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哑然,这是实话。
弘昼就道:「既然如此,那皇阿玛又何必……耿耿于怀。」做好当下便是了。
他阿玛就看了他一眼,「这个梦有点长,你们这是打算今晚就听下去……」
那当然,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叫皇阿玛这样的人弃皇位于不顾。
林雨桐就起身出去,她去厨房弄吃的去了,四爷这是要上近代史的课呀。估计得从鸦片战争以及不平等的条约开始讲起了。越是靠近干隆年间的事,他是越不会说的。
四爷的梦没有前因后果,陈述里只有坚船利炮的画面,然后就是详细的一条条条约,「……清英条约赔偿白银一千叄百万两……清俄条约割让四十多万方公里……清日马关条约赔偿白银二亿两,外送台弯岛以及琉球属国。清日辽南条约赔款叄千万两,清德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跟英吉利签订展拓香gang界址条约……八国联军,辛丑条约赔款十亿二千二百七十万两……」
谁跟谁为什么这么签订的不知道,但是每个条约的详细条款,却非常的详尽。割地赔款开放口岸一条条算下来,弘历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林雨桐做的饭,没人动一筷子,四爷说,弘历和弘昼听。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依旧没有说完。
弘历整个人脑子都是木的,如果说梦境荒诞的话,那么谁的梦如果做得这般详细,那也说不得是荒唐了。如果日日总是这么一个梦,一日连着一日,很看戏似的,一摺子后面续一摺子,那谁能将他隻当做一个梦呢?
他突然就理解了自家皇阿玛的行为,怪不得当时皇阿玛病的那么重呢!为这个天下累死累活,操碎了心,可结果却是那般,谁能不心灰意冷呢?
剩下的事他就懂了,「所以,那个时候您就存了要出去看看的心?」
看!傻孩子,你自己就顺着这个给编下去了。
弘历心裏把故事补充的很完整,这样的梦太过真实,真实的叫皇阿玛觉得一定是上天在示警。于是,他便有了退位远走的心思。于是,皇额娘藉着病重,先一步去找神医调理也就说的过去。等皇额娘的病症好了,也确实验证了这神医确实是有些门道的,心力交瘁的皇阿玛干脆就走了。什么也没安排,那是皇阿玛信他这个儿子呀。
要是往悲观的想,反正大清最后不外如是,自己这个儿子做的好不好,可能在皇阿玛看来都不是多重要的事了。
至于皇阿玛去哪了?肯定是去海外了,去那些洋道士的老家看去了。从皇额娘『薨逝』,到皇阿玛『驾崩』,皇阿玛一直忙着秘密出海的事吧。
这些年,皇阿玛一直在海外游历才对。
所以,这一切都合乎逻辑,变的可以理解了。
一晚上,皇阿玛也没把梦讲完,而这些年在海外的见闻,更是一句没提。但白日裏是无法在这裏耽搁的,他跟弘昼先回,晚上还得过来。
四爷没应承,「宫外到底是危险。这些东西,朕会整理出来,留给子孙细看。你们隻管忙你们的正事去。要紧的是做好当下!就跟人一样,生下来便知道会有一天要死,可也不能因为会死,就不努力活着,去吧。」
但是心裏这么吊着,谁能安稳的坐在宫裏。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危机感太强了,强到几乎是叫他坐立不安。
一直这么坚持了十天,弘历看上去瘦了一圈,而四爷和林雨桐也要搬家了,这才停了晚上的课。
这十天脑子裏塞的东西太多,有些消化不了。很多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从皇阿玛嘴裏说出来,又不由的叫人不信。
最近这半个月实在是太累的,紧跟着又是忙给皇阿玛搬家的事。庄子修的再好,那也是庄子。该添置和布置的太多了,这伺候的人,护卫的人都得重新安排。等真正搬过去的时候,又是帮个月之后了。
出了京城,下了官道。新修了一条路,能容两辆马车平行。路的两边,有一些铺子,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行人。铺子后面还有些新盖起来的茅草房,林雨桐隔着帘子往外看,便知道这是守卫的人。想来这裏的每个路口都设置着这样伪装起来的关卡。
沿着这条路往裏走了三四路,就是一处庄子。庄子的大门是新修的,看起来牢固的很。庄子的墙也加高了好几尺,上面一圈明显是新加上去的。整个围墙得有三四米高。
近前了,才发现墙外面正在挖河沟,像是要做一圈护『城』河一般。从大门进去,才发现墙内距离墙五尺左右的距离,依旧是河沟,河裏已经引来了水,此时水流潺潺,沿河栽种了两排垂柳,这是移栽的大树,应该是有专门维护,长的还算不错。
林雨桐看了一下,这地方想要从墙上出去,一般人是真不行。再加上墙内隔上一段建一个瞭望台,想来在上面的瞧的见周围方圆二里地的动静都瞧的见。
干隆小心观察四爷的神色,见其并没有不满,这才道:「皇阿玛,儿子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四爷一脸的满意之色,「做的好,也做的对。」
弘昼一脸便秘的表情,这地方是他想法子弄来的,对外查的话,跟皇家是一点关係也不沾的。隻弄到手之后自家四哥在图纸上大笔了几下,这会子反而得了夸讚了。
干隆心裏落定了,留下弘昼听使唤,他一国的事要忙呢,并不能在这裏多等。这一个月,有一件事他是真往心裏去了,那便是福寿膏,也就是鸦片。这玩意得禁,得大力的禁。
而弘昼留下来,也是为了彻底的戒掉那东西的。
这庄子其实建的不错,许是都是为了防灾年的流民,庄子的房舍是『回』字形的,里裏外外的三圈呢,林雨桐和四爷当然是住在最中间的那一层。
伺候的人也是另外拨过来的,除了陈福和张保之外,基本都是新面孔。
护卫安全的处理弘历的人,还有就是德海以及原来的粘桿处,干隆全给打发过来了。
里裏外外的看了,跟前没人了,弘昼才道:「皇阿玛,现在就只能这样了。」自由这事,暂时估计是没戏。
不急,一点一点来嘛。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弘昼还不好意思的跟林雨桐道:「皇额娘,吴扎库氏整天的追着儿子问……您看,能不能哪天叫她来跟您请安吶。主要是怕您寂寞,叫她来跟您说说话。儿子的庄子就在前面,距离这裏也就四五里的路……」
免了!至少现在免了!也别怕我寂寞,这裏啥都得熟悉,我也寂寞不了。
结果把弘昼打发了,却又有人来了。
搬过来两天了,四爷一早起来,跟桐桐布置院子呢。哪裏种什么,这都得有讲究的。以前这地方哪裏称得上是布置?两人这两天,给这裏移栽一颗兰草,给那个墙角移栽一株梅树,日子过的不要太逍遥。
结果这天半晌午了,林雨桐刚撒下驱蚊草的种子,德海来报,有一串马车奔着这边来了。
圈在这裏本是不叫见人的,这怎么就还来了一溜呢?
弘历这脑迴路一般是整不明白的。
结果到了跟前了,人家拿着宫裏的牌子进来,林雨桐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弘历这脑袋不知道怎想的,把雍正爷后宫那些尚且还活着的妃嫔给送来了,除了钮钴禄氏和耿氏。
林雨桐当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啥样的,该摆出啥样的。
四爷自己都懵了,有时候你遇上一脑子太正常的儿子,那真真是没法的很。
将人打发回去?回不去了!因为这些人都知道先帝爷还活着。出宫的时候,钮钴禄给交代过。
林雨桐都给气笑了,弘历的嘴怎么就那么快,就这么孝顺,非得事事跟你额娘报备一声呗。
可弘历也冤枉。
真都快冤死了!因着这一个月都在皇阿玛这边忙,晚上就出宫,也不临幸后宫了,结果不知道从哪来的流言,说是自己在外面养着个外室,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此女子不仅是汉女,还是罪臣之女,是流落在烟花地的歌妓。
皇额娘在宫裏是大发雷霆,不仅是对着他这个皇帝,还把傅恆叫进宫来,只差没以死相逼的叫自己把那金屋藏娇的女子交代出来,她要打发嬷嬷出去,这样的祸害留不得。
可这上哪给弄这么一女人去。
这怎么解释都不行,竟是要吵着嚷着去哭奉先殿,去哭先帝,叫先帝看看这个不孝子。
他急了,就顺嘴说了一句:「您要找我皇阿玛管教?还别说,您要真去找我皇阿玛……」
这话一出口,坏了。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钮钴禄是要死要活:你这当儿子的是啥意思呀?叫我找先帝去?是嫌我活着碍眼,盼着我死呀。
这下误会大了,然后干隆把屋裏伺候的打发了,这才把事情大致说了。反正就是先帝和皇额娘都活着呢,且都挺好的。
然后钮钴禄给吓住了。好半天缓不过来。
干隆忙他的去了,想着这事就过去了。可钮钴禄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竟是赶紧将先帝的妃嫔都召集起来,因着她是太后,不好出宫。但你们得出去,替我伺候先帝,侍奉主子娘娘去呀。
其实这几个女人打从被宣召到被送来,都是懵的。脑子迷瞪着呢,一时觉得这个梦好长,一时觉得这么梦可真荒诞的可以。
等弘历知道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妃嫔们都知道这秘事了。那这宫裏不能放了,就是畅春园圆明园也不能放了,因为人多嘴杂,消息说漏就漏了,想来想去,哪裏最保险,还就是他阿玛身边最保险。所以,错了就干脆一错到底,人给您送来,您看着安排。
林雨桐看着一溜四个女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此刻一脸或是惊恐或是梦幻的表情站在对面,她心裏狠狠的骂了一句。
她看向一直低着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吴书来,「你回去就说,本宫还真就是想念昔日的老人儿了。你回去问问圣母皇太后,就说也不知道本宫这个母后皇太后能不能劳动她的大驾。」
不是要来嘛!都来才好呢!多热闹的。
吴书来隻敢应声,不敢做答。
而这下面站着的四个,这会子也还没明白过来。坐在上首的两人,她们都不熟,真的。
当年他们入宫的时候,十六岁不到。而那时候的先帝都已经年过五十了。而此刻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她们可都年轻的多。说实话,先帝年轻的时候她们可都没出生呢,更不可能见到了。便是皇后……当年大选,该是隐隐见过的。但那时候的皇后也已经是五十上下的人了。可眼前这个自称是母后皇太后的女子,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这要不是做梦,这是怎么着了?
四个女人,一个是刘氏,生了弘瞻的就是她。
剩下的三个,一个郭贵人,一个安贵人,还有一个海贵人。看起来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有些老相,面容枯槁。想来在宫裏的日子也只能说是能过。
四爷看刘氏,给了她两个选择,「你是留下来安分的过日子,还是跟着弘瞻?」
刘氏愣愣的看着四爷,有些脸红,也有些自惭形秽。讷讷半日才道:「王府尚且有老福晋在,臣妾去了只怕不合适。」是说礼亲王福晋,弘瞻的嗣母。
这么说,是去了不合适。
四爷皱眉才要说话,林雨桐给拦了,「那就留下!」她看向其他三个忐忑的女人,「都留下。」说着就喊芳嬷嬷,「给安排屋子去。」
正院肯定是住不进来,外围后面那边空院子有几个,一个占一个,去住去吧。
四爷心虚到不行,虽然真不是他的女人,但是吧,这会子感觉真跟做了对不起人的事似的。他转移话题,带着几分讨好的先问桐桐:「今儿想吃什么?」
哼!吃个屁!气都气饱了。
「荠菜面好不好?今儿瞧见院子裏那空地上荠菜长的好……」
累了,不想去挖,也不想去做。
钱盛在边上道:「奴才这就去吩咐……」
「不爱吃!」林雨桐回了一句。
「你肯定爱吃!」四爷说着就起身躲风暴去了,顺便挖荠菜,然后择菜清洗,自己溜溜达达的去厨房做饭去了。
四个女人在门边还惶恐着呢,林雨桐挥手叫走人,「不是跟你们生气,走你们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传言当年的皇后贤良淑德,可这位皇后明显不是这样啊!先帝爷也不是先帝爷的样子。
所以,四个人被安排走之后,凑在一起嘀咕了:该不是弄错了。
是啊!说那是咱的男人,可那明显就不是嘛。
人家那是两口子,把人家两口子搅和的日子没法过,像是有外人掺和似的。可叫她们几个来说,心裏更害怕,感觉像是出来偷人,红杏出墙似的,更不自在。
安贵人弱弱的,一脸的营养不良,她撺掇刘氏,这位好歹是六阿哥的额娘呀,「刘姐姐想法子给宫裏递个信儿,咱还是回宫裏待着去吧。一定是弄错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
刘氏都快哭了,「我找谁递信儿去?进了这裏,像是进了活死人墓似的,可怜弘瞻连额娘一面也见不上……」
郭贵人就道:「要不,咱再回去求求?」趁着行礼还在马车上。
然后四个人原路返回,在门口就见人家两口子在院子裏说话呢。据说是先帝爷的男人把小面盆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手搁在面盆里和面呢。那据说是主子娘娘的妇人也不见恼色了,拿着水瓢再给面盆里一点点倒水,嘴上还不停的嫌弃:「……不对……先打成面絮……你这么着得费劲揉了……」
四个人:「……」这要是先帝跟娘娘,她们自戳双目!现在这位万岁爷,眼神是不怎么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