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70)
大王子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两人,睚眦欲裂。
骗子!
大骗子!
金家养出来的都是骗子!
他心裏这么想的,也因着周遭的巨大压力,一时没控制住,彻底的给喊了出来。
骗子?
「嗯嗯嗯!」金仲威不住的点头,「你这个评价很中肯。金家那就是一窝子骗子!从我家那个到现在还都没死的老爷子开始,那是骗术一代更比一代强了。他自己算是大周朝最大的奸臣……真的!我是亲儿子我都这么说。他那么奸诈的德行,我这亲儿子都看不过眼的。可是怎么着呢?我也就是在这裏敢这么说老爷子……试着在京城这么喊一嗓子试试……那我得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他们不光说我不孝顺,还觉得我冤枉了我老子。一个个的都把我家那老不死的当成大周朝忠心耿耿的忠臣。您说说……我家那老子是多能忽悠多能装相的……」说着,他一边朝金柳和李弩招手,一边朝那个被围起来的小圈子靠近,「大王子,你们北国朝廷里有人跟我家那老爷子还有勾结呢……这话你别不信呀!我告诉你……你要是能回去,你得好好查查,看看是不是你家老爷子也跟我们大周那皇帝一个尿性,一边瞧着咱俩往死了的打,一边背后勾勾搭搭的,若是两败俱伤了,人家就把酒言欢了。你说,我家老子都成了那德行了,我成了人家的棋子就算了。你说你,好歹你也是大皇子呀。是不是有点太悲催了!」
大王子刚开始还听得挺得劲,差点都忘了所处的环境。心说身边要是有这么一个妙人整天的这个那个的胡说八道什么都敢说,是不是日子过的也不会那么无趣。但是这听着听着好像就有点不对了,后面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挑拨离间和试探呢?
他瞬间清醒,给此人贴上了一个『心思深沉』的标籤,「金大都督这是何意?」
「啊?什么何意?我有个什么意思?」他毫不在意的摆手,然后抽空跟身边的人道,「搬凳子来,没瞧见呀!没点眼力见。火盆点起来,给姑娘放到脚边。叫厨房准备的饭菜都摆上来……」
等凳子搬来,他还亲自放了一凳子在那个圈子外面,「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大王子,该有的礼遇都要有的。咱俩坐下说话……坐下说嘛!外面叫他们打他们的……你也别丧气。这外面还真打着呢。要是你的人赢了,这府外就都是你的人。你此刻在我的手裏,等会就得成为我的护身符,我想保住命,还得仰仗你……所以,我不会拿你如何的。」
大王子眯眼看他,金仲威就道:「你这心态不行。你觉得这是钻了圈套了,就必输无疑。这不行……猎人狩猎,那捕猎夹子裏常常是隻留下血迹,猎物却不见了踪影。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人嘛,到啥时候都不能失去斗志。只要还有斗志,就能绝地翻盘。」
竟然句句劝的都是实在话。不是良师益友,人家都不会这么苦口婆心。
大王子坐下,「这么说……如今胜负尚且未分!」
「嗐!」他摆手,「人这一辈子,不到你真正闭眼的时候,输赢都难说呢。当年我还死过一次呢,你说,要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死去呀对不对?哪怕我名义上死了,可只要肉身不灭,精神不损,我这也不站在你面前了吗?所以说啊,哪怕是我最后真赢了,你成了俘虏,你也不要灰心。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要是真死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大王子哼笑一声,「我还得谢谢你的安慰和鼓励?」
「不客气!」金仲威跟人家面对面的坐下,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大王子面带嘲讽:「这话本王愿意信。毕竟是金大都督的亲身体会嘛!哦!差点忘了,大都督如今对外……是个死人?」
「对呀!」金仲威一拍大腿,特别得意,「所以,这要是这一站输了,我肯定会拿你做砝码,叫你的人放了我的。我这一走,就朗阔天空了。战败的罪名能按到一个死人身上吗?谁有错我也没错……」
「不仅没错,你还是辽王了呢。」大王子是说之前刚接到的消息,其中就有这个册封。说是给了一个辽王的谥封。要不是这个……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
「辽王了?」金仲威一拍大腿,「看吧!我越发觉得战败于我而言无所谓了。我逍遥于江湖,我家裏呢……有我这个死了的辽王护着,怎么着也能保三代衣食无忧吧。所以我说,你对金家的总结,简直太精闢了。金家就是骗子!专出骗子!你想啊,一个老骗子养的儿子能有多纯良?我家大哥……我跟你说,那长相,赞了去了。、谁见了都得说一声仙人下凡间了……从小到大那个较弱哟!我当真以为人家较弱呢?结果呢?你看人家从上次我死后,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呸!他哪裏是后来好的,那就是想靠着爹娘的怜惜叫爹娘多疼他几分。有那么瓷娃娃比着,我从小到大过的那叫一个水深火热……这些都不能提的。再说我家那老三……庶子嘛,结果呢,人家开始老实忠厚了!老实忠厚的结果就是谁都不好欺负他了。一欺负他就成了欺负老实人了。我跟你说,自打家裏有个老实人之后,我看见老实人就生气。还有我家老四,那最是藏的住的大尾巴狼了……贼的贼溜溜的,我上次死前,人家那孩子就是个好弟弟傻弟弟。结果我嘎嘣一死,上面没人压着了,人家蹭蹭蹭的冒头了。到了下面这些小辈更不是东西……别的不看,你就说刚嫁进我家家门的两个小媳妇吧……人家把嫁妆捐了。你说,这世上有那不稀罕钱的吗?人家选了个好时机说捐就捐了,这是干啥呢,这又是开始骗天下人了。这真是一代传一代,骗子扎堆了!你要是接触过我们家的人……你就会发现,我……就我,才是其中最纯良的一个。以后啊,他们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别信……要不然得吃大亏的,千万记着我说的这些话。」
说完,左右看看,大概是说渴了,跟边上的人要茶喝:「没眼力见的……茶叶不够,倒杯凉水也行呀……」
边上的小厮端了上来,「用手抠了最后的一点茶叶沫子只够沏一杯的。」
「这个噁心劲儿的。」他直接端起来就喝,「那我就不让给客人了。」然后踹小厮,「给客人倒水呀。」
寒冬腊月的,大王子被送来一杯带着冰岔子的冰水。
「快请!别客气呀!」金仲威十分热情。
金仲威身后,李弩跟金柳面上是小方桌,方桌下面是炉子,炉子上面是鸳鸯锅。麻辣的味道冲的院子到处都是那个刺激的味道。热气蒸腾的锅不停的翻滚着,牛羊肉豆腐白菜萝卜粉条粉皮的往上上,芝麻酱被香油点燃了香味,闻着香,吃起来更香。
这俩娃多久没吃这个了,之前是担心,后来是赶路,饿是真饿了。挨过饿的孩子,天大的事情,也没吃饭的事大。如今,二伯挡在前面,天塌下来,他顶着呢。
吃啊!不吃等什么呢?
可这味道再好的饭菜,那耳朵也没法给堵上。李弩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他一眼一眼的看那边,金仲威回头就瞪了她一眼,转眼就对金柳温和的道:「叫人炖着梨汤,今年气候干,喝点梨汤下火。」
金柳在火锅的热腾气里,隐下了眼裏的泪意,隻『嗯』了一声,就埋头吃她的去了。
然后就听到好几声『咕噜』声,谁的肚子响了。
金仲威先看到的是那个小女人,「哎呦!看我,这就忘了,还有客人呢。我这人,喜欢江湖。也喜欢江湖人物!江湖人做事嘛,自有江湖人做事的规矩……不管你们帮谁,跟朝堂都没关係。来人!再抬一桌来,请客人们吃饭呀,别愣着。」
于是,前一桌后一桌的吃饭,味道特别刺激人。但是呢,大王子自己,寒风裏坐着,浑身冻的僵硬。手裏半水半冰的喝的,这么一会子工夫,上面都冻上了一层薄冰。
冷!饿!渴!
然后是更冷,更饿,更渴。
大王子冷冷的看着金仲威,不曾屈服。
谁知道人家金仲威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话也不说清楚。冷水怎么能待客呢?」他朝边上的小厮呵斥,「还有别的吃的吗?咱们能吃辣的,大王子又不习惯。」
边上就有人应着,「还有粥……」
「连锅端来。」金仲威不好意思的笑笑,「这种天,喝点热乎的暖和。」
然后特别浓稠的五仁粥给端上来了,糯糯的香味充斥着味蕾。
金柳递了碗给身边的人,「也给我盛一碗粥。」
她不觉得二伯会用下毒这样的手段,因为没必要。
她这边一吃,大王子若有所思,接了一碗,也就开吃了。
金仲威一边吃一边道:「我就是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特别敞亮。从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告诉你,我们大周的那位皇帝陛下就不行……那就是个面上君子心裏小人的玩意……虚伪的很!你是不是觉得我无耻……我跟你说,我不无耻不行呀。之前被李昭骗的团团转,你说我不机灵点,这行吗?人啊,别管人家怎么看,得先把自己活好了,对吧!」
一边说着,一边给那边盛粥。喝了半碗他就主动给添,再喝半碗,再主动给添。还主动跟人家说起这个五仁粥要熬的好吃有多费火候,「其实原本是给我家侄女准备的。熬到明早上,那滋味更好。一早起来,就有这么一碗粥,两碟小菜,那得多舒服,是不是?」
碎碎念到大王子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是很快的,大王子察觉到不对了。这会子他是不那么冷了,也不那么饿了。可是有一种比冷和饿还叫人不能忍的,那便是尿急。
金仲威嘴上叨叨叨,没完没了,对对方的坐立难安整个儿的视而不见。边上的人差不多忍不住都快笑场了,要么说大都督损呢。
你看,跟哥俩似得跟你聊,什么劲爆聊什么,那个掏心掏肺的。可这辽东半夜三更的气温,叫你坐在室外这么冻着,饿着。然后再给你喝上一肚子粥。这粥肯定是干净的不带下药的。但是你一肚子水,这么冷着,你能不想撒尿吗?
大王子是谁,再是鞑子,人家也是有身份的体面人。
他也不能当场便溺……你能尿裤子?今晚上,你不着急尿上十回八回吧,你那一肚子的水你都排不完。要是偶尔隻一次尿湿了就算了,这要是次数多了,那裤子都湿完了,结成冰了,搁在户外半晚上,就能将人给冻死。便是死不了,估计老二和两条腿也得被冻坏了。
这利害关係大王子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越发觉得金仲威真tn的坏,真他n的损!
没叫你屈服,我都不审你,但是你说你要不说点什么,不屈服了,他能饶了你?
这还不算,他吃完了,起身还去方便了方便。方便回来一路上,口哨轻轻吹着,吹着在坐的,都有了一些尿意了。
别人还能轮换着上了厕所,隻中间那一桌火锅连同大皇子,是不能上厕所的。
那一说火锅,之前享受的是跟金柳一样的待遇,梨汤的锅就在边上放着呢,小炉子烧着,咕嘟咕嘟的,想喝有人给你添呀。那些可都是精通毒y的,因此上,金仲威给的吃的喝的,有没有问题,闻闻就知道了。也正是因为知道没下毒,所以之前还觉得这金仲威有时候脑子就跟抽了一样,竟然如此的善待。
这会子反应过来了,这哪裏是善待?竟是从没见过如此无耻……如此卑鄙……如此不要脸……如此下作之人。
小女人先忍不住了,「够了,别吹了!」
「不好听?」金仲威特别好脾气,「我换个曲子?你不知道,我会的曲子可多了。北国的也会……要不我给大王子换一个……」
越是想尿越是着急啊!
腿夹紧,「你到底想怎么样?」小女人几乎都要蹲下了,但是不敢。一蹲下就怕身体接收了错误的讯息,直接给尿了。
金仲威啧啧有声,「不是……我这好心好意的……我什么都不想啊……反倒是你……你想怎样?你想怎么样你就说出来……说出来我满足你呀……」
那老汉先起身,「……出恭……出恭……」
「出恭呀?」好说好说!
叫人抬出屏风帷帐,在他们边上设置个私密的小空间,放个恭桶进去,尿吧!我可好说话了!
有人嘘嘘,等着的人更心焦。
大王子终于是憋不住了,「你到底要如何?」
「你先去……先去方便。方便完咱再说……」金仲威特别大度。真等一个个的上完了,这才又重新归位,抱着手炉,跟大王子低声道:「……那什么……你能不能给我做一回军师,我有点事情,得问你。」
大王子重新坐下,可就没那么好说话,「如今胜负未分……」
「这话你怎么还当真呢?」金仲威一副熟稔的语气,「之前我就说了,金家上上下下,都是骗子。你怎么还信我的话?人啊,能绝处逢生,必是谨慎的先留够回头的余地了……就像是那挣脱的猎物……它必是谨慎的先试探,特别小心,发现中招了,这才能轻易的脱身。可一脚踩扎实的,你见过谁逃过去了?我是把你最后一个人都放进城裏之后才关的门。你们太相信我死了,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李弩一箭射死了那个先锋……因此,你们被马上要得到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头扎了进来。这叫文中捉鳖,也叫关门打狗。都不是什么好词!你细想想,你的人不熟悉地形,而我却早已经是等着你入彀了。我不设埋伏吗?满城都是小巷子,你的骑兵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隻这一点,就相当于折损了你一半的兵力。更何况,我是以逸待劳,在天擦黑的时候,每个人小兵还分了两斤的肉干补充体力。而你们呢?这种天,长途奔袭……再者,你的粮草也就撑到这几天了……你的人为何这么着急进城。一进城都奔着粮仓那个方向去了……因为饿!单兵体力对比,你又折算了一半的一半。这么算下来,你想想,你到底有没有胜算?我要是你,我现在就不想其他。我就想着,得先活着。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是!现在是俘虏,短时间内可能你是没翻身的法子。可是……万一我要打去你们的大都,将你们的皇室都屠杀殆尽……然后你们所有的部族都恨我,不服我的管束。他们渴望一位王者,而恰好,那个时候的你还活着……那时候,说不定你我还能再较量一场……我这样吧,虽然爱骗人,但是骗人骗的多了吧,信我的人就不多了。为了取信别人,这种情况下,我一般都是说真话的。」
「那也就是说……你要攻打大都?」大王子的面色冷凝起来。
金仲威身子前倾,「若是我真的死了,辽东真像是你们预想的一样,轻而易举的就被占领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呢?你不会想着,趁着大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袭京城?」
会!当然会!
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