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2)
干隆皇帝一生6次巡游江南,5次西巡五台山,3次东巡泰山。每次巡游时间长短不一,多在数月之间。这还不算去木兰围场,不算在京畿之地的巡查。
明的出去晃荡的记载就已经这么多了,还有暗地裏悄悄出来的溜达的,那就更多了。反正这孩子就是憋不住,不出去花花钱心裏就不舒坦型的。
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再结合西巡的时间点,大概的年份现在确定是干隆十五年二月。外面依旧是春寒料峭,四爷当时的身体情况跟桐桐最初是一样的,带着他根本不能往远处走。两人又是黑户,能暂时落脚的还是早前天地会带着林雨桐去的那个庄子。
她的神秘消失,叫对方不敢在此处逗留。毕竟是皇陵附近,也真的做了贼了,不跑等什么呢?猜到他们人跑了,林雨桐直接将四爷给带来,两人暂时在这裏安置。
这些人走的匆忙,把能带的带走了,带不走的就都留下了。当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就可以了,足以叫四爷和桐桐在这裏休养生息。
至于说两人以后怎么办的事,还没来得及商量。但是肯定不会直接去找弘历,说是你皇阿玛和皇额娘又回来了。坐在皇位上都得防着亲儿子造反,还指望已经坐在皇位上的儿子相信这种怪诞不经的事情请你回去做太上皇?
做梦!人家就是真信了,他也会假装不信,然后再把亲爹装一回棺材板!
所以啊,来了就会发现,保命很重要。这要是哐当一下跑嘉庆朝了,那随便溜达,因为见过这两人的人都已经作古了。可现在呢?这两张脸是最大的麻烦。
就算住在这么偏的地方,可官府真要是查起反贼来,人家天地会的隐藏在民间还有个身份文牒啥的伪装身份,自己和四爷就真没有。不过林雨桐心大,她也不愁,弘历主张『尚宽』,官员贪腐比比皆是,还买不来身份文牒了?
这话以说来,四爷就一脸便秘:你叫朕去贿赂官员?
「……」不是!你不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四爷上下打量桐桐,大有『你还记得你是谁不?』的意思。还你去贿赂!你去贿赂跟我去贿赂有啥区别吗?
那谁去贿赂?好吧!不能说是贿赂。
林雨桐赶紧补充,「您就当是我钓鱼执法了,去试探试探。」回头谁收的银子就把谁办了就是了。那不然呢?
一提起这个,四爷更生气了。
要么说人死了就得老老实实的躺在棺材裏呢,一死百了是最好,别觉得再活过来有多好。真的!死人不会说话,那是后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活人不行啊,有些事我不能由着你胡说对吧。
四爷就很客观的说弘历:「施政宽鬆这个事,在当时没错。新帝登基,没有班底,示下以宽……就算是赦免了再不该赦免的人,那也行。缓和一下当时的政治气氛。这都不算是错的。但宽得有个度啊……罢开垦、停捐纳、重农桑……等等这些,都是好的。但是,吏治却是万万不敢撒手的!」
是!雍正朝整顿吏治,下了多大的功夫,结果全白费了。等到宗室里弘晳宏昇谋逆了,意识到这么宽下去是不行了。既然觉得宽不行了,你就下杀手啊!
结果人家是下手了,可下手之前人家是这么说的:「皇考尝以朕赋性宽缓,屡教戒之。朕仰承圣训,深用警惕。」
啥意思呢?意思是我皇阿玛当年就说我这性子太宽和了,这个不好。甚至还好几次为这个训诫我。现在想起这些,觉得还真是得好好警惕呀。
所以,你们犯事了,我也很难为呀!处置严一些,狠一些,从朕的内心来说呢,还真是不想啊!可圣训在耳,岂敢不听?实在不是朕要下狠手,是我皇阿玛的教导我时刻不敢忘啊!
言下之意,你们也知道我皇阿玛这个人的对吧?他就是那样严苛到不行,对谁都苛刻的人。你说朕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皇考的话都不听吧。你看朕生日的时候,弘晳以旧日东宫太子自居,製鹅黄肩舆送给我,我当是要是不要,他肯定要留给自己用的。我早就察觉到他有不轨之心了,但我怎么做的呢?『因事未显着,是以从轻归结,以见小惩大诫之意』。你看,我之前这么的仁慈,都不追究,结果换来了什么?这叫我多伤心的。罢了罢了!还是按照我皇阿玛说的办吧。
四爷这么一番说下来,林雨桐:「……」其实我是真不知道该说啥。
她就是看史书,她也就是看看。知道事情的始末就完了,大致给这个人做个结论,考试能答题,这就很可以了。她是真没有记下谁说了什么的习惯,除非古文言裏的名言名句。
好么!四爷这个较真的性子,竟是将这些都给记下了。她都不知道他是啥时候记下了。
林雨桐干巴巴的道:「史书嘛,真真假假的,也当不得真。」
呵呵!史书只能更美化!
「……好吧!」林雨桐表示无奈,以前是隔着史书,自己放心心裏气一气就算了。毕竟史书真的是有偏差。但就算是这样,四爷还把这些话从史书里摘出来给记住了,可见当时看到的时候,这位皇阿玛有多吃惊多生气。
现在,特别直白的直面亲儿子甩锅,四爷那心修的再好,估计也有点承受不住。史书上隻大事,现在可是屁大点的小事都瞧得见。看着吧,热闹的日子在后面呢。
她不厚道的笑,自打回来,她就是这么个状态,怎么想怎么觉得可乐。
还有工夫笑?
四爷左右看看,「这是天地会的地方?你怎么知道天地会裏就没有早年放出来的宫女太监?」
「呃……」林雨桐看四爷:「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宫女子二十五岁放出宫,以这样的年纪来说,年纪可算是大了。放出去之后过的好的少。而这些组织呢,想打探宫裏的消息,必然是积极的拉拢这样的人。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有人看中你,重视你,甚至是经济上接济你,你就说你有什么理由不跟人家走的近。
自己跟桐桐这两张脸,叫人家认出来试试?
没人会觉得死了的人会復生,但是如果利用这两张脸能给朝廷更大的打击,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两人现在其实是哪边都不敢靠的。
奇货可居是什么意思吗?这两张脸放在时下就是最好的诠释。
林雨桐摸摸自己的脸,所以说,还得化妆?
四爷先躺下了,这个身体还是有些累的:「不急!不急!叫我想想。」
这一想就是半个月。
四爷的身体也恢復了,这裏也确实不好留了。对方就算是暂时躲了,可若是发现最近因为盗墓的事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那必然还是要回来的。所以,这裏不能留了。
要走的时候,林雨桐给炕桌上放了一个银锭子。
自己用过这裏,只要那些人回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与其叫他们心生怀疑,倒不如坦荡一些。她是真感觉这个世界对自己和四爷不是那么的友好,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就做事坦荡一些。下次真要是见面了,你可别说我是不辞而别的。我来过了,可是没见到你们。在这裏等你们了,没等到。留了银钱,算是谢礼。
这才跟四爷上了马车。劣马配了一辆破车,勉强能用而已。
林雨桐坐马车裏,四爷带着个黑色的围帽,在外面驾车,林雨桐看了看,这是往京城的方向。
京城故人多呀!怎么还往京城去?
四爷就道:「带你去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哟!秘密还挺多。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别管皇位上的人换了几拨,一代新人换旧人,离了谁大家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过的。
车没有进内城,而是寄存在外城的一个客栈。
外城也一样的热闹,大小铺子林立,路边到处都是摆摊的小商贩。
可从这裏去内城有些距离呢,走着去还是雇车去?
四爷没答,却拉了林雨桐的手,抬脚就走。
大街的对面,在很多个光鲜亮丽的铺子中间夹着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铺子。林雨桐抬头看看,铺子的招牌隻两个字——茶馆。
她还刻意的多看了两眼,匾额上真就没有别的了。
这么一耽搁,四爷抬脚已经进去了。两人带着围帽,进来的时候客人还都朝这边瞧了两眼,然后就都各自喝茶去了。
大厅里也就四五张桌子,可饶是四五张桌子,此刻也没坐满。当中间的两张桌子上有人,靠墙放的三张桌子都是空着呢。
小二迎过来,「二位客官,您这边坐。」
一进来林雨桐其实就闻见了,这裏的茶香非同一般。这绝对不是小茶馆能找到的货色。一般贡品的茶叶也就是这个味道了。
这个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一家茶馆!
她跟着四爷坐下,不解其意。那边小二哥跟过来,「二位客官喝点什么?」
四爷点了点挂在墙上一排木牌,那上面写着各种的茶名,就跟饭馆挂着的菜单是一样的。林雨桐顺着四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听四爷道:「最上面的来一壶。」
最上面?
墙上挂了三排,整整齐齐,每排都有八个。最上面的……最上面确实是有个牌子,但那面牌子上什么也没写。
小二哥之前特别像是小二,可以说就是个小二。可等四爷说要最上面的的时候,他脸上憨厚的笑意一下子就不见了,眼神竟然还带上了几分锐利。
可这锐利在四爷『嗯?』了一声之后,瞬间就没了。他重新躬下身子,带上憨厚的笑,「客观您稍等。」
稍后,他上了一壶茶来,是上好的茉莉花茶。挂在墙上的牌子第一个就是这个茶。这个茶的味道浓郁,滚水浇进去,便满室飘香。另外两桌客人之前还不明白这个最上面的茶到底是哪道茶呢,结果就是它呀。好奇心瞬间就没有了,有人把第一个叫最上面的一个,别人也管不着不是。
茶上来了,小二哥给两人斟茶,然后就道:「二位客观慢用,茶点马上就来。」
说着话,他反身退出去,掀了门帘朝后头去了。
后头是个院子,院子裏的摇椅上,坐着个五十来外的老者。这老者眼睛微微闭着,嘴裏哼着曲子,手裏转着两个玉石蛋子,很惬意的样子。这会子听见脚步声这才微微睁开眼:「有事?」
小二哥走到跟前,低声道:「……有人点最上面那道茶了!」
什么?
老者蹭的一下坐起来,手裏的两个玉石蛋子也瞬间掉在地上。
他顾不上其他,抬脚就往前面去。可这裏坐的除了那两桌熟客,再没别人了。老者就回头看小二哥,「人呢?」
小二哥朝刚才两人落座的地方看去,哪裏还有人?
桌上的茶还烫手呢。
他急忙朝外追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上哪找这两人的踪影去。他带着几分懊恼的折返回来,熟客正跟『掌柜』的老者说,「结了帐才走的,银子再柜枱上,我们帮着看着呢。」
老者抱拳致谢,往柜枱去。柜枱上放着一个小银锭子,挪开银锭子,却发现他的帐本子上,被银锭子压着的地方,有个笔迹还新的符号。
他的心疯狂的跳动起来,将帐本子合上,去了后院进了书房。在书房裏插上插销,他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手腕的内侧,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刺青。刺青也是个很繁复的图案。
他将手腕上的刺青给拓印下来,然后将两个半拉子拚接在一起,严丝合缝。
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主子已经作古十五年了。这个东西是怎么冒出来的?
而这边两人上了去内城的路了,林雨桐也坐在车辕上,这才问四爷:「那是粘桿处?」
粘桿处主要是刺探消息收集情报用的。
但如何保证粘桿处内部的忠诚呢?必然是有製约的。
后来粘桿处改名叫尚虞备用处,弘历应该还在用。
但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就隻历史上的四爷死的突然,必然很多隐秘并没有来得及交代给继位之君。对方连知道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启用。
没人启用,这就闲置了。
林雨桐就比较好奇,「这些人能用?」
四爷心裏也有几分复杂,其实挺不愿意承认此四爷便是彼四爷的,但如今试了一下,两人很多想法都出奇的一致,就连这些东西的设置上都一模一样。他还能说什么呢?
至于眼前这些人能用还是不能用,他其实也不知道。
「今晚吧,今晚先见见再说。」
那今晚去哪儿?
去哪不用林雨桐操心,跟着进了城,在城裏转悠了转了半晌之后,马车停在一处宅子的门口。
这宅子黑漆大门此时洞开,门口一个四五十岁的仆从打扮的人在擦门上的门环。见马车停在门口,就立马垂手肃然而立,头低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雨桐哑然,必然是茶馆那边的消息已经送到这边的宅子裏了,这边已经有了准备。四爷扶她下了马车,携着她的手一路往裏面去。
院子不大,打扫的很干凈。进了正厅就发现这裏连摆设都是四爷的风格。
两人没在外面耽搁,直接进了书房。饭是那仆从送进来的,很规矩并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饭菜林雨桐检查了一遍,没有不妥当。不仅如此,这菜色还都是四爷喜欢的口味。两人默默的吃了饭,谁都没说话。掌灯时分,仆从又进来将烛火点亮了,随后又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四爷从书架上随意的抽了一本书扔给桐桐,自己也拿了一本消磨时间。
书并没有翻两页,外面穿来脚步声,紧跟着人站在门口了,隔了得有半分钟,门被敲响了。
四爷头都没抬,隻说了一句:「进!」
隻这一个字,外面那位老者差一点跪下。
这个声音!对!就是这个声音。他不会忘了这个声音,这个说话的强调,说话的语气。
手搭在门上,半天不敢推开。那股子惊吓过去之后,他稳了稳心神:作古了就是作古了,从古至今,从未见过死而復生之人。
这人学的再像,也不能就是。
他这会子心有疑虑,是不是那些反贼在作怪?
当然是!除了他们这么处心积虑也不会有别人了。那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呢?他的眼裏闪过一丝冷意,这样的人留不得。
心一旦定下来,他就稳当了。手稳稳的推开门,大胆的抬眼看过去,隻这一眼,他的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像!太像!这就是三十多岁的主子,那个时候的主子就是这个样子的。
四爷没说话,靠在椅子上叫他看的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