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白姨娘死了
「太太。」刘妈妈端着托盘走进了正房里,对温氏陪笑道, 「山里头, 没有什么好东西。好在这水是山里的泉水, 清冽得很, 泡了茶来,太太且润润喉咙吧。」
说着, 上前将茶端给了温氏。
温氏也是赶了半天的路, 觉得口渴了。接过了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这茶确实算不得好,但也正如刘妈妈说的, 茶水有一股很是清甜的味道。
「太太尝着可还行?」刘妈妈陪着笑脸, 「天色也晚了,正叫人预备晚饭。粗粝得很,也是我们一片心意。。」
她说话小心翼翼中带着讨好。
当初被拨来看管白姨娘, 也是迫不得已。如今眼瞅着白姨娘就要不行了,到时候她们这几个人自然还得回府里当差。此时不来讨好当家的太太,又什么时候去讨好?
因此上分外的殷勤。
温氏也不是头天当家, 刘妈妈的心思她当然懂得,也幷不反感。
端只看这个院子里收拾得利利落落, 便知道守在这里的几个仆妇确实是用了心的。至于额外的圆滑, 在她看来也只是各人的行事做派而已,算不得错处。
「你们都辛苦了。」温氏赞了一句。
这句话就叫刘妈妈眉开眼笑了。不过片刻,又觉得那边白姨娘还要死要活,自己就开心起来, 叫人看着也不像,连忙收敛了笑容,恭敬地说道,「都是当差,自然要用心。」
温氏便叫她坐下,陪着自己说话。
刘妈妈原先在国公府里也不过是个二等的仆妇,轻易连去温氏跟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又哪里敢坐下呢?
连声推辞不过,忙跑到院子里头,拿了隻四脚小板凳进来,告罪坐下。
温氏笑道:「你也太小心了。」
听见院子里头脚步声响,往院子里看了看,是有人端了熬好的药给送到了东厢房里,温氏便不在意地掠了掠鬓边的头髮,细细问起白姨娘在庵里的情形。
话还没有说几句,蓦然间东厢房里就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喊声正到了高亢处,又戛然而止,就连院中树上的鸟儿都被惊得飞了出去。
温氏和刘妈妈都被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刘妈妈捂着心口站起来,「太太,我去外头瞧瞧。」
温氏点头,自己也起身跟在了后边。
东厢房门口,刘妈妈和从里边衝出来的陈妈妈险些撞个满怀。
「哎呦老姐姐,这是怎……」
刘妈妈话都没说完,就被陈妈妈伸手扒拉开了。泪流满面的陈妈妈往外衝,嘴里大喊着,「大夫,大夫!」
「太太……」刘妈妈站在厢房门口,小心地叫了一声。
温氏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进去看看她。」
说着,便自己推门进了东厢房。
这边刘妈妈朝着听见了声音跑过来看的几个仆妇摆手,「都散了散了。」
也跟在温氏后面进去了。
只一进门,温氏就先楞了一下。
靖国公坐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是呆愣的。而他身后,便是头髮散乱,已经委顿毫无生气的白姨娘。
「她……」虽说这一路上早有准备,可乍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温氏还是觉得心跳加快,仿佛就要蹦出嗓子眼一样。她平復了一下心境,大步走到了床前。
便看到了此时的白姨娘,脸色已经呈现了灰败的颜色,嘴角处还有一丝蜿蜒的血迹,两隻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之中却没有了从前半分的神采。
「她走了。」靖国公低声说道。
声音里,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愧疚。
「你先躲开。」温氏上前,一把将靖国公拨到了一旁,自己右腿屈膝跪在床上,伸手试了试白姨娘的鼻息。
一丝气息皆无。
「大夫来了!」
陈妈妈跌跌撞撞地扯着大夫进来,带着哭腔,「大夫,你快去看看姨娘!」
大夫被个妇人扯着,衣襟都散开了。无奈上前把了把脉,对着靖国公和温氏摇了摇头,「预备后事吧。」
厢房里,顿时就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陈妈妈猛然爆发出狼嚎似的哭声,扑到了床前跪倒在地,抚着白姨娘的身体,「我的孩子啊!」
话音落下,人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
白姨娘的死讯,第二天一大早便送到了国公府里。这次回来送信儿的,是靖国公身边的长随,也是他的心腹人手,名唤赵成。
赵成连夜赶回来的,到了城门口守到了城门打开。
京城里不能跑马,赵成是牵着马一路小跑回到国公府的,拍开了门就直奔了春辉堂里,禀告了顾老太太。
「国公可说,这丧事如何办?」
白姨娘只是个妾室。这世上妾室死了,有些情意的便停灵几日,入土为安。没有情意失了宠的,一口薄棺草草掩埋里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白姨娘亲姐姐是贵妃,她本身又是顾老太太的亲外甥女,人死如灯灭,多少的错处也就都过去了。
顾老太太也幷不打算这到了最后,再去刻薄一把。
靖国公和温氏已经商议好了,赵成便将来时得的话说与了顾老太太。
「国公和太太的意思,天气炎热,隻停灵三日便是。请人做个道场,便请姨娘入土为安。」
顾老太太颔首,赵成又赶紧出去安排买棺材纸人等物。
到了黄昏时候,白姨娘的灵柩回府。
顾老太太已经提前让人将白姨娘生前所住的清兰园打扫了出来,留作停灵之用。
三日后,这位曾经在国公府中风光一时的贵妾,便彻底地长埋地下了。
陈妈妈在白姨娘死后,生无可恋,一头碰死了。
靖国公将她也埋在了白姨娘的坟侧,叫主仆二人葬在了一处。
丧事过后,靖国公一连消沉了许久,就连衙门里都告假了十天。
他这副模样,连三太太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儿。私下里悄悄地问温氏,「大哥这是长情?」
温氏摇头,低声与三太太说了缘故。三太太点头,「原来是这样。」
笑了两声,对温氏说道,「我说句话你别恼,大哥糊涂了半辈子,这件事上做得明白。」
温氏没好气地打了她一下。
其实靖国公这个人,除了有些优柔寡断外,幷没有太大的缺点。
他与白姨娘自小在一处长大,青梅竹马的,不管后边有多少的怨,白姨娘人走了,靖国公想起的便会是她的好处。
这就容易心生愧疚。
更何况,白姨娘一口气没上来,多少也与靖国公有些关係——据靖国公前两天夜里实在睡不下,与自己说的,白姨娘喝了药后,精神好了起来,说了许多从前情深义重的话,就想叫阿琇认了她这个亲娘,结果被靖国公一口拒绝了。
气恼愤恨之下,白姨娘一口心头血吐出,就此香消玉殒了。
靖国公回想起来,虽不后悔,却愧疚更多。
隻认为,是自己害了白姨娘这一辈子。如果当年自己没有与她生情,而是叫她安安分分嫁人做正头娘子去,又岂会叫她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就含恨而亡呢?
这种事情,谁也劝不了,只能叫他自己想通了去了。
三太太提醒温氏,「如今这样就很好,母亲年纪大了有些心软,却还是向着你的。你可不要胡乱好心。」
她指了指温氏床上摆着的几匹料子,月白浅青,都是清淡的颜色。很明显,这是为阿琇准备的。
本朝丧报沿袭了前朝的定制,庶母死后,除亲生子女外,余下各子女无需守孝。
阿琇是记名在温氏名下,生母是白姨娘这件事情,不但府里,就是亲朋好友之中多数人都是知道的。但从礼法上来讲,既然是记名在了温氏名下,那阿琇就是国公府嫡女,白姨娘就只是阿琇庶母,除此之外没有半文钱关係。所以这阿琇,自然也幷不需要穿白戴孝的。
不过温氏还是让人为阿琇赶制了两身儿颜色浅淡的夏衣。忙过了白姨娘丧事,又寻了府中收着的浅色宫纱宫绸出来,准备给阿琇多缝製几套。
「幷不是叫九丫头守孝。只是……多少在意些,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吧。」温氏嘆道,「到底,还有阿珠在。」
靖国公已经叫人往北境去给阿珠送信了,至于阿珠能不能够回来,如今还不清楚。
温氏也幷不想他日阿珠回京,看到白姨娘孝期之内,阿琇依旧穿金戴银的模样。
「况且,我也不瞒你说,从阿琇抱到我跟前来,我就知道,她这身世其实也瞒不住。早晚,她都会知道生母是谁的。」就算国公府的人不说,难道府外就没有流言蜚语了?所以温氏怼此事,看得也很明白。
「总不能到了那时候,我叫人指着阿琇的鼻子说,连生母的孝都不肯守吧?」
三太太摇头,「叫我说,你就是想的多了些。」
想着温氏大约也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三太太只好说道,「好在,没有影响了七丫头和八丫头的婚事。」
七姑娘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了秋天,满打满算的,也就只有三四个月的功夫了。
温氏点了点头,「幸而东西都是预备好了的,不然,这眼下的事情这么多,哪里还有心思去细緻预备呢。」
三太太也是感慨。她两个女儿也是秋天里的喜事,最近府中事多,如果不是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着,事到临头还真就得仓促了。
「等来年春天,再把八丫头的事情办完了,也就能消停些了。」三太太伸手从跟前的花瓶儿里拔了朵花儿出来,放在手心里头揉搓着。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温氏,「阿珠那边,是不是还没有消息?」
「什么消息?」温氏楞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了。摇了摇头,「没有,她这才大婚多久?」
算下来,开了春后阿珠才与林沉成亲,这也不过四个月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