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景德镇的瓷器风靡全国,王公贵族都在用,但还真没有什么贵人来过这里。毕竟大家感兴趣的是精美的瓷器,而不是这种到处都是烟尘,白蒙蒙、脏兮兮的生产环境。
朱桢却是个异数,他让人挑起车帘,兴致盎然的看着大街上,那些瓷行、瓷庄、瓷号,还有店铺门口,琳琅满目的各式瓷器。就像在逛后世的瓷器一条街……
确实跟别处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准确说这就是个不同于别处的世界。
当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地方,还处在农耕文明时,这里已经悄然进入了商业文明。
他对跟在自己车旁的沈荣等人道:“这里和苏州蛮像的。”
“殿下说的是。”沈荣点点头道:“苏州靠的是丝织业,景德镇靠的是制瓷业。”
顿一下,他低声道:“这两个地方,殿下都应该牢牢掌握在手中。”
“那样本王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朱桢笑道。
“不是,是只有殿下才能保护好他们,带领他们继续发展壮大。”沈荣诚心实意道。
“呵呵呵,”朱桢不禁轻笑道:“你个老沈,越发会拍马屁了。”
“殿下,这不是马屁,而是微臣的真心话。”沈荣一脸正气道:“这样的手工业中心,全国拢共也没几个,形成不容易,但要毁掉却易如反掌。”
顿一下,他压低声音道:“好比苏州,要不是去年殿下力挽狂澜,可能彻底就废了……”
“不至于。”朱桢摇摇头。
“无论如何,现在大明,懂货殖之学的人太少了,像殿下这样神乎其神者,更是绝无仅有。”沈荣抱拳道:“责无旁贷啊殿下!”
“哈哈,先看看再说。”这时,程家的敬斋瓷行到了。队伍停下来,朱桢便打住了话头。
跳下车来,抬头一看,只见这瓷行是一座三层的楼阁。
因为要迎接殿下参观,瓷行伙计提前两天就清洗了楼阁外观。所以没有周遭那种灰蒙蒙的感觉,雕梁画栋,色彩鲜明,显得十分气派。
轩敞的门厅,左右挂着一副楹联,上书:
‘搏沙成器,质比黄金生万象;范土为瓷,画同彩漆展千姿。’
横批便是‘敬斋瓷行’的匾额,既恰如其分,又豪气万分。
“好排场的店铺,怪不得你来当会首。”朱桢对恭候在一旁的程前,赞许笑道。
“殿下谬赞了,小小生意,不足挂齿。”程前忍不住自矜一笑,恭请殿下入内参观。
“走,进去看看。”朱桢欣然道。
敬斋瓷行
在敬斋瓷行摆满各式瓷器的会客厅内,楚王殿下一边品着云雾茶,一边听程前讲解。
“这厅里一半是前朝的古瓷,殿下见的多了,小人就不献丑了。”程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便卖力介绍起另外两种瓷器来。
“另外一半呢,便是景德镇自产的两大类瓷器,青花瓷和釉里红。”程前接着道:“这两种瓷烧制方法都差不多,都是釉下彩瓷。白底青花的就是青花瓷,产量最大,也是我们景德镇的标志。”
“这种白底红花的,就是釉里红。”他将一个绘有缠枝红牡丹的玉壶春瓶,奉给殿下观赏。
朱桢把玩一番,只见春瓶釉质色泽鲜红,让牡丹栩栩如生,质感极佳。赞叹道:“这个真漂亮,我看比青花好看。”
“殿下识货。”程前忙赞道:“要不人怎么说‘青花瓷能入瓷骨,釉里红更入釉骨’呢?”
“那为啥这釉里红,却不如青花有名呢?”朱桢虚心问道。
“主要是正红难出啊。”程前苦笑道:“像这样纯红正色的釉里红相当罕见,往往烧出来都是灰白色,要么釉色紫红、紫褐色,色不正品相不佳,只能毁掉。”
“这么难烧?”朱桢好奇问道:“难点在哪里?”
“气氛太难把握。”程前用他能听得懂的语言,通俗答道:
“简单说,就是釉里红得关着窑门闷着火烧,中间不能开门。炉温却既不能高,也不能低。炉温稍微低点儿,颜色就会变黑,非常不好看;稍微高点儿,颜色就‘烧飞了’,即便经验丰富的把桩师父,也十分难把握。”
“那还真是挺难的。”朱桢感叹道。
“这才会有‘千窑难得一宝,十窑九不成’之说。”程前叹了口气,笑道:“所以还是烧青花来的简单,只要有合格的把桩师傅盯着,严格的‘一码二烧三熄火’,基本就不会烧出废品。”
“明白了。”朱桢点点头,笑道:“看来这瓷器和人一样,还是泼辣点好。”
“殿下说的是,不过这泼辣也只是相对釉里红来说的。”程前颇为自傲道:“跟景德镇外那些所谓瓷器一比,我们的青花瓷,又是最精细的。”
“哈哈,那倒是。”朱桢笑道:“景德镇一统天下,靠的不就是青花瓷吗?”
“正是。”程前点点头。
“所以销量,一定很好吧?”朱桢把玩着手中瓷瓶,状若不经意问道。
沈荣等陪同人员,闻言齐刷刷眼前一亮,知道戏肉来了。
“托殿下洪福,还说得过去。”程前还沉浸在行业自豪感中,没有察觉到不妥。
“反正几十年来,鄙号都是接单下料,从不零售,各省的订单至少排到三年后。”
“哇。要等那么久?”朱桢吃惊问道:“是你一家这样?还是别人家也这样?”
“鄙号名气大一些,等的时间长一些,但别家也至少得等一年以上,才能拿到货。”程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