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旋风是温老侯爷前两年阿琇生日的时候送的,是西凉名驹,很是神骏,初一心里头羡慕多少次了。总想着开口跟阿琇讨要,见她那么喜欢,又不好意思。
「你都北境转了一圈回来了,还惦记着我的黑旋风?」阿琇撇撇嘴,「你怎么替我出气了?」
温氏蹙眉看过来。
初一忙举起手解释,「那个霍锦程……霍家的三表哥吧,看姐姐的眼神太无礼了。我也没怎么着啊,就是厢房里头激了他几句,叫他跟我掰了几次腕子。娘您不知道,他看着壮实,原来都是虚胖,一身的赘肉,半点力气都没有。腕子险些叫我掰折了……」
说漏了嘴,忙用袖子遮上了。
温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的一声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悠着些,在人家家里呢。」
她也注意到了霍锦程看到阿琇时候的失神。从心里来说,她也觉得那孩子年纪不大,但是显然教养是不够的。比起言行有度的霍青时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下回我出去教训他……」话没说完,初一又挨了一下子,顿时委屈了,「娘!」
温氏教训他,「不许惹事。今日已经够了,若是日后他再有失礼之处,自然有我去对他父亲说。」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她却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气。
从前的霍骏,不管是日常的练兵,还是出征打仗,都得叫她说一声,是条好汉。但是现下来看,却已经没了当年马上纵横的彪悍,只剩了病殃殃的身子。哪怕是在说笑间,温氏还是能够察觉到他的失落。
李氏又是一个看似八面玲珑,实则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浅薄女子,也难怪霍锦程长成了那样。
这样看来,当初她父亲带着六岁的霍青时进京,倒是对了。
想到霍青时,温氏又提起一段心事。
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琐事一件接着一件,再没个能够利落的时候了。
赶在腊月初,凤离扶灵回京了。
安王府中,满目的素缟,一时间上门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凤娇等人跪在灵前守着哀哀哭泣,凤离除了守灵外,还要操持丧事——老王爷尚可,老太妃哭了一次后,已经病倒了。幸好,凤二遣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同回京,帮忙料理。
正如温氏料想,因这在腊月里,丧事实在不能拖过了年去。故而,能够从简的地方都从简了,就定下了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后落葬。
作为没有过门的嫡长媳,阿琇一身大红色的光面缎子披在身上,代替麻衣,与凤离幷肩跪在灵前。
按照大凤朝的习俗,已经定下亲事的男女,若是尚未成亲的时候,对方家中有长辈过世,也须得灵前尽孝,只是不穿麻布孝衣,而是以大红色的棉布或是绸缎製成孝衣样式代替。
因此,这安王府中,人人都是白布麻衣,就只有阿琇这一抹红。
每日里守灵,早来晚走,又是在冬日,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阿琇本来就不大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下去。
温氏心疼不已。只是又没别的法子,只好叫人每日里熬了汤品预备着给女儿补上一补。
她心疼,凤离更是心疼——就连他自己,都不想跪在灵前,何况叫他捧在手心里的阿琇呢?
灵堂边上,预备了两间屋子供他们歇着。不过,凤离嫌弃那里不够安静,但凡人少的时候,便会亲自将阿琇送到安王太妃跟前去,叫她与太妃说说话,安慰安慰太妃。
自从接到了儿子过世的噩耗后,太妃整个人儿都仿佛失去了精神气儿。一直保养极好的面容露出了老态,鬓边也在短短的日子里变得花白。这幷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阿琇总能在老太妃的眼睛里,看到愧疚与悔意。
或许这位老人,将长子的死,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其实何止是老太妃,便是安老王爷,也显见的苍老沉重了许多。
这个阿琇实在是没有法子劝慰,毕竟,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做父母的心中多少伤痛,岂是旁人不疼不痒的几句劝解能抚平的呢?
好容易熬过了出殡的日子,阿琇在家里瘫在床上,一连睡了两天。
等睁开了眼,就看见温氏和八姑娘都坐在屋子里。八姑娘手里拿着针綫,正在给温氏看。
「娘,八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一开口,阿琇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都是沙哑的。
听到动静,温氏连忙站起来,坐到了床前,爱怜地抚着阿琇的头髮,温言道,「总算是醒了,连着睡了两天,你祖母都叫人请了大夫来看一回了。」
又让丫鬟去端了一直煨在火上的清粥来。
八姑娘坐到了床脚的位置,替阿琇理了理身上的锦被,嘆道,「可是够辛苦你的了,这二十多天下来,膝头都是红肿的。幸好是在冬天里,这要是换了夏天,人都得跪掉半条命呢。」
阿琇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这会儿满脑子还在想凤离,她不过是灵前跪了几天,就累成了这样。凤离一路从江南赶回来,又独自撑着这么多天……
「也不知道阿离哥哥累成了什么样子。娘……」
温氏正从丫鬟手里接过粥,没好气地打断了阿琇的话,「他脱了层皮,也比你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