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手裏的种子,是叫人特地找来的。
现在这个时期,正处于高产农作物推广的一个节点。两人对种地越是表现的执着,越是会有人去重视。因此,四爷还打算在暖棚里种玉米,开春就能吃到玉米棒子。
包括红薯,现今也只在很小的范围内种植。这个是有考据的,清陈世元《金薯传习录》中援引《采录闽侯合志》中有记载,甘薯先在闽南,后传种于鄞州、胶州、青州、豫州各地,渐次在浙江各地传播,而那时是干隆二十年前后。
林雨桐跟周围的农妇闲聊的时候也询问过,百姓有些听说过,有些压根没听说过。但是皇家还是吃过的。下面的人当成稀罕物晋上来的。
今年入秋,就叫陈福采买了好些,明年就得种上。
反正,首先能想到的就是解决温饱问题。别管吃的好还是吃的孬,百姓不饿肚子,便是路上的乞丐,只要愿意,去哪个荒山裏开两亩荒地,种两亩番薯,也不至于饿死。
晚上没人了,四爷跟弘晖就盘腿坐在炕上,父子俩说话。四爷并不会全盘的将后世灌输给弘晖,就是探讨。
比如从父母在种地这件事上的执着,叫他在土地这件事上思索的更多。这天晚上,他跟四爷提出了一个概念——温饱田。
他的理念是,若想吃饱饭,每个人都得有一份温饱田。比如按照番薯的亩产,没人要是有贫瘠的土地两亩,差不多就不至于饿死了。这个田地是不允许买卖的,种的作物也该受到当地官府的监督。若本人除了温饱田,没有别的田产,那么你必须保证种的就是粗粮,这地里的产出能保证你饿不死。而你本人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若是你除了温饱田之外,还有别的田地,那经过一定的程度,可自由的选择你想要种植的东西。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就牢牢的将人绑在了土地上。
四爷反问了一句。
弘晖就道:「若是出外谋生,这田地当交还官府,另外从官府领取凭证。用此凭证,可到谋生所在地用凭证另一片空置出来的温饱田。但像是大州府京城这样的地方,外地谋生的人多,田地必然不足。若没有空置的温饱田,就需要用当地衙门给的凭证在年底去谋生所在地的官府领取补偿粮。而这部分的粮食,不能从税粮里扣。开源才是根本。」他说着,手指就在关外划拉,「您之前说,这裏是种粮的好地方。那就得想法子移民。」
这个想法吧,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甚至在以后人口激增之后,需要大幅度的改革,但制度没有一成不变的。哪怕是在以后的几十年内有成效的,那都值得去试一试的。
弘晖紧跟着又提了一条,「不过这个难就难在,人人有田了,那士绅的田谁来种?」而奴婢又该不该有自己的温饱田呢?
说起来简单的一个想法,但是细究就发现,有些东西可能是动摇根本的东西。
因此,他又提了一个想法,「各地应该整合闲置土地和可开垦荒地。无地者可根据需求,廉价的租种这部分土地,先种地后收租,收取所种作物收成的一成……这部分人来去可自由,种地可保证温饱,不种地便没有土地束缚。每到一地,都可以争取从当地租种公家田……便是有田地的庄户人家,在有富裕劳动力的情况下,也可租种。」同样,会造成有地的富户无人可用。
他就想到他阿玛之前说的『以器械代替劳力』的话。
而在做这一切之前,有个很重要的东西,那便是——吏治。
若吏治不能清明,这些举措,只会给对方更大的空子,不知道要养多少大贪巨贪。
父子俩在那说,说着就写,完了又删又改,然后第二天不知道又想到哪裏的,许是彻底又给推翻了,那些写的不成样子的纸张又给扔进火盆里付之一炬,然后又重新来过。
冬天就在他们爷俩的讨论声中来到了。
雪迟迟没有到,倒是放在厨房的水瓮早早的就接了冰了。这一结冰,就真的很冷了。天一冷,住到学堂里的孩子反而更多了。周围好些孩子以前下学了还帮着家裏干点活,现在农闲了,在家裏还得费柴火。饶是烧炕,可家裏也比学堂冷的多。学堂别说住宿的地方大铺炕屋裏又多暖和,还专门有澡池子能洗漱。便是只在学舍里,夜裏躺在桌子椅子上睡觉,也是不冷的。
学堂里热闹了,晚上四爷和弘晖偶尔也去学舍里,跟那些孩子大通铺上一坐,三山五岳的侃呢。
四爷讲什么?当闲话一样的串历史,像是民族融合的进程等等。很多的人物和故事穿插在裏面,很有些妙趣横生。孩子们没啥乐趣,外面又冷的很,在一起听故事成了最好的一个娱乐。都挺爱听的。
周围有些乡人,晚上爱游盪的,都跑过来蹭着听。隻晚上这边不留外人住罢了。但那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大部分呢,就是听个热闹,听个稀奇。可带脑子的就听出门道了。张廷玉的孙子回去一学,张廷玉就明白了,先帝爷这是在缓解满汉矛盾。满汉界限得模糊,一统大民族才是大势所趋。这于汉臣来说,是好事。
赶上休沐的时候,四爷和桐桐带着弘晖一起赶集去。也不一定进京城,就在外城转转也是好的。农闲了,好些人家把吃用不了的都拿来卖,市场很是繁华。
弘晖是基本没见过这些的。早年在王府没这样的机会,后来大点了大部分时间在宫裏,再后来成了大阿哥了,远门只出去过一两次,见到的也都不那么真实了。如今才知道这世道很多之前从来不知道的事。
林雨桐觉得弘晖这么看累的慌,摸出钱来买了两个糖人递给他,「尝尝!」
弘晖:「……」并不想吃。
「刚做出来的,没染上灰尘。」干嘛出来一趟还苦大仇深的。
行吧!咬了一口,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吃。正要说话呢,结果远处马蹄声急,远远的就能看见扬起的灰尘。三人并不在马路中间,很容易就朝边上避开,这是八百里加急进京了。
一定是哪裏又出事了。一时间,坊间议论纷纷。
本来的好心情,因为这八百里加急给搅乱了。回去的路上,四爷就跟林雨桐说,「应该是珠尔默特叛乱有结果了。」
xi藏那边的事。反正一直就没太消停过。
果然,第二天弘昼就来了,说的也是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乱子。付清九月就有奏报过来……十月十三日,傅清与拉布敦以议事为名,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召至驻藏大臣公署楼,罗列罪状,然后拔刀将他给杀了。可是做事不密,跟随珠尔默特前来的卓呢罗卜藏扎什跳楼逃了,之后又传唤党羽,聚兵围楼,先是施放枪炮,然后纵火焚烧。可惜傅清中枪后自尽了,拉布敦与叛军缠斗最终遇害。那些跟着叛乱的,抢了库银八万五千多两,杀了驻藏兵民一百多号人。第二天,达i喇嘛出面料理,并传令沿途台站照旧应付官兵,严禁杀害汉人……叛军头目虽然还没抓住,但也没几个人,藏不住……」
这么大的大清国,出现这种规模的衝突实在是不算大事。
四爷对别的倒是没说,隻问道:「付清中qiang?」
对!估计是活不成了,不想做俘虏连累家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一个死。自家四哥对战败之将,没那么宽容。
看着弘昼还没反应过来,林雨桐心裏就一嘆。那十数个叛军就因为手裏有枪炮就能沙海汉人一百多号,还不警醒?
他们那些武器是哪裏来的?英国商人雇佣的印du土着打着宗教朝拜的名义来的。来了之后谈的是什么,只有他们清楚。可那些武器总不能凭空出现。
但这于对于四爷下一步要做的事,倒是一个好的契机。
弘昼并不知道他皇阿玛的打算,更不知道他皇阿玛具体的都会些什么,但他知道,他皇阿玛好像在听说付清中枪后很不高兴。
从庄子上出去,他直接就去了园子,找干隆说这个事去了。
干隆倒是不以为意,「皇阿玛做事求全,但这种事总是在瞬息万变之间,谁也无法估量。付清的身后事,朕已经下旨好好操办,也叫修建祠堂供奉。家中后辈,适当的提携一二也是应当的。他前期处置还算得当。」
就这么着了,还能怎么着。
他最近事挺多的,就不去他皇阿玛跟前报道了。心情不好……那就缓上几天,再去也不迟。
不来就不来吧,四爷以此为契机,该干的还得干。他也没惊动谁,叫陈福:「找个能工巧匠,内务府的出身的最好。要是不行,民间手艺精湛的匠人也行。」
但是陈福并没有找来,别说内务府的了,就是民间的手艺匠人也不好找。
怎么的了?
第一,圆明园在扩张,需要的人很多。
第二,皇帝的陵园还在修建,人手抽调不出来。
第三,皇帝为了给太后庆祝明年的六十大寿,今年春上的时候就已经下令修建清漪园了,这是个大工程,征调的人手多了去了。
第四,明年太后六十大寿,需要提前准备。
林雨桐:「……她今年五十九,大寿都没过呢吧?」
对!还差个几天。这不是万岁爷最近都忙着呢吗?
林雨桐就问说:「提前一年准备……这都准备什么呀?」
陈福一脸苦笑,「回主子娘娘的话,九九寿礼。」
弘晖问说:「九九八十一件?」
陈福头埋的低低的,「九大类,每一类都得有九件。上面已经传下话来,明年万岁爷应该是要连送五天。」
五天是多少?每天八十一件,五天就是四百零五件。
这四百零五件,必得件件都是精品。这得耗费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和工夫?
弘晖脸红了,他是羞的。他从来没给他额娘过过这么隆重的生日。
林雨桐笑的也有点耐人寻味啊,别管嘴上说的多亲,之前自己过生日,弘历不也就送了两车东西算完事。到了亲妈跟前就是不一样呀!
四爷是给气笑了,把能用的手艺人都招去,不是修园子,就是摆弄珍玩去了。如今想要造qiang造炮,零件精细,须得好的手艺人的时候,发现无人可用。陈福出面都找不到人了。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林雨桐还兴緻勃勃,「过寿啊!好啊!咱们也给贺个生日呀!造个大炮仗吧,那玩意好,放起来喜庆。」
是啊!放炮仗喜庆。
四爷缓缓点头,「想放炮仗呀!这个好办,明儿就给你做,一定给你放个大大的。」
陈福缩着肩膀出去了,主子这是生气了,很生气的那种生气。估计呀,宫裏那位得受教训了。
十一月五日,是钮钴禄太后的生辰。
人家那个太后过生日,跟林雨桐这个太后过生日那是不一样的。只在正日子庆祝吗?当然不是!这提前官员得写摺子来,恭贺一下。表示记着这个伟大的日子呢。毕竟,太后母仪天下,这是天下所有人的母亲呀。
钮钴禄最近是神清气爽,早上一早起来,就由皇后在边上念这些摺子,谁在摺子上都写了什么。不外乎是一些恭维的话,但连着听,天天听,愣是听不腻。
早两日,礼服被送来,试一试,合身了。一早起来这就得装扮起来,等着皇帝给上徽号。徽号是个荣誉称号,就像是给『母亲』前面今年加个尊敬的,明年再母亲前面加个亲爱的,后年又加个最爱的意思是一样的,大生日就不停的往上加。加完了徽号,回慈宁宫,等着拜寿。这寿宴隻太后吃的,干隆都是陪坐在一侧。
本来皇后陪在另一侧的,但干隆不知道抽什么风,没给设坐。于是,皇后跟嫔妃就在另一侧稍微远的地方。正堂里,是皇子。像是弘昼弘曕永璜这么一串的都在这边站着。外面礼乐欢庆,喜庆的奏乐不曾停止,更外面,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乌泱泱的数百人,等着给贺寿呢。
钮钴禄太后坐在上面志得意满,看着自家儿子正在腰上缠綵带,这是要带着儿孙跳祝寿舞,她哈哈的笑着,不曾阻止。
弘昼见到内监递来的綵带,跟弘曕对视一眼,两人就磨蹭啊,这玩意带还是不带?
弘曕低声跟弘昼道:「五哥,找个借口咱俩躲一躲……」想起今早皇额娘叫自己出门前那个表情,他打了冷颤,总觉得今儿这事吧,不会那么轻鬆的给了了。
弘昼也压着声音,「皇阿玛没说点什么?」
弘曕摇头,「不过陈福张保这俩奴才,走路恨不能把鞋给脱了。」
是说走路都得非常小心!
那那边肯定是那边生气了呀!
完了!完了!自己夹在中间骑虎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