久久无法突破,又开始让他交待别的问题,吃没吃过请,收没收过礼,哪些人情往来,哪些请托事宜,甚至连盛艺舞蹈工作室的装修款都要问他是哪儿来的。

盛宁对此一概否认,他说:“再问多少遍,答案也是一样的,我没有违法违纪的行为,也没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盛处长,”一个侦查员对他说,“我们来之前受过关照,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话间,有人进门来了,又放下了两箱红牛与几盒士力架,那人冷脸看着盛宁,道,“看到没?我们有的是时间。”

甚至还有相熟的同仁拿出一份虚假的口供,劝他:“这是领导交代要办的大案,我们也不能千里迢迢无功而返,你就随便认一点,认完了就能出去,出去再翻供不迟。”

“不就是糖和鞭子……别白费心思了,我也是干反贪的,这一认就再也说不清了……”连续几天的强光与噪音侵扰,头疼欲裂,神志也已恍惚到了极点,盛宁几番张口调整呼吸,以此强打精神,强忍疼痛。但他的眼神仍很镇静,吐字也很清晰,“我不认,我没有任何违纪问题……”

审讯的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喟然长叹,道:“我们跟你无冤无仇,是你自己没有抓住机会。”

同为反贪人员,这话盛宁也耳熟。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要上点手段了。

还没到轮班的时间点,但隔壁房间的覃剑宇莫名心有不安,便起身过来看了看。

得亏他过来看了看。他进门时,盛宁正在受刑。

坐着的那张木椅子被两名侦查人员各扶一侧椅背,放平了,还有一个侦查员用毛巾盖住了他的整张面部,正用冰水浇灌。

冰水瞬间呛入肺叶和气管,盛宁双眼被蒙,双手双脚皆被缚,无法挣扎,只有身体本能地、痉挛似的连连抽搐。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水刑”,世上最不人道的审讯手段之一。短暂地停止了灌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假惺惺地劝:“盛检,可以签字了吗?把字签了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盛宁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

伴随这个冷酷的声音,冰水再次灌入,一声声极为痛苦的呻吟顺着水流从毛巾底下溢了出来。

承认受贿渎职的口供是伪造的,但签字的诱惑是巨大的。肺叶和气管很快被源源不断的水流灌满了,氧气也濒临耗尽,为提醒自己不被屈打成招,盛宁决定用一种痛苦释解另一种痛苦,他在即将溺毙的绝境中摸到了那截弯曲的小手指,一用力,就将它再次掰断了。

“说了不准用刑的!”覃剑宇大惊,赶紧制止道,“你们干什么!住手!”

不待这三人松手,他已经疾步上前,一肘子将正灌水的侦查员杠开,又把毛巾从盛宁脸上揭了下来——

椅子还未恢复原状,盛宁是仰面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上方一张男人面孔,不知是汗水、泪水还是施刑的冰水,正从他眼角慢慢滑落。一张脸惨无人色,眼眶也熬成了血红色,一双很大很清澈的眼睛,便似以胭脂描画了眼周,媚煞人。

覃剑宇这才发现,姐弟俩长得像极了,可女人长这样可谓之倾国倾城,男人长这样就太不像话了!他凝神屏息地看着这张脸,一时竟完全出了神。

还是那两名侦查员将盛宁的椅子摆正,也将覃处长从怔忪中唤醒了。

“你还好吗?”覃剑宇微微皱眉,问不断轻轻颤栗的盛宁,“你哭了?”

他不想哭,这点委屈与痛苦也不值当他哭,甚至还挺好笑。盛宁居然真就大笑起来,他笑得连咳不止,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笑什么?”自打进了这间205号房,这人就没有过一丁点外露的情绪表达,覃剑宇被这反应吓了一跳,还当他受不住刑讯,已经疯了。

“我笑你们……如果早拿出这份认真来……”盛宁缓缓抬起脸,凛凛地注视着覃剑宇的眼睛,“那个女孩也许就不会死了……”

覃剑宇被这双眼看得心神俱凛,当即要求提前轮班。他说,我想一个人跟这位盛处长聊一聊。

折腾了这些日子,大伙儿也都挺累,同意了。

“看不出来,盛处长骨头挺硬啊。”覃剑宇咬着一块士力架,低头看了看手表,“5天4夜。我审讯过这么多干部,最能坚持的是一个石油化工国企的业务部经理,8天7夜,但他是当过特种兵的,一般人到这个时候都哭爹喊娘,想咬舌想撞墙了。”

“我也想……可我要咬舌自尽,你们就难逃刑讯嫌疑了……”额发上的水珠一滴滴掉落,盛宁仍然笔挺挺地背手坐着,既不哭喊讨饶,也不贪睡闭眼。他看了看对面的男人,挺平静地说,“都是一起办过案的兄弟,就不给各位添麻烦了。”

他虽与这覃处长不算熟,但这几天摸清了他的脾性,不吃软也不吃硬,可能唯独还吃“义气”二字。果不其然,覃剑宇的脸色转缓一些,当即走上前,比平日更早地松开了他手上和脚上的镣铐。

覃剑宇将一瓶矿泉水和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外卖馄饨放在了盛宁面前,对他说:“吃吧,吃完了,我们再继续。”

盛宁试图抬一抬手,但一个姿势固定太久,两边的肩胛连着手臂,一动便发出一声古怪的异响。手铐也铐得太久,已在他腕上磨出了两道皮开肉绽的血痕。盛宁勉强拿起塑料小勺,舀了口馄饨汤,还没送进嘴里,便被这油腻的气息呛得直皱眉,又放下了。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怎么,是要绝食抗议?”覃剑宇挑了挑一侧剑眉,以个戏谑的口吻道,“还是要我亲自喂你?”

“身体不太好,实在吃不下。”才五天,人已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盛宁虽没胃口,却渴得要命,可他根本拧不开眼前的矿泉水。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只能向覃剑宇求助,“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拧一下?”

“也是,到这儿来还能吃嘛嘛香,那心可真不是一般大。我还办过一个工程咨询公司的总经理,来时是76公斤,几天后出去的时候只剩65公斤了。”覃剑宇不厌其烦地再次上前,替盛宁将矿泉水拧开了。他将水递给他,又对他笑笑道,“不过,盛处长,听我一劝,男人在外头千万别说自己身体不好,这要被人听见了,还想不想娶老婆了?”

四肢百骸无一不痛,盛宁强忍着抿了一口矿泉水,恹恹地点头:“受教了。”

提到了“娶老婆”,便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覃剑宇没回自己的位置,反倚在盛宁身前的审讯桌边,俯首看他:“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怎么可能?”覃剑宇不可置信地看了盛宁一眼,问,“要求太高?”

“我喜欢的女孩儿不喜欢我。”也是实话。

“那么……男朋友呢?”

盛宁没回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覃剑宇几乎瞬间就听懂了这人沉默背后的潜台词。

这时朱明武带着另一名侦查员走了进来,覃剑宇不便再停留在嫌疑人身边,又坐回了审讯者的位置。

“刚才那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个人隐私跟案子没关系。”他把话题又绕回案子上,说,“有个海关关长的老婆实名举报你,说你答应收他们一笔钱,案子就往轻里办,结果你收了钱却不办事,为了立大功还是把案值实数报了上去,人家就被枪毙了。”

案子确实是他办的,但“收钱”纯属子虚乌有,让个“死人”出来实名举报,真是搅浑一池清水,再恶毒没有。

“我没有收钱,”盛宁喘息着说,“在他手中偷逃的国家税款高达300亿,死刑不冤。”

“我曾是省里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后来被你刷新了纪录,我一直觉得你升得太快,不太正常,所以最近认真地研究了一下你承办过的这些案子,发现你确实还有两把刷子。”既然干的是反贪,就得以怀疑的眼光审视一切。覃剑宇虽凭直觉不愿相信盛宁有问题,但仍不得不公事公办,他问,“有个交通运输局的副局长,档案上记载,是你用‘空城计’孤身一人把他从国外抓回来的,怎么一说?”

“因为我跟领导的决策不一致,但时不我待,等我说服他们,可能那人已经成功外逃了,所以我就一个人去了……”盛宁耳鸣突然发作,只觉地动天摇,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覃剑宇其实晓得整件案子的经过结果,不过想听当事人自己再说一遍。当时那位副局长正试图贿赂缅甸边防的一位军警官员,想通过缅甸逃到与中国没有引渡条约的马来西亚去,结果盛宁竟及时出现在了边境线上。他临时雇佣了些当地人乔装成中国的便衣干警,不远不近地站在他的身后,然后独自上前与对方谈判。那位缅甸军官不敢与一整支中国的干警队伍起冲突,又慑于这位年轻检察官的自信和气势,只得放弃百万美元的贿款,把人交给盛宁带回了中国。

“他怎么了?”朱明武意识到盛宁不对劲,赶紧上前查看。他发现盛宁的头颅垂落下来,领口还有几滴血迹,竟是顺着他的耳道流出来的,正沿着他白皙的下颌,掉落在他的白衬衣上。

“哪……哪儿来的血啊……”上头关照过只能擦擦边,不能真的用刑,朱明武这下有点慌了,回头对覃剑宇道,“我……我们也没打他啊……”

话音未毕,忽听得门外“砰砰砰”一阵擂鼓似的敲门声,伴随一个男人愤怒又洪亮的喊声:

“开门!扫黄!”

“扫什么黄!市局、区局还是派出所?”朱明武其实不要答案,哪个局、哪个所也不该擅闯纪检的办案地点,他不满地冲门外嚷,“纪检办案呢,走开!”

然而205号的房门竟被来人一脚踹开了。

朱明武就在门后头,一时反应不及,被踹烂的房门一下带倒在地,四仰八叉。

“扫黄。”纪检办案当然是不带武器的,蒋贺之怕刷脸不够顶用,还是带枪来了。他难得穿了一身带着肩章、警号和胸徽的警服,在屋内一名侦查员想冲上来跟他动手时,拍了拍腰间的配枪,这个充满威慑的动作瞬间就把对方逼后退了。然后他亮出证件,自报了一声家门,“市局刑警支队二大队,蒋贺之。”

“你他妈扫什么黄?你直属领导是谁?”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居然敢在纪检审讯的时候孤身进门“扫黄”?覃剑宇一时没记起这个名字,破口就想骂人。

还是地上的朱明武一骨碌爬了起来,及时附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覃剑宇听罢,翻了个白眼,极轻地骂了一声,屌你老母!

他烦透了这种“特权群体”,不欲轻易退让,便硬着颈子,对蒋贺之说:“我可以不认你这身警服,就凭你持枪又踹门,直接以‘妨碍公务’送你进去蹲几天,你信不信?”

“我信,这是你的权力么。”两个男人身高相仿,你来我往地以目光对峙。蒋贺之稳稳立着,笑出一口白牙,“但你也可以试试,就凭我今天所见,只要我一出来,就扒了你这身官服。”

“刑讯逼供”是上不得台面的,不然也犯不上“外讯”了。朱明武在覃剑宇身后,悄悄拽了一把他的衣袖。而覃剑宇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又有隔壁屋子的纪检人员闻声而来。当着众人的面,蒋贺之摘了自己腕上一只酒桶型的表,拿在人眼前晃了晃,说,“理查德米勒,300万。”然后他手指一松,任其掉落在地,又用鞋底狠狠碾了上去——噼噼啪啪,蓝宝石材质的表蒙顿时发出碎裂的响声。

众人瞠目,这人碾碎一只三百万的名表,就跟小男孩脚踩砂炮玩耍一样。

“下面动动你们的猪脑子,仔细听着——他根本不可能诱奸未成年少女,因为他是我的人。”蒋贺之顾盼左右,不慌不忙地说下去,“他也没必要为那点小钱去索贿,他要喜欢,我能把半个洸州买下来。”

“什么叫‘你的人’?”朱明武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见同事同仁们都聚观在门外,便故意高声道,“盛宁是党员,党的人!”

“哎呀,”结合方才盛宁的沉默,覃剑宇此刻已然门儿清了。他搡了朱明武一胳膊,眯眼皱眉,用一种说不上是厌恶还是鄙弃的口吻轻声提醒,“狐狸精。”

讯问时的那声“狐狸精”是随口开玩笑,但这声“狐狸精”到底听懂了。晶臣集团悬赏2000万追逃的事迹全省皆有耳闻,若两人真是那种关系,30万的不明收入就不值一提了。

“没问题了?没问题外讯就结束了,盛处长要回家了。”买下半个洸州当然是夸张了,假老子蒋瑞臣之名虚张声势,换个更大的官来肯定就唬不住了。趁众人愣怔,蒋贺之赶紧来到半昏迷状态的盛宁身边,见他头发和上身都水淋淋的,显然是刚刚受过了刑,心脏疼得骤然收紧,便不管不顾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美人在怀,唯恐迟则生变,他转身便走。

“蒋贺之,等一等。”覃剑宇再次出声。

“还有问题?”蒋贺之回过身,一脸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持枪擅闯纪检外讯基地、威胁纪检办案人员,就算你是蒋瑞臣的儿子,也不可以。”仍不肯轻易示弱,覃剑宇细了细眼睛,看了看他腰间的配枪,道,“再说,你这都不是警队配枪吧,哪儿来的?”

“这枪你喜欢?”蒋贺之调整姿势,将盛宁单手托挂在自己一侧的肩膀上,然后摸出枪套中的配枪,笑着抛给了覃剑宇,“喜欢就送你了。”

覃剑宇接枪一看,居然是仿真的。

老沙当然不可能签字让他带枪出门,蒋贺之自己也不至于无法无天,藏器于身、以假充真在法律上都不算持枪,也就谈不上威胁纪检办案人员了。

见一干人再挑不出他的错处,蒋贺之扭头欲走,却又被恰好回来的那位省检的副检察长拦住了去路。对方皱了皱眉,冷声问众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其实审到这个地步,覃剑宇也觉得盛宁没有问题了。只不过轻易放过这位省里点名要彻查的盛处长,他自己不敢担责,正好顺水推舟。于是他走上前,对领导说:“吴检,人已经昏迷了,身上都是血,只怕有什么隐疾,再审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顿了顿,又凑近领导,用更低的音量道:“再说,这位是蒋瑞臣的三儿子,骆书记都交待过要特别关照的。”

刑讯逼供可以往死里打,但不能真的打死,何况还提到了骆书记。吴副检察长额头青筋一跳,终究是不吭声了。

覃剑宇追着蒋贺之到了宾馆楼下。他向他推荐了两种药膏,一种专治关节挫伤,一种专治外伤溃烂。他说,这是我“实战”积累下来的经验,亲测十分有效。

“谢了。”蒋贺之说。

想了想,覃剑宇又问:“你那300万的表……”

蒋贺之微微一笑:“当然也是假的。”

一再以假充真戏耍纪检办案人员,覃剑宇只好沉下脸说:“内地这两年经济飞速发展,社会面貌日新月异,也许十年,也许要不了十年,你们这些富可敌国的港商就没这么神气了。”

“这是好事儿啊,拭目以待。”蒋贺之从来不以“特权”为傲,听罢反倒朗声笑了起来,接着他也说,“随着中国法治环境日益完善,我相信,要不了十年,覃处长办案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了。”

覃剑宇不以为忤,同样挑挑眉说:“也是好事儿,拭目以待。”再垂目看看蒋贺之怀里气若游丝、几近昏迷的盛宁,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喉结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还有,你这位……同仁,长得……挺柔弱,怎么骨头这么硬,脾气这么犟。”

任蒋贺之将人抱走,覃剑宇转头就跟更大的领导打了电话,汇报道,这么审都审不出问题,我个人愿意相信这位盛处长是清白的。孙书记您想,一位严于执纪、屡破大案的年轻反贪人员,从来也没有任何违法违纪情况,却在一场交通意外之后突然就被这么多人一起举报了,以我多年的侦查经验来看,多半是他得罪人了。

出了星原宾馆,盛宁就醒了。其实在宾馆里他就醒了,只是脱困的机会难得,便佯装没醒。意识到自己已来到大街上,他说:“放我下来。”

“不要。”为免引起星原宾馆门卫的注意,车停在街对面稍远的地方。这里虽地处僻静,人烟寥寥,但也不是一个活人没有。蒋贺之罔顾周遭行人的眼光,任性地说,“你现在轻得没一点份量,我都怀疑,我一放手,你就随风飘走了。”

“你穿着警服呢……”盛宁艰难地挣动一下,声音比方才轻了些,“太难看了,放我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蒋贺之拗不过他,只好把人放了下来。他有点责怪地对盛宁说,“你知道这群人要拉你去外讯的时候,就该想办法联系我。”

“怕你冲动乱来……如果你再被他们找借口停了职,我们就更被动了。”

“今天去我那里吧。让我看看你的伤,让我看看你。”

“我姐在家等我。”盛宁疲倦到了极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早一天回去,早一天让她安心。”

“你姐腿伤不方便,现在你们一家两个伤员,谁来照顾谁?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就说你已经出来了,先在我的酒店里休养几天。”他目光灼亮地望着他。一日不思则攒眉千度,何况自打盛艺回家,他们已经许久没能在一起了。

“不用。”然而盛宁无视了这个男人眼里的热度,仍旧十分冷淡地说,“还是回家。”

上了车,盛宁蜷坐在副驾驶座上,闭上了眼睛。洸州九月末的天气依然溽热非常,但他半身湿透,只觉得冷。

蒋贺之将自己的警服外套从车后座上拿过来,盖在了盛宁的身上。

“那东西太晦气了,我让晶臣的人上门还了,让你那老同学亲自在众人面前签收的,我想以后那东西连着那个人,都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了。还有,那个省纪委的覃剑宇明显对你印象不错,如果没他最后那两句话,我今天可能还带不走你……”蒋贺之嘴里的“晦气东西”就是那尊白玉狮吼观音。他刚才注意到了盛宁衬衣上的点点血迹,心如钝刀挫磨一般疼了起来,还得佯装轻松地跟他开玩笑,“你怎么跟个狐狸精似的,逮谁迷谁。”

“我不信任他。”盛宁微微开阖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

任谁被刑讯逼供整整五天也不可能信任那个折磨他的人。但盛宁不信任覃剑宇并不完全出于这个原因,他意识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洸州的症结兴许源头在省里。

蒋贺之还想问两句,一转头,却见盛宁已经睡着了。

蒋贺之专注开车,不再出声。这一带,许多家的大门都漆成了暗沉的鸡血色,衬着老旧斑驳的青砖墙身,一路所见,颇有“自古逢秋悲寂寥”的肃杀之感。天色也暗沉得邪乎,时蓝时灰,蚂蚁成群过路,蚊虫结团飞舞,都是大雨欲来的征兆。

驱车一个多小时,途经一家药店,蒋贺之就停了车,把覃剑宇推荐的两种药膏都买了。接着便将盛宁送回了盛家。他依然打横将他抱起,送上了电梯,送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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