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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庭院里鲜花与灯光交相辉映,宾客们陆续到达。

彤茵在为钟麓森做最后装束确认。

把项圈戴好,钟麓森感到脖子一沉,不由伸手摸了下。指尖下繁复的纹理,是金子雕刻的梵语佛经,环绕了一圈。因为他没有耳洞,两个耳坠改成了发饰,嵌在钟麓森耳后的一缕辫子上。

彤茵看着镜子里的钟麓森,由衷地赞美:“真的很漂亮。”

钟麓森晃了下头,透亮的耳坠在他耳边碰撞发出清脆的响,“是呀,难怪奶奶要我一定要今晚戴着。就是有点重。”

彤茵捂嘴笑了下,才回道:“我说的是小少爷您,特别漂亮。”

反应过来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钟麓森也笑了,他收下彤茵的赞美说了谢谢,又说:“大家一起围着我忙了一下午,当然会好看的。”

彤茵连忙摆手,正想解释并非都是她们的功劳,却被一道平缓的敲门声打断。她止住话头,快步前去开门。

钟则昱站在门外,问道:“好了吗?”

“好了,已经都弄好了。”彤茵转头看到钟麓森站了起来,回过头继续说,“您先进去坐,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小少爷他可能还有些紧张,您与他说说话。”

说完,她朝钟麓森点了下头,就在钟则昱迈入房间后,扣门离开。

钟则昱径直走到沙发,坐下后便开始刷手机,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钟麓森看了他一会儿,见并没有想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乐得轻松,走到落地窗前,往底下看。

偌大的房间,只有钟则昱手机发出断断续续的游戏背景音。钟麓森看着下面衣着华丽的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做,至少不露怯不丢面。他默记着彤茵昨天与他说的流程,伴着颇有节奏的音乐,他想得认真,突然音乐戛然而止,让他一下子断了思绪。

钟则昱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你知道他们待会儿要说什么吗?”

他戳了下冰凉的玻璃,没有转身,也没有马上回答钟则昱的问题。因为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从始至终都听从着钟夫人的安排,一场关于他的晚宴,他还是昨天才被通知。

“不知道。”钟麓森如实回答,又存着不爽钟则昱总是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故意说道:“所以妈妈才让你带着我,不是吗?哥哥。”

“蒋琴女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大,托她的福,看来今晚我的责任重大。”

懒得细听钟则昱语气中是几分揶揄又几分逗弄,钟麓森觉得再不济都比过去十几年好太多,于是不再纠结,无聊地数起庭院里宾客的人头。

来的人并没有很多,钟麓森很快就数完了,又看到庭院的灌木都点缀满小灯,想起自己的植物标本集还在沁水园,也不知道怎么什么时候过去,或者让彤茵帮忙联系于伯送来。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事情,并没有察觉到钟则昱走了过来。直到后颈好像被人用指尖轻巧划过,痒得他寒毛直竖。一个激灵转过身,钟麓森瞪着黑亮的眼睛警觉地看着眼前人,像一只戒备的幼鹿,如果钟则昱再靠近半步就会逃跑。

钟则昱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他歪头看着钟麓森的反应,天生上扬的嘴角让他看起来似笑非笑。

“有头发卡进你的项圈环扣里。”

他收回手,点了点自己同样位置的后颈,为刚才的行为平静地解释道。

“你可以直接和我说。”钟麓森硬邦邦地回道。

钟则昱非常会装无辜,“我以为你会希望哥哥能帮你做任何事情。”

钟麓森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要说的话,例如他俩根本不熟、ao有别、任何事情的话可否把钟家分一半给他等等从正常到荒谬的想法。最终看到钟则昱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时,他张了张嘴,从嗓子挤出:“谢谢哥哥。”

钟则昱笑了两声。在彤茵敲门告知晚宴准备开始时,他大大方方地把臂弯递来,让钟麓森挽起。

钟麓森盯着那因弯起而折出几道褶皱的西装袖子,两秒后,他轻轻搭了上去。手掌贴在冰凉丝滑的绸面上,一个不合时宜的比喻闪过,他觉得钟则昱此刻就像被他无意间顺毛后心情颇好的猫。

走过玉白石桥,桥边榕树垂下的树须像天然的帘,被装点得宛如白日般亮堂的庭院若隐若现。当钟麓森挽着钟则昱步入庭院,本在各自相谈的宾客纷纷安静下来。

钟夫人戴着珍珠发带,一袭亮色白裙在灯下流光溢彩,她站在宴会的中央,钟先生就在她身边。

在一双双心思各异的眼睛注视下,钟夫人拉住钟麓森空着的另一只手,告诉所有人这是她与钟先生的幺儿。

“森森是睦生与我的小儿子。得来不易,森森出生后一直体弱养在国外,如今也快成年之际,身体也渐好,我们便把他带回膝下,也趁此机会让大家认识。”

钟先生接过她的话,继续说:“小琴本想孩子们都在身边享天伦之乐,抵不过乐旗与罗钦俩孩子钟意彼此,我们自然是希望孩子得到属于他们的幸福。况且我与罗参谋长本是多年老友,现在更是有缘结为亲家,这门婚事也是我们两家喜闻乐见。”

“我与小琴身为父母,一直都觉得仪式感与礼物是孩子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所以我们为孩子们都准备了礼物。圣答湾岛是我们给乐旗的订婚礼物,祝福小旗和罗钦永远浪漫。沁水园是森森的回家礼物,很朴实的心愿便是森森与我们团圆再也不分开。”

几番话下来,赴宴的宾客们都举起杯,祝贺钟先生与钟夫人双喜临门。

在觥筹交错的道贺声中,钟麓森默默攥紧了手。他抬眸看到钟则昱垂下眼在看他,耳边又响起下楼时钟则昱说给他的话——无论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有点头。

“诶呀,睦生哥和嫂嫂也真是的,怎么都瞒着大家。这么好的福气,有两个漂亮的oga儿子。”

“小表姑,好久不见。”

钟则昱与来到他们面前的贵妇问了声好。

被称做小表姑的女人咯咯笑起,“我可担不起阿昱这声好久不见。我说你怎么都不想着结婚,原来是乐旗要先有归宿。”

“阮沛,这些事情讲究缘分,哪有什么先后顺序。”钟夫人走过来,适时打圆场道。

“嫂嫂说得是,我家里侄儿总跟我问阿昱呢,我这不是也想撮合撮合小辈们。”阮沛捂嘴笑着解释,眼睛又飘到了钟麓森身上,“麓森生得好标致,让我想到第一次见嫂嫂时,都是让人挪不开眼。”

钟麓森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便也学着钟则昱叫她小表姑。

阮沛应了,她向来直爽又爱美人,直夸钟麓森个不停。在听了几句钟麓森的谢谢后,她没有想太多就脱口问道:“怎么麓森讲话有点清洲口音?”

钟夫人在一旁面不改色:“在国外一直照顾森森的姆妈是清洲人。”

“这样呀,那还真有缘分呢,当年睦生哥在清洲做过几年市长,我还记得嫂嫂你隔三差五就要从磷城过去找他。”阮沛说起往事便一发不可收拾,拉着钟夫人就开始聊。

钟则昱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地侧身离开,连带着手还挂在他臂弯的钟麓森一起拉走。

但无论他们在哪,都是焦点,几乎无时无刻都有人上前寒暄,当然主要还是钟则昱来说。没人告诉钟麓森要怎么做,所以他只会有模有样地学钟则昱叫人。

一对年轻的璧人向他们走来,矮一些看起来是oga的男生对钟则昱开口便是唤哥哥。

钟则昱并没应,转而说了句:“新婚快乐。”

钟麓森这才后知后觉,面前两位是钟乐旗和罗钦。也难怪他看到钟乐旗第一眼便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

钟乐旗与江丽华像又不像,他们有着相似的五官,杏眼短翘鼻,是像菟丝花一般让人疼惜的清丽相貌。但神态完全不同,钟乐旗从来没像江丽华那样贫苦过,眉间没有江丽华常常笼罩的哀怨,即使标记后惨不忍睹的后颈还用丝巾裹得严严实实,他却依旧精神饱满地活跃在社交场合。

对钟则昱并非真心实意,更像调侃的祝福,钟乐旗没有受丝毫影响,笑得很甜地倚靠在他未婚夫的手臂上。罗钦是非常标准的军人样貌,高大硬朗,与钟乐旗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即使是自己发小,钟则昱也仍然起了捉弄的心思,他佯装关切地说:“阿钦,休假期结束回部队,记得要和小旗准备喜糖带去,特别给蒋医生的要多带些。”

罗钦两道浓黑的剑眉蹙起,没有多说,只拍了下钟则昱的手臂,比了比暗处,然后撇下钟乐旗,自己先走过去。

钟乐旗俨然懂事妻子的态度,善解人意地说道:“哥哥去和罗钦哥聊聊,我还没和森森说话呢,我会帮你照顾好他的。”

待两人都离开后,钟乐旗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下两杯调制酒,一杯递给了钟麓森。

“度数没有很高,不容易醉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们只差了几天,你已经成年了不是吗?喝点酒没关系的。”

钟麓森低头抿了一小口,甜中微涩,有草木和水果的香,口感更像是饮料。

“好喝吗?”钟乐旗笑着问他,“我觉得你应该也心里不舒服吧,不高兴的时候喝点酒可以麻痹一下。”

“你觉得我不高兴吗?”

他们所在的位置足够隐蔽,四下也无人。钟乐旗索性直接地说道:“在他们公布你身世的时候,你的表情完全是像在听故事一样,你也第一次听吧。冒牌货还是二少爷,你只能用假的身世回到钟家。”

被人看到并拆穿自己当时没掩饰好的惊讶,钟麓森无奈地笑了笑。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无力,他当下立刻就明白为什么钟则昱一见面便给他打好了预防针。

但他没必要把这些情绪表露给钟乐旗。他只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因为你还是二少爷就不高兴?”

他看到钟乐旗盯着他,睫毛在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对他说。

“真是慷慨啊。”钟乐旗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又挂上漂亮的笑颜,“以后我结婚,估计也不在家里了,还要你多多陪伴爸爸妈妈,还有我们的哥哥你要好好跟他培养感情。”

他把自己的酒塞进钟麓森手里,笑盈盈地说:“医生说我近期最好不要饮酒,这杯也一起给你了。”

钟则昱和罗钦谈完事回来,就见堂兄妹们聚在一团。钟麓森被簇拥在中间,好像是被哄骗喝了些酒,虽然不上脸,但眼睛直愣愣的,见他来便水汪汪地盯着,与平时装出来的乖截然不同。

没见到钟乐旗的身影,挨钟麓森最近的是二爷爷家的小孙女钟微宜,是与钟麓森差不多大年纪的oga。她看到钟则昱,甜甜地叫阿昱哥哥,又说森森总是在找你呢。

钟麓森没喝过酒,两杯甜丝丝像饮料的酒下肚就已经让他有些感到头晕脸热,不太记得怎么就换了人,被女孩们围住,热热闹闹地与他聊起天。

他听到钟微宜说自己一直在找钟则昱,想要反驳。嗓子却像被黏住,好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就被迷迷糊糊地拉起来,贴在拽他的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钟麓森认为是他与钟则昱的血缘关系,所以他仅仅只闻过一次,也完全能辨别出钟则昱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他被钟则昱半搂着,脸贴着凉凉的西装面料,小声又固执地解释了好几遍,没有一直找,自己一个人也可以。颠三倒四地说了几次,都没听到有人应他。

怎么回到房间,钟麓森记不清楚,他终于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边的人换成了彤茵,为他脱下身上零零散散的物件,掖好被子。

睡了好一会儿,听到床边有哗哗水声,他想睁眼又实在太困,于是又半梦半醒着睡。

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拭他的脸颊,刻意放轻的声音还是传到他的耳朵。

“森森怎么喝了酒,会不会是难过妈妈要这样说。”钟夫人好像并不是在问他,没有等回答兀自说下去,“森森要是像奶奶说的,可以任性一点,以前受的委屈、吃过的苦不用再继续了。”

手指也被轻轻拂过,钟麓森在钟夫人柔和的说话声里,一点点沉睡过去。

来到颐苑的这些天,钟麓森睡得并不好,不再有身体的过度疲惫使他沉眠,光怪陆离的梦却频频来造访他。

钟麓森起得格外早,一夜无梦,昨晚是第一次在这里睡得无比香甜,也难怪人们常用酒精助眠。

天好像还没亮,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他赤脚下床,疾步走到露台边,拉开纱帘,稍稍用力把露台的雕花玻璃门推开。山间清晨的风扑地灌进室内,带着寒意掠过钟麓森露出的胳膊和膝盖,让他打了个小喷嚏。

钟麓森手臂枕在露台的围栏上,他住的房间面朝东南方向,伸一伸脖子就可以看到晨曦。山间薄雾渐渐散去,天边的云朵已经泛起亮橘,太阳快要出来了。

钟麓森以为此时应该就他早早醒了,楼下传来的声响,让他好奇地望去。

颐苑有侧门是通往山林的,钟则昱从侧门的小道走来。他看起来是刚晨跑回来,头戴着发带把碎发束起,汗水微微润湿了他的运动衫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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