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萂鼻子被打破了, 糊了一头一脸的血,她一身泥土滚的衣裳散乱鞋子也蹬掉了一只, 躺在砗磲的怀里不住颤抖。砗磲更惨,她发髻早就散乱开了,脸上被抓的全是血口子, 腰带被扯下来了, 两只鞋子都不见了,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抱着夏川萂,双眼瞪的通红逼视着周围几个孩子。许莲儿吓的哭个不停, 眼看就要背过气去了,范思墨瞧着最好,但也是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刚才脚扭了,站不起来了。夏大娘腿都软了,扑过去去翻夏川萂的身体,嘴里轻唤道:“川川, 大娘来了,川川?川川?”生怕声音大了吓着她。夏川萂被转移到夏大娘怀里,她紧紧搂住夏大娘的脖子, 牙齿打颤努力道:“没, 没事,我没, 事。”夏大娘将她抱起来,看着那两个坐在地上哭个不停的马家孩子,厉声道:“今日的事没完!楚三,带着这两个崽子去见公子!”楚郎君原本是来看热闹的,谁知看的竟是自家热闹。夫妻一体,夏大娘发话,楚郎君先不问其他,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提了起来。其他孩子见有大人来早就逃的没影了,但又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东郭,是郭氏的地盘,要找几个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邢大娘早就让跟着的人去喊自家人去了,刑长矛带人过来看自家妹妹居然被打成这个样子,顿时勃然大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打我妹妹!”邢大娘没好气的拍他一下,道:“一个也跑不了,快背上你妹妹跟咱们一起去见公子。”她这话是跟自家侄子说的,也是说给其他围观的人听的,今日这事,没完!郭继业正带着郭继拙会友呢。东郭这里风景独好,有山有水有竹林,今春又开了新路,挖通了河道,曲水流觞正好可以搞起来。他自觉郭继拙这个堂弟从小受委屈了,分外心疼他,便将他带在身边,介绍今日来的客人给他认识。不管郭继拙一个八岁的孩子能不能和这些大人们至少是少年郎们能不能说到一起去吧,但他作为堂兄的宠爱是传达到了。刑管事一脸为难的来跟他禀报事情的时候,他还很奇怪,一群野孩子打架而已,用得着报给他吗?等见到夏川萂和砗磲四人以及知道那两个打人的孩子的身份之后,他心中顿时升腾起怒意来。“将马家的孩子都扔进牢里去跟他们的父母作伴吧,从根上就坏透了的人我郭氏不敢用。”刑管事忙道:“夏川女侍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祸不及无辜,这是我郭氏的族规,而且,打人的只有这两个孩子而已,公子,将马家的孩子全都关进牢里,是不是不妥?”他心里不是不怒的,这可是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亲闺女,被打成这样,他生吃了那马虎的心都有了。但是不能。现今多少人都盯着他刑祠呢,他得先处事公允,做好公子的左右手才行,闺女这边,只能先放放。不过,他瞧公子气的这样子,估计也用不着他这个老父亲为自家闺女打抱不平了。郭继业冷笑道:“祸不及无辜是我郭氏仁慈,但若是有人不将我郭氏放在眼里,这就不算无辜了。马家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长大了那还得了,他们可一点都不无辜。至于其他孩子,到底是不是无辜的,等到公审那日自有定断。”他看着周围的乡民,冷着脸下令道:“刑管事不用再劝了,将马家三族所有人都扔去牢里关着,有什么冤屈等到公审那日本公子亲自听他们申诉!”顶着乡民们惧怕的眼神,刑管事不说话了。这下好了,原本只是关孩子,现在是连三族一起搭进去了,他可是不敢再开口了,他怕再开口马家九族都给搭进去。刑管事哑火了,他闺女还有话要说呢。才公先看过夏川萂之后,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然后来看砗磲。砗磲只是皮外伤,无甚大碍,一直留着一只耳朵听着这边,听到郭继业只处置了马家人,不由开口道:“打人的还有十几个孩子呢,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郭继业:“我已经让你兄长去拿人了。”砗磲低下头,讷讷道:“哦。”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果然是公子,处处都想到了,不用她提醒的。郭继业对刑管事道:“砗磲姐姐今日受惊了,邢管事你回头好好安抚一下,莫要再吓着她。”郭继业很明白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是什么样的,他是怕刑管事认为自家女儿不贞静,回家之后再罚她。这却是郭继业想多了,自家闺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没有比刑管事自己更清楚了,实在用不着郭继业多此一举嘱咐他。刑管事搓着手抖着面皮哎哎道:“您放心,您放心,咱一定不罚她,不罚她。”他这幅“勉强”的样子,以及再三强调“不罚她”,倒是让郭继业心中更担心了,道:“算了,就让她回邬堡跟川川一起养伤吧。”他怕砗磲回家再挨打。砗磲:刑管事:邢大娘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自家当家的哀怨的目光,闺女是他自己养的,怪谁?郭继业去看窝在夏大娘怀里委屈流泪的夏川萂,走进了小声叫她:“川川?”夏川萂将已经肿起来还在流鼻血的脸在夏大娘怀里藏的更深了些,不让郭继业看到她。夏大娘歉意道:“公子恕罪,这丫头吓着了,奴婢哄哄就行了。”郭继业:“无妨。等会大娘随我一起回府吧,暂且留下来照顾一二。”夏大娘答应下来。刑长矛带着人压着几家人哭爹喊娘的过来了,众人都给让出一条道来,让打人的孩子和家人都露出来。
刑管事定睛一看,好嘛,基本都是马家三族之内的亲戚,也是,孩子打群架,自然是找亲近的小伙伴,这一下子几乎全不剩,都进去吧。大人们朝郭继业求饶:“孩子不懂事,被人一撺掇就去了,小孩子打架而已,天天打,也没见打出事儿来,公子,公子,求求您了,真的只是小孩子间打架而已,小的以后定会好好管教的,饶命啊公子”夏大娘抱着夏川萂过来,一口浓痰啐到那个说话人的脸上,骂道:“没天良丧良心的狗东西,这叫小孩子打架?小孩子打架是将人往死里打的?要不我现在去找几个孩子将你们这些没教养的狗东西往死里打一顿怎么样?打死了活该,都是孩子打架嘛!”那个男人被她如此羞辱,跳起就想打人,被刑长矛一脚踹翻在地,喝道:“公子面前敢放肆,果然都是姓马的,眼里没有半点法度!”郭继业不想看他们这些闹剧,挥挥手让人全都带下去和马家人关在一起,不管有什么道理,等公审之日一起审吧。郭继业安排好这边就离开了,他让夏大娘和邢大娘带夏川萂她们回府,他还要继续今日的活动。郭继拙没有再跟他一起回到客人们之间去,他留下来,沉默的跟在夏大娘身后回了将军府。 夏川萂欢欣雀跃的出了将军府, 横着被抱回来,玛瑙和金书都给吓了个好歹。夏川萂还不满六岁,打她的那两个孩子已经十来岁了, 养的身强体健, 更是下了死力去殴打, 夏川萂没被打死, 完全是因为她将自己护的好。即便如此,才公也给她诊出了双臂骨裂, 左肋断裂的重症。夏川萂仰躺在床上,连大声的抽泣都不能,因为肺部稍微剧烈点的活动都会牵动肋骨, 会让她疼痛难忍。所以她只能躺着小口吸气, 然后默默流泪。她哭,金书也跟着哭,范思墨心里愧疚, 也小声抽泣,砗磲原本不觉着有什么的,打架嘛,她们打赢了,但看着几个小姐妹都哭,她也忍不住心中难受, 跟着龇牙咧嘴的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她脸上新上的药膏,针扎似的刺痛, 呜, 哭的更厉害了还有一个人,郭继拙, 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床上的夏川萂,不哭不闹就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玛瑙端着熬好的药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凄凄惨惨的景象。她是个刚强的,此时不由火大道:“哭,哭,哭有什么用,等养好了伤,讨回场子才是正经。”好吧,这姑娘能好好长到十来岁才被家中卖掉,也是个脾气彪悍的,要不然早被欺负完了。范思墨崩溃哭道:“他们下了死手呜呜是我太没用了,我连几个孩子都打不过呜呜要不然川川不会被打成这个样子。”砗磲:“也也不能怪你,那几个一看就是嘶惯常打打架的,我都打不过,更何况你嘶嘶”金书抹抹泪,上前接过玛瑙手中的药碗,玛瑙小心的将夏川萂扶起,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然后就着金书的手一勺一勺的舀着汤药喂她。夏川萂小心说话:“谢谢姐姐。”玛瑙叹道:“别说话,先把药汤喝了。”夏川萂半边脸都是青肿的,舌头也咬破了,疼到极限就只剩麻木,她努力张嘴,也只能微微张开一些缝隙然后小小口的吸汤药苦涩的汤药浸润着舌头上的伤口,就跟吞刀子似的。就算是吞刀子,她也得吞,她怕脏腑有内出血,再留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她才六岁,并不想受一辈子的脏腑病痛折磨。但实在是太痛了,痛的她眼前发花,眼泪哗哗的流,即便如此,她也努力的将喂到嘴边的汤药吸入口中,吞咽入腹。她这样挣扎吃药的样子看的众人又是一阵难受,哭的更厉害了。孙姑姑和王姑姑进来,看到夏川萂这个样子,不由都铁青了脸色。夏川萂是老夫人喜欢的丫头,现在更是郭继业的女侍,她在东郭被打成这个样子,伤的是夏川萂,更是国公府的脸面。或许夏川萂是真的受了郭继拙的连累,马家的孩子真正想打的人是郭继拙,但因为郭继拙始终跟郭继业在一起,他们找不到机会,便将目标放在了和他一同坐牛车的夏川萂身上。他们可能知道夏川萂的身份,也可能不知道,但一定知道郭继拙的身份。他们明知道郭继拙的身份,还这样下死手的寻仇报复,除了他们本身心性暴烈之外,更多的是对郭继拙的蔑视。他们年年享受着因为郭继拙带来的国公府的供养,却还要蔑视他,在王姑姑和孙姑姑看来,马家一家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继续留在邬堡。王姑姑拿帕子给夏川萂拭眼泪,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你的罪不会白受的,什么也别想,好好养伤要紧。”夏川萂微微点头,她舌头已经不能支持她正常说话了。夏大娘端着捣烂的药泥进来,见到孙、王两位姑姑忙相互见礼。孙姑姑将夏大娘拉到僻静处,小声问道:“你欲如何?”夏大娘恨声道:“血债血偿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夏大娘此生没有生育一儿半女,倒是养了不少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夏川萂是跟在她身边时间最短的一个,却是资质最好的,更是最有良心的。在她这里,后者比前者更重要,她早就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养了,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想过以后夏川萂给她养老送终的模样。这回马家差点要了她的命根子,心中早就恨的滴血,此时孙姑姑问起,不由将心中的戾气给带了出来。孙姑姑却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马家人太猖狂了,小小孩童都被教成这样暴戾的性子,继续将他们留在东郭绝对是郭氏一大隐患,但如何处理掉马家,是需要技巧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寒了其他世仆的心。毕竟老国公的副将老兵可不只有姓马的,几乎所有的邬堡儿郎都以跟随英国公上战场为荣,若是随意处置了马家,一个弄不好会让有些人与郭氏离心离德。但若是私人报复,那郭氏就能从与马家对立方,成为居中裁决的第三方,只管高高坐等调节双方矛盾就行了。来见夏川萂之前,孙姑姑心中隐约就有了一个计谋,见到夏川萂和夏大娘之后,这个计谋就迅速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