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风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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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当工作室外的白樺树林里的几棵黄櫨树上的叶子开始变红时,南余就快入冬了。山里的黄櫨并不多,但到了开花的时候如烟如雾,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它。宇曦躺在工作室阁楼的床上,望着落地窗外青白的白樺林中几棵黄櫨霽红、鞓红的圆叶在日光中像水波中的光斑一样闪烁着迟来的秋色。

&esp;&esp;南余的季节总是迟且乱,别的地方已经褪去斑斕的秋色换上萧索的冬衣,可南余才刚要挥洒起彩色的画笔勾勒出秋天,别的地方春天繁花争奇斗艷,可南余的春天树叶飘零凋落。自他去凌江拜访张师傅的那个深秋,又一个深秋就要过去了,这一年里他多次去凌江跟张师傅确认材料,断断续续地他们寻找了将近一年才把想要的材料收集来,因着木料是最后确认的,直到最近张师傅才开始正式动工。

&esp;&esp;他在给周教授汇报画桌製作进度的同时还定期将周教授送给他的那棵种子的成长近况,直到半年前长出来一些他才知道,原来那是一颗山荆子的种子,那棵小山荆长得很好,周教授常常夸他把它照顾得很好,还说要给他其他树的种子,让他多种种树。

&esp;&esp;宇曦和尤黎保持着一周见三次的节奏,他们偶尔会去南余周边的小乡镇游玩,大多都是两三天,宇曦想要去更远的地方可以玩多几天,但尤黎总说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去太远的地方工作上临时有事赶不回南余就会给客户添麻烦。

&esp;&esp;有次本来约好的,尤黎要过来的,但是到约定的那天早上她发来信息说感冒发烧了,宇曦想去看她,她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只好叫她自己多休息。差不多刚入秋不久,尤黎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他们有好几周都是只见面一两次。宇曦手上缠绕着尤黎带来的捆绑带,捆绑带上微微凸起的蕾丝花纹纹路清晰。

&esp;&esp;去年尤黎带了几条捆绑带,他以为他们会用上更多的情趣道具,但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带其他的道具。只是最近几次的亲近,宇曦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有一次他们结合后,宇曦想要抚摸她的胸部,被她推开了,还有一次他想要亲吻她的私处也被她拒绝了,以前他们经常一起洗澡,但最近她也不想和他一起洗,而且事后她也总是早早的就回去了。

&esp;&esp;一两次的拒绝宇曦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但多次后他开始察觉到她身上好像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具体是什么他不敢确定。还有好几次,她赴约来得越来越晚,来了后她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来得晚,到了清晨才离开。

&esp;&esp;以前她说早晨不应该用来分离,可她却在清晨和他道别。有一次夜里,她醒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云出神,宇曦看她的情绪不太好,想要找些话题,便和她一起望着那团云朵说:「那两朵云像猫爪子,月亮就是一个毛线球。」

&esp;&esp;「我觉得那两朵云团像食人花想要吞噬月亮。」

&esp;&esp;又过了一会儿,宇曦以为她睡着了,可她又突然说,「散了,都散了……」

&esp;&esp;她一直望着那两朵云,云的消散却勾起她的善感。

&esp;&esp;他搂着她,安慰她,「散了,还会有新的云朵形成,会更美的。」

&esp;&esp;那晚宇曦睡得很不踏实,心里总觉得慌乱。尤黎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记不清了。

&esp;&esp;临近冬季,宇曦从凌云出差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尤黎,但尤黎说有个展会要筹备得在外地出差一个多月,宇曦只好等她回来。在等她的时候,他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便忘记了此前尤黎的一些不同。其实,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地见面让他害怕跟她见面,又害怕见不到她。他害怕当他们见面的时候她会做出让他最害怕的决定。

&esp;&esp;他们再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尤黎像往常一样按约定的时间到工作室,他们在阁楼的床上沐浴着冬日的暖阳下合欢共舞,一切似乎如同往常一样。宇曦也像往常一样事后爱抚着尤黎,这次她没有拒绝,她也像往常一样爱抚着他,她慢慢地把脸埋进他的怀中。

&esp;&esp;「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esp;&esp;她的语气即哀伤又平静,声音又很低。宇曦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esp;&esp;「你说什么?」

&esp;&esp;尤黎起身坐着,她背对着窗外的暮色,宇曦想要看清楚她的表情,他也坐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他想从她的眼中寻找一些确定自己听错了的东西,但她给他的是他不想要的答案。

&esp;&esp;「为什么?」

&esp;&esp;他不明白,他回想了一下下午他们的结合,他想找出和以往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esp;&esp;「为什么?」他哀伤地又问了一句。

&esp;&esp;「感觉,那种感觉消逝了。」她哀伤地看着他。「我没办法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获得更多的快感。」

&esp;&esp;「可是…可是下午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宇曦不敢认真地深入地去感受下午有什么不同,也许那种不同在之前的几次中已经存在,他不敢去面对而已。

&esp;&esp;「不,感觉已经不一样了,我相信你能感受到。」

&esp;&esp;尤黎眼里透着凄婉。

&esp;&esp;宇曦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回忆着这段时间来的每一次,那些幽微的变化就潜藏在她愉悦的低吟中,存在在她疼痛的娇嗔里,在她事后望着窗外出神的眼中,他早有感觉只是不敢认真去想。

&esp;&esp;「可是,我爱你。」

&esp;&esp;「……」

&esp;&esp;宇曦意识到这个时候说出这三个字是多么的空洞,像一片枯叶落入荒漠中。他不该说出这三个字。

&esp;&esp;尤黎漠然,眼中已浸满泪水,她躲进他的怀里,「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身体的感觉,那种感觉在慢慢消失,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只不过是慾望的奴隶。」

&esp;&esp;是的,他们都是慾望的奴隶。

&esp;&esp;「可是,还没有完全消失,不是吗?」

&esp;&esp;「是,可我们不能等到完全失去感觉了才分开。我说过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分开,我们就无法輓回了。不如趁现在还没有到厌倦的时候分开,也许未来我们会再次相聚,那个时候或许我们可以找回感觉。我不能接受我们成为互相厌弃的人。」

&esp;&esp;尤黎泪水不停地滴落,但她却异常冷静。

&esp;&esp;「或者,我们间隔久一点再见面,两个月,三个月,可以更长。」

&esp;&esp;宇曦想着也许间隔时间长一点,他们的感觉能慢慢地找回来。

&esp;&esp;「没用的……不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很想你,很想见你,可是见到你之后,就觉得……索然无味,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我整个人都索然无味,我整个人都觉得没劲……有时候,我会很想要做一件事,我会觉得如果这件事我不去做,我一定会后悔。

&esp;&esp;可当我去做的时候却发现……那件事很无趣,不……不是那件事无趣,是我无趣,是我让那件事变得无趣……」

&esp;&esp;「我不是因为你有趣才和你在一起。」

&esp;&esp;「我知道……以前我很喜欢刺绣,每天废寝忘食的绣,找各种教程,找各种好看的绣线,自己设计样式。可是绣了一年后,我开始觉得刺绣很没意思,每次拿起绣针就觉得很没劲,渐渐地也就不再绣了,最后,我把刺绣相关的东西都扔掉了。」

&esp;&esp;「可,这不一样。」其实,宇曦很庆幸她没有直白地说出让他难堪的话。

&esp;&esp;「一样的,而且不仅仅是刺绣这件事是这样,还有好多……你提住在一起时,我有认真的想过……我对每件事都是这样。也许这样的我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我是无趣的,只有虚偽才能让我变得有趣。可我不想让你跟这样虚偽的我在一起。」

&esp;&esp;尤黎眼中透着绝望,「我以前以为是我爱得太快太彻底太热烈,所以消逝得也快。所以我认真地爱、克制地爱,但我还是很快就感觉到无趣、倦怠、烦躁,如果再继续下去,我只会伤害到你,伤害到我们的爱。」

&esp;&esp;「可是,很多事就是这样。你只有去做了才能知道做那件事是什么感觉。即便觉得无趣那也是一种感觉,那也是给自己的一种反馈。你觉得不去做会一直后悔,在馀生都会念叨着:‘那时候应该去做的。’,做了后觉得无趣,但会说:‘这件事真是无趣啊。’,你觉得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糟呢?」

&esp;&esp;「我也不知道。」尤黎无力地叹息。

&esp;&esp;「我们需要冒险,因为你不知道你日思夜想想做的事真正的去做会怎么样,只有真正的去做,你才能获得体验。」

&esp;&esp;「我不想冒险……到最后发现,见不见都无所谓了,那才是最可怕的。」她抬头望着宇曦,眼里在哀求他放了她。她不想再做任何尝试。

&esp;&esp;没有了快感,两个人长时间不见面只会增加陌生。宇曦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单单有爱就可以的,爱是让两个人在欢愉中更加信任更加坦诚更加释放自我的催化剂,有爱而没有吸引力,身体的快感就会枯竭。

&esp;&esp;没有爱,单纯的原始的吸引力会让两个人走得更远。比起爱她更想要的是慾望的释放、身体的愉悦、是最原始的渴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爱抚、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方式的爱。

&esp;&esp;宇曦抱着她,无言以对,他望着窗外寒夜中的清冷月牙。

&esp;&esp;「我会记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次的快乐,这两年多来我很幸福。我知道你总是把我的感觉放在第一位,你包容我迁就我,这些我都知道。」

&esp;&esp;「我们之间不要说这些。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次我也很快乐,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以为我不会爱上一个人。和你在一起后,我感受到了爱。以前和别人在一起是出于需求,可是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想爱你。

&esp;&esp;我承认刚开始我并不觉得我们会长久交往,可是和你每一次的结合都让我感受到来自你的爱,同时也感受到我自己对你的爱。我以为我们爱着彼此,我以为我们不会厌倦对方,可是,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

&esp;&esp;我本来以为你会等今年的雪化了才说的,至少我们要一起看一场雪……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决定了。」

&esp;&esp;「对不起,我…」尤黎紧抱着他,已泣不成声。

&esp;&esp;「不,不要说对不起,我们都无法抵挡厌倦的侵袭。」

&esp;&esp;「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回到从前,像我们刚开始时那样。」

&esp;&esp;「在那之前,让我好好再爱你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esp;&esp;宇曦紧紧地抱着尤黎,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抱着她了。他们在一起时更多的是通过身体传递着彼此的爱,那通过身体告别是最好的方式。

&esp;&esp;宇曦慢慢地亲吻着她全身的肌肤,他想要记住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的感觉,也想要让她记住他的吻。

&esp;&esp;他的吻很慢很轻很温柔,但每一次的亲吻都用力地抿了一下,也许这种疼痛能让她在某一个时刻想起他。他的亲吻在某一刻变得疯狂,他没有停歇地发洩着内心的不甘和遗憾。也许是因为难过也许是因为疼痛,她眼泪止不住的流,但她极力控制住不哭出声。终于,宇曦看到了她的泪水,他趴在她身上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对不起。」

&esp;&esp;宇曦带着哭腔说,他知道她的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还有心里撕裂的痛。尤黎哭着摇了摇头,她抱紧他,他没有从她身体里出来,他们就这样抱着许久。平静下来之后,宇曦的唇埋在她的胸部上方锁骨下方靠近肩膀的地方,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在这个地方停留下来,他要记住这里的柔滑温和,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亲吻了。他们最后一次交织在一起,他拼命地想要记住她身体的温柔,拼命地想要让她感受到他的爱和不捨,而她的不捨和告别都在她的回应中。

&esp;&esp;宇曦不知道尤黎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的,他醒来想起身但腿一发软跌回到床上,他浑身酸痛还发冷,他索性捲起被子不起床,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再次醒来时,他望着窗外刺眼的日光,有一种不真实感,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他想起和尤黎的告别,突然不确定那是在梦里还是真实发生过。

&esp;&esp;他坐了起来,感觉到心脏在身体里隐隐地痛,他知道尤黎是真的离开了,原来伤心的时候心脏真的会痛,他转身想要再躺下,看到枕头旁边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esp;&esp;「你发烧了,如果你醒来我不在,就继续睡吧。我去买些菜回来。」落款是方艾慈,日期是一天前,他睡了一天一夜。

&esp;&esp;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每天睡醒了也不起床,等到了中午方艾慈过来做好了饭叫他起来吃,吃完饭后又躺回床上,到了晚饭时间,也是方艾慈给他做好了叫他起来吃,吃完饭他就去洗澡,洗完澡就又回到床上睡觉直到第二天又是和前一天一样,他没有变得颓废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esp;&esp;渐渐地他的身体有些恢復了,他便让方艾慈不用过来了,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坚持要再照顾他几天,但他强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落,左劝右劝才把她给劝回去了。

&esp;&esp;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并没有陷入和尤黎分手的痛苦情绪中,反而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吃饭,也重新开始吃晚餐了。只是他经常会在工作室中走来走去,在那些尤黎停留过的地方他会待很久,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念她。

&esp;&esp;想她的时候他会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加上一颗青梅,走到唱片机旁边待一会儿,唱片机上还放着她喜欢的唱片,他用手抚摸着唱片机的唱片。当初买唱片机也只是想随便听点音乐有个声音室内不至于太安静。洛雨正一听他只是想随便买个普通的唱片机,无论如何都不让他那么乾,便自己私下给挑选了一个,还说是经典款式。没想到现在成为了他对尤黎的一个念想。

&esp;&esp;打开唱片机,她喜欢的曲子响彻工作室,他听着曲子躺在桌子上,抚摸着桌面就像抚摸她柔软的腰一样,她的身影躲藏在每个角落。嘴里含着青梅核吸着青梅核的汁液,闭上眼睛想念亲吻她的感觉。有时候,他会拿着她留下的蕾丝捆绑带在手上缠绕着,她没有留下其他东西,只有这几条蕾丝带能证明他和她那些情爱时光是真实存在的。

&esp;&esp;他任由尤黎的身影在脑海中荡漾,他不愿意让她的身影从记忆中消失,他想要把抱着她亲吻她爱抚她的感觉永远的储藏在记忆中,他要让她的身影永远伴随在身边。他每天都待在工作室里重復着想念她的动作,也不怎么出门。他在每一天的想念中度过了南余有史以来第一个极寒的冬天,南余的冬天不怎么冷,再冷也不过几天。

&esp;&esp;但这年南余的冬天特别冷却没下雪,有一天他清晨醒来看到窗外的树叶都结了一层冰,那几天他只好打开空调取暖,自从入冬发烧后他就没好全,经常觉得身上透着凉风寒噤噤的,开了空调取暖也没起太大作用。

&esp;&esp;洛雨正到工作室看过宇曦,到了工作室看到宇曦躺在沙发上出神,洛雨正走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他都没回过神来,洛雨正推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过来。那天他和洛雨正在工作室里喝了几杯酒,洛雨正跟他说了很多开解的话,但洛雨正具体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默默地听着点点头。没多久他就说累了想睡觉了把洛雨正打发走了,洛雨正回去后,他躺回沙发拿着蕾丝带出神。

&esp;&esp;过了几天,洛雨正看他在工作室里闷太久变得有点沉默寡言,想让他到人多的地方待一待,便拖着他到「五九」喝酒。到了酒馆,他却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esp;&esp;洛雨正担心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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