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粉黛醒来的时候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闭上眼睛,身下一片温软,就像是她的闺房,床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房间中十分温暖,偶尔能听到火炭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
苏慕锦跟着杜嬷嬷往后宫中最高贵的殿宇走去。
苏慕锦和杜嬷嬷搭话,「嬷嬷可知道太后娘娘找民女所为何事?」
「老奴也不太清楚。」
杜嬷嬷不是打马虎眼,她是真的越来越猜不透太后娘娘的想法了,以前安宁公主还在人世的时候,太后娘娘好歹是有想法有谋略的,可是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一潭死水,任谁都惊不起一丝涟漪。
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公主收拾妆容,给她换衣裳上妆,彷佛这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昨天徐家发生了那样惊天的变化她的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别说是想办法救出国舅爷和她的侄儿,就连说去天牢里看一看都没有这个打算。还不止这些,以前的太后娘娘十分注重自己的容貌,每天都要护肤,敷珍珠粉……吃燕窝人蔘,还每天坚持用药汤泡脚,可公主去世了之后这些她再也没有做过。
简直就像公主的死也把她的魂给牵走了,今天如果不是她要召见苏慕锦,恐怕还会和以前的日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想到这里,杜嬷嬷重重的嘆息一声。
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太后娘娘的精神……已经出了一些问题。
思及此,她面上染上一丝轻愁,有些歉意的看着苏慕锦,「世子妃,太后娘娘若是找您问话,您尽量往温和了说,千万莫要刺激了她……」
杜嬷嬷可不是为了苏慕锦好,而是为了太后娘娘好,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知道所有真相的人,现在楚王爷和太后娘娘离了心,太后娘娘的娘家人也彻底的没了,也就是说太后娘娘其实已经孤立无援了,皇上这个时候不动她是因为楚王府还没有倒,心里还有顾忌。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太后娘娘再失心疯般的伤害了怀了身孕的苏慕锦,那么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下场了。
苏慕锦的身份太敏感。
京城中最大的权贵都跟她有关係。
宁王府,苏家,楚家,楚王府……这些人家是太后娘娘现在没办法得罪的……
苏慕锦语气平静,面色淡然,「杜嬷嬷多心了,民女怎么敢顶撞太后娘娘。」
杜嬷嬷轻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
两个人走到了慈安宫,刚到大殿门口就感觉到一股子彻骨的冰寒气息扑面而来,杜嬷嬷连忙紧了紧身上的大裘,转身叮嘱苏慕锦,「老奴去给世子妃找一件厚些的大裘吧,这寝宫里有些冷。」
「不用了。」苏慕锦也拉紧了衣裳,她这衣裳是楚离给弄来的,貂毛大裘,十分御寒。「嬷嬷继续带路吧。」
「是。」
杜嬷嬷无奈,继续带着苏慕锦往前走,越是往里走就越是寒冷。
等到了寝宫里的时候,杜嬷嬷面色已经冻的有些发白,房间里不是没有点火盆,可火盆的那点热度在前年冰棺的面前彷佛所有的热气全部都被吸收了一般,依旧十分冰冷。
寝宫里太冷,几乎没有人受得住,所以寝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被遣散了出去。房间中一口雪白的冰棺如此的显眼,苏慕锦一眼就瞧见一个身材臃肿的女子伏在冰棺上。那人自然是太后,倒不是她的身材臃肿,而是穿的衣裳太过臃肿,以至于生生的把她娇小的身子撑大了两三倍,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太后娘娘,楚世子妃来了。」杜嬷嬷恭声道。
「嗯。」徐兮之没有回头,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声音竟然还微微的柔和,苏慕锦忍不住挑起了眉头。
徐兮之动作不变,丝毫没有在意苏慕锦来不来有什么关係一般,依旧伏在冰棺上,隻留下一道宽厚的背影。
杜嬷嬷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太后娘娘,知道她如果是在回忆往事的话肯定不会这么快从回忆中走出来的,她也不敢上前打扰,隻好从大殿的角落中搬来了一个火盆放在苏慕锦的身边,一边低声跟她说,「世子妃坐一会儿吧。」太后娘娘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才能从回忆中走出来。
「多谢。」
苏慕锦对于杜嬷嬷的态度很是奇怪。
杜嬷嬷既然是徐兮之身边贴身伺候的,怎么会对她的态度这样……诡异。
就好像,徐兮之让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找她麻烦一般。
不过她没有拒绝杜嬷嬷的好意,她因为怀孕的缘故,站得久了就觉得累的慌,看徐兮之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过神来,那她还是坐着等吧。不过杜嬷嬷给她递过来的茶水她却是一点都不敢喝的。
杜嬷嬷彷佛能猜到她的想法,不过不说什么,隻微微一笑便退到了大殿的角落里。
苏慕锦不着痕迹的西下观看,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隐患,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香味。
她不禁挑起眉头,徐兮之这是什么意思?
坐在火盆边倒是不觉得太冷了,她烤烤手,垂下了眸子。
跟楚离说好了一刻钟的时间,如果一刻钟之后她还没有从慈安宫中出去,楚离一定会找理由衝进来的。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直到听到脚步声才猛的回过神来。
徐兮之已经从冰棺旁边转过身来。
苏慕锦缓缓起身,行了一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吧。」
苏慕锦抬起头来瞧见徐兮之的模样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此时的徐兮之和她记忆中光鲜亮丽的样子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她粉黛未施,细腻如瓷的皮肤有些干燥,隐隐约约的起了一层白色的皮。眼睑下一团显眼的青黑,双眼无神面色惨白。再配上她臃肿的穿着……看上去几乎比之前老了十多岁都不止。暗暗压下心中的震惊,苏慕锦轻轻垂下眼睑。
「不知太后娘娘唤民女前来有何事?」
「民女……」徐兮之慢慢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一点点的勾起,眼神冰冷森凉,「呵呵……我差点都忘记了楚离已经和楚王府脱离了关係……呵呵,楚瑜,恐怕你做梦都想不到今天吧。」
他害死了她的女儿,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多好的事情……
徐兮之阴阴的笑起来。
「听说你怀了身孕……那就别站着了,坐。」
苏慕锦挑起眉头,缓缓坐下来。
又是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徐兮之脚步有些虚浮,她一步步的走过来,没有坐在苏慕锦的身边,而是坐在了床榻上,她似乎冷极了,用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咯咯」的打颤。
杜嬷嬷一见之下,慌忙又从大殿的角落里搬来了一个火盆,放在了徐兮之的脚边。
徐兮之的情况这才稍稍的好一些。她瞧着静静的坐着的苏慕锦,不知道想起什么眸子里有点点的光芒闪过,「以前安宁来我宫里也是和你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话很少……」
苏慕锦不知道徐兮之究竟想做什么,隻好静观其变。
「安宁是个很听话很懂事的孩子……又乖巧,几乎从来不会反对我的意见……」
那是因为她隻当你是太后,她不敢反对!苏慕锦在心中默默的嘀咕。
「……从前我觉得权利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有了权力就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所以我争权夺势,所以我所有人都算计,也所有人都伤害。」徐兮之裹着被子,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那笑容又一点点的落了下去,「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权利早就不是我想争夺的东西了,就算我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也改变不了一些没办法改变的东西。」
比如安宁的性命,比如她二十多年前进宫的事实。
「太后娘娘和臣女说这些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她们说起来是对立的立场,要来明的暗的都无所谓,可她这算是做什么?
「我知道你恨我!」徐兮之声音淡淡的,「说起来所有的悲剧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苏慕锦心中暗暗点头,难得徐兮之竟然有这样的认知,不过……「民女斗胆问一句,太后娘娘今儿个传臣女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徐兮之没有理会她的话,垂着眸子继续说,「……以前我不相信报应,认为人定胜天,可现在我信了,我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报应到了安宁的身上,你看看她……」她忽然站起来,走到了冰棺的旁边,瞧着面色红润的张嫣然,眼睛里都是疯狂的光芒,「你看看她,她还这么年轻,十六岁的年纪,是一个女儿家最好的时候……别人这个年纪的时候要么是初嫁人妇,要么是初为人母……可她却只能躺在冰棺中才能保持着身体不会腐烂,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身份太过难堪……可这不是她的错,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慕锦不着痕迹的后退两步,这个时候的徐兮之神志显然不太清楚,万一伤到了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退什么,怕我?」徐兮之敏锐的察觉到苏慕锦的动作,她微微苦笑,「我这么可怕么?安宁先前怕我怕的要死,你们都怕我。」
苏慕锦抿唇不语。
徐兮之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的笑道,「应该是挺可怕的。」她摸摸自己的脸颊,「这个太后的身份谁不怕呢。」
她抱着冰棺,好半晌才又平静了下来。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我找你来是有事想问你。」
「太后娘娘请说。」
「安宁先前去世的那一天,究竟在楚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苏慕锦挑眉,「这个太后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我还是想听。」
苏慕锦知道的也不多,她甚至不知道张嫣然是什么时候死的,「太后如果想知道这事儿恐怕要去问楚王爷,或者是张夫人。」
他们一个是害死张嫣然的罪魁祸首,另外一个是发现张嫣然尸体的人,他们才是最清楚张嫣然去世的经过的。
不过事到如今,她再追究这个还有意义吗?张嫣然已经与世长辞,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就是知道了当天事情的经过又能如何?是能杀了楚王爷给张嫣然报仇,还是要杀了自己!要她说,张嫣然的死和徐兮之也有脱不了的干係。她自己也做过母亲,当年生下睿儿的时候睿儿就是她的一切,她没办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可以狠得下心抛弃孩子的。
「我隻问你一个问题。」
「太后娘娘请问。」
「安宁去世的时候是不是曾经去找过你和楚离。」
「……是。」这一点稍稍一查就能查出来,她也不想做无谓的隐瞒。
「那我问你。」太后的脸色有些扭曲狰狞,「她去找你和楚离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受了重伤!」
「如果太后指的是她脖子上的淤痕和伤痕的话……是的。」
果然!
徐兮之的面色灰败下来。
枉她还试图给楚瑜找最后的借口,果然还是他……是他明明知道安宁是他的女儿,明明知道她受了那样的刺激……还对她下如此重手!
徐兮之的骨节捏的「咯咯」作响,站起身来目光阴鸷的盯着苏慕锦,厉声道,「当时她在你们王府做客,你身为王府的世子妃,为什么不保护她!她去找你和楚离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抚慰她,为什么!她对楚离有那样的好感,你们明明看着她情况不对劲为什么不说点好听的!啊?!」她忽然一阵疾风一般的衝上来,伸出双手就要掐苏慕锦,面色狰狞宛若厉鬼,「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她是中毒死的,是不是你们下毒害死她的!是不是你害怕她抢走楚离,所以下毒害死她的!是不是!」
苏慕锦一直都防备着徐兮之,此时瞧见她发狂,连忙后退了几步,避开她的控制。
她就知道这个徐兮之不安好心,方才的平和全都是伪装出来的!
她和徐兮之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厉喝道,「就凭张嫣然能抢的走楚离?她凭什么!就单凭她身上流着的血她都不可能抢得走楚离!」
对张嫣然下毒?!她看徐兮之是彻底的疯了。
明明知道张嫣然是因为什么才选择自杀的,她却把责任都往她身上推,为的不过就是找一个替罪羔羊能让她心里好过一点罢了。她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的悲哀,可却十分鄙夷徐兮之的手段,她长袖下是她准备好的一根银钗,她紧紧的握住银钗,这是她先前来皇宫的时候准备的东西,为的就是担心徐兮之会让人伤害她,特意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