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34)
和敬是干隆和孝贤皇后所出的嫡女。这位皇后孩子生的不少,可活着的只剩下和敬公主了。以干隆现在对孝贤皇后的感情,可想而知,对和敬该有多疼爱。
和敬的额驸出身科尔沁蒙古勋贵,这一支勋贵很不一般,是孝庄太后娘家那一支。这几个孩子便是孝庄亲哥哥的曾孙子,九岁便养育宫中。跟皇子们一道儿读书教养,说起来,这孩子跟和敬也算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到了婚龄,干隆心疼女儿,把当做半个儿子养的少年指给自家的女儿做了额驸,出嫁后也舍不得女儿去蒙古,便叫夫妻常驻京城。若不是去年额驸的长辈身体欠安,和敬也不会陪着额驸回了一趟蒙古。这不,才去了半年的工夫,宫裏来来回回的就派了好几趟的人了。
她婚姻顺遂,跟额驸感情极好。成亲四年,头一年便已育有一子。对外孙干隆尤其珍爱,名字取了十二个字的长名字,可见其有多宝贝。后面三年和敬是为她母后守孝,并没有子女出生。
如今才二十岁,备受宠爱的固伦公主,跟和婉的气质是完全不同的。
和婉是被拉着来的,来时因为仓促,穿的是日常的便装。因着失仪,她进门就请罪。
但和敬则不同。她肯定是知道和婉朝这边来,才快速赶来的,也来的急,穿的也是便装,但她却丝毫没有和婉的拘谨,一进门就笑盈盈的叫祖母,跪下叩头时满眼都是欢喜。林雨桐伸手拉她起来,她也顺手抱着林雨桐的胳膊,很自然的流露出十分的亲昵来,「皇祖母,早就该来请安的。还想着等回禀了皇阿玛再来,却不想朝中事情不断。孙女说要来,额驸偏拦着,说冒冒失失的不像个样子。这不,今儿听奴才们说妹妹来了,孙女便厚着脸皮跟来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林雨桐拉着她坐着,「原也没想着惊动你。不过是永璧过来,说和婉身上有些不协,这才带过来给我瞧瞧。」
和敬马上抚掌:「莫不是有了?」
和婉眼眸一暗,微微摇头,「就是夏日天热,食欲不振。大哥偏当大事来办。」
和敬眼裏就有些羡慕,「有哥哥惦记是福气。」
和婉倒是不好接话了,和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没了。
这不是一个好话题。
和婉随即马上跳过这茬子事,「姐姐如何知道我来的?必是又叫人给我送东西去了?」
她是和亲王弘昼和吴扎库氏的嫡女,也是和亲王府唯一的格格,自小便过继宫中,养在皇后富察氏膝下。和敬对这个妹妹也还算是照顾,得了什么好的,便着人给和婉也送一份。
和婉这么一问,和敬倒是愣了一下,刚才太着急,也没问下面的奴才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内务府的奴才就是这样,她得宠,下面的人总有什么手段跟她卖好。不过以后要再是如此,只怕就要得罪人了。她将这事记在心上,就道:「是啊!原是下面的奴才从江南带的胭脂水粉,颜色是极好的,我叫人给你送去,却不想还不到地方就瞧见你出门了。这不,都是些没出息的,东西都没给你,直接回来先告诉我。」
和婉抿嘴笑:「原也是我的不是。该叫人跟姐姐说一声的。」
和敬拍拍她的手,很温和的样子。
这么一来一回,林雨桐就看出这两姑娘的性子了。和敬很好,被宠着,但又因为没有同胞的兄弟,因此不曾恃宠而骄,为人很有些独到的地方。
和婉呢?她不知道和敬来的快不正常吗?知道!可知道还给对方递了梯子,为何?因为对这种的事她其实是无能为力的。当跟一个人不能相比也永远不可能比的过的时候,你就得学会比别人低一头,永远叫对方舒服。而和婉就做到了这一点。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同她阿玛有许多相似之处。
和敬很周到,跟和婉说完了,就问林雨桐,「怎么不见永琅?我来还给他带了不少东西。您瞧,这还都没见过呢。」
弘晖不在,今儿外面那么热闹,他也待不住。见和敬问了,林雨桐瞧着也快到饭点了,叫就嬷嬷,「去瞧瞧人在哪呢。」
人还真不在书院。
今儿报名的人员很杂,有四五十岁花白了头髮的老者,也有七八岁孩童。有浑身锦缎,被家仆簇拥着的权贵子弟,也有背着干粮,身上打着补丁的寒门子弟。更有好些个前来会试的举子,他们成群结队,有心动想要报名的,也有坚持科举是正途,从而带着挑剔的心态在这裏来回瞧的。
好些个宗室子弟也来了,但是本人却不往裏面挤。这裏较城裏凉快的多,书院对面的大路两边,林木茂盛,裏面亭子游廊,假山石凳,便是石板地上坐着乘凉的也大有人在。当然好地方是被这些权贵给占着的,别的人自然而然的也就走开了。
这些人在一块,就说,这老圣人住哪呢?来的差不多都是『永』字辈的,四爷跟他们又远了一层。这些孩子不是把他叫叔祖,就是伯祖父的,也都基本没见过他。心裏本就好奇。又是突然没了突然又出现的,这就又好奇加好奇,都在猜,人是在哪住着呢。
想着去找原本在这裏念书的那几个同宗兄弟打听打听,到哪这人现在都在书院裏面帮忙呢,隻说晚上忙完了,兄弟们一块儿聚聚。当然了,这是客气话。因着当年弘晳的事,宗室子弟很少成群结队的往一块儿凑。这会子这裏这么多人,都属于你跟我熟,我跟他熟,但你跟他肯定不会熟。因为便成群,大家还是不要有太多的交集的好。不过因着每年过节祭祖,宗室里总要聚在一处的,也算是都彼此认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大家聚在一块才没事。找人套近乎,被人家算是委婉的拒绝了。这就没戏了。有人对十四家的孙子略有微词,觉得这就抖起来了。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呢,就见永璧带着人骑马过去了,一路连停都不停,不知道有什么事。没法子,这位有时候也不是谁想巴结就能巴结着的。他也是不敢惹是非的。
谁知道他出去有一个多时辰吧,就又回来了。架着马车,从道儿上过去,直接往书院去了,不过入的是侧门。真猜着永璧忙什么事呢,紧跟着,就见和敬公主府的马车又进去了。看那前呼后拥的架势,还有公主的华盖,这必然是和敬就在裏面坐着的呀。
一行人就起身盯着马车,马车又从侧门进去了。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明白了。之前不知道老圣人在哪住的,现在好似找到了。人就在书院裏呢。
这一群宗室子弟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并不光鲜,年纪已经在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他紧紧的盯着马车,然后慢慢的垂下头,缓缓的朝后退去。树荫下,此人显得跟别人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子弟都像是跟这个人不熟,对此人也不大怎么兜揽。
他们自己说自己的。这个说,要不要递帖子。
那个说,递帖子也不知道要往哪裏递。
后面不知道又谁就在撺掇永宣,说你去!你去合适。
永宣是老怡亲王的孙子,若是去见老圣人,永宣比较占优势。老圣人肯定对怡亲王这一支后人会宽容许多。
永宣却摆手:「不成!不成!等入了学了,该见的时候也就见了。」
这话一出,大家就觉得没劲。来的人里,有几个是能考上的?
正说着话呢,就见大路上有一男童溜溜达达的走来了,这孩子一身蜀缎白袍,手裏拿着把小扇子走的悠哉悠哉。可他身后跟着的人大家却都认识,此人正是之前在太后宫里伺候的张保。
劳动张保亲自跟着,那眼前这个小童是谁大家基本都猜到了:这便是过继到仁慧皇帝名下的皇子永琅。
其实这名字跟怡亲王弘晓的第二子的名字重了,但那边一说这个养在外面的皇子名叫永琅,原本的永琅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悲催的孩子直接改名叫永良。没有金玉那般贵重了,也不要那个『玉』了,直接叫永良其实也挺好。
永良盯着弘晖的时间有点长,弘晖能察觉不到吗?他今儿是干嘛来的?今儿就是奔着这些宗室子弟来的。
那么一群人,本来都该是一样身份的人,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差别来。日子过的好的,家裏的情况还算不错的,这些人就衣着光鲜,身上的配饰件件精緻。可也有看着光鲜,但其实早已经不鲜亮了,不看别的,只看脚上的鞋,打眼一瞧就能分出贫富来。
他站住脚朝对方看过去,那么些人也都看了过来。弘晖不怎么认识这些小子,说不得他们的老子来了,他基本还能认出来。但是现在,这些孩子基本都不认识。
而对方那么些人就算是猜出他是谁,可这……如何称呼呢?
按说,大家的身份其实是一样的,也是平辈人,算是同族的兄弟吧。可毕竟第一次见面,对方呢,是皇子是真的。可对着他直接称呼一声阿哥又不合适,这位并没有在皇阿哥中序齿。当做一般的宗族兄弟,喊一声『你小子上哪去?看见哥哥们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好像还真没这个胆子。人家的嗣父是仁慧皇帝,他还养在老圣人膝下。他这身份,便是造反,也要不了命,顶多就是被圈禁。所以,这位只要不往死的作,那基本上是前途相当无量的。
按说就算是这么着,也不至于就看着他就把人吓的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可这小子也邪性,那眼睛看过来,总觉得像是被自家阿玛给盯着,很不自在。
弘晖也是怔愣了一瞬,然后眼睛从这些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这人游离在这一群人之外,保持着距离不靠近,但显然,又是这么一伙的,毕竟这么多宗室子弟在这裏,有些出来腰上还特意缠着黄带子,一般人也不敢靠近呀。他这么一站,想看不见也难。不过眯眼细看,倒还真认出来了。
这是八叔的孙子,弘旺的儿子肃英额。按年纪算,他现在也有二十四五了吧。
当年皇阿玛冷落了八叔那一脉,但是弘旺一直也在宗室之中的。不过是一直也没怎么用便是了。倒是到了弘旺的儿子这裏,他还是用了。因此,对此人还算是有印象。那个时候早已经是事过境迁,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而现在,情况跟自己那时候又不同。弘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不过因着看肃英额的时间有点长,张保就察觉了。在弘晖耳边低声将弘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张保很机灵,对当年八叔跟皇阿玛的事他一句也不提,像是笃定他知道一般,隻说些雍正年之后发生的事。
他一说,弘晖就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收回视线。才要说话,就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少年,细看了两眼,好似有点印象,这是十六叔家的孙子永瑺。
永瑺是出门的时候被自家祖父给叮嘱过了,说要是遇到养在老圣人膝下的小阿哥,要恭敬着些。他问祖父说这个恭敬得有多恭敬才算是恭敬,结果祖父说,「对你祖父有多恭敬,对那位就得有多恭敬。」
呵呵!要不是祖父在皇上南巡的时候还能出来当差,监理国事,他都以为祖父是老糊涂了呢。这段时间,祖父是烧香拜佛,把家裏弄的乌烟瘴气,跟着魔了一样。以前从不信这些人,现在竟然突然虔诚了一起。当然了,这些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叫人知道。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可叫自己真对这个一个孩子恭敬的跟对祖父似得,他也拉不下这个脸。能先恭敬的打招呼,这已经是极限了。因而他此时脸上带着三分恭敬,三分亲切,三分热情,还有一分试探和打量,先说话了:「是琅兄弟吧?这大热天的怎么出来了?」
弘晖微微点头:「原也没想着外头这般热。」他朝来时的路指了指,「这裏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去进去坐坐?」
「这怎么好?会不会太打搅……」永瑺心裏还有些怯,想着客气几句。
弘晖已经转身了,「无碍!书院后头的园子没人,去那边便是了。」
永瑺还要客气,不知道被谁给踢了一脚,后边马上就有人接话,「好啊!好啊!来了这么长时间,人太多,还没进书院转过呢。如此甚好!甚好。」
有人应了,那自然一拥而上,就都动了。弘晖都走了好几步出去了,扭头一看,见肃英额还在最后,脸上没有多的表情,但脚下却前半步后半步,显得有些犹豫。
弘晖停下脚步,吩咐张保,「看周围还有没有自家人,天怪热的,都叫过去吧。专门打发人在附近等着,别怠慢。」
张保点头应着,招手叫了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见别人都走了,隻八爷的孙子还在犹豫不前,他知道小主子的意思,便过去笑道:「阿哥爷快些去吧,若是还有事未办,交代给奴才便是。」
肃英额一愣,脸上的愕然根本就来不及掩饰,忙拱手诚意的跟张保致谢,连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他依旧低调的走在最后面,距离谁都不远不近。从侧门进去,裏面是一个个规整的小院。顺着大路往裏走了不远,就被弘晖带着拐弯,从别的地方朝后绕去。可这一群人已经看到和敬公主之前所乘坐的马车了,就在侧门进去的那条路的顶端。
大家把这个位置都记下,却没人说破。作为第一个跟弘晖说话的人,永瑺就一路跟这个小阿哥搭话,问说:「这路边种的是什么花木,不见花也不见果……」
看来宗室这些孩子是给养废了呀,「那不是花木,那是果树。这园子裏种的没一样是废物。」
这话听在耳朵里怎么这么彆扭了。
肃英额就听到前面的人议论,一个说:「废物……这话怎么像骂人呢?」另一个就道:「话裏有话,听懂了就行,说出来挑破,有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
那边不知道谁故意抬杠,就道:「那树下的草倒也长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