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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找到的时候,江麓森正要接班。他局促地站在狭窄的后厨门口,后面是不停催促的老板和已经堆积成山的碗碟。西装革履的男人有礼貌地询问他能否抽空谈一谈,他窘迫地回头看到面露不满的老板。

他不知道来人是谁,难道是母亲又去哪欠了债,人家找上门来跟他要钱。江麓森迅速瞄了下对方这一身并不常见的正装穿着,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熟练地露出歉意讨巧的笑,江麓森与男人商量道:“不好意思,可以等我下完班再谈吗?现在饭点,有些忙。”

男人没有勉强他,只点点头便离开。

江麓森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要是男人不同意,在后厨门口闹事,那就完蛋了。他手脚麻利地套上围裙和手套,跟老板赔了几句不是,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刷碗。

忙到快十一点,直到跟他换班的阿姨拍了拍他的后背,江麓森才从洗碗池前抬起头,定睛看了眼墙上的钟,恍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一直埋头在刷数不清的碗,他浑然不觉时间过得这么快,停下手中的活,脱掉手套,他才感觉到身体四肢传来的酸痛。江麓森轻轻活动僵硬的肩膀和后背,就听到阿姨在他身后劝说道。

“小江呀,你一个oga何必把自己活得这么累,别管你老母,找个人家嫁了,哪里还需要一天做这么多份工。”

“好呀,如果有好人家愿意娶我的话。”江麓森笑眯眯地回话。

阿姨叹了口气,“小江你可别老是拿这句话塞我。听阿姨一句劝,就咱们这个环境,再努力学习工作,也就这样了,你长得漂亮还是oga,趁年轻早点嫁人也许还能享福。”

“好,我会考虑看看的。阿姨我先走啦。”江麓森拿起背包,嘴上应付着,就匆匆离开了。

他和母亲住的地方不算安全,太晚回去的话,路上会游荡很多游手好闲的人,所以他要抓紧时间赶回去。

等他跨出饭店大门,看到门前停了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车边站着几个小时前有事找他的西装男人。

江麓森忙到完全忘记这件事,看到男人朝他走来才想起,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扯着嘴角客套地笑了笑,“抱歉,让你等到现在。”

“没关系,”男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做出个请的手势,“江先生,我们在车上谈?”

江麓森戒备地在男人和车子间来回审视,毫不犹豫地摆手拒绝,“不用了。在路边也可以说清楚吧。”

男人闻言皱起眉,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江麓森见惯了催债人的丑恶嘴脸,此时只觉得面前人很快就会不耐烦。他看到附近还有一家没关门的咖啡厅,指了指,提议可以去那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江麓森选了个靠门口的位置落座。

男人问他要喝点什么,他摇头,只说要杯白开水就好。说完,他便从背包里拿出今天在便利店打工,老板让他处理掉的过期饭团,撕开包装慢慢吃了起来。

今天一整天他就在中午吃了一个饭团,然后一直忙,根本也顾不上吃饭。饥饿感早已经过去,他现在只是机械地咀嚼食物填充肚子,不然胃不舒服的话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江麓森见男人迟迟没说话,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不介意我吃东西吧?您有什么事说吧。”

他感觉男人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但是最终也没表示什么,只说没影响,让他继续吃。

男人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叠资料,然后推到江麓森面前,然后缓缓说道:“江先生,嗯我暂时称您为江先生。这是两份亲子鉴定,一份是您与目前的母亲江丽华的,一份是与我们夫人的。鉴定的结果,您是我们夫人的小儿子。也就是说,当年夫人在清洲医院生产,您被同样在清洲医院生产的江丽华女士抱错了。”

江麓森面无表情地啃完饭团,把食品包装袋叠好,又扯了几张纸把嘴巴和手擦干净,才翻看起面前的亲子鉴定书。白纸黑字就如陌生男人所说的,他和这位蒋琴女士,也就是男人口中的夫人,才是母子关系。

合上资料,江麓森看了男人几秒,才开口道:“这是什么新型骗局吗?你从哪里得到我的dna去做亲子鉴定啊,我都没见过你。而且江丽华穷得叮当响,生小孩怎么舍得去医院生,她以前跟我说过她是在出租屋里生的我。”

他遇到过太多想用陷阱引诱他上钩的人,他没财可骗,无非不是想骗色。晃了晃手机,江麓森继续说道:“如果是想做拐卖oga生意的,我会随时拨打警察局和oga保护协会的电话。”

“江先生,我知道我突然出现跟您说这番话,很唐突。但是我们也同时告知了您的……确切来说应该是养母,如果您现在不信任我,可以回去跟您的养母聊一聊,想必会得到这一切的答案。”

男人并没有轻易放弃,他又递来一张名片,“我叫张易,抱歉刚刚忘记跟您自我介绍。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您和江丽华女士了解清楚后,随时可以电话联系我。”

在江麓森接过名片后,他继续说道:“先生和夫人都很想见你,您想好的话,我随时会带您过去与他们相认。”

江麓森从咖啡厅离开,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到家时已过十二点。

江丽华租了间门面加楼上一层住的,门面做发廊生意,她虽然年纪上来了,但还是有着姣好的姿色,徐娘半老仍是吸引着附近的中年男人来光顾她的生意。

在平时,江丽华是不会留灯等他回家的。江麓森在楼下停好单车,仰头看到二楼还亮着灯,想起今晚的事,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名片。站定片刻,便掏出钥匙开门上楼。

还未走到二楼,他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江丽华好赌却不怎么酗酒,几乎很少会看到她喝酒喝成这样。

推开门,酒瓶子滚落在逼仄客厅的地板,江麓森根本无从下脚。江丽华披头散发,匍匐在矮桌上,身体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明显。也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在打酒鼾。

江麓森脱下帆布鞋,要换拖鞋,尽量放轻了动作,但还是碰了一下脚边的玻璃酒瓶。清脆的碰撞声在深夜的屋子格外响亮。他反射性地朝江丽华看去,见她被吵醒,慢慢撑起身,一双杏眼喝得通红,在看清人后,眼瞳从迷茫变得清醒。

“我回来了。”

江麓森跟她打了声招呼,放下背包,开始挨个捡起脚边的酒瓶子。把酒瓶子收好放进纸箱,明天可以拿去卖废品。

他把用纸箱装好的瓶子放在角落,经过江丽华的时候,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你知道了吧,你的身世。他们要把你找回去了。”

江丽华仰着脸看他,手紧紧拽着他的腕。客厅的白炽灯明晃晃照着她的脸,江麓森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怨。

他没有接话。

“放过我的孩子。求你,你回去了,不要让他来到这样的环境。森森,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妈妈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请你不要把气撒到那个孩子身上。”

江丽华拉着他,用尽全力地拽,语气的哀切让江麓森第一次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原来她也是有母爱的。

把江丽华的手扯下,江麓森手腕已经被抓出一道深红勒痕。他没有感觉到痛,只是新奇于江丽华的反应。还有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

“只是有个人跟我说,钟夫人是我妈妈。他们让我来问你真相是什么。”

江丽华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又把脸上乱七八糟的水渍擦去,稍微清醒了些,便急急忙忙地开口:“森森,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十六年前,我还在清洲市的工厂上班,在那里被人骗了,怀孕肚子大了才知道,不敢也没钱打掉。是一对心善的老夫妻看我可怜雇我做了保姆,后来临我生产也愿意出钱给我去医院。清洲医院是清洲市最好的医院了,当时不知来了哪位大人物,姓钟好像,说是二胎足月但是比预产期早产了,正巧在清洲旅游就送来医院生产,那些个什么主任医师、护士长呀都过去了,围着转呢。”

她咽了咽口水,时隔多年想起当时看到的景象,还是会露出羡慕是神色,“多好呀,我就想如果我要是也能这样该多好。但是我没办法了,我的儿子可以呀,他不必来吃我的苦。这么大的人物居然跟我在同一家医院,孩子也是前后生下,个头相差不大,这不就是老天的安排。于是我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去贿赂了一位小护士,她本来就想转行,在辞职前收下我的钱,帮我完成了调换。第二天我就办理出院,带着你离开了清洲市。”

醉酒让她讲话有些颠三倒四,但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却还能在酒后记清这些细节。江麓森不懂这么多年她在心里反复回忆了多少遍,一定很自豪自己这么做吧。

这么多年,他为何从未在江丽华那里得到过关爱,在一切解释后形成了闭环,江麓森得到了答案。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理由,没有要求必须要对不是亲生的小孩投之母爱,他只觉得冰凉过期的食物在胃里翻腾得难受,让他此刻有点想要反胃。

轻轻点了下头,江麓森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江丽华又扑过来,拉住他的手,要他给一个承诺,“森森,我把所有都告诉你了。你答应我,一定不要报复我的孩子。我不跟他相认也没关系,不要让他回到这里。好不好,森森,答应我?”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江麓森不懂江丽华哪来的自信觉得他可以决定一切,从未谋面的生父母会是什么模样,他不太想得出来,对于亲情的想象力他十分匮乏。

再次推开江丽华,他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连换衣服的精力也没有,他躺倒在窄窄的单人床上。

疲惫、忙碌,是在他清楚自己身处环境后,每天的常态。一个活在底层的oga,没有家人的支持,到了16岁腺体逐渐发育,不愿嫁人,不愿出卖色相做皮肉生意,要继续读书,抑制剂、oga高中的学费……一笔笔昂贵的开销都是压在他头顶的巨石。

他打工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去看到网上那些亿万富翁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孩子的段子,并为之一笑。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他没力气去幻想温馨的画面,唯一在思考的就是怎样利益最大化,能够摆脱现在的困境。

不到五平米的房间里,需要带走的东西寥寥无几。江麓森把收纳箱里自己做的植物标本集收进背包,再带上证件和银行卡,就是自己全部的家当了。张易跟他说不需要带衣服这些行李,他们都会准备。

客厅没有开窗换气,发酵一晚,充斥难闻酒精味,江丽华的房门紧闭,现在才早上八点,她估计宿醉还没起。江麓森把钥匙轻轻放在桌上,就悄然离开。从小他便跟着江丽华到处搬家,来到这里也不过两年多,离开时也没有留恋。

张易在他打电话过去后,很快就开车到了楼下。见他下楼,立刻转身殷勤地打开车后座的门,张口便唤:“小少爷,要先去吃早饭吗?”

江麓森无法适应张易这样,没有回话,手脚僵硬地坐上车。张易为他关上车门,钻进驾驶座后,又贴心地再次提议:“小少爷,您要是不太饿的话,我可以先载您去沁水园,估计一个小时的车程,在那与先生和夫人一同用早餐。”

江麓森应了声好,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问:“要叫我小少爷吗?会不会有点奇怪。昨天还是叫我江先生呢。”

张易笑了笑。江麓森从车前后视镜看他,是一个很寻常且礼貌的笑。

“哈哈昨天是第一次去见您,直接叫您小少爷难免会吓到您。您还有个哥哥,是我们的大少爷。”张易打着方向盘,拐出巷口,往大道驶去,“还有需要您认识的,我想夫人到时都会亲自给您介绍,我就不多事啦。”

“哥哥?”江麓森小声念道。他想起江丽华昨晚跟他说过,自己是钟夫人第二胎。

张易以为江麓森好奇,嘴皮很快地说道:“大少是alpha,您的眼睛和他很像。他应该比您大十岁这样,不过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好。”

“是吗?”

江麓森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您和夫人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第一眼看到您,就肯定您一定是夫人的孩子。”

真有这么的像吗?江麓森没有再问,就是配合地笑了笑。张易也感觉到他兴致缺缺,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车子走的城际高速,很快就开进了磷城有名的风景开发区。

江麓森趴在车窗,往外看,他初中春游来过这里。湖光山色,鸟声鸣鸣,他很喜欢这里的景色,时常想着哪天能够休息的时候要再来。

张易看到这位小少爷难得显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有眼力见地按下后车窗,并介绍道:“这里原来是钟家私人地产,后来政府规划城市,市长亲自上门跟钟老先生,也就是您的爷爷,商议把外湖这片划出去,开发成风景区,成为磷城的一个招牌。沁水园建在内湖,仍是钟家私人庄园。”

“沁水园依山傍湖,生态好空气好,夏天非常凉爽,先生和夫人夏天都会来这里避暑。后山就是跑马场,您可以让大少带你去练马。您会喜欢这里的。”

江麓森眯眼看着来湖边晨跑的人们,车从他们身边穿过,一直往里开,直到逐渐没有人影。畅通无阻地开过几道栅栏,又过了一道雕刻繁复的铜门,拐过设计巧妙的一道弯,碧波粼粼的湖面随着车身的倾斜一点点映入眼帘。湖心有座露天的巨大水亭,乳白色的水廊像一串银带连接到沿岸连片的大理石建筑群。

他像是终于回过了神,问道:“这里只是夏天会来避暑吗?”

张易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解释道:“通常是夏天会来得比较多。平时先生和夫人会住在老宅,冬天的话会到自家的海岛去过冬。不过您要是喜欢,随时都可以来。”

江麓森望向窗外,不自觉地抠起自己的手指,他完全被眼前巨大的阶层差距震撼到。他以前要是想来这里,需要在他的兼职里挤出的空闲时间,需要计算来回路途花费的金钱,需要与来往游玩的人共享的景色。而现在张易告诉他这里随时都可以来,这里只不过是钟家无以计数的资产之一。

他低头苦笑了一下,难怪要叫小少爷呢。没到这里之前,他真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有钱的人家。

车子在前庭停下,张易说他就不进去了,会有人领着江麓森进去。话毕,靠江麓森位置的车门就被穿着笔挺正装的中年男人打开。

江麓森与张易道了声谢,就顺着开启的车门下车去。刚一从车里出来,怀里的背包就被一旁候着的佣人接去,他轻轻“呀”了一声,就听到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对他说道。

“小少爷好。您的东西就给他先帮忙拿着,我会安排他放在您的房间。先生和夫人盼您好久了,我带您去见他们。”

江麓森点头,跟着男人往里走。

中年男人与他自我介绍:“小少爷,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平时跟大少一样叫我于伯就好。沁水园的一切基本由我打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跟我提出。”

江麓森没有了解过礼仪之类的,他尽量礼貌地答道:“好的,我记着了。谢谢于伯。”

于伯多看了江麓森两眼,说这些都是他职责内的,小少爷不必说谢。

走过镂空的长廊,江麓森看着晨曦湖面看得入迷,于伯在他身前停下,他险些撞了上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转头看向精致浮雕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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