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众人铁了心,一定要把皮子留给皮作局,至于其他人,他们管不着。
其实要是姜青禾自己的话,她能先收了皮子,转手卖给皮客,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皮作局是不会这么搞的。
而皮客还待在皮毛栈里,穿着厚裘衣,烤着炉火舒舒服服等着歇家把皮毛拿上门,准备再挑三捡四一番,最后半个字不用花,一块陈年砖茶就拿到上好的皮毛。
以至于收到皮作局居然要拿三块砖茶两百钱换皮毛的消息时,一个个嚷爹骂娘,捶胸顿足。
因为他们知道,前几年压榨牧民,以极为低廉价格收进皮毛,是皮作局默不吭声,一年年滋长了他们的野心和贪婪。
如今要用更高昂的价格去换取皮毛,他们一个个往外掏钱如何不情愿。
但是他们又生怕皮子都给皮作局包圆了,忍痛出一张好皮四块砖茶,心痛得要滴血。
也有皮客还喊了五块、六块的高价,当然他们肯出高价,皮毛市场立刻活络起来,大伙卯着劲要卖给皮客。
本来这次皮客就没带多少砖茶,还得去钱行取钱,乱糟糟闹到最后,他们实在出不起那么高的价格了,不肯再收。
剩下的好皮子自然被皮作局给包了,它反正背后有衙门拨砖茶,自然亏不着,好皮子再多都能吃得下。
当然在现在,谁也想不着之后皮客会惨淡退出。大伙都还坐在这里,一张张皮子算钱呢,看着被挑出来的破皮子捶胸顿足,下一刻又惊喜于能熬成皮胶换钱。
巴图尔是带了部落其他几户的皮子来卖的,要一个个算得很清楚,最后算到他自家,他手发抖,声音也颤,“多少?”
“二十块砖茶六百钱,”小吏笑着说,“到时候拿着这张红票去后面账房领。”
“天呐,”巴图尔不敢置信,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大伙比他还控制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要知道他们上一年辛苦养大了羊,取了皮,卖了一堆羊崽才赚了十块砖茶,至于钱,压根连影都见不着。
外面有人趴在一堆砖茶上面,又哭又笑,屋里屋外都有人流泪,他们真真正正能过个好年。
他们可以拿着这些砖茶,去蒙藏部落边界的市集,换要用的盐、糖块,甚至是皮袄、木桶,什么要用换什么。
王盛才不哭,他笑的见牙不见眼,要不是怕在一众呜咽声中太显眼,他恨不得放声大笑出来,老子这个年关终于有钱了。
他没要砖茶,这一堆除了留给姜青禾的皮子外,他全都换了钱,他从来没有捧过十两以上碎银子,他的手在抖,钱却攥得紧紧的。
这里用不着姜青禾,她就跟大使出门拿了三块的砖茶回来,这是大使自掏腰包,非要送给她的。
她很豪气地对徐祯说:“给你,都给你熬罐罐茶。”
然后她听见王盛要喘不上来气的声音说:“这个也给你。”
姜青禾被他塞了四粒沉甸甸的东西,她偷偷瞧了眼,立马紧紧握在手心里。可任凭她怎么握,都藏不住那银白的光芒,她两只手交叠着,心扑通扑通直跳。
连忙塞进衣服兜里,她小声问,“几两?”
王盛左看右看,才悄悄比了个数,“本来只有三两的,多出的那一两是俺给你的。”
“要不有你,俺哪赚得了钱,”王盛突然眼眶红了点,“俺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钱。”
“谁不是呢,”姜青禾此刻很想抱着徐祯,在这四处都有人走的灰砖大道上蹦一圈,好叫大伙知道她赚钱了!
她有将近八两的巨款了,她还会有一堆的好皮子!
太激动,激动到她看见车上叠了十来张皮毛水滑的皮子时,她面无表情,傻楞着站在那里。
没办法,穷人乍富是这样的,她没昏倒已经算是很得体了。
这时换好皮子的一堆人跑出来,做了姜青禾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在大道上人群里从皮作局一路跑到拐弯口。
在那里发出了一阵长而高“桀桀”的笑声,路过的人还以为这群穿着光板皮袄的牧民都得疯牛病了。
有蒙藏两边的女人来找姜青禾,拉着她的手,说不给皮子,但请她一定要在这里等一等。
然后一路狂奔着跑向远处,姜青禾呆呆地说:“她们要做啥?”
徐祯也微张着嘴巴摇摇头,他不知道。
在等她们回来的时间里,姜青禾已经数了好几遍巴图尔和王盛给的皮子,她数:一张羔羊皮做帽子,两张羔羊皮给蔓蔓做件袄子,这张羊皮给徐祯缝双皮靴,这张给自己。
还有这张特别大的给大花,这张给四婆做件夹袄,再给虎妮缝双手套…
她恨不得趴在这堆皮子上睡觉。
而当她真的趴在皮子上眯了会儿时,她感觉身体被很柔软却沉重,带着点淡淡羊味的东西压着,还罩了个满头。
她扒着那柔软的皮毛探出头,被惊住了,这是一条洁白顺滑的羊绒被。不是那种塞了羊毛做成的,而是一整条用绵羊羔皮熟成的皮子缝补而成的被子。
所以颜色深浅不一,但是厚重而暖和,只盖了那么短暂的一会儿,姜青禾甚至出了点汗,她冻僵的手指快速回温。
而都兰在车外笑着,“暖和吗?她们说没有那么多的好皮子能给你,又特别想谢你,就用换了砖茶的钱给你换了条被子。”
“还有一件呢,你快出来看看,”她招手。
姜青禾喉咙梗着,她小心地将被子一叠再叠,那么大一团压在皮毛上面,弯腰走下来时还格外小心,甚至连连回头一看再看。
都兰赶紧伸手拉着她去看,在勒勒车上紧紧裹着的一团,姜青禾看着那露天下白得晃眼的一团,她不敢相信地问:“这也是给我的?”
都兰重重点头,旁边围着的女人叫她摸一摸,“可软和了!”
是啊,这曾是姜青禾睡在山羊毛做的沙毡上时,被扎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第二天起了一身红点时,曾经梦寐以求的绵毡阿。
哪怕她的指腹粗糙,她也会记住,此刻绵毡轻柔细软的触感。
她有点恍惚,其实她已经习惯了沙毡硬邦邦的感觉,皮越发糙后,没有东西能够刺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