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看谁来啦!”刘璟在刘基的耳边大声道。又对老六解释道:“上个月又发了场高烧,几乎全聋了。”
“啊……”刘伯温这才转过头来,一看是老六便骂道:“俩月没来了吧?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师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得给会试出题,俩月出不了宫。”朱桢大声道:“昨天傍晌才放出来,这不就来了吗?”
“这还差不多。”刘伯温点点头,又骂道:“我孙女快生了吧?你咋还不滚回云南去?呜呜,乖孙女,爷爷对不起你啊……”
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到最后就跟襁褓中的婴儿一样了。就算他是半人半仙刘伯温,也无法逃脱这个规律。
“横竖没几天了,”朱桢赶忙解释道:“等放了榜我立马就走。”
“放了榜你就走不了了。”刘伯温却笑道。
“师父怎么知道的?”朱桢一愣。
“我就是知道……”刘伯温只是笑。
“我爹现在几句话就糊涂了,说不了正事了。”刘璟叹气解释道:“昨天早上,刘祥进考场,给我爹磕头的时候,王爷猜我爹怎么说?”
“怎么说?”
“反正也考不中,去遭那罪干啥?”刘璟还没开口,刘伯温便神神叨叨道。
“瞧瞧,有这样说自己孙子的吗?”刘璟无奈道:“就算刘祥天资有限,但中个进士也不难吧。”
“师兄谦虚了,我那大舅子天资可一点不差,人又努力,在大学也是名列前茅,肯定能考个好名次的。”朱桢笑道:“当然跟我师父一比,咱们谁都属于智力发育不全的。”
“你国子大学也没有人能考中!”刘伯温看着天花板,呵呵的笑道:“考不中的……”
他说的言之凿凿,让老六心头蒙上一阵阴霾,可问他原因时,刘伯温又完全答非所问。
“别信我爹的。”看王爷脸色不好,刘璟赶忙安慰道:“他现在整天躺在床上,也没人来看他,能知道个啥啊?”
“我就是知道。”刘伯温便怒气冲冲道。
“好好好,你都知道。”刘璟便敷衍两句,问他:“中午吃细面还是宽面?”
“我要吃宽面,大碗的,多加香菜,我不吃香菜……”刘伯温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
刘璟送朱桢出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太医院的人怎么说?”朱桢沉声问道。
“就是老了,没有什么好办法。”刘璟叹口气道:“其实这样也好,我爹多体面的人?现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糊里糊涂才能过下去啊。”
“也是。”朱桢黯然点点头,哪怕是几百年后,医学也没发达到包治百病的地步,自己带来的那点小小的进步,更是对绝大多数疾病无能为力。
去年,文忠表哥就因为中风去世了。这一次,他也同样改变不了师父的命运了。
“其实这十多年我爹的身体一直不好,打那年刘琏没了更是每况愈下,也就是王爷延请天下名医,用了那么多珍贵的药材,才能一直吊着命……”
“但人力有尽时啊。”他擦拭下眼角,哽咽道:“咱们都得做好准备。”
“嗯。”朱桢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他再不喜欢送别,但真到了那一天,也只能接受。
……
朱桢离开诚意伯府时,天开始下雨,细密的雨丝敲打在石板路上,激起阵阵的土腥气。
他却没有上车,只是让邓铎给自己拿把伞,便撑着伞一个人走过了刘军师桥。
夏天的雨来得急,很快便越下越大。雨幕笼罩了天地,护卫隔绝了行人,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朱桢感到无比的孤独,刘伯温对他来说,不只是老师,还是知道他所有秘密的同伴。
那些事情,连他的王妃都不知道……
很快这世上也将没有人再知道他的秘密了。他也不打算再跟任何人透露了。
他这个孤独的天涯逆旅,又要重新恢复独行了。
漫天的雨幕淹没了他魁梧的身形,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
责任
两天后会试结束,考生们无需等太久,便会知道有没有被取中,因为殿试就在会试后五天举行,所以三天后礼部就会放榜。
放榜当日,朱桢将自己的得意门生们,全都叫到自己的楚海滇王府,大张宴席,还准备了好几车烟花爆竹,只等放榜后为他们开庆功宴。
所以来参加王府祭酒宴的大学生,都是经过国子大学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代表,百分百会金榜题名那种。
被选作代表的大学生们,自然倍感荣幸,早早就来到王府拜见祭酒。朱桢也很高兴,命人准备了丰富的茶点水果,与他们一边吃茶,一边聊天等开席。
自洪武十三年国子大学开办以来,已经有两届两千多名毕业生了。这两千多名大学生已经全都踏入仕途了,虽然除了去支援云南的那批大学生外,大部分还是基层的事务官,但朱桢坚信,只要假以时日,他们必将成长为大明朝的中坚力量。
但困难也是客观存在的。学生代表们便普遍向朱桢反映,自己在衙门里遭到了行政官的打压甚至霸凌。
“他们变着法子的为难我们,把最苦最累的活派给我们也就罢了,还鸡蛋里头挑骨头,无事生非的找我们麻烦!”一个操着湖广口音的年轻人,愤愤的向朱桢控诉道:
“我们也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们百般刁难,说实在的,吃苦受累我们都不怕,可问题是年底的考评还一塌糊涂,让人以为我们大学生眼高手低,百无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