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腰心意温行溯眉头皱了起来。他不会给裴獗什么建议。无奈妥协是不得已,但他早已对裴獗言明,不会上战场,更不会为北雍军杀一个齐人。他道:“大将军为难我了。”裴獗看他一眼。“那我告诉你,接下来我要怎么打。”温行溯有略微的意外。他没有开口,只听裴獗平静地道:“只要信州城死守七日,我便可突破萧呈的防线,杀入并州,打他个措手不及。”温行溯笑了一下。果然,裴獗这人就是狂妄。眼下的局面,退回安渡是良策,死守信州虽然牺牲大,但也可以耗足齐军的时间,拖到入冬,到时候和谈,必定会占尽上风。这些年,南北两地打一打,再谈一谈,已经成为常态,说到底,为彼此利益罢了。谁能想到,裴獗要的不仅是信州,还想借机吃下齐国的并州?温行溯半晌才平静下来,“将军好大的胃口。”裴獗道:“并州临近恒曲关,是古来兵家要塞,要打开齐国门户,必打并州。”温行溯眯起眼。他从不知,裴獗野心这样大。他要的,不仅仅是几座城池……而是整个齐国啊。温行溯略略心惊,“大将军以前可与萧三郎交过手?”裴獗沉默一下,“不曾。”温行溯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那依我之见,大将军恐怕轻敌了。”“哦?”裴獗不露半分情绪。温行溯道:“将军要留足防守信州的兵力,又要奇兵突袭并州,恕温某直言,有些异想天开了。莫说正初帝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即使给了,将军也很难如愿,并州水路发达,防守极强,哪一点北雍军都是弱势。”裴獗点点头,“拭目以待。”说罢他起身,指了指案上的药。“记得用,腰腰的心意。”温行溯再次从他嘴里听到“腰腰”这个称呼,心里很是不悦,就好像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了,眉头拧起,脸色也不大好看。“腰腰是阿蕴的乳名,她不喜欢旁人这样唤她。”裴獗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我不是旁人。我是腰腰的夫主。”温行溯沉吟一下,“她是被迫的。”裴獗定住脚步,从怀里掏出冯蕴的信,慢条斯理展开在温行溯的面前。不避讳那些冯蕴给他的献计献策,更不避讳让温行溯看到冯蕴那点“小意温柔”的情意。“待君凯旋,与君尽欢。”冯蕴绢秀的字体上看不出半点不情愿。裴獗问:“温将军以为,我为何待你如此礼遇?”为腰腰……温行溯带着病气的面孔上退了些血色。她知道冯蕴对冯敬廷所做的事情难以释怀,冯蕴也曾亲口告诉过他,不会再回齐国,大有死心塌地留在裴獗身边的意思。可他没有想到,冯蕴的憎恨如此之深……更不知,她对裴獗不是无奈委身,而是甘之如饴。裴獗朝温行溯拱一拱手,道:“裴某做事,从不勉强于人。我看中温将军才干,愿与结交。但若温将军开口,裴某也可以敞开大门,任君去留。”温行溯眸中微现惊讶,“大将军肯放我离开?”裴獗道:“正是。”温行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将军当真?”“从无虚言。”裴獗道:“温将军也可重新为齐军披甲上阵,全凭自愿。”告诉他自己的打法,再敞开大门随他去留。不论是胸怀,还是做人这股子傲气,裴獗独一无二。“然则——”裴獗盯住温行溯的脸,“两军交战,刀枪无眼,战场上相逢,我不会再认你是腰腰的大兄,是生是死,你我各凭本事。”这话不轻不重更不是威胁,但温行溯明白。只要他离开信州,从裴獗敞开的大门走出去,从此不仅是裴獗的敌人,还是腰腰的敌人。那个为裴獗出谋划策的女子,已经彻底把齐国当成了敌国……温行溯长叹一声。“我回不去了。”他至今没有背叛齐国,但已经是齐人眼里的叛徒。信州失陷的责任,是要他来背的。裴獗没有多话,告辞离开。花溪村。日头西斜而下,院子里的菜苗长势很好,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冯蕴看着在田埂上撒野的两小只,很是头痛。怎会有这样皮的孩子呢?当年渠儿是一点也不皮的,他很听话,很乖顺,很懂事。他生怕有一点做得不好,就会引来旁人不喜,引来父亲的责怪。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中,渠儿的身份是尊贵的大皇子,却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其实那时候她有想过,若渠儿生在晋国,生在裴獗身边会有怎样的不同……裴獗从没有表示过喜欢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知是喜还是怒?“女郎……”阿左阿右终于学会了跟众人一样称呼冯蕴。但声音带着稚气,怎么听都有些好笑。
“这是什么菜,可以吃吗?我晚上就想吃它……”冯蕴懒得动,示意小满过去看看。很快,便传来一声大笑。≈ap;ap;lt;divcss=≈ap;ap;“ntentadv≈ap;ap;“≈ap;ap;gt;“我的小祖宗,这是牛耳朵大黄,又苦又涩,吃了要坏肚子的。”“那什么可以吃?我们想去挖野菜……”小孩子叽叽喳喳,极是吵人。冯蕴摇了摇头,叫两个小孩子上来。“我去看村里的农具坊,你们要不要去?”阿左和阿右当即来了兴趣,“好耶!”农具坊尚在建造,用的是木石和夯土。一群人干得热火朝天,村里一些住房不宽裕的也凑过来问,想将就用一下土坯模子,将自家的房屋也修缮一番。冯蕴过去,便有人热情地叫她。“女郎。”“里正娘子。”冯蕴没有空着手来。两个部曲抬了一个木桶,是上次请村民喝过的凉茶饮子,甜丝丝的,有金贵的糖不说,还有荷香,匠人们正累得够呛,喝上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不渴了,又觉得饿。好多人看着眼前的女郎,甚至觉得去他家当仆从过的都比普通人家好上很多。于是便有人开玩笑。“里正娘子,你庄子里还要人吗?”冯蕴也跟着笑,“要的啊。”又有人说:“我手脚勤快,你看要不要我?一天管两顿饭就好。”冯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认真想了想,看着眼前累得淌大汗的工匠和工人,说道:“那从明日开始,在农具坊上工的,一天都管两顿饭。”大家没有想到冯蕴会如此大方。正要道谢,就听冯蕴道:“但工期至少要提前十日。”大家面面相觑,果然没有白吃的饭。冯蕴道:“眼看就要中秋了,加把劲把农具造出来,秋播完,再腾出手来把各家的屋子都修缮一下,好过冬。大人不怕冻,就怕孩子遭罪……”花溪村里的大多农舍都很破旧。眼下的时节还好,一入冬就不耐寒了。众人看里正娘子想得这么周到,纷纷应下。“行,十天就十天,我们都听里正娘子的。”冯蕴叫邢大郎来,记下人数,再吩咐灶上安排工人的伙食。邢丙的大儿子,目前在农具坊里,专门负责案牍文书,每天有三十个大钱,一点不比下苦力的工人少,他学习起来更用功,干活也更卖力。这可急坏了阿楼。他身子骨其实没有大好,脸上的瘀青都没有散尽,但十四岁的副管事能写会算,人又机灵,他再也躺不住了,拄着拐杖到冯蕴面前,就请求复工。“小人每日在榻上白吃饭,比下地干活还要难受,身上就像长了虱子似的。”冯蕴怎会不知他那点心思,只吩咐一句量力而行便罢了。阿楼笑眯眯地应下。农具坊里一阵欢呼。冯蕴看到这场景,又想到了云川的石墨。有了石墨就可以制成石炭,她就可以在房里置一个地龙。等冬天来的时候,便不会怕受冻。冯蕴很怕冷,以前冬天最爱将冰冷的双脚伸到裴獗的怀里。他也不嫌,常会拿过来把玩一番,再为她暖脚,便是那个斯文败类萧三郎也知道她有这个习惯……于是,当萧三痛恨她时,便将她丢到了齐宫里最冷的西配殿,非得让她受尽百般苦楚不可……冷宫里那刺骨的寒意,单是想一想,她就忍不住哆嗦。“这个冬天得搞到好的炭!”最好,在花溪村开一个石炭坊,赚大钱。要是云川的石墨能运出来,与淳于焰能好好合作,便不愁了。“女郎快看。”小满的声音拉回了冯蕴的神思。她道:“那边来了一辆牛车。”安渡城里从来不缺牛车,小满以前见得多了,可这辆牛车仍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牛车太奢华了。紫锦做的油布帷帐,垂着宝石珠帘,精铁打造的轮毂涂着金漆,不紧不慢地由两头壮牛并排拉过来,悠闲自在,小径上好似都有了香气。两头牛拉车,这是王室贵族才享得起的福分。冯蕴看一眼就笑了。田里人拉犁,官道上牛拉人。她伫立原地不动,直到那辆牛车停下。驶车的仆从大声问道:“敢问花溪村的姚大夫住在哪里?”工匠们正在喝饮子,闻声都抬头看过去。有人往冯蕴的长门庄那头指。“就在里正娘子家隔壁。”那仆从双手拱了拱,挥鞭正要走,香车的帘子就打开了,露出向忠那一张老实憨厚的脸。“哟,那不是冯姬吗?”又喜逐颜开地道:“冯姬,我家公子是来花溪村找姚大夫问诊的,烦请指路。”原来淳于焰还没有死啊?那什么鹤羽惊鸿,无解之毒,是说着玩的吗?不死,那淳于焰就是个送财童子了。冯蕴微微一笑,朝向忠行了一礼。“向公公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