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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年间,天下承平,文治武功齐备,为大唐历史写下最辉煌的一页。
扬州城内,有家武馆名为“扬威武馆”;它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武馆里的武功教授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因为武馆的主人李升明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打从李玉湖十五岁及笄之后,她的美貌就广为大众盛传!扬州城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扬州城有两朵倾城名花。一朵是城东“扬威武馆”的花冠李玉湖;另一朵花魁则出落在城北大富杜家的小姐杜冰雁。
见过她们的人形容得好--杜冰雁是纤尘不染的出水芙蓉,高贵得即使爬上了天梯也摸不着她的衣角;而李玉湖则是一朵娇艳的玫瑰,美得惊人,但却浑身带刺,有心攀折的人会先给刺得遍体鳞伤。想娶她?可以!只要你本事够不会被打死的话!但光本事够还是不行,先决条件是家中要有万贯家产!因为李升明的贪婪远近驰名。并不是他不想早日把女儿嫁出去,而是他精打细算的想捞一条大肥鱼!
很少有什么消息能使扬州城为之沸腾!
在这农忙的三月时节,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口耳相传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扬州城的两朵名花将在三月下旬唯一的良辰吉日出阁。一个将嫁往长安,一个嫁往泉州!
所以,月初开始,杜家与李家便开始大肆采购嫁妆;当然李家一介平民是比不上杜家的排场,但热闹的程度却不相上下。两家的大门天天涌进大批贺客,也涌入了一大堆的包打听,想趁机打探出有幸攀折这两朵名花的幸运男子是何方神圣!
李升明对着所有人大声嚷嚷,以着睥睨众人、不可一世的神情说出他未来的女婿是当今皇上的宠臣--大宰相房玄龄的得意弟子袁不屈大将军是也!屡建北伐奇功的大将,大名早在说书人的口沫横飞中传遍全国各地。
人人在——之余也直道李升明终于蒙到了一条大肥鱼!大将军呢!将来李家作威做福都有人撑腰了!有了这一层认知,李家的亲戚好友突然暴增了十倍以上不止!天天有大礼往李家送。
而杜知祥的么女杜冰雁,据说是因为生意往来的关系,也为了通商方便而许配给泉州的巨富齐家。不过,听说即将娶妻的齐家三少爷终年卧病在床,病入膏肓,为了冲喜才急急娶人;怕三少爷要是熬不过今年,好歹也可以留个后代!齐家前两个少爷都活不过二十五岁。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齐家简直是在逼婚,有计画的钳制住杜家的生意命脉,逼使杜知祥员外不得不点头应允这门亲事。否则有那一个父亲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半死人?何况凭杜小姐的容貌和家世,当王妃都足足有余了!
相较于李家的喜气洋洋,杜家显得有些凄凉勉强。
很快的,三月下旬唯一的黄道吉日来临了!两个家族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在绕城一周后出了城门。
杜家派了二十辆马车运嫁妆,六十六个人吹喜乐,五马车的女婢随行。
李家则只派了两辆马车与十二人吹喜乐。李升明一向喜欢拿别人的钱财挥霍,对自己的财务小心珍藏得几近吝啬。可是他又怕失了面子,所以吩咐轿夫紧跟在杜家后面,让队伍看起来有点声势。
从扬州下泉州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而扬州前去长安则需十天。出扬州城到达十里玻,经过土地神庙之后,商队的路线就不相同了。一队南下,一队西进;不过,所有的排场也只到此为止。
今天的天气阴阴的,恐怕会下一场阵雨。遣回了吹喜乐的乐工与送行的佣仆后,天空开始飘下雨丝。
“我们等两停了再赶路。来!咱们先把花轿拾入庙中避雨。”杜家的媒婆吆喝着,与李家的媒婆商量好先让新娘到庙中休息,免得给雨淋了,遭了晦气就不好。
但另一个马车夫反对--“咱们还是赶路吧!再不走天就黑了!这十里玻的山区传说有老虎出没,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夜间赶路不好。”
十里玻有老虎出没的消息是近两个月前的传闻,但至今未曾有人遇害,使得它的可信度逐渐动摇。其他轿夫扬声叫着:“要淋雨你们自个儿去!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一只大老虎吗?何况将新娘子的喜气冲霉了谁来担待哟!”
众人见着雨势增强,全附议要躲过这场雨再上路。最后大家全同意了!于是将两顶花轿抬入神庙的内堂,其他人则在外殿烤火吃点心。
“杜小姐?”左侧的轿中传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是李小姐?”右侧轿子中的声音则是低低柔柔。
李玉湖悄悄拨开轿帘,见着四边无人,吐了好大一口气的走了出来,伸了伸四肢。压低声音道:“杜小姐,这儿只有你我两人,咱们来聊聊可好?”
其实也无所谓好或不好。因为李玉湖已经打开另一扇轿帘等着杜冰雁出来了!
她们共同在扬州城生长了十八年,互闻其名,却无缘相见;今日在此一会,明日各自天涯,想一想还真感到遗憾!李玉湖并不是存心要较量两人的美貌如何,她只是想看看这个以温柔雅致闻名的大家闺秀而已。谁叫她们打十五岁开始就被人摆在一起并提?
杜冰雁拿下盖巾,走出轿子,看到了一个美丽明亮的少女。李玉湖的美丽早就闻名,但最出色的是她脸上蓬勃的生气,将她粉白的双颊映出健康的红晕,眉宇间的英气慧黠更显出其青春活力!反观自己的弱不禁风与哀凄模样,自是比不上人家的光华艳丽。
李玉湖毫不掩饰赞叹的低呼一口气。不傀是朱门人家的小姐!粉嫩的瓜子脸上有着精致的柳黛眉,盈盈如秋水的星眸,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巧夺天工的红唇瓣--即使此刻因内心忧郁而抿着,但仍是美丽!真正是巧笔丹青难画描!连她一介女流都快被迷走魂魄了!
“你好美!”李玉湖拉住她的手,二人一同落坐在一旁的草席上。
“你又何尝逊色于我?”杜冰雁抿着温婉的浅笑。同为扬州女,又在同一天出阁,被相提并论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有缘见上一面了!
同时的,两个本该是喜气洋洋、含羞带却的新嫁娘都有感而发的轻叹出声。
李玉湖将盖巾扯下揉在手中,感觉凤冠沉甸甸的,极其难受;她听说了杜冰雁夫家的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她们同时是不快乐的新娘却不会错。
“恭禧你有一个显赫的夫家。”杜冰雁轻声说着,语气相当诚挚。她不会为了自己不幸的未来而希望别人也同她一般。
“我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别恭禧了。”李玉湖扯了一把霞被上的流苏;如果可能,她想不顾一切的逃婚,脱去这一身代表枷锁的新嫁服。
“啊?!”杜冰雁原以为李玉湖应该比谁都幸福的。心中有着好奇,却又不好太探人隐私。
不过,李玉湖是个率直的女孩;打从见到杜冰雁之后,心中即产生惺惺相惜的心情,进而也当她是知己看待了!隐在心中数月的郁闷太久无人可倾诉,便一古脑儿的说给了杜冰雁听。
“如果你知道“定远将军”袁不屈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却在十年前遭到我父亲错待,就不会以为我未来的日子会风光到哪里去!”
袁、李两家都是武馆出身;在二十多年以前,袁家曾有恩于李家,李升明感激之余直道若将来有女儿必定许配给袁家当媳妇。在李玉湖出生那一年,正是袁家武馆兴盛之时,李家当然欢迎袁家正式登门订下亲事。后来袁家举家迁往洛阳发展,没几年,便因盛名之累遭到江湖人物上门挑战踢馆。虽然侥幸胜利,却从此摆脱不了恶势力的纠缠,终至家破人亡。
袁不屈在十八岁那年,回到扬州投靠李家,想潜心研修武艺,以求雪耻复仇,重振袁家声威。但他一身的落魄却使李升明露出了嫌贫爱富的真面目。一方面没打算将女儿当真嫁入袁家,所以将年仅十岁的女儿送到妻子的娘家;一方面又想免费多一个使唤的长工,吆来喝去又不必付半分钱,于是虚应的收留袁不屈,安置在佣人房;粗茶陋食不打紧,更小气到不让他接近武场学习武艺。袁不屈不是笨蛋,一切全看在眼中,但他有超乎寻常人的吃苦工夫,对自己的武艺更不敢有丝毫怠惰。
过了二年,他决定出去自立门户,于是向李升明提及要迎娶妻子回洛阳发展;他明白再待下去只会招致更多屈辱。结果李升明的回应是诬谄他偷了李家的珠宝,招人狠打掉他半条命后丢出城外任其自生自灭!当然亲事也就理所当然的吹了。
沉寂消失的袁不屈在数年后传奇的崛起!他参加了平定高昌的战役,后来又受到大宰相房玄龄的提拔,屡建平乱奇功,封爵晋禄一路顺利的登上今日大将军的地位。这些威武事迹,遍传大街小巷。
这时,李升明开始懊悔自己当年的有眼无珠,连忙翻箱倒柜的找出当年由袁不屈父亲袁正棠亲笔写下的订亲书凭,寄到长安“定远将军府”,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攀上这一门权贵!不过心中倒没有多大的信心。但李升明这人的脸皮连后羿的弓箭都射不穿!攀亲不成的话,他还想以那书凭捞到一些好处,利欲熏心的吃定了袁不屈,丝毫没去想到袁不屈如今已是何等权贵!
出乎意料的,袁不屈竟派人来下聘了,并且订下了婚期。十大箱的黄金白银照花了李升明的眼,使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袁不屈所提出的任何条件--包括今生今世不上长安,不见女儿。谁也不知道如今威镇八方的袁不屈心中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唯一可以预见的是--袁不屈绝对不会善待他的新娘。
“袁不屈曾经有过一妻一妾,但是都没活太久。来下聘的官爷只说他想娶一个强壮的女人,不会动不动就死去;所以他才决定回头娶我。”李玉湖嘟哝道:“十岁那年偷偷看过他一眼,他长得好可怕、好凶恶!是一个大巨人。我娘说如果我不乖就要把我嫁给他,让他带走。那时候我那里懂得嫁人的意思,只怕那巨人会打死我,所以我哭叫着不要嫁给他!想必今日扬名立万的他更可怕了。”李玉湖苦笑的看着一脸惊讶的杜冰雁。这下子谁也不能恭禧谁了吧!她们未来的命运一样悲惨。
“我倒希望面对的是寡妇的命运,也不要嫁给一个肯定施报复的巨人丈夫。我甚至在想,他那两个妻妾之所以早死恐怕是因为忍受不了他的凌虐!他才想娶一个打不死又有足够理由正大光明虐待的女人来当老婆。”
杜冰雁轻执起她紧绞的双手,只能空泛的安慰着:“不会那么糟的,袁将军若是个明理之人,必然不会把怨恨记在你头上来算。咱们……咱们得有些信心与勇气面对未来。”
“谁让咱们偏生为女人?”李玉湖起身走到杜冰雁的花轿边,欣赏着轿帘上锈着精致的鸳鸯戏水图。“你的手工真好!那像我顶多买别人绣好的现成工来展现。”她不愿再想自己未来的事,反而担心起眼前这个柔似一波秋水的娇弱女子。不过,杜冰雁也许身子不壮,也许看来没什么性子,但眼中坚毅的眸光让人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命运扳倒!她柔雅却不儒弱,否则知道将嫁给一个半死人,早该哭瞎双眼以死抗议了!有时候自缢要比面对悲惨未来更易让人选择它;毕竟自杀只不过是痛苦那么一下下,而未来若是无止境的悲惨与沉痛,想苟活下去非要有天大的勇气不可。
杜冰雁漾出一抹哀愁浅笑;她太习惯为别人分担愁苦!父母将她捧在掌心呵护了十八年,总不能因她的幸福而毁了杜家的产业。齐家也许有点可恶,但他们也是可怜的,三代以来人丁单薄,到了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三个儿子,却都活不过二十五岁。人人都预测二十四岁的三少爷也将撒手人寰,所以齐家一心一意想找到一个女人来延续香火。她被选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杜家不仅身家清白,又以男丁众多闻名。她上头有五个哥哥,旁系的亲戚也大多为男子;并不是因为她美丽的关系,而是齐家想疯了要一举得男,将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而且齐家也允诺了--若是三少爷在明年过世,她又没有受孕,必定会让她回扬州,附送大半财富。要是能生下一男半女,也不反对她再嫁。所以,协议算是达成了。
她能有什么感触?又能有什么反应?婚姻大事中,她虽是当事人,但那有她开口的余地?既然她生为女儿身,就已注定了她不能有丝毫的自主;那么,她最好隐藏住内心的激汤委屈,任人为她的一生下定夺。也许,当她成了新寡,便无需再任人宰割了。至少,在婚姻这件事上头,守寡的女人会受到他人的敬重,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操控她的人生。
至少,能为家人贡献一点心力,就算得上报答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了!因此她对未来已有心理准备。
李玉湖叹息道:“今日一别,咱们再也无缘相见了,多希望我们能早些认识!如今只能说:如果你丈夫是好人,希望他长命百岁。”言下之意是:假若齐三公子是坏蛋,早死早超生--她的表情显示得很清楚。
杜冰雁轻笑出声,她可不敢有这种咒人的想法!
“也但愿袁将军是个真正的伟丈夫,光明磊落。将他的彪炳功迹发挥在沙场,面对妻子时则是完全的柔情。”
“我只希望我们都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身为女人最卑微的要求。幸不幸福之类的事不会因为我们想要就能轻易得到,只能反求诸己而求得安定平顺。”李玉湖轻搂了下矮她半个头的杜冰雁。
杜冰雁感觉泪沾眉睫;她们的性格南辕北辙,思想却是这般相同!幸福的确是不易求得的,她只想安定。
“我会想你,玉湖。”
“那么,祈求咱们有相见的一天吧!”
两个女人眼中有泪,唇角含笑,最后李玉湖低附在她耳边道:“我们可能是唯一咒自己丈夫早日驾鹤西归的新嫁娘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晦气?”
杜冰雁假装板起小脸。
“当然晦气!至少得等咱们都发现丈夫不合格才可以天天这么想,并且早晚三炷香。”
“哇!”李玉湖低叫一声,掩住差点爆笑出声的嘴,双肩抖动得像是打摆子。
如果可能,她们希望雨永远不要停,让她们可以在土地庙中多温存一会她们刚建立起的友谊!虽只相处片刻光景,却像是已相识了一辈子似的。
前堂传来些许骚动,看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二人互看了眼,连忙拿起盖巾盖在凤冠上。可不能让人看到新娘子随意拿下盖巾见人!正要各自走回花轿,二位媒婆已冲了进来,后头跟着轿夫。
“哎呀!怎么自个儿走出来了!快上轿!山坡上头冲过来几匹大狼,咱们得快些启程,再不走等天全黑了,就走不成了!什么鬼日子--呀!呸呸呸!哎呀!反正咱们快走就是了!别让新娘子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