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被逗的一乐,但意思吧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她给金双解释,「咱们原本是高门大户,便是如今落魄了,好些想上门的人也觉得不好上门。原本是好心的,这会子也怕贸然上门来,叫咱们反倒是恼了。哦!如今落魄了,连你们这样的人都这么着就上我们家来了。很有些这样的想法。再则,她们言谈无忌惯了的,上了咱们的门,偏不知道该怎么跟咱们说话。就像是大奶奶三奶奶那样的人,她们跟拴住家的那样的妇人能坐在一起拉家常吗?」
金双摇头,「不能。」
「是啊!咱们明白这样的道理,她们也知道这样的道理。别看她们看似粗鄙,可人情往来这些事情,那可是精明的很。咱们若是带着东西上门,胡拉巴拉的,她们反而被唬住了。况且,咱也不知道,哪些人愿意跟咱们来往,哪些人不愿意跟咱们来往。明儿你们去请人,必不可能人人都来。若是能来一半,那也是老太太这些年积攒下的恩德。有那推脱不来的,不要强求,也不要说难听的话。隻把礼物放下,客客气气的便是。但回来,这家人得记住了,以后应对,须得小心。」
金双一一记下来了,一路上,又在心裏思量了一回,两人回家赶紧叫人准备出门要带的礼,以及明天待客要用的东西不提。
却说四爷送了林千鹤送到过了镇子十里地的留客亭,郎舅二人这才作别。之前大房的人隻将人送到镇子上,就客气的离开了。人有远近亲疏,这也不算是错的。
这会子只剩下自己人了。难得的不打眼的出来一趟,四爷也把沿途的村镇看了看,又带着人朝回走。大雪过后,路还是不好走。如今用的都是雪橇,这玩意稍微快了那么一些。几个孩子藏在被子裏不露头,真冷的太邪乎了,鼻毛都冻住了。
三爷就缩脖子,跟四爷道:「要知道有一天会回老家来,当年爹就不该瞒着咱们。往年祭祖啥的,哥几个轮换着回来一回,如今也不知道这般尴尬。」
四爷没理这些牢骚,隻问他说:「最近见过家裏的佃户了?」
「还没顾得上……有事拿不准正想跟你和老太太商量。」他冻得鼻尖都是红的,眼泪不时的就下来了,那是鼻子酸引起的。
四爷点头,示意他说。
「明年,我想把租子往低的调一调,我算了一下,若是收三成租子,咱家是够吃用的。」三爷皱眉,「便是咱们不主动提,未必没有人动歪心思,打着咱们是犯官的名义隻说不敢种咱们的地……一个不种,别人便都不敢种。莫不如主动降下去,咱们求的是个『稳』,多收还是少收点租子,反倒在其次。」
四爷倒是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三哥说的是。这事我应了,老太太要问,自有我去回话。三哥隻管做主便是了。」
三爷立马腰背也直了,人也精神了,「回头就去说话。」
进了镇子,打眼就看到大房的金孝从一家饭庄里出来,含笑在路边等着。四爷也笑着打算去应对,却不想对面的茶铺里,帘子掀开露出个身影,这身影跟四爷对视了一眼,转眼又退了进去。
四爷不动声色,停下跟金孝寒暄,然后把三爷和几个孩子託付给他,「麻烦给送回庄子上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金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倒是不客气。便点头应承,「儘管放心,保准好好的送回去。」隻二里地,站在镇子远眺,都能看见村口,却不知道他故意说这个话是几个意思。
金逸跟着四爷,没跟着一起走。三爷想问,但对四爷眼神一对上,就不再言语。叫了金孝就走,「……也是四弟太小心,还得麻烦二哥哥……」
琨哥儿看他爹,四爷摆手,他便不动地方,但一路上都特别小心,这还有两弟弟跟着呢。
等一队人出了镇子,金逸才道:「爹,去哪?」
四爷没避讳人,直接进了茶叶铺子,掌柜的是个面熟的,以前在顺王府见过,「王掌柜?」
王掌柜也一脸的喜色,「四爷。您楼上请。」
之前四爷看见的是李诚身边伺候的小厮,他以为是李诚打发人来了,谁知道上了二楼便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诚。
李诚上下打量四爷:「瞧着还好,可还适应。」
四爷点头,「一切都好。」他左右看看,「你这出京的事叫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李诚看了金逸一眼,四爷就道:「收下的义子,不是外人。」说着,就告诉金逸,「见过你李二叔。」
金逸并不知道这个李二叔是谁,但还是郑重的跪下磕头见礼。能从京城出来见自家爹爹的,那一定是非常亲近的关係。
李诚点头,失笑,「倒也机灵。」原本打算摸个金元宝出来赏人的,这会子倒是不成了,顺手摘了身上的玉佩递过去,「拿着玩吧。」
金逸看四爷,四爷点头,他这才收起来,领受了。却也没在二楼守着,隻道:「儿子给爹爹和叔父煮茶去。」
从二楼退下去,却守在台阶上,不肯动地方。
李诚在二楼朝下看了一眼,先满意了三分,「这才几天,就找了这个机灵鬼来。」
四爷坐在炭盆边烤火:「几时来的?」
「昨儿才到,正说怎么跟你见一面,就见你送你小舅子出城……」李诚坐在四爷对面,「我是不得不出来一趟……有件事我得叫你知道……大皇子他自你们出京,便出事了。跟着骑射师傅骑马,不知怎么的马便惊了……人从马上摔下来,当时就昏迷不醒。太医诊治,言说损了脊椎骨,只怕这辈子……站不起来了……」
四爷皱眉:「人人都以为是许时忠所为?」
李诚点头,「当年金二哥还在世之时,咱们也跟许时忠多有往来。你虽跟许时思不对付,但是对这个姐夫还是尊重有加,他对你这个小舅子,也颇为照顾。难道在你看来,许时忠便是这样的人。谁都知道他有不臣之心,可如今菜市口被斩杀的朝臣及其家眷的血还未干,正是要稳定朝局的时候,他疯了才会干出这样的事。因此,我是不信的。」
四爷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皇上除了皇长子之后,其他的皇子都夭折了。隻这一根独苗,不管皇上的身体有没有恙,他都不可能对这根独苗动手。」
李诚又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就怕宗室里还有人参与其中……若是那样,顺王府必然会被捲入其中。」
四爷就沉吟,随即便道:「正好,有个人我不知道怎么送到京里去。你总是要回的,顺利捎回去吧,捎给许时忠。」
「谁?」把谁捎给许时忠。
「文氏。」四爷没有瞒着,直接就说了。
嗯?
李诚不解:「何意?」
文氏的事瞒也瞒不住,他有没想瞒着李诚,把从文氏里知道的事都给说了,「因是文氏的一面之词,我无从判断其真假。如今,大皇子出事,她这个母亲对许时忠有大用。」
可你为何要对许时忠示好呢?
四爷看了李诚一眼:「那你觉得,皇上、许时忠、还有你猜疑的存在的第三方,哪一方暂时是占着优势的?」
李诚沉吟,看着被四爷摆在桌上的几个茶杯,「宫裏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皇上肯定是暂时不能出来,他在许时忠之下。我猜测的第三方不敢冒头,其势也不大。况且,他们一上来就拿大皇子开刀,既得罪了陛下,又惹怒了许时忠。便是陛下暂时不会对这一方如何,但他却深知不是许时忠下的手。陛下在宫裏宫外的人不多,但要真要给对方为难,对方便也会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许时忠占着『监国』二字,连父王都得退避一二。」
「这便是了。」四爷就道,「许时忠杀了那么些人,隻金家全身而退。许时忠再多不是,他是我姐夫,我外甥女我得顾着。况且,文氏信许时忠,多过信陛下。放她回京,以她的聪明,她不会跟许时忠交恶。与其叫她在中间,以报恩还债的面目给金家周旋,那倒不如,我打着长姐和外甥女的旗号跟他缓和关係。再退一万步讲,你会发现,任何事都绕不开此人的时候,那你为什么要绕着他呢?缓和关係,亲近关係,不等于阿谀。这话你很可以说给顺王和世子听,万事隻想着『监国』二字便可。」
李诚一时间脑子转的飞快,「陛下会故意将大皇子的事推到许时忠的身上,许时忠为了避开嫌疑,会助第三方将战火引到宗室。皇上身体不好,大皇子如今又这样,那谁得利?自然是宗室,所以,宗室也有人有这个嫌疑,而顺王府首当其衝。逃避无用,那便的积极参与。你让我带文氏这个大皇子的亲生母亲回去,交给陛下,是跟陛下表明顺王府的清白。可想要交给陛下,我们连皇宫也进不去,还得先交给许时忠。这个道理……文氏明白,你也明白。所以,文氏必然会跟许时忠交好,而你没道理跟他不交好……你们跟他之间,只是因为金大人跟他之间因政见不合有矛盾,并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对的!政敌不是仇敌。政敌这种东西,今儿可为敌,明日便可为友。不必交换什么真心,可用便行。
李诚顿悟了,「我将文氏带回去给皇上,隻说交给皇上,但至于许时忠怎么想……这就跟我无关了。但我隻管交人,不跟他纠缠,又有文氏不跟他交恶的态度,他必然以为我们并没有跟他为敌的心思。便是将来万一皇上问起来……父王隻推到许时忠和文氏身上便可,顺王府又有何错?」
四爷点头:「如今朝局很有些扑朔,顺王府很不必掺和。你一路走来,沿途也看了。除了山匪出没,一路也都太太平平。之前我有一封信,是叫内弟寄出去给许时忠的。如今你来了倒是好,你亲手交给他,不必忌讳你跟我有来往的事。」
李诚眼睛一亮,如此也好。他在京城能鬆口气,金四在这裏也能有个喘气的机会。
他指了指一边的桌子,叫四爷去写信。他自己则站过去,给四爷研磨,「你这个主意还有一个好处,之前没打算告诉你,怕你知道了要恼怒。如今知道了倒也不怕……」
四爷坐在桌子前,一边提笔,一边叫他说。
李诚低声道:「之前你被许时思那混蛋差点弄死,这事我便记在心裏了。私下叫人盯着那货,他的行踪我是尽知的。原本不过是想着,他要是真对你不利,我也好提前知道消息给你送信。却不想……却叫我查出了一桩噁心事。」
四爷手下没停,李诚一边看着四爷写的内容,一边往下道:「……许时思这混蛋……在脂粉巷养了好几个女人,我也借口喝多了找机会在楼上看见过那几个女人,你猜这些女人都长的像谁?」
四爷的笔稍微顿了顿,「文氏?」
李诚惊讶了:「这事你知道?」
四爷摇头:「之前不知。但现在你提这事,怕是知道文氏不是二哥的女人,故而才说出来的。」
李诚点头:「这事我心裏恼的不行,总想着弄个人不知鬼不觉得法子,将他一把给摁死。许时忠是许时忠,许时思是许时思,只要暂时不叫许时忠知道是咱们弄死了那个玩意……那他这死便也就死了……文氏一旦送去,那就有好戏看了。」
四爷把这事记在心裏,回去叫她去见见文氏,该告诉她的总要告诉她的。
是不是能借她的手除掉这个祸患,那是后话。
这会子隻用心把这封信写完。李诚摸着鼻子看这封信,怎么说呢?这信上的语气,像是自己跟自家哥哥说话的语气,那种阴阳怪气,各种的不服欠揍在信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什么不敢高攀称呼姐夫,如今许大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家姐福薄无子,正该许大人令聘高官之女云云。
李诚心说,原配的娘家还把着许时忠续弦之事,虽说以金家的情况,他很不必理会。但若是加上当年他父丧母亡,是他的老师将爱女嫁给他,给他撑腰做主,叫他能在族人环伺中立足,那金家是出了大力的,他试着把金家撇开试试,不得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再往下看,又是关心外甥女的,说什么若是后母不慈,叔婶欺负,叫许时忠隻管将外甥女送回金家。金家虽沿路被追杀,但好歹还有太祖所赐祖地,总少不了孩子一碗饭吃。
这个祖地……李诚都不知道。想来许时忠也未必知道。
能被这么大拉拉的说出来的地方,那必是不怕收回去的。这是不是说,太祖还给金家留下别的什么东西了。许时忠他自己得掂量掂量才是。
接下来四爷又说了:之前听闻父母大人要叫金家北迁移民,颇为惶恐。皇上下旨叫我们回祖籍,父母官却另有命令……敢问,没有皇上的旨意金家是否能随意的离开?若是可离,是否能留一房人看守太祖所赐陵地和祖地?若是能留,可否留大房。
又写了大房父子身体不好,恐不到北地便一命呜呼。请求留在祖地,以便咽气之后好安葬的。
李诚心说,这个县令是哪个傻子来着,这一封信过去他还有的命活?
别人不知道这封信的力道,但是他只知道的。只要他想达到某种目的,他不会跟哥哥撒泼打滚的要,相反,他是阴阳怪气的各种顶撞,还不小心把自己受的委屈露给他看看。
可每次,这么一闹腾完,想要的都能得到。
一如现在的金老四,很多话,金老大人作为老师,作为老丈人,不能跟学生跟女婿低头,但是金老四作为小的,作为小舅子,是完全可以跟姐夫阴阳怪气的。
这种低头又嘴硬的不承认低头,看似不亲近,却又亲近的示好求助,许时忠……他必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