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单独一个朱老板,也还好应付,毕竟他懂得不多,找不到症结所在。儒生们捱上几年,他没办法还是得捏着鼻子回来,跟儒教搭伙过日子。所以大家起先并不慌……
可偏偏又出了个朱老六,给朱元璋道破了儒教一直以来掩盖的真相——国家一直是靠吏员运转的,走马灯似的文官,不过是上传下达的监工。跟太监没有本质的区别……
一旦勘破了儒教的障眼法,文官和士林在朱老板心里的分量大降,所以朱老板才会毅然决定支持老六,推行三项改革。
但朱老板也没有要动摇儒家正统地位的心思,那会动摇老朱家的统治根基。所以他想的是改造儒生,让他们重新成为掌握行政技能的通儒。
甚至老六口中的技术官僚,在朱元璋看来就是通儒的代名词,而不是什么学了经学的文法吏……
其实哪怕老六本人也知道,以儒生可怕的学习能力,一旦放下抵触,开始学习‘庶政’,未来国子大学还是他们的天下。
所以能体系化的培养出通儒来,他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奢求什么文法吏重振雄风……各方面差距太大了,实在强求不得。
……
所以能让儒生不再抵制国子大学,踊跃成为大学生,学习行政能力,朱元璋当然求之不得了。
他反复寻思,让宋濂到国子大学任教,确实是一步妙棋,原本坚决的态度不由有些松动道:“那老儒的影响力可是极大,你就不怕大学生们都听他的?不听你的了?”
“没事,一来,儿臣只请宋濂一人,戴良、苏伯衡那些人统统不请,要是他一个人能把儿臣一手建立的国子大学翻了天,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回苏州去吧。”老六笑笑道:
“二来,儿臣还有对冲的法子,我准备把我老师搬到鸡笼山上去养老,两个老友做个伴儿,宋太史有什么苗头,我师父也能及时掐灭了。”
“哦?你师父身体又好了?”朱元璋眼前一亮,这法子确实靠谱,有刘伯温在,谁也翻不了天。
“养了这些年,确实好一些了。”老六很谨慎道。
“要不让他重新出山,来给咱当太傅吧?”朱元璋这些年不知动了多少次请刘伯温重新出山的念头,现在胡惟庸倒台,朝廷急需能镇得住场子的老臣,他对刘伯温的渴求就更重了。
“就父皇这工作强度,我师父不用半个月就得一命呜呼了。”老六却断然摇头道:“我让他去鸡笼山是养老的,听说老人在大学校园里能长寿……”
“一个个都把老师捧在心尖尖上,从来不见对自己的老爹这么上心。”见他这么坚决,朱元璋也没法强求,酸酸哼一声。
“父皇,恁说话要凭良心啊!儿臣搞得这么狼狈,被天下读书人往死里喷,还不都是为了父皇的执念?”老六登时就一阵火大,跟老贼瞪眼道:
“这还不叫对老爹上心?那还能怎么上心?!”
“你跟我瞪眼干啥?”朱元璋眼瞪得更大,弯腰做脱鞋状道:“又找打了是不是!”
“我瞪眼了吗,我这是最近瘦了显得眼大。”老六立马怂了。
“哼,臭小子。”朱元璋这才直起腰,骂一声道:“发配那帮老儒,本就是为了给你减压的。现在你不领情,那咱也不当这恶人了。”
“父皇好意儿臣心领了。”老六赶紧做受宠若惊状,尽管他知道老贼根本就是在送干人情。“请父皇日后继续爱护儿臣。”
“放心,谁在给这个家拼命,谁在摸鱼当逃兵,咱清楚着呢。”朱元璋淡淡道:“去吧。”
“是,儿臣告退。”
又断一条腿
在太子的不懈努力下,最终公布的胡党名单成功缩水。不止宋濂保住了,那三个大儒,还有已经致仕的郑九成,也被从名单上拿掉了。
他们的罪名从胡逆党人,降为了与胡惟庸过从甚密,私相授受,被判处流放边疆。这已经是太子能做到的极限了。
最后只有十一人被定为胡党,处以极刑。其余官员在重新做了一份笔录后,便陆续被放了回去。大部分人官复原职,只有少部分查实罪行较重的,刚被放出锦衣卫衙门,又被刑部带走,做另案处理,无缝连接了属于是。
邸报传到河南等地,吴良、陆仲亨、唐胜宗等勋贵长长松了口气。前番胡惟庸谋反失败的消息,把他们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别看他们整天把‘反他娘的’挂嘴上,但朱老板在一天,他们就没人敢越雷池半步。
都是朱元璋一手带起来的将领,太清楚跟朱老板造反一万次,也不可能赢一次的。
胡惟庸被抓之后,这些个勋贵根本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再说他们也没那个实力,朱老板派他们到地方练兵,但又不给他们兵权。
别说各省的都指挥使了,就是下头那些指挥使、千户也不可能在朱老板还活着的时候,跟他们造反的。大家都没活腻,没人想白白送死的。
所以那几天,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以为是朝廷派兵来抓自己了。惶惶不可终日之下,唐胜宗几个甚至都写好遗书,准备畏罪自杀了。
幸好朱老板快刀斩乱麻,没几天就公布了胡党名单,一看自己不在上头,这帮家伙才稍稍安心。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唯恐这是朱老板的缓兵之计,等过去这段再收拾他们。
于是纷纷派人到凤阳向韩国公问安,实则是想请问老大哥,这关到底过去了没有。
“这关过去了没有?”面对李存义转述的问题,李善长苦笑不已。
那帮小弟不知道,他这个当大哥的,其实也好不到哪去。这几天已经给吓得,接连换了好几条裤子了。
第一条裤子,是听到胡惟庸真反了,想到九死一生的结果,吓尿了的。
第二条是听说胡惟庸谋反果然失败吓得。
第三条是听说朱老板将文武百官统统抓起来严加审问,以为要掀起大狱,广为株连吓的。
收到胡党名单之后,他本以为到此为止了。谁知第二天便接到上谕,命他立即入京觐见。
好家伙,第四条……
“老夫都不知此去是凶是吉,哪知道这关过去了没?”李善长自嘲的长叹一声,贪婪的看着自己的庄园,这斥巨资营建的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怕是这一去,此生无缘再见了。
“大哥,应该问题不大吧?”李存义这会儿也没了复仇的胆气,巴望着李善长道:“胡惟庸还算是条汉子,没有牵连到咱们。皇上没有确凿证据,也不会动咱们家……吧?”
“幼稚。”李善长却缓缓摇头,他虽然老年尿失禁,也有点老糊涂,但剩下的智力也不是李存义能比的。“你当胡惟庸安了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