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太太的大寿,阖府上下忙的脚不沾地。
天色将黑未黑,大红色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整个顾府都罩在一片喜庆的颜色之下。
从窗子往外看去,小院大门正开着,能看见一波波的人从自己眼前路过。
他们或抱着盆栽椅子,或拿着菜品酒器,还有的成群,合抱一个大鼎,合抬一个架子……都是急色匆匆,连一个空的眼神都来不及给旁人。
只有她这小院子里的人,一个丫鬟一个粗使婆子,两个护卫外加一个她。
五个人,闲的长草。
银杏正坐在门前,面前摆着一个针线篓,一手拿着鞋垫,一手拿着针,半低着头纳鞋底:“小姐啊,你是哪里人呀。”
余初:“南方人。”
“听说江南四季如春,是不是冬天还有花开呀。”
“你听谁说的,江南冬天又潮又冷,早起的时候,屋内的水都结冰了,有时候躲在被子里,一天不想起床。”
银杏挑了一针:“那人不是要冻坏了么。”
余初:“可不是,我小时候,长辈们总觉得我冻傻了。”
刚上小学时,余初觉得上学没什么意思,每天到了学校,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倒头就睡。
那时候还没有流行使用召唤家长这一大招,班主任跟余初说了几次后,觉得她可能年纪小也说不明白,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就送到了校医那。
可能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校医水准一般。
对她随随便便检查了一遍,觉得她没有感冒也没有发烧,甚至连积食拉肚子都没有,开了个板蓝根就要把师生俩送回去。
班主任是个尽职的年轻姑娘:“没生病的话,那她怎么从早到晚都在睡觉。”
校医:“可能冻傻了吧。”
余爹说,他当时都吓坏了,买了个又厚又保暖的大军帽,把小余初的脑袋跟罩了起来,一个冬天都不敢给她拿下来。
一家人战战兢兢的,直到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才放心下来。
后来,她可能是被余爹念念叨叨烦了,也可能是被帽子戴出阴影来的,学习成绩一骑绝尘,将其他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其实让她再来一回的话,她会选择按部就班的,一步步的走到大学。
银杏被余初逗得乐不可支:“小姐,你又逗奴婢,人怎么会冻傻呢。”
余初回过神来,嘴上随意閒扯:“冻傻算什么,还有冻成狗的呢。”
“啊?”
“话说,有这么一隻来自北方的狼,在南方冻成了狗。”
“哈哈哈——”
顾文澜还没跨进大门,就听见了院子内的笑声,他在院门外停下驻足。
女子懒洋洋的半靠在窗臺上,随口逗弄着丫鬟,看着没有任何怨怼和愤恨。
外院的派系、利益、还有各种掩饰不住的不甘和急功近利,似乎都被这一道门给隔绝了。
顾文澜将眼底的神色敛起,推开了院门。
余初收起逗弄小丫鬟的表情,抬头看了一眼今日暗红色长袍的顾大少爷,心底暗赞一声。
顾家有公子,如玉端方。
她看人从来坦坦荡荡,眼底的欣赏和惊艳直白不掩饰,看的顾文澜的后背绷的更紧了。
顾文澜抿着唇,站在余初面前,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余姑娘,今日顾某祖母生辰,宴席上应是热闹非凡,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出去看看?”
余初有些奇怪的看向顾文澜,这种日子,带自己出席什么个意思?
她下意识拒绝:“我还是在这自在。
顾文澜有些怅然:“今日找到戏班子不错,我让吉祥找个人给你唱上一折?”
“行啊。”
自家大少爷,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还惦记着要给余姑娘单独送人唱戏。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不小。
传出去,对大少爷的名声不好。
这事儿大少爷自己或许不在乎,但是他作为下人,不能不考虑到。
所以目送顾文澜走远后,吉祥绕了个小道,从最偏僻的地方穿过,去找戏班子。
他半低着头,一路靠着阴影的地方略过,步伐快而安静,即使是最熟悉的人对面撞上,一时间可能也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即使饶了路,走到戏班后臺,天色也不算太晚。
后臺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化妆的浓重油彩的戏子,搬着道具的杂役,吊着嗓子拉筋的武行,气急败坏随口骂人找东西的红角……各种人影在这小小的一方之地重迭,所有的颜色都在烛光下晕染开,杂乱而无序。
吉祥找了半圈,没有找到戏班的班主。
他走到帘子前,打了半寸帘子,透过窄窄的缝隙往外看去,此时院子里的宴席应该摆上了,夫人门正拿着戏贴子,商量着点哪一齣戏。
过了一会儿,有个长相俊秀的小童,一路从前臺跑进来,嘴上一遍遍大喊着戏目:“恋花韵,孙寿连绵,团圆余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