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深, 厅上的烛火燃了大半, 烛火无力, 将这一室称的愈显昏暗。
翟翎赤提着剪刀,刀尖卡住烛芯,轻轻一用力,将焦黑的烛芯减掉大半, 火苗跳跃着复又亮了起来。
当年父亲生死不明,宗族三天两头进府作妖, 今日威逼明日栽赃, 后日便寻来父亲不知道哪来的“外室子”, 吵吵闹闹说要认祖归宗……每日闹得鸡飞狗跳, 家无宁日。
他还记得那时, 大哥一个嫡长子被三叔的姨娘扯衣哭闹, 口口声声道被轻薄了,要寻死觅活。
大哥也只是冷眼瞧着, 让下人裁了三尺白绫, 扔在地上道:“这府里别的没有,树多井也不少, 你找棵树吊死, 我也好遣人把你填井里。”
吓得叔叔那个新抬的姨娘当场就晕了过去,被人扔出了府。
第二日见到三叔, 大哥仍旧客客气气,恭谨有礼。
那时大哥四面楚歌孤苦无依,尚且沉得住气, 这几年,大哥血海尸山走出来,性子则愈发深沉了。
他原想着,依着自家兄长的性子,听到消息脑子一懵,能自乱阵脚已实属罕见,从驿站到顾府的不近,又是下着雨,半还等不到入府,就想明白了。
这去顾府,问不得探不得。
去了也是白去。
翟翎赤将剪刀摆回在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烛火下神色莫名:只是他想得好,却没有料到自家大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驿站不是府内,没有丫鬟伺候。
翟翎羽的亲兵田庄伺候二少爷倒是尽心尽力,见他晚上没怎么吃饭,去街上买了些点心端了过来,又怕世家公子娇气,喝了凉茶会闹肚子,也不管他喝不喝,一壶劣质茶半晚上换了六七次。
这第七次茶刚换上,就听见门外有动静。
田庄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外面:“大人回来了。”
翟翎赤蹭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起的太急,桌子椅子一同晃了晃,搅得茶盏也哐当作响。
他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回去歇着了。”
“啊?”田庄没有转过弯来,这位小爷等半夜,不是为了等大人?
翟翎赤顾不上旁人的想法,脚下生风,跟有兔子撵似的往外走,边走还不忘嘱咐:“大哥如果问起来,就说我早就歇下了。”
田庄沉默着看着二公子离去的背影,抓了抓头髮,反正他什么也没有答应。
等翟翎羽一身寒气从院子里踏入,前厅就剩下了田庄一个人恭敬的站着,他看了一眼前厅的茶盏上冒的热气:“刚走?”
田庄点头。
“他倒是躲得快。”翟翎羽吃嗤笑一声,将手中的鞭子递给田庄,“小庄,你把我的剑拿来。”
田庄什么都没问,低头应是。
田庄跟了翟翎羽三年,从亲随做到亲兵副手,几乎日日相处。
但是夜里舞剑,他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长关大捷,主将犒赏三军,众将领宴前欢庆到天明,大人却一个人在后院练剑至破晓。
一次是友人的忌日,大人白日里发呆,晚上衣衫不整跑去练剑。
后来他也琢磨出了一些歪理。
在大喜大悲、至乐至伤的境地下,有些人酗酒,有些人撒泼,有些人痛哭……当然也有像他家大人一样,夜里练剑的。
田庄看着夜色下,翟翎羽的剑法虽然有些凌乱,却也隐隐的透出些酣畅来——
大人,今天约莫是高兴的吧。
余初在封肃底下三年,别的不说,脸皮是练出来了。
被个保护区的一级保护动物这么冷不丁的……撩(?)了一下,老脸一红之后也就放开了,倒是楚小哥原先道貌岸然的艺术家形象,在她脑子里摇摇欲坠,却又意外的坚丨挺着。
也不怪余初,哪怕是现在,楚小哥提着灯笼前面走,素衣薄履,脚步一高一地,气质却好的没法说。
既没有扭捏作态,也不显落魄和自怜。
大大方方,通通透透。
一点也不像登徒子……
他跟在楚小哥身后,不着痕迹的落后了两步,再次拉开点了距离。
前面的人就像是长了眼睛已经,也慢下了脚步,陪着余初悠悠的晃荡着。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晃荡到客栈。
今晚刚好是掌柜的自己值夜,看见两人也没有惊讶,趴在柜檯上笑道:“两位回来了,我还道外面下雨,今日可能要耽搁些时候。”
他这话是对着楚小哥说的,楚小哥将灯笼的烛火灭掉,还到柜檯上,举止疏离:“多谢。”
“要谢谢的是我,楚先生那一手字,就是刻惯了招牌的老祁头,拿着字都不舍得放手,连说我运道好,等新招牌挂上,自是会宾客云集。”
“举手之劳。”
掌柜的接过灯笼,看了一眼一旁的余初,笑的眼尾打褶:“二位可算是和好了,姑娘隔壁那间屋子我还留着,楚先生要换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