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与你同在(28)
这一瞬间, 阳光似乎也照不进这教堂,只觉得阴风阵阵, 乌云笼罩。
这种时候, 林雨桐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手里攥紧了符箓,朝对方而去:「你别激动,我不是要伤害你,我想帮你。你信我,我就能帮你。」
「你帮我?」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大笑, 随即又戏谑着问:「怎么帮我?你倒是告诉我, 怎么帮我?实话说吧, 谁也帮不了我!这一点我很清楚!」
「我能!」林雨桐顶着狂风, 一步一步过去,「我能帮你……不管是人还是鬼, 该过去的都得叫他过去……」
「该过去?」她怔怔的楞住了, 「是啊!该过去了!」说着,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高声大笑了起来, 「是啊!过不去的只有我,别人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谁愧疚了?谁不安了?」
「是啊!」对方深思一乱, 林雨桐只觉得浑身一轻,三两步就到了她的跟前,然后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可这一搭了上去,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眩晕感便扑面而来,一瞬间,空间扭转。
她好像又成了别人!
路上遇到的人都叫她桂香,原来她姓李,唤作李桂香。
这个时候的李桂香是多大?十七八,十八九?说不清楚,反正是背着书包,还是中学生的样子,看路边的标语,林雨桐潜意识知道,这应该是五十年代。
成了这个女人,全程都是不由自己的走着,一路朝前,一个晃神,人就站在一栋小别墅的门前。
门口站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朝她招手。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那个女人就说:「桂香呐,可别再跟你爸吵了,你爸有你爸的想法……」
林雨桐就听到『自己』喊道:「他的想法?他的想法就是落后的想法,他的想法就是不接受人民的改造……」
话没说完,里面传来摔碎了茶盏的声音:「孽障东西!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蛋。」
「我不滚!李家的家产早被爷爷败光了,留下来的都是我外公给我妈的嫁妆,凭什么叫我滚!」她蹬蹬蹬的上楼,身后的女人也跟着追了过来,喊着:「老爷……老爷……小姐还小,您不要跟她计较……」
林雨桐心里挣扎着,便多留意了一眼到这个年代了还叫『老爷』的女人。她头上抹着头油,身上的味道是一种……香水味,领口的露出来里面的衬衫,是一种粉红色带着绣花纹路的。此时,就见她跑过去,摁住那个『老爷』,「您也真是,小姐还小,您是做父亲的,怎么就不能多点耐心?」说着,在老爷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这个小动作很隐蔽,但也间接的透漏出两人非比寻常的亲密关係。
但显然桂香幷没有发现这些猫腻,还喊道:「王姨,你别劝了。他这种冥顽不灵的人,迟早会被时代淘汰!」说着,就气哼哼的往楼上跑。
这个王姨却在下面喊:「小姐……小姐……」
林雨桐想回头去看,无奈现在这个身体明显是对方的意识占了上方,她占领不了主导权。
上了楼,楼梯口站着个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青年,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他靠在楼梯口,手插在裤兜里,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这一刻,林雨桐能清晰的感觉到桂香心里涌出的一股子复杂中带着恐惧与绝望的情感,她问道:「张恒,你有没有话对我说?」她自己许是没有察觉,她的语气带着期盼和小心翼翼。
张恒张了张嘴,朝下看了一眼:「你别跟你爸强了,他就是那种没有觉悟的资本家……」
林雨桐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却跟针扎在心里一样,生疼生疼的,这是属桂香的情感波动。桂香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脚步声,是王姨。她斥责说:「阿恒,怎么说话呢?」
「妈,你就是奴性不改!」张恒说着,就耷拉着脸直接转身回房。
他一走,桂香才像是泄气一般。此时,林雨桐才顺利的掌握了身体的主动,她看着张恒进了朝南的房间。林雨桐跟着本能,一步一步走向桂香的房间,然后关上门。
此刻,心底涌出来的是绝望,像是有个声音再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给了这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
林雨桐捂着这个身体的胸口,狠命的喘着气,这种痛苦蔓延而至,几乎叫人窒息。攥紧手心,像是攥紧手里的符箓一般,她压下这种窒息感,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如今她就是桂香,那就不能看着她活的这么憋屈。
于是,她狠狠的拉开房门,衝到对面张恒的房间。果然,这个房间才是最好的。
王姨是家里的保姆,应该解放前就是了。而这个张恒,是王姨的儿子,是保姆的儿子!桂香看上的是保姆的儿子!一个资本家的女儿,是不及受压迫保姆出身的张恒尊贵的。
这个家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一看摆设便知道,张恒的待遇明显要高。
她衝了进去,对着对方就冷笑。
她不是桂香那个又蠢又窝囊的女人。保姆早就上了主人的床,保姆的儿子登堂入室!
凭什么?
张恒明显楞了一下,将抽屉猛的关上,皱眉道:「你干什么?」
林雨桐冷笑,一拳就打了过去,拉着张恒就走:「跟我来!」
楼下桂香的父亲不知道正跟王姨说什么呢。见两个孩子拉扯着出来,王姨赶紧就问:「阿恒这小子是不是又招惹小姐你了?」
林雨桐不仅没搭理她,下去的时候还反手揪着对方,拉着两人就往外走。
王姨一路走一路喊,「桂香呀,你爸再如何,咱们也不能扔下你爸一个人,他思想不进步,才更加需要咱们的帮助,咱们不能离开他抛弃他……」
林雨桐一句话也不说,一路走一路看,哪里人多往哪里走。
正好,街道办领导正在小学的广场开动员大会,人乌泱泱的。
林雨桐拉着两人,王姨还对街坊打招呼,「这孩子,脾气太大,跟她爸又闹起来了。」
下面便有人说王姨不容易:「还是人太好了!
「她好?」林雨桐一脚先把张恒踹倒,然后拎着王姨直接就撕开她的衣服,露出里面精緻的手工刺绣衬衫来:「看见了,这件衬衫是我妈早年没上过身的,一件就上百银元。她是劳动人民吗?她这不要脸的早就上了我爸的床,梦想着做资本家的老婆!」说着,又一把撕下衬衫,里面是一件蕾丝的内衣,如今在大陆很少见,是早年从香gang带回来的货。
下面嗡嗡的叫嚣开了,王姨惨白着一张脸。
那边张恒过来拉扯林雨桐:「桂香,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妈只是捡了你妈几件不要的衣裳穿,你不要瞎想?」
「我瞎想?」林雨桐扑上去,扯住他的胳膊:「大家都来看看,他手上的手錶,新的,是瑞士货,值两个小黄鱼,这东西能是他那在车行修车的父亲能买的起的吗?这总不会是捡了旧的吧。」
「这是你送我的?」张恒白着脸辩解。
「我送你的?我凭什么送你?」林雨桐不知道桂香送没送,她隻咬定:「值两块小黄鱼,我直接交公支援国家建设都来不及!你是我的谁呀我给你这么平白无故的给你!」
「我是……我是……我哪知道你为什么送给我?」张恒说不出两人是恋人的话。
林雨桐感受到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发自内心的震颤,她嗤笑一声,从对方身上的衣服说到脚上的鞋,「哪一件不是你妈骗我爸给你买的?装什么无产阶级!我们家的东西是我爸不肯交?还是你妈不肯让我爸交?倒是打的好算盘,哄着把我家的钱哄到手,然后把我们父女推到坑里,你们面上是又红又专,内里钱财一藏,又过上人五人六的日子!我今儿就是要豁出去,家产就是要捐给国家,支持国家建设,谁想打着做工作的旗号暗地阻挠,都是行不通的。」
这位王姨抓着衣服挡着胸前,去看主席臺上的一位女领导:「主任,主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你跟工作组去解释吧。」
到处议论纷纷,有人甚至义愤填膺的拎起板凳朝这母子二人打了过来,林雨桐心底涌起一股子不属她的情绪来,这种情绪带着愤懑,怨恨,惊愕甚至于是无措。
林雨桐知道,这个桂香变成了鬼,也不知道那个王姨跟她爸的真实关係。
对方这个情绪她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场景一变,她又回到了之前的别墅了。她还是桂香,只是身上的穿戴变了,胳膊上带着黑袖章。人坐在通往二楼的臺阶上,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父亲的灵堂,什么也没有。
不一会儿,外面涌来了一群人,没等反应过来拉着她就是一巴掌:「说!你爸把脏钱藏哪去了?」
这些人一个个的凶神恶煞,你一言我一语的,大概是说资本家的爸爸带着钱潜逃,结果意外掉河里淹死了,可钱财却没找到。
「肯定是留给这个资本家小姐了。」一个年级不大的姑娘在后面喊了一声。
林雨桐挣扎着看过去,总觉得眼熟,再细看,那眉角的疤痕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对了对了!见过的!那个在家门口摆着个冰柜卖冰棍的老太太,她的眼角就有疤痕。如今细想,确实眉眼脸型还有些相似。想不到呀,这位年轻的时候瞧着也很厉害!她怎么也在这里?
林雨桐只觉得浑身无力,被人这么推推搡搡。她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就朝着楼上看去,楼上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她没看清楚,但心里那个声音却在说:张恒,是张恒。张恒你知道的,我爸爸幷没有拿着细软钱财逃跑,没有的。
她近乎于哀求的姿态,奋力的挣扎着。
一具身体,两个人争抢,对方占了上风,林雨桐就会觉得异常的难受。这种情绪下,她不能被对方压制。在精神上她奋力的挣脱,心里对桂香说:「这样的场景,你到底回来过多少次,如果你的哀求有用,你早放弃执念去你该去的地方了。放弃挣扎吧,一切都交给我……」一边说着,一边用足了劲儿,将拉扯她的人一股脑的全都推开,转身踉跄的就往楼上跑。跑上去一巴掌就把楼上的一架玻璃屏风给打碎,顺手捞起尖锐碎玻璃,衝着追来的人挥舞着:「我看谁敢过来?我要是划伤了谁的脸或是弄死了谁,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以命抵命,你们呢?也跟我一样不怕死?那好……不怕的只管上来。」
没人敢上来。
无处可回避的张恒从屋里出来,呵斥说:「桂香,你做什么?大家就是问问你,你爸那么些钱到底去哪了?这个不问你问谁?」
「问你呀!」林雨桐转过身就扑过去,这个身体限制了她的动作,但想跟人拼命,光是气势就胜了一筹。她扑过去将他摁在墻上,碎玻璃扎进张恒的脖子,这个位置见血,但却不在动脉上:「叫你妈那个婊子来!坑了我家的所有家产,害死了我爸,想这么轻易的脱身,没门。你妈不来,我今儿就先弄死你,再去要你妈的命……」
「你胡说什么?」张恒一头的冷汗,林雨桐将手里的玻璃再往前送了一点,「我胡说没胡说……你心里没点数吗?你再好好的跟我说,我家的钱和我爸的命,跟你家有关係没关係?」
张恒吓的不敢说话,那边好事的已经去找了那个王姨。这个女人煞白着脸,「桂香,你放了张恒。钱财是阿姨替你们收着的,你爸是知道时日无多了才走了绝路的。她是知道你跟阿恒的事,知道你们要结婚的,所以钱是交给阿姨保管的。」
林雨桐就说:「听见了吗?这个女人这等刁滑,你不跟她拼命,是压制不住她的。你但凡豁得出去,不是一味的陷在跟张恒的情爱里出不了,那事情将完全不一样……」
她这话是说给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听的。
李桂香能感受得到,在自己说完这话的时候,心里涌起一种除之而后快的憎恶。一个声音在心里叫嚣:「我来……我来……我要杀了他……」
林雨桐放弃了身体的主动权:「那你来……」
放弃的那一刻,她不再是李桂香。她感觉得到,她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李桂香拔出刺在张恒脖子上的碎玻璃,伸手想要替他按住那汩汩而出的鲜血,手都伸到一半了,像是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疯了一半将玻璃碎抓紧衝着那个王姨而去,对着对方的脸,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她筋疲力尽了,别墅了只剩下她和那母子为止。
林雨桐就问说:「你痛快了吗?」
李桂香蹲在一边,扔下手里的玻璃渣,一下子给哭了出来:「为什么吗?我那么信任王姨,她却早就跟我爸好了。我对张恒那么好,她却一心只想着我家的家产。我跟我爸水火不容,那天吵架之后,我不像是你,一眼就看穿了那母子的把戏,我怄气完,就拎着行礼去了学校,住校了。再回来的时候,我爸都火葬了。只有孤零零的灵堂,就那么摆在那里。家里的床,沙发,连一床被子都没有给我留下。可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就涌了进来。他们逼问我,问我爸把钱财藏在哪里去了?我怎么会知道?他们脱了我的衣服,打我逼问我,张恒就在上面,他就那么看着……等到晚上了,那些人累了,把我锁在家里,张恒才出来……他安慰我说没关係,他会管我的,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就信了他,忘了他的袖手旁观,然后我们在一起了,我把我自己交给了她……天亮的时候,他从窗户上跑了,我还被关着,他这一走,半个月都不见人。那些人关了我半个月,每天给一个窝窝头一碗凉水,我撑了半个月……这么饿着,该来例假的时候却没来,肚子还疼的厉害,她们怕闹出人命,不敢再那么对我了……把我送到医院,那个医生是个好人,只说我这情况很严重,有心臟病,说没命就没命了……等人走了,我才知道,医生帮我隐瞒了我可能有孕的事实……」
林雨桐点头,那个年代的女人,婚前有孕能毁了一个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