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希一大清早地就发现家里有些不对劲,后仔细一问,还真是不对劲。钱世新居然派了位夫子留在府里说是要教导安荣贵读书,为日后他进衙门当差做准备。陪同夫子一起住下的,还有四位武夫护院。说是除了礼仪规矩书册,安荣贵还得学些拳脚,磨练一下体格。
安若希顿时不安起来,钱大人对他们安家这般用心,还真是让人惶恐。只是人家摆出的架势像模像样的,还真开始给安荣贵上课了。安之甫很是满意,对大家耳提面命,一定要待客人恭敬,不得无礼冒失。安若希将满腹疑虑都咽回肚子里。算了,犯不着又惹事,反正她能顺顺利利嫁给薛公子就行。
到了下午,安若希又听到个惊人的消息。坊间都在传,大姐安若晨昨日骑马受伤,摔得半死,幸得福大命大,又从鬼门关那儿转了回来,捡回一条命。用了个「又」字,是因为安若晨从前逃婚那事,其中盛传的一个说法,说是安若晨奄奄一息倒在了郡府衙门门口。如今这回摔马自然也是各种揣测,有说是细作在马鞍里动了手脚,有说是前綫龙将军战败,安若晨听得消息伤心过度精神恍惚,未拉好繮绳。还有说是安家报復,收买了马夫对安若晨的马动了手脚。
这番传言将安之甫气得七窍生烟,拍着桌子嚷︰「我呸!那祸害,谁沾上谁倒霉,我们躲都躲不及,谁有閒心害她。」
谭氏也是气,因着陈媒婆上门来,说的也是坊间相传的这事。她说薛夫人把她叫了去,问她安家是不是又与安大姑娘闹起来了。谭氏听着很不痛快。什么叫他们安家跟安若晨闹。薛家既是亲家,就该站在安家这边说话,居然还向着外人。谭氏可还记得安若晨一心想破坏这门婚事。现在婚事虽谈定了,但礼数还要等吉日才能办,这关头薛家又开始挑他安家的刺了,反反復復的态度也真够让人嫌弃的。谭氏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安若希在一旁暗暗心惊。
安家人幷不知道,安若晨听说了传言也是一惊。什么细作、安家谋害于她可不是她想散布的内容。陆大娘也说她绝无安排这个,她往外透露的,只是单纯摔马意外而已。于是安若晨心里有数了,有人利用传言,在拖她后腿呢。
果然白英来探望她时说话重点一直围着她摔马的真相上。陆大娘说是意外,自责领罚,但白英还是将所有马夫都提审,从马儿的来历到平日的驯养照顾再到出事那天的所有的细节,全都问了个遍。先前大家都说是意外,如今有了藉口,正好从里审到外。
「这马儿是龙将军送给安姑娘的定情物。将军亲自挑的,安姑娘的马术也是将军教的。」
「安姑娘给马儿起名战鼓,平日里对马儿很是宠爱。」
正经綫索没问到,倒是将白英肉麻住了。这两人互相讨好腻歪的程度真是够了。
有一马夫见得白英脸色难看,忙道︰「那日没甚特别的,与往常一样。但要说古怪还真是有,战鼓温驯听话,鲜少发脾气,把人摔下来还真是从来未曾发生过的事。」
白英有了兴趣︰「所以你的意思是?」
「战鼓这般温驯,谁人都能靠近,也许真有人趁着我们未留意时给战鼓动了些手脚。所以战鼓这才暴躁易惊。正巧安姑娘走神被吓到了,如若不然,也许跑着跑着也会被摔下来。安姑娘自己受了惊吓,倒是让那贼人掩饰过去。可惜我们当时未往他处想,马鞍和战鼓均未好好检查,如今时候已经过去,东西都重新收拾过了,不好查了。」
白英简直被噎到,这人是奸细同党还是怎么地,拿本官逗乐子?!
马夫一看附合完了怎么白大人脸色更难看,于是不说话了。
钱世新在一旁道︰「我倒是想起,那日我们在紫云楼外见着了安家的四夫人。她生病脑子糊涂,怎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会不会当中也有些隐情。不如,我到安家从侧面探听探听,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白英点头,将这事交给钱世新办。
安若晨醒了,但看起来仍是虚弱,说话迷迷糊糊,眼睛半睁半闭。白英却不放过,对她道︰「若真有人谋害于你,那定是你从前查案涉及的相关人等。我让钱大人再把你的案子仔细审读,你若想起什么,对案情亦会有所帮助。」他叫来了周长史,与他道安若晨受伤,不便写那供述,便由周长史安排人听安若晨口述,帮她记录下来。
这是要逼成啥样?周长史苦着脸,只得应下。白英还想再嘱咐安若晨,一转头,却见安若晨已然昏睡过去。周长史看着,颇有些羡慕。他也好想能晕过去。
白英皱眉,也不知安若晨真的假的,再叮嘱周长史一番,这才作罢。
钱世新得了白英的令,像模像样的带了人去了安家。安府上下吓了一跳,钱世新却是私下安慰安之甫,既是白大人下了令,这怎么都得查查,但他心里清楚安家不会对安若晨下手,只是这般不巧,那日被白大人看到段氏在紫云楼外,这才生了疑。
这一番言语暗示,段氏果然又给安家招麻烦了。安之甫脸色难看,钱世新嘆气,道︰「我尽快找个地方,将四夫人接走安顿吧。她到了福安县,离安大姑娘远了,自然就闹不出什么事了。」
安之甫忙一口答应。钱世新又与安之甫嘱咐了一番,留下了四个手下在安府。
安若希心有些慌。今日一整天她在府内走动,看到钱世新留下的那些护院在到处走动,令她颇有被窥探监视的感觉。这一转眼,家里又被塞进来四个人,这里究竟是安府还是钱府?钱世新打的什么主意?还有,她最紧张的,就是连官府都来查他家谋害大姐一事,那薛家会怎么想,原本就对她家轻视怀疑,这下闹到官府了,薛家会相信她家是清白的吗?
她名节毁了,本就心虚。薛家虽说不嫌弃,但她一日未进门,一日便觉得不踏实。安若希坐立不安,有很多话想与人说。不,是想与薛公子说。她得告诉他,她家里没干坏事,这回真的是被冤枉的。再有今日母亲说的那些,也不是真心话。总之她很想知道薛公子是如何想的,有没有怪罪她家,陈媒婆有没有碎嘴乱说。安若希觉得这很重要,还得尽快办,不然说晚了,薛公子闹起脾气来退婚,那就真的没挽回的余地了。
薛公子会退婚吗?安若希越想越不安。毕竟薛公子那随心所欲的脾气,加上对她也不是那么喜爱。万一呢?
可是已经很晚了,出门不合适。但是再拖下去就更晚了,出门就更不合适。安若希挣扎又挣扎,最后心一横,不行,她不能等到明日薛府上门退亲了再来后悔。现在就去!她想见薛公子!
月光皎洁明亮,照亮着安若希的路。为免被人拦阻,她悄悄跑了出门。出了门撒腿狂奔,奔出一段便有些后悔,但她不能回头。不知道为何不能回头,她隻晓得必须向前,向着薛家的方向去。安若希跑着,脑子热得发烫。她跑累了,走一段,再跑一段,再走一段。
正值战时,全城宵禁,按理说,该时不时遇到巡城的官兵和衙差才对。安若希是快到薛家时才想起这事。她很紧张,但脚步未停。若被官兵抓住了,她便说……她说什么呢,噢,她就装傻吧。装傻能混过去吗?糟糕了,遇着官兵该怎么说?
安若希没想到答案,她喘着粗气,停在了薛家外头。
竟然顺利跑到这了!巡城官兵呢,衙差呢!中兰城危矣,老百姓靠着你们护卫真的可以吗?
安若希撑着膝盖傻子一般的笑,有些难过,她觉得她完全不用装傻,因为她是真的傻。跑来这儿做什么呀,大半夜的去敲薛家门才真会让薛家想退婚吧。可是她真想薛公子呀。自那日他救了她,都过了三日这么久了。她未能听到他亲口说一句「我娶你」,她便觉得不安心。
安若希呆呆地看了薛家的围墻好一会,真心嫌弃自己。她垂头丧气,转身欲回家去。
这一转身,楞了。四个大汉,穿着薛家家仆的衣裳,正盯着她看。
安若希吓得退后两步。他们不认识她吧?一定不要认识她!也不要记得今晚见过她!
那四个大汉不说话,也没有上前靠近她。安若希正想着如何解释,这时候又奔来一个大汉,客客气气地衝安若希施了个礼︰「安二小姐。」
安若希认得他,是那个使鞭的汉子,当日便是他救下了自己,他是薛叙然身边的护卫头子。
安若希见到熟面孔,对方又是有礼,心下也安定下来。打算客气寒喧几句告辞回家,至于这些护卫回头怎么跟他家主子薛公子报事的,她就不去想了。没脸想。
安若希还没开口,那大汉却又道︰「安二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安若希僵立当场。
观音菩萨,如来佛主,各路神仙啊,他家薛公子为何这么晚不睡觉?
「我还是不打扰了。」安若希挤出微笑,「薛公子好好歇息吧。我,我是来找我家的狗的。它也不知走哪了,我正巧走到这而已。」
大汉道︰「公子白日歇息太多,刚刚才用过宵夜,此时精神尚好。他听说二小姐散步至此,便让我来请二小姐。」
散步至此……
安若希继续努力微笑。
「安二小姐,请。」
拒绝可以吗?应该要拒绝的。但安若希发现自己脚步轻盈,腿也不疼了,脚也不累了。她要见到薛公子了。
片刻后,安若希坐到了薛叙然屋子的外厅里。薛叙然看上去确实精神不错,不像是刚被扰醒的样子。她进屋时,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见得安若希来了,他抬头静静看她两眼,淡淡地道︰「我正在猜你是会来还是不来。」
安若希僵了僵,居然这样,那早知道不来了,好歹留下来个矜持的名声。
不过,名声管什么用。安若希咳了咳,主动坐下了。既是一开始没矜持,后面也莫矜持了吧。
「我想喝水。」她说。
薛叙然微抬了抬手,一旁的丫环忙去给安若希倒了水。安若希渴得,一口气把那杯水全喝了。
薛叙然一脸嫌弃表情︰「你特意来我这讨水喝的?」
「不。」安若希摇头,「我没来,是你请我来的。你请了我,我顺便讨杯水喝。」
「你大半夜的瞎跑什么?遇着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头的?」
「我家护卫守着宅外,老早就看到你了。便来与我报,有一可疑女子。」
「你家守卫得比中兰城还严呢。」
薛叙然道︰「总得防着钱家的人报復。他们请些匪类,也不是难事。」
也对。安若希点点头,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所以你大半夜这般危险在城里晃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被赶出家门了?」
安若希摇头。
「那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