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垂着脑袋回房,路上却遇着了方元。方管事仍是干净得体的模样,和蔼微笑,轻声问她︰「听说安管事想看看这个?」他将手中布包揭开一角。
安若晨低头一看,却是赵佳华的案录。
安若晨惊喜抬头,方元谈定道︰「若说太守大人那头的人脉谁最熟,这紫云楼里没人能胜得过我。只是既然长史大人不愿意,安管事还是莫要声张得好。」
安若晨连连点头。
方元将布包递给她,欠了欠身,转头走了。
安若晨赶紧回卷宗。这案录上写着,赵佳华留下了遗书,遗书确是她的字迹,胡言乱语,忏悔自己误杀了女儿,又说女儿来报仇,又说女儿冷,自己要去陪她云云。
安若晨忽然又悟了赵佳华与她说的一句话。赵佳华说自己不太识字。其实她识字,她在衙门案录上签了名,且家里定是有她的抄写,所以才会有得笔迹比对。但她特意说了一句她不太识字。
安若晨瞪着卷宗,遗书是假的。若是有赵佳华留给她的信函或是字条,也会是假的。这是赵佳华的提示。她防着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做这类的事。
安若晨重新评估了赵佳华,这个女人太聪明瞭。她说的每一句话,当真都得重视起来才好。
石灵崖军营里,龙大也在看,看的是信。信上只有「遵命」二字。
隻两个字,他看了好半天。仿佛信里写的不是「遵命」,而是别的长篇大论。
楚青凑过来,评价道︰「安姑娘的字写得不错啊,娟秀中颇有些潇洒劲儿,想来是个聪明姑娘。」
龙大扫他一眼,没说话。
楚青继续道︰「这回答简洁有力,乖巧懂事,想来是个听话的姑娘。」
龙大把信折好,收回怀中。不搭理楚青。想来想去想这么多,不打仗真是把他閒的。
「我不閒啊将军,我这是实话实说。」楚青还要强调一下,被龙大踹出帐外去了。
「把明日移交俘虏之事安排好,莫出差错。」
楚青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将军真是的,早安排好了,还用得着吩咐。这「遵命」二字不是挺好的,将军有何不满意,研究这许久,还能看出花样来不成。
且说李秀儿这头,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她对陆大娘的话左思右想,幷不敢全心信任。但宁可信其有,还是出去躲一阵子稳妥,她打算带上母亲和义妹,就说带母亲去外郡瞧病好了。待一段时日再回来。可这会儿近年末了,时机真是不好。忙碌了一天后歇过劲来,她瞧着相公心情不错,于是提出了带母亲看病离开一段的请求,立时遭了拒绝。正室蒋氏还给了她脸色,喝斥她故意选这最忙的时候添乱,是想给姜家难看,故意显摆自己的重要。不过一个小妾罢了,真当自己是根葱,她这般的,顺手一抓便是一把。莫太把自己当回事。有本事走了就莫要再回来。
姜伟任由妻子駡话,没给李秀儿帮腔。李秀儿被骂得泪涟涟,这眼泪再遭一轮骂。
李秀儿默默回了房,心知想名正言顺的走真的是不行了。她睡不着,越想越是委屈,想起自己婚姻的不如意,想起母亲的病,想起自己被人拿捏着弱点利用,惶恐度日,看不到尽头。眼泪止不住,又不敢哭出声来,生怕扰到了隔壁屋再遭駡。
哭一阵睡一阵,一时也不知是何时辰了。迷迷糊糊时候,忽听到些不太对的动静,然后她闻到了火烧布料的糊味。
李秀儿猛地一惊,今日那婆子的话顿时涌入脑海。赵佳华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她火速跳了起来,飞快将衣裳穿上。把白日里偷偷打好的包袱从床底拿了出来。然后她趴在门缝那儿一看,前头铺子似冒着黑烟,有两个人影偷偷摸摸地正往库房去,那儿放着许多布料,看样子,他们点着了铺子,要再接着烧库房。而有另两个人,正往她的房间方向走来。
李秀儿吓得捂住了嘴,迅速闪身到墻后,生怕被他们看到。
屋子起火了,大家必会赶着去救火。而她若被人闷死在这屋里,回头趁乱往火里一丢,最后便说是救火时不小心被烧死了。李秀儿闭了闭眼,心怦怦跳,估计依她今日被駡的情形,若相公和蒋氏去报案,会说是她被斥责后怀恨在心烧了铺子,结果自己被困不小心被烧死了。
李秀儿想到这儿,背上了包袱,悄悄掩到后窗处,正欲往外爬逃走,想了想还是不忍心,伸手拿了个花瓶,抱着花瓶爬出了窗户。然后她奋力将花瓶往屋顶方向甩去,也不管结果如果,转身奔向了后杂院,穿过院门,跑向了街角,躲进了阴影里奋力奔跑。
铛一声响,花瓶也不知是砸在了屋顶亦或是摔在了地上,于这寂静暗夜中,摔出了一声巨响。
李秀儿听到了,她觉得她尽力了,祈祷大家平安,她自己也很想活下去。
李秀儿消失在夜色中。而姜家衣铺很快被「走水了」「快救火」「来人啊,救命」的惊恐纷杂声音淹没。火光熊熊,映亮了夜空。
天还未亮,半个中兰城都被惊醒了。
姜家衣铺的火势太大,烧到了左邻右里,隔壁的隔壁也受了波及,很快整条街的人都被惊醒,大家齐力扑火。偏偏又有人趁火打劫,在各家出去救火的时候入室盗窃。一时间吆喝哭喊尖叫怒駡声不绝于耳。
太守姚昆也被叫了起来,闻得此事,亟亟派了人去救火治安。听说火势迅猛,窃匪猖獗,姚昆索性穿戴好官服,亲自去了现场指挥。
天大亮时,火终于被扑灭,有房屋倒塌,有人伤亡,整条街黑漆漆水淋淋一片狼藉。
姚昆组织救援,派人挨家挨户询问清点状况。城中各医馆被叫来给伤者治伤,尸体被清理出来,写上发现的地址,寻找家人辨识认领。而火究竟是如何烧起来的,是意外还是人为,各捕快奉命逐户查探。
陆大娘混在人群里,与相熟的街坊探问。听得事由倒吸一口凉气。
听说火是从姜家衣铺烧起来的,他家全是易燃的衣料布匹,是有伙计守夜的,也不知火是如何起来的。但伙计已经不见了。妾室李秀儿也不见了。不知是烧焦的尸体里的哪一具。
刚才太守大人与姜伟、蒋氏问了话。蒋氏说昨夜里李秀儿闹着要回娘家带娘亲去看病,他们没答应。李秀儿哭闹了一场。蒋氏怀疑李秀儿欲烧些衣裳撒撒气,许是这般火烧起来了。最后没料到火势控制不住,酿成悲剧。
「大人务必将那贱人抓住,将她千万万剐。」蒋氏哭喊。
姜伟却说李秀儿是个老实胆小的,平素也是勤快肯干,想来不会做这事。也许火烧起来,她没来得及跑,遇了难。说着说着也是泪流。
夫妻二人当街为了这个又吵了起来。蒋氏不依不饶,认定李秀儿做恶,姜伟一心寻尸,想找回李秀儿遗体。
太守姚昆听得头疼,派人速去李秀儿娘家看看,若是她所为,她定会逃回娘家。街坊里七言八语,皆为李秀儿说话,说她是个良善孝顺的姑娘。该是有劫匪欲进铺子劫财,不慎碰了火烛。许多邻家纷纷报案,说自家遭窃,也有人提供綫索,说看到劫匪黑衣蒙面云云。
陆大娘听了一圈,心里沉甸甸的。虽预想了对方会对李秀儿下手,却没想到是用这等残暴手段,烧街劫财杀人,令人髮指。这般一来,欲杀李秀儿这个目的将会被掩埋干净,无人察觉。
陆大娘打探完毕,看了看周围,暗忖不知是否有眼睛盯着自己举动。她不敢露破绽,摆出一脸八卦好打听的样子又閒扯几句,然后照常给各家送菜货。送货途中特意绕道路过她给李秀儿说的地方,看到屋门紧闭,门外放着一只带盖的竹筐子。陆大娘认得这筐,正是她放在那屋子里的。陆大娘心里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