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205(2/2)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很明白……就像东王之于天王吗。你也不知道他哪句话真是代天发声,哪句话又夹带了私货。

“没错。”刘伯温捻须微笑道:“孺子可教。”

“麻烦的是,权威专家也无法垄断话语权,其余大大小小的神棍,也会按照自己的心意,给出符合自己立场的结论来。”朱桢叹了口气,问道:

“不知这次,他们会怎么解读呢?”

“不外乎分封、空印和清丈。”刘伯温目光湛然,了然于胸道。

……

洪武九年六月的这次星变,持续的时间无比漫长。那颗孛星在紫微垣中足足划过了四十八天。

待其消失不见时,已经是秋叶泛黄了……

如此明显又持久的星变,而且是在代表天子的空域中,自然引起了朱老板极大的不安,他不得不斋醮整月,来向天反思自己的罪过。

同时,命钦天监的官员,用心研究星象,揭示上天示警。但不论是他自己对照天文书得到的结论,还是钦天监的禀报,抑或宋濂等大儒的说法,都指向这标志着国有大难,或天下有不平之事。

于是在九月初九重阳日,朱元璋不得不下诏罪己,并要求天下人士上书朝廷,指出政治得失或不公之处,提出批评或建议。

一看到这条诏书,刘伯温便对弟子叹气道:“你父皇终究没有坚持住,还是被压得乱了方寸。可见越是强大越是脆弱这句话,放在洪武皇帝也没有错。”

朱桢面色沉郁的点点头,父皇立法过严,用刑太峻,尤其是一个魏观高启案、一个洪武大移民,还有今年的空印案,得罪人实在太多。不知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

平日里,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迫于他的严刑峻法,不敢吭声。现在他居然主动让人上书指出自己的过失,那不正合那些人的意么?

朱桢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

果然,短短一个月时间,中书省便收到了上千份《奉诏陈言疏》。

中书省官员正要按惯例,拆封这些奏疏,却被左丞相胡惟庸喝止道:

“大胆,皇上明白下令,要求人们大胆直言!我等怎么能越俎代庖,替皇上看这些奏疏呢。”

“是,相爷。”中书省官员,便将这些奏疏全都放回匣中。

“贴上封条,送去武英殿。”胡惟庸又下令道。

“遵命。”

看着手下人将那些奏疏全都抬出去,胡惟庸这才转身进了值房。

“相爷。”中书左丞丁玉跟着走进来,关上值房门道:“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胡惟庸端坐在书案后,一边翻看奏章一边头也不抬道。

“里头肯定有很多……”丁玉咽口唾沫道:“欺君罔上的狂悖妄言啊!”

“那又怎样?”胡惟庸淡淡道:“是皇上亲自下旨说‘务求直言、言者无罪’的,就算有些过分的话,也是治世气象。”

顿一下,他抬头瞥一眼丁玉道;“还是丁相觉着,皇上没有唐太宗虚怀若谷的气度?”

丁玉心说那不废话么。面上只能讪讪摇头道:“相爷,你是知道我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啊?”胡惟庸好整以暇的问道。

“我就是担心,惹恼了皇上,咱们吃挂落啊。”丁玉只好说大实话道。

“哈哈哈。”胡惟庸大笑着搁下笔,起身拍了拍丁玉的肩膀道:“第一,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这挂落本相来吃,还轮不着丁相倒霉。”

“是是……”丁玉忙赔笑道:“但是卑职心疼恩相啊,恩相受难,卑职心里,比自己受难,还要难受十倍。”

“哈哈哈哈,多谢丁相关心。”胡惟庸又是一阵大笑,他仿佛从此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但是身为宰相,不能逢君之恶啊。该让皇上知道人心向背的时候,就不能太顾及自身了。不然,怎么让皇上听到真话?”

叶伯巨

武英殿。

那些《应诏陈言疏》被原封不动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老板从来都是不畏案牍繁重的劳模,那就一本接一本的看呗。

果然如胡惟庸所料,这些上疏中不中听的话比比皆是,朱老板看了整整一天,脸都气成了驴脸。

但是他忍了又忍,一直没有发作。因为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就是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也不能出尔反尔。不然岂不让人笑话?

可是到了掌灯时分,看到一个叫叶伯巨的奏章,他终于压不住火了。

那叶伯巨自称是山西布政使司平遥县儒学训导,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未入流的教书匠,口气却大得吓人。

只见他在奏疏中说道——

‘……今天下惟三事可患耳。其二事易见而患迟,其一事难见而患速。纵无明诏,臣犹将言之,况求言乎?’

‘三事,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然后他便开始逐条批判。光第一条‘分封太奢’,就气得朱老板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