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纯一……” “我可以当零”(2/2)

他借来郑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家长报平安,额头抵着车窗看车外掠过的景色:“老师,你大学毕业为什么回来烟台,不留在上海?”

“我跟上海性格不合,”郑俊庆幸他打破沉默,不然气氛真的太怪异了,“压力太大,我扛不住就跑回家了。我这人只适合窝里蹲。”

“就这么简单?”吴佳文看着他笑了,“我还以为有其它隐情呢。”

郑俊也笑:“就这么简单,只能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没人能成为另一个人的人生参考,我尤其是反面教材,千万别学我。”

“我只是好奇问问,没想做参考。以后我考出去就不回来了,没准还会出国,跑得更远点。”

“那彭会怎么办?”

郑俊脱口而出,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彭会?”吴佳文反问了一句,似乎觉得这问题十分荒唐,“当然是带他走,大不了我养他。”

郑俊狠狠一怔,喉结耸动忍下一声呻吟。

他一直对彭会说自己不怪他,但在内心深处,却判定一切都是彭会的错。是彭会自甘堕落,是彭会不忠,是彭会等不起。他从没想过当年如果不说“你等我”,而说的是“跟我走”,也许一切就大不相同。

他明知彭会贪玩、怕寂寞、没有定性,却离开几个月留他一个人那么久。他作茧自缚却从未反省,直到十几年后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郑俊曾以为自己是彭会在错误的时间遇到的对的人,其实,他不是对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他把车停在第二小学门口,吴佳文靠进椅背打起了盹,他的家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到。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彭会发微信问:谁受伤了?

郑俊迟疑良久:阿新,那个淫棍。

彭会迅速回了一句:我说过他太滥不适合你。

郑俊眼睁睁看着他撤回那句话,取而代之的是“恭喜”。

他收起手机,看着车前灯照亮的一方道路,无声苦笑。

******

彭会后半夜根本没睡着,第二天黑着一对眼圈去上班,上午生意萧条,店里只有零星的两三个客人,吴佳文进门时他正教徒弟做事,接待员听到有人点他大名差点没反应过来,毕竟他名片上是ken,大家平时也那么叫他。

“呃,彭会老师,有客人找。”

那边一叫名字,彭会也听着难受,转身看到吴佳文不由得一愣,向他走出两步,回过神来又掉头跟店长告假。

店长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吴佳文:“一点前回来。”

“哦好。”

彭会穿上外套拉着吴佳文的胳膊出门,大步离开店里人的视野:“你怎么来了?你逃课了?”

“我请假了,跟老师说情绪不好想出来透透气。”

“啊?这也行?”

“我是好学生,有特权。”

从没当过好学生的彭会瘪了瘪嘴:“呿,我十二点半就得回店里,顶多玩一会儿,然后你也回学校上课。”

吴佳文一撩腿骑上单车:“知道了,来,上来。”

彭会缩着脚跨坐在车后座,双手抄在外套兜里:“去哪儿啊?”

“待会儿就知道了。”

y市一到冬天就狂风肆虐,这一路全是顶风,吴佳文不得不站起来借助体重蹬车,彭会索性跳下车跟在旁边走,步子不是很急都能保持速度一致。

吴佳文又较了一会儿劲,在上坡途中败下阵来,下车推着。

爬到坡顶,顺路的行人都在埋头闷走,迎着来的人被狂风推的几乎是滚下坡去,吴佳文兀然停下脚步,把走到前面的彭会拉回一步,歪头吻他。

嘴唇相触只有一秒,吴佳文触电似的别开脸

彭会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跟他接吻了。

“……”

“……”

两人靶子似的立在坡顶,吴佳文擦了擦不存在的鼻涕,骑上车说:“上来吧,就在前面了。”

下坡始终要省力一些,单车滑到坡底已经是冲刺的速度,拐个弯又是下坡,直冲进别墅群。

吴佳文不敢用力刹车,眼见要冲过沿海马路冲进海里,两人狼狈地加上脚跟辅助,总算及时停下。

彭会跳下车,脸上血色吓得一丝不剩:“我的鞋底算毁了。”

吴佳文也吓得不轻,气喘着刷开门禁,走到一栋别墅前把单车随便扔到一边,拉着彭会走上台阶。

“这是你家?”

“嗯,不过不怎么住。”吴佳文把钥匙挂在墙上,解下围巾,“你先坐。”

他去地下室拉开电闸,搬出电暖气,又跑去厨房烧水,过了一会儿端着两杯茶放到茶几上,坐在彭会身边。

别墅太久没人住,一时半会儿暖不起来,彭会双手抄兜,缩着脖子打量四周。装修很上档次,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是花了大价钱的。他一直知道吴佳文的家境好,却没想到这么好。

吴佳文搓了搓手,倾斜上身趴在彭会腿上,伸出掌心烤着电暖气。

彭会从兜里拿出手,放在他的背上。

“彭会,”吴佳文盯着电暖气,很随意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吴佳文直起身,舔了舔嘴唇端茶要喝,被烫了一下,尴尬地放回去,转头说:“彭会。”

“干嘛?”

吴佳文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闭上眼睛把嘴唇印过去,彭会要向后躲,胳膊却被攥在他另一只手里,而这个吻又是如此温柔,青涩地浮于表面,摩擦着嘴唇,蒙蔽着理智。吴佳文松开他,彭会低头呼出屏住的一口气,又被他提着下巴贴上来,来不及闭合的唇齿准入了他的舌,放纵欲望的苗头一闪,便成了燎原之势。

“停!”彭会猛地挣开即将升级的吻,扼住吴佳文正在掀自己衣服的手,“只能到亲嘴,亲嘴都过分了。”

吴佳文愣愣地看着他,鼻尖蹭着他的脸颊,滑下去埋在他脖子里:“嗯。”

彭会不知所措,举起的手僵了僵,落在他的后颈:“你现在的精力都该放在考试上,有些事以后再做。”

吴佳文的手从他胯部抚过,环住他的腰:“我不做,就想知道你也有反应。我总是担心你在哄我。”

彭会心跳翻倍,心脏似乎要蹦出胸口,歪头亲了一下吴佳文滚烫的耳朵:“我不是在哄你,我喜欢你,佳文。”

哪怕初始的动机不纯,哪怕最终的结局惨淡,就抓紧眼下的这一刻,痛快承认了吧。

经历了夜不归宿事件,吴佳文反而得以把手机二十四小时留在身边,彭会对这种文明的教育方式无比陌生且无法理解,但能一直保持联系总是好的,至少知冷知热,不至于同在一个小城却像在谈一场异地恋。

吴佳文这天穿的不够多,不能抵御骤降的温度,彭会接到求助电话,便带着自己的外套跑到辅导班雪中送炭。最后一堂课还在进行,他只好在等候椅上玩手机,一个人影路过他又退回来,静止在眼前,看鞋码和腿长,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蒋雅周。

彭会抬头看她:“哟,这不是老二么。”

蒋雅周皮笑肉不笑:“小彭彭,又来祸祸我们家郑俊了?”

“我比你大,放尊重点。别叫我小彭彭小会会,小彭会也不行。”彭会枕着墙,态度恶劣,“我懒得祸祸他,他认识你之前就让我祸祸完了。”

蒋雅周对他和郑俊的恩怨情仇略知一二,具体细节不清楚,只认定他是让郑俊魂不守舍的罪魁祸首。撇开这个不谈,彭会依然是郑俊朋友中她最看不惯的一个,花哨的头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加上满身理发店的药水味加烟味,理应从郑俊的生命中剔除。

彭会也看这个凭空冒出来跟郑俊分享大部分时间的所谓“合伙人”不爽。

二人相看两厌,碍于郑俊才从未正式翻脸。

“郑俊已经有别人了,你又跑来干什么?再怎么死缠烂打也没机会。”蒋雅周杀气腾腾,“他男朋友各方各面都比你强一百倍,你最好识相点。”

“什么男朋友?你睡醒了吗蒋雅周?”

蒋雅周一指接待室:“人家可天天来接郑俊下班,不信你去里面看看。”

彭会大脑没反应过来腿已经擅自行动,等意识到不妥为时已晚,他的手推开了接待室的门,白新也看见了他。

彭会混酒吧时曾经搭讪过白新,由于两边都穷酸得出不起开房费而不了了之。此时他们只间隔步,没有酒精和气氛的鼓舞,彭会竟然怯场了,觉得傻,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逃了又怂,正迟疑着,白新开口了:“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

彭会这下完全陷入被动:“我来接……孩子放学。”

“孩子?你的?”

“算是我的吧,你在等阿俊?”

“接他回家。”

彭会被他的漫不经心彻底打败,掉头走出一步,回身:“你们算是确定关系了?”

“目前而言,他的床是我的。”白新把重音落在“我”字上,微扬嘴角,抬腿把脚腕担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抬下巴,“怎么了?”

彭会落荒而逃。

白新放平嘴角,恢复面无表情。

与郑俊首次聊骚而未成奸的那天,他已经察觉到郑俊脱身是为了回去照顾彭会,而郑俊第二次主动搭讪,彭会并不在场。白新原本不能确定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但刚才彭会的几句话,却使他断定两人有一段旧情。

白新留宿郑俊家的第一夜,卫生间里有一套刚扔掉的洗漱用品,一看就知道属于上一任床客,现在看来,应该是属于彭会的。

不管彭会和郑俊之间的纠葛结束与否,白新都不打算让出那半张床,哪怕需要装作郑俊的现任男友。

受伤曾是他的家常便饭,体内的几处钢钉都是明证,尺骨骨折不过是养一两个月就能痊愈的小伤,纯属小巫见大巫。白新现在是个普通小市民,当然要把苦行僧式的生活抛诸脑后,非霸着这个舒服的睡眠环境不可。

任性是伤患本该拥有的绝对权力。

蒋雅周守在接待室门口等着瞧较量结果,看见彭会脸色极差地冲出来,轻蔑一笑,虚伪地大声叹气。

彭会既恼火又不甘,涨红了脸瞪着她的背影,等她从视线中消失才迈得开步子,泄气地瘫在等候椅上,扣上羽绒服帽子遮住显眼的头发。

郑俊有人陪很好,但白新和蒋雅周太他妈气人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彭会愤愤打游戏,几乎要把屏幕戳烂,“妈的!妈的!”

他越打越烂,越烂越气,打到吴佳文出现已经气红了眼,恶狠狠揣起手机。

吴佳文拿过他手里的外套:“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彭会一吸鼻子站起来:“打游戏遇上坑货了,快走吧。”

吴佳文左右看了看,从前台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来。”

彭会担心磨磨蹭蹭会遇上郑俊,扭了扭鼻子把纸团攥在手里,另手拎起他的书包:“走了走了,拖拖拉拉的。”

吴佳文失笑,跟在他身边下楼。

郑俊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彭会,缩回去好一阵子,估计他和吴佳文已经走远才急忙去找白新,怕他等急了。

像他每次进门一样,白新身姿端正地坐在那,似乎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认真完成的任务,或者蕴含了极大乐趣,不需要其它调剂。

“从来没见你用手机,前台没告诉wifi密码?”

“告诉了,不想用。”白新起身,“对高科技没好感。”

难怪发给他的微信从来都石沉大海,短信却回得很及时。郑俊哑然失笑,这年头人人都恨不能钻进手机里,白新却意外地是个保守派。

“你胳膊受伤,是不是就不能去上班了?”

白新麻利地单手穿上外套,把右半边搭在肩头:“能啊,我去当招牌,让顾客看看我们健身房的安全系数有多高,高的连教练都骨折了。”

他明显是在嘲讽,却因为是笑着的,居然没有给郑俊带来窘迫:“那你不上班,白天去哪?”

“随便逛逛,公交车我还坐得起。”白新走出接待室,冲前台一点头,“走了,璐璐。”

前台甜甜一笑:“明天见,阿新。”

前台在这儿工作一年多了,依然谨言慎行,对郑俊和蒋雅周的态度不敢有半点逾越,却对刚认识没几天的白新十分放得开。郑俊心生羡慕,却也清楚自己达不到白新的境界,这份独特的魅力是模仿不来的。

当然,白新的魅力也有局限性,如果他一直像最开始接触那样性感得横冲直撞,郑俊绝对会不知如何招架敬而远之,现在的状态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郑俊很久跟人走得这么近,还这么惬意了。

“白新,我上午基本都在家办公,你可以在客厅看看电视什么的,还可以一起吃午饭。”郑俊清了清喉咙,看着他的脸色,“我也在家,就不算没有戒心了吧?”

“好。”

“当真?”郑俊每次提出建议,白新的第一反应都是否决,这次痛快答应反而让他不适应,“你上午也会待在我家?”

白新看向他:“你到底想不想我待在你家?”

“想。”

“那不就得了,只要你在家我也会在。”

蹭吃蹭睡这么久,哪怕郑俊本人别无他求,白新也觉得应该好好报答他。这不难,他很清楚郑俊缺什么——缺人陪。

性格跟酒吧格格不入却夜夜流连,需要酒精的催化才敢搭讪,硬着头皮也要留陌生人吃早饭……这些都是惧怕寂寞的铁证。自打白新每晚留宿,郑俊再也没去过酒吧,一下班就回家,没有一次例外,看不出半丝勉强,正是因为身边有人陪伴。

白新从未见过一个人怕寂寞到如此地步,也无法理解“寂寞”这种情绪,更不会像郑俊那样为了抵挡寂寞爬上别人的床。不过他并不会因此看低郑俊,毕竟自己也会为了区区一张床甘当按摩棒,而且无法从中得到肉体的欢愉。

想被干却不得不干别人,久而久之,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活活被逼成了性欲低下。

“郑老师也有段时间没跟人做了吧,等我痊愈要不要来一炮?”

“啊?”性爱邀请凭空而至,因由不明,车里连个约炮的气氛都没有,郑俊是像突然被推进火坑或者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是懵的,“跟谁?”

“我。”白新看向他,“你上我。”

他声音里带笑,郑俊想象得到他弯起的眼睛,更不敢看过去:“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我好几年没被人干了,想重温一次。”白新心血来潮挑起这个话题,看他难堪到脸色苍白,逗他的成分反而更多,“你是来者不拒的纯一,没理由拒绝我吧。”

“你……”郑俊手忙脚乱地靠边停车,紧握方向盘死盯前方,“你突然说这种话,今晚还怎么睡一张床?”

“又不是今天就做,该怎么睡还怎么睡。”白新笑道,“如果你觉得尴尬,那我回自己的出租房睡。”

他用左手打开车门,刚开了条缝,郑俊一伸胳膊把门关上,依然躲避着他的视线:“你等我到这么晚,现在说要回去,多不合适。”

“那我睡沙发。”

“怎么能让骨折的人睡沙发?那么窄的地方,一翻身很容易掉下去。要睡也是我睡。”

“你在自己家睡沙发?”

“我自己家,我愿意睡哪睡哪儿。”郑俊难得恼火起来,“再说了,关沙发什么事?你和我今天一起睡床,我不信你还能强奸了我!”

白新靠住车门,捂着眼睛浑身颤抖:“随便吧,我都行。”

郑俊重新发动汽车,气冲冲地开了一段路,干咳一声:“我们可以试试。”

“嗯?”

“上床。等你痊愈了,我们可以试试。”

白新笑出了声:“别勉强自己了,郑老师,你没有义务有求必应,想拒绝就拒绝吧,没事,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没勉强自己,你对我有吸引力,虽然、虽然不是性方面的。”郑俊窘得脸色发白,磕磕巴巴,“不试试,怎么知道做起来舒不舒服。万一我们在床上很合得来,也……可以考虑发展成长期的……”

他的恼火烟消云散,恢复到小心翼翼、谨慎被动的常态,白新当真觉得自己在欺负老实人了,拍拍他肩膀:“好好开车。”

他并不知道,郑俊的恼火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郑俊自己。郑俊第一次搭讪他时,能想到的最乐观的结果是立刻发展出恋爱关系,让彭会放心地跟吴佳文在一起。这想法一出现,郑俊就觉得可耻,当时就抛诸脑后不愿重拾。可就在刚才,可耻的念头死灰复燃,他居然庆幸白新主动要求上床。正是这点庆幸,令郑俊恼火自己是个人渣。

但转念一想,自己几乎断绝了与彭会的联系,就算跟白新上了床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利用白新一说。

他答应上床是为了自己,为了把白新留在身边驱逐寂寞罢了。

钱卫打电话给郑俊,没开口先叹气,到末尾又拐成一声笑:“阿俊,在哪呢?”

他一向春风得意,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郑俊不由得坐直:“在家。”

“来陪陪我。”

“呃,”郑俊看一眼沙发上专注于电视的白新,“我家里有人。”

“ken?”

“怎么可能,他有男朋友了。”

“除了他你还会带别人回家?”钱卫不等郑俊回答,又问,“阿新?”

郑俊干咳一声:“对。”

钱卫笑了一通,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你们俩算勾搭上了。这还不到九点就要春宵一刻,你是跟他学坏了吧。”

“没有,我们看电视呢。”

“操,看电视,可真有情趣。叫上他一块儿出来陪我。”

“……”郑俊想拒绝不知如何开口,又着实担心钱卫,心情矛盾瞬间卡壳。钱卫听出他的为难,笑道:“是请你们出来陪吃宵夜。我一把年纪了,3p不得死床上?”

“我问问。”郑俊遮住话筒,“白新,有朋友请咱俩吃宵夜,一共就三个人,去吗?”

“哪个朋友?”

郑俊想到白新可能把酒吧大部分常客睡了个遍,笑了:“钱哥。”

白新确实上过钱卫:“去,有人请客当然去。”

“钱哥我们都去。”

“我在芝罘区的一九等你们。”

郑俊挂断电话,白新已经在玄关穿外套了:“去哪吃?”

“一九烧烤。”

白新扬眉:“那这顿可赚大了。”

y市的海鲜烧烤店到处都是,口味最好花样最多的莫过于一九,一个外地人居然有这样的品鉴能力,郑俊倒是没想到,笑着说走吧,别让钱哥等太久。

他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烧烤店。钱卫脚下摆了一堆空酒瓶,眼前一个烟灰缸和一个玻璃杯都盛满了烟蒂,可见待了不止半小时。

钱卫海量,半打啤酒下去看不出半分醉意:“你胳膊怎么了?”

白新拖出板凳坐下:“出了点意外。”

“我说怎么不见你去酒吧。”钱卫叼着烟给俩人盛海鲜疙瘩汤,“刚才阿俊说你们看电视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胳膊断了确实不方便嗯哼嗯哼。”

他转身喊服务员拿菜单,转回来白新面前的碗空了。

钱卫大笑:“你这淫棍吃饭还是这么快。”

郑俊正忙着收拾桌上一堆花生毛豆壳,听他叫得亲热,不由得抬头。

白新和其他人都是一夜情,却跟钱卫有过多次,因为钱卫带他吃好的,在高级酒店开房,做完一次就走,留他一人安安静静地睡上整晚。后来钱卫突然说,太频繁睡一个人影响不好,两人就再没接触过,也不知他所谓的“影响不好”是指什么。

“酒吧最近特别没劲,ken不来,你不来,你也不来。”钱卫指了指两人的鼻子,“你们不来生意就不好,急得我都瘦了。”

白新从他手里接过满满的一碗:“你又不是老板,急什么?”

“酒吧的营业额得给我分成,我的钱我不急谁急。”钱卫用胳膊肘撞郑俊,“添酒。”

郑俊乖乖给他添满,刚放下酒瓶钱卫就猛皱眉头:“还有你们俩的。”

“我开车来的,他带着伤喝酒不好。”

钱卫用夹烟的手转动牙签罐,让代驾广告正面郑俊:“出来作陪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不陪我喝酒就别吃我东西,淫棍你给我把刚才那两碗疙瘩汤吐出来。”

白新端起钱卫的酒杯干了。

“哎,这就对了。”钱卫垂眼看菜单,加了几十串招牌,无视郑俊的劝阻又要一打啤酒,掏出个空烟盒攥成一团扔到地上,“有烟吗?”

他知道郑俊不抽,问的是白新,白新耸肩。

“妈的。”钱卫把玻璃杯里的烟蒂摊在不锈钢的烧烤盘上,拣出几根长一点的烟屁股,点上一根,“阿俊,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俩上次在酒吧搭上之后就在一块儿了,是不是?”

“算不上在一块儿,确实住在一起了,不过没干出格的事。”

“住在一起?都同居了跟我说没干?”钱卫笑道,“痿了?”

郑俊被喷了一脸烟气,摒着一口气说:“之前纵欲过度,觉得没什么意思。”

钱卫看向白新,后者脸罩在碗上,明摆着一副“你们聊我先吃”的态度。钱卫抽走他的碗:“阿新,你可是个淫棍,你就没想开开荤?”

白新放下勺子,擦擦嘴:“腻了,想挨操。”

钱卫把叼的烟喷了出去,呛咳着抽笑:“你想挨操?哈哈哈!你?想挨操?你真是做春秋大梦呢!难怪你们俩看电视。”

钱卫又是一通笑,把端上来的烤串往每个人盘子里分:“淫棍,你不如找我吧,我虽然不怎么当一号,那也比阿俊这小子硬气,愿意尝尝鲜,好不好?”

白新把好几串烧烤并在一起往嘴里薅:“钱哥,你一见我就酥了,腰上没劲怎么干?合着还得我自己动。”

“小王八蛋。”钱卫推了把他的脑袋,闷下一杯酒,“也是,酒吧里长得能看的又没被你上过的估计只有阿俊了。你们俩不滚床单,就这么同居着,怎么感觉像过日子似的?”

白新一笑了之,郑俊心中有鬼,压低声音:“钱哥你可别乱说。”

“怎么别人同个居就这么容易。”钱卫挣脱郑俊阻拦的手,满上三个杯子,“别拦我,我今天就是奔着喝醉了来的,醉到明天失忆最好。”他放下酒瓶,用力拍打郑俊的肩膀,“你钱哥想说说心里话,说给别人听肯定骂我四十多了还装纯,说给你就没事,你最好了。”

刚见面郑俊就发现他红着眼圈,以为是烟酒摄入过量,此时听到他有苦衷,心头涌上一阵义不容辞的慈悲,仰头把酒喝干。

“好!”钱卫用力鼓掌,也把自己的喝完,撸了两下不存在的衣袖,“都坐好,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圈里人都知道钱卫有钱、有公司、有房产、有人脉,自然推断得出他有故事,但钱卫的故事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喜欢开包养的玩笑,从不当真。

连他是酒吧的股东这件事,都是郑俊刚刚听他提及。

钱卫是相亲结的婚,女方人好性格好,夫妻感情不错,钱卫一个生意人从不沾花惹草专心顾家成为美谈。这个完美丈夫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房事过于怠慢,女方性格内向从不主动提起,钱卫有时看出她有需求,也视而不见就那么拖着。他以为自己性冷淡,直到某天他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开在自己地盘上的酒吧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收益。

承租他这处房产的,就是酒吧的老板。

钱卫一开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没有药贩子也没有暗妓,或者说隐藏得足够好,只是觉得厕所占了那么大空间,何必做成男女混用,该分开还是要分开。

后来有人上前搭讪,钱卫才终于察觉到异样,等他彻底核实了对方的意图,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老板理论。

老板说我遵纪守法,也没有违背合同里任何一条,你拿着每个月的分红还有什么不满?换成别人、别的生意,能把这个地角盘活?

钱卫至今不知道当时自己暴露出了怎样的破绽,老板突然冷笑:“钱哥你,想不想摸摸我?”

钱卫狼狈地夺门而出。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半夜跪在床边看着妻子,回想那么多年来她给予的安宁感和支持,反复向自己强调对她有多么感激,多么亏欠,但这一切都无法抹消老板那句话对他的影响——他勃起了。

钱卫下了几个月的决心,终究没告诉妻子真相,而是谎称自己外面有人,愿意无条件给她一半财产来弥补,求她跟自己离婚。

看起来玻璃人似的娇小女人意外的冷静,轻声说你瞒得太好,我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既然你不愿意再瞒下去那就离吧,祝你不得好死,钱卫。

本钱赔光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钱卫,当场痛哭失声。

“离完婚我就去摸老板了,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知道硬起来有多容易。”钱卫又开一瓶酒,“他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什么事都是他教我的。你们别看我这样,我特别想有个家,想睡一张两个人的床,但是老板不干,他说他独身主义,死都不可能跟固定的人过日子。”

郑俊从他手里接过酒瓶替他倒,掌握着度让他尽量少喝,自己的杯子添满。

“过了马路往北一里地就是他住的地方。”钱卫用手掌抹掉上嘴唇的啤酒沫,“还有四个小时酒吧打烊,不知道他会不会带人回家,带谁回家。我上次跟他滚床单是二十天以前,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还是再拖几天显得我没那么心急,但是拖久了他有可能忘了我想跟他过日子。”

钱卫弯下脖子,胳膊肘撑着桌沿,两个手掌交叠捧住额头:“太难了,太难了。”

郑俊掩饰不住地动容,想安慰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用手盖着他的胳膊让他知道还有个听众。钱卫静止许久,直起脖子抬腿一脚踹向白新的板凳。

“特么就知道吃!”

白新在屁股即将落地的瞬间以惊人的平衡感和腰力站了起来:“rryrryrry”

钱卫边骂边笑,拍拍郑俊的手背:“这淫棍没心没肺就剩个胃,你还是别跟他来往了。”

白新把钎子往桌上一扔,笑道:“谁说我没心没肺,我还挺喜欢阿俊的。“

钱卫转头打量郑俊:“也是,谁不喜欢他?有钱有脸又粗又长活好听话。多少人想把他收了,结果他就吊在ken身上,对谁都用不了心。哎呀?阿俊,我突然发现咱俩挺像啊,都他妈是个悲剧。”

矛头突然就对准自己,郑俊措手不及:“我跟ken没什么,他有他的男朋友,我……”

“你什么你?你跟阿新成不了我告诉你。”钱卫的醉态像突然打开了开关,视线没法聚焦,舌头也大了,掏出钱包数钱,“淫棍,谁都跟你成不了,好好当你的一号,今天跟我回去吧,啊?”

郑俊和白新都以为他要结账,没想到他把钱往白新面前一拍:“我买你的!”

白新拿起钱拍到郑俊面前:“我骨折呢,你买他吧。”

钱卫又拍给他:“我自己动!”

他声音特别大,郑俊脸都白了,白新看着好笑,刚要说点什么,钱卫一头栽在桌上人事不省。

郑俊无声长叹,叫来服务员自己结账,打电话找代驾。

“吃得好么?”他问白新。

“挺好。”

“困不困?”

“还行。”

“那先送钱哥回家我们再一起回家吧。”郑俊架起钱卫,“耽误你睡觉了,不好意思。”

白新咀嚼着“回家”两个字,笑着帮他开门。

y市两三年一次的封路暴雪如期而至,按以往的经验不下足十天不算完。郑俊买了涮火锅的材料应景,短信白新让他回家吃晚饭。

白新回复:好。

但当他出现在眼前,郑俊第一个念头却是要把人关在门外。

石膏,他的石膏拆了。

白新见他僵在原地,打了个响指:“不让我进门我就走了。”

郑俊回过神,侧身让路:“胳膊好了?”

“基本好了。”白新走在前面,冷不丁一个转身,只用左手抓住郑俊的衣领,横起胳膊把他抵压在墙上,“想起来了,之前说过等我痊愈要来一炮,难怪你不敢让我进门。”他的嘴唇凑在郑俊嘴唇三毫米处,嘴角上扬,“你看,郑老师,我单手就能把你搞定,真想来一炮不用等胳膊痊愈,不要以为我没法强奸你。”

白新放开他,扫平他的衣领:“开饭吧,我还没在家里吃过火锅。”

郑俊看着他的背影,吞了口口水。

不是肉欲上的垂涎,是审美上的艳羡。

白新混迹酒吧时穿那种显身材的贴身上衣,从肩膀到腰腹到臀部,每一组肌肉都令人赏心悦目,他个子又高,打眼一看感觉腿从肚脐那就开叉。郑俊只在酒吧见过他两面,却是刻在脑海里似的,哪怕日常他只穿松松垮垮的衣服,也能透过现象看到他那副惊艳肉体的本质。

“你之前,有过零号的经验吗?”

白新专心致志等锅里的水烧开,听了这问题压低一侧眉毛:“当然了,就是尝试过才更喜欢被干。”他看郑俊脸都要被蒸熟了,宽慰道,“郑老师,我不强迫你,你也别勉强自己,没感觉就算了,不挨操我也活得好好的。”

“可我有言在先。”

“有言在先也可以反悔。”

“……我也有需求。”郑俊把肉片拨进沸水,“如果我们试过之后感觉不错,我希望……你能考虑做我的长期炮友。”

白新专心盯着火锅:“为什么?”

“从健康方面来说比较安全,从数量方面比较符合传统道德。”郑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握拳在嘴边干咳,“还有就是,我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如果能跟你固定下来,我就不用做不擅长的事了。”

“有道理。”白新捞起一筷子肉蘸足麻酱塞进嘴里,“我也不擅长找愿意干我的人,这么说,咱俩的需求挺契合的。”

“说的就是。”

火锅烫嘴,没能缓阻白新的进食速度,郑俊叫他一起吃饭就是喜欢看他吃得满足尽兴,一个顶三个烘托出一群人吃饭的热闹,又不必绞尽脑汁找话题。

白新吃饱喝足洗了个手,回到桌边:“我走了。”

正在收拾桌子的郑俊本能地要拉住他,手举到半空发现全是油腻,只好尾随他走到玄关:“为什么要走?”

白新低头换鞋:“你打算今晚就跟我上床?”

“没有啊。”要把白新看成是零号,郑俊还没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上床你也可以睡我这儿,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因为我拆石膏了。”

郑俊这才记起两人同床的前提是白新要逃避别人的殷勤照料:“能不能别走?”

白新理了理外套的衣领,开他的玩笑:“郑老师这么怕寂寞?”

郑俊转开目光看着墙壁:“的确很怕。”

单是想象一觉醒来身边空荡荡的场景,他就打了个寒颤。如果一直独自入睡也就罢了,偏偏最近夜夜有人同床共枕,得到又失去,自然不是滋味。时值寒冬,屋外是鹅毛大雪,哪怕暖气开得再足,火锅烤得再久,心也空落落得发冷:“我比较希望你一直住在我这。”

白新歪头正对他的眼睛,郑俊再度转脸避过,被卡住下巴强行掰正,四目相对。

“真可爱,我不想走了。”白新把他揽进怀里,胸口相贴,下巴抵着他的后颈,“能感觉到吗?”

郑俊收拢胳膊,不忘翘起手腕避免油手蹭到衣服:“嗯,你真暖和。”

“不是暖和。”

白新一顶胯,郑俊立刻察觉到一根勃起抵在小腹,倒吸一口气:“你……”

白新腾出一只手拉开他的拉链穿进去握住性器:“硬了。”

郑俊抵在墙上无处可退:“我还没准备好。”

“心理上没准备好,生理上已经准备好了。”白新吹着他颈后的汗毛,手里的东西正渐渐进入状态,“太长时间没人碰,一碰就这么敏感。”

郑俊深知武力反抗无效,也没必要闹到那份儿上,只能试图唤醒他的怜悯:“不做好心理准备我会特别尴尬,会尴尬到死,真的。”

白新仍不松手:“今晚做,明天我就搬过来常住,今晚不做,我马上就走,明天也未必来。”

“你先放开我,我好好想想。”

白新后退一步倚在玄关的另一侧墙上,刚刚为他手淫的那只手摩挲着手指,目光下垂,盯着他露在拉链外的勃起。

郑俊哭笑不得地用手遮住:“别看了。”

白新用肩膀顶起上身:“算了,不勉强你,我走了。”

“等等。”郑俊用手腕顶上防盗门,“别走,等我收拾好厨房。”

“然后你还要考虑多久?”

“可能半个……”郑俊看他皱起眉头,赶忙改口,“我洗个澡就跟你做。”

“明天我帮你收拾厨房,澡也别洗了,只洗手和下面。”

郑俊退一寸,白新进一尺,郑俊退一尺,他就要进一丈。郑俊自从几年前被蒋雅周强迫着扩建了公司团队,还从没受过如此的步步紧逼,如果有尾巴早就夹起来了,前面的尾巴却还硬着。

他把餐具堆进洗碗槽,白新盯着他洗净所需部位,表情没什么变化,裆部愈发明显的轮廓却昭示着逐渐炽烈的情欲。下半身赤裸的郑俊被他看得发毛,遮住软下来的性器:“别看了。”

白新拽住他的羊毛衫,拖去卧室。

郑俊走出办公室,险些绊个跟头,手在身前一挡,脸才没糊到墙上去。

蒋雅周收回腿,抱起胳膊倚在门边:“看见我就躲,一句话都不说,心里有什么鬼?”

郑俊袖口沾了墙粉,边拍边往教室走:“别闹,到上课时间了。”

蒋雅周纵身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后襟:“你……”

两人打个照面,蒋雅周松开眉头,恍然大悟:“哦~跟谁啊?”

郑俊闭上眼睛叹气,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拽下魔爪:“关你什么事?”

每次他跟人上床蒋雅周都看得出来,有时忍不住说教,有时只用表情鄙夷,从未漏判误判。郑俊厚着脸皮问过暴露自己的到底是味道还是气色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有一句“你太容易看透了”。

“合伙人的事我必须管。”蒋雅周挡在他前面,“白新呢?听璐璐说他昨天也没来,你们吵架了?”

单是听到白新的名字,郑俊就一阵耳鸣:“没吵架,他拆了石膏,正常上班去了。”

“大晚上的上班?”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和我也是晚上上班。”郑俊往左走被她堵住,往右走还是被她堵住,“蒋总,你想干什么?”

蒋雅周冷哼:“白新天天接你下班,这才刚停两天你就跟别人上床了,你说你是不是人渣?”

“我!”郑俊又气又好笑,“我怎么就是人渣了?我跟他上的床,好吗?”他双手合十向蒋雅周拜了拜,“蒋总,马上上课了,你放过我吧。”

让他挣钱才是正经事,蒋雅周还有一堆话要问,但还是向人民币做出妥协,闪身让路。

她大二在读时应聘了郑俊的助教,很快发现这位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心软手软耳根软,当时的老师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管理上却十分松散,赚的钱跟应得的相差甚远。蒋雅周跟着他一起受了一年多的气,按捺不住把老师们痛骂一顿,把私下向她道谢的郑俊也骂了一通,气势汹汹地准备辞职不干,却被男友劝住,让她至少问问老板的想法。

郑俊说我不怪你,你做得对,我比你更该辞职。

蒋雅周没见过如此没用的人,却无法对他坐视不理,权当实习期延长一年,毕业后再另谋他就。这一拖就是三年,她从助教做到副总,提拔她的郑俊仍旧怂得一如往昔。

蒋雅周已经预感到自己还要在这再待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了。

不仅仅因为职位高薪水丰厚,还因为没了她扮黑脸,郑老板又会被员工骑到头上。

蒋雅周拿着笔记本在前台办公,以免郑俊趁她不备偷偷溜走,誓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白新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察觉到前台多了个人,看发顶猜到是蒋雅周,随着感应门分开两侧扬手打个招呼:“蒋小姐,璐璐。”

“白新?”蒋雅周站起来,话到嘴边改口道,“你的胳膊没事了?”

“刚拆石膏,还有一两个月才能正常使用。”白新举起右臂晃了晃,“你怎么坐这了?监督璐璐工作?”

“我这姿色不够格当前台是吧?”蒋雅周不等白新接话,绕出前台到他面前,“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又要放郑俊鸽子了。”

白新脱下外套搭在胳膊上:“郑老师租给我一个卧室,我花了点时间收拾行李,所以来晚了。”

蒋雅周一脸兴奋,把他拖进接待室关门:“别骗我,我知道郑俊家是一居,绝对没有多余的卧室出租。其实你们要同居了,对不对?”

“算是吧。”

“哈!”蒋雅周乐了,“我就知道你天天接他下班能打动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比你清楚,他才不喜欢被强迫,他喜欢细水长流。”

她误会白新在追求郑俊,白新倒也不想反驳,视线落在手边的行李箱上——比起之前的合租人,郑俊更值得信任,高档小区的安保也比开放式的老旧楼群高出很多,与其说他追求的是人,不如说是看中了居住环境,郑俊只是不让人讨厌的附加赠品。

白新笑而不语,蒋雅周抿起嘴巴眨了眨眼:“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还……嗯?”

“是啊。”

“啧啧,刚拆石膏就迫不及待,干得漂亮!”蒋雅周握起拳头一捶空气,“现在床也上了,居也同了,我们老郑总算嫁出去了。”

白新同样不想澄清床上的角色,但蒋雅周的某些想法还是需要纠正的:“别高兴太早,我们只是炮友。”

“别逗了,同居炮友等于男朋友。郑俊最头疼跟人打交道,你睡在他床上,他才懒得去找别人。”

白新失笑,眼前这女孩确实很了解郑俊:“所以说他人是我的,心不是我的。千万别在郑老师面前提什么男朋友,他万一尴尬过头把我赶出去,我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郑俊这个受虐狂!你喜欢他是他占便宜!”如果蒋雅周的天灵盖可以开合,估计会像水壶一样弹起来。她把桌子拍出一声巨响,撸起袖子恨声道,“我去找他谈谈人生。”

白新拉住她:“哎,我刚说完别给他施压,目前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蒋小姐能不能向我做个保证,别在他面前提我们俩的关系。”

蒋雅周依然头顶冒烟:“又不是地下情,有什么不能提的?”

白新心说难怪郑俊总要避着蒋雅周,她确实难缠得毫无道理:“等我真的把人追到手,郑老师认可我的身份了,你再提也不迟,不然只能起到反效果。到时候我连炮友都做不成,你就是罪魁祸首。不过,如果有别的男人想勾搭他,就请你帮个忙警告他们说郑老师名草有主了。”

蒋雅周眯起眼睛:“白新,我发现你心机挺深的,郑俊是老实人,你可别欺负他。”

“我舍不得。”白新继续演戏,“郑老师有你这么关心他的合伙人,也算是喜忧参半了吧。”

蒋雅周突然有点感激白新的公平。

她一直以来掌控着辅导学校的大局为郑俊省心省力,结果郑俊习以为常了,逐渐对这功劳视而不见,反而总是她当成个大麻烦,是比父母还要棘手的妹妹,蒋雅周甚至时不时觉得他有点讨厌自己。白新作为一个客观的第三方,一句“喜忧参半”让她如沐春风。

“小心点,我可盯着你呢。”蒋雅周半开玩笑地威胁道,“喜欢他就好好喜欢,胆敢伤他的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白新用二指抵住她的手腕,推开指着自己鼻尖的手:“遵命。”

他当然在说谎,“喜欢”这个词对他而言实在太陌生了,因为他连安全感都很难构建。他的童年风声鹤唳、少年时代则充斥着生死离别,早早被灌输了各种自保技能,不仅睡觉睡不踏实,性交也难以投入,更别提喜欢谁了。

现在想来,幸好他最信任的人是个双,才让他有机会尝到纳入的滋味,继而发掘了最爽的体位——依赖于绝对信任的后入式。

郑俊见到白新时,白新眼中正闪烁着情欲的回味:“下课了?”

“嗯,下课了。”

郑俊这天早晨尴尬得无以复加,明明醒了却赖在床上装睡。白新没有戳穿他,以为给他点时间他就能缓过劲儿来,事实证明他高估了郑俊的脸皮厚度,郑俊不仅没有从尴尬中恢复,还差点被他眼里的性欲吓得拔腿就跑。

郑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你的行李就一个箱子?”

“对,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白新拍拍行李箱,“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反悔什么?”

“让我常住你家。”

“不反悔。”郑俊掏出钥匙,“不好意思,早晨睡过头了没给你钥匙,害你拖着行李到处走。”

白新接过来,拉开行李箱外兜取出一个信封:“给。”

“啊?”信封里是两打钞票,看起来有一两万,郑俊连忙放到桌上推回给他,“我不要租金。”他把白新当做驱赶寂寞的工具,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哪还能要他的钱,“给我张身份证复印件做抵押就行。”

“身份证就算了,你不要租金,就把这两万块当抵押。”

“你手头紧,这么多钱放在我这不合适,不如存银行。”郑俊忍不住笑了,“你之前看不惯我没有警惕心,现在不签个合同就给我这么一笔钱,不怕我翻脸不认账啊。”

“不怕,你不是那种人。”白新也笑了笑,郑俊当然不会明白两人的危险性有天壤之别,他根本没有防备郑俊的必要,“留身份证复印件没什么保障,在逃人员每年都在增加,信息齐全不还是在逃。这钱最好存在卡里随身携带,免得我把你家搬空。”

“为什么你总是在替我考虑?”

白新抓过郑俊的手,把信封拍给他:“因为你不替自己考虑。”

身体一接触,昨晚的记忆卷土重来,郑俊把信封塞进笔电包,看着别处问:“你后面……没事吧?”

“没事,我体验过尺寸更大的,也没怎么样。”

郑俊简直想从窗户跳下去。

他在每一场床事中都会温存到最后,昨天白新享受余韵时,他也自然而然地帮忙抚弄。活儿一到手,就算是半软的都能感觉到尺寸惊人,幸而是事后,如果中途摸到没准要吓痿。

白新瞥见他的脸色,在门前停下脚步:“尺寸没什么意义,技术好足够了,期待下次。”

“真的?”

白新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没必要骗你,如果不是担心你正疼着,今天还想再做。”

他开门走出待客室,从呆愣的郑俊手里拿回行李箱,冲守卫在前台的蒋雅周略一点头:“走了,蒋小姐。”

郑俊正在发懵,也有样学样:“走了,蒋总。”

他混迹多时的小圈子里,大家捉对儿上床早就熟悉了各自的套路,家常菜做得再好吃,也没人会费心夸赞。至于一夜情,就更别想得到什么评价了。白新刚才那两句夸奖,是郑俊最近几年第一次听见的赞誉,一时不知是该昂首挺胸还是把头埋进沙子。

白新说的没错,他依然……有些隐隐作痛。

寒假伊始,辅导老师的应酬便接踵而至,很多学生在模考中大有长进,欣喜若狂的家长便送礼请客以表感谢,拜托老师们在最后几个月再助一臂之力。

这也是为什么名声在外的郑俊只接精英班——学霸们上升空间有限,家长情绪相对稳定,很少需要应酬。

而这一年,他却接到了最棘手的邀请。

吴佳文说:你和彭会也好久不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聚。

他打着谢师宴的旗号名正言顺,郑俊如果拒绝,反倒欲盖弥彰显得心中有鬼。

郑俊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关了灯问枕边人:“睡了吗?”

“还没。”

“下周三我有个学生请吃饭,能不能陪我去?”

“不能,我那天的私教课排满了。”

郑俊滑进被窝,侧躺看着他的后脑勺:“你之前都是周三来我家睡。”

白新趴着不动:“那不是因为我周三有时间,是因为室友总在那天留女朋友过夜。”

郑俊不肯放弃:“你哪天休息?”

“周一。”

“那我把时间改在周一。”

白新翻身坐起,抹了把头发:“我是你的炮友不是保姆,你怎么连跟学生吃饭都要人陪?就算需要人陪,那也是蒋小姐更合适,你的忙她肯定愿帮。”

“蒋老师不合适。”郑俊仰着脖子看他,“你认识ken么?酒吧里的那个,他也会去。”

“你那个朋友,”也是难以割舍的前任床客,“学生请吃饭他去干什么?”

“他还是我学生的男朋友。”郑俊喉咙发干,咳嗽一声,“蒋老师和他一见面就要吵,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边说边不自觉地往白新那边蹭,眼中透出的光在夜里像小狗乞怜似的,白新反而更想看到他被拒绝的反应:“你们三个互相认识,也都是正常关系,为什么非要找个外人去搅局?”

“我、我跟我的朋友都上过床,ken也不例外,所以……”

白新没想到他真的承认了,忍俊不禁:“给我口一次我就陪你去。”

郑俊没有丝毫迟疑地掀开他的被子往里钻,却被他攥着睡衣拎出来,按回床上吻住。

白新是软的,郑俊也是软的,这个吻本身也没有性的意味,郑俊能感到白新嘴角上扬,似乎颇为得趣。

说实话,这对郑俊也是愉悦的体验。

接吻就应该独立于性爱之外,发生在朝夕相处的两人之间,才不突兀,才有基础和滋味。

“为什么突然这样?”

“你让我想起养过的宠物,很听话的狗。”白新用鼻尖摩擦他的鼻尖,“一出现这种联想,就没法让你下嘴了。”

郑俊嘴角抽动:“可你还是吻我了。”

“吻你是因为你可爱。”白新拍拍他的脸,恢复惯用的入睡姿势,“睡吧。”

“……”

郑俊勃起了。

不明原因,就这么勃起了。

郑俊摸了摸嘴唇,悄悄把脑袋移回自己的枕头,自顾自平复冲动,而一向神经衰弱的白新几乎立刻陷入沉睡。

郑俊第二天起床,他居然没被惊醒。

白新骨折期间没料理过发型,头发长到一定程度趴在脑袋上,刘海遮住额头,显得整体线条都软了。结果他刚拆下石膏就自己动手剃了个板寸,郑俊回家看见,挨了一闷棍似的半天没回过神。

半个月过去,他的头发总算又长了一些。

郑俊昨晚失眠,刚睡醒又没什么脑子,迷迷糊糊去摸他的头发。

白新反手扼住他的手腕,手肘抵着喉管就着惯性抡在床上一气呵成。

郑俊胳膊都要被他扯断了,本能转动脖子又被压住了颈动脉,感觉太阳穴下一秒就会像老化的水管那样爆裂。

好在这绝望的两秒很快过去,杀人的力道撤了,他被白新拖坐起来,捂着脖子咳嗽。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郑俊从咳嗽的间隙挣扎出句子,“没事、没事吧?”

“我没事。”白新刚才的举动纯属条件反射,是先于大脑的本能,“你没事吧?”

郑俊摆摆手,去客厅接了杯水,艰难送进嘴里又绷不住咳嗽从鼻子喷出,冲进卫生间拿来拖把边咳边擦。

“我来吧。”白新接过拖把,顺手把他下巴和脖子上的水三两下抹掉,“这也是我的住处,我应该分担点家务。”

“谢谢。”郑俊用咳嗽掩盖笑意,白新跟彭会不一样,后者懒散得要命,东西随便扔,烟灰随地掉,零食残渣到处都是,跟在屁股后面都来不及收拾;白新则完全相反,一切物品固定位置,无不良嗜好,生活痕迹极其有限,而且会像水纹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恢复原状,他入住后增加的家务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添双筷子多洗几个碗的事。

郑俊洗漱完毕,走到卫生间门口看见白新脱了睡袍只剩下背心内裤坐在床沿,闭着眼睛享受阳光,刮净了胡茬的面孔回归东方感。郑俊几乎被这场面慑住了,双腿不听指挥难以移动:“你刮胡子前后简直是两个人。”

“两个人还是两种人?”白新张开眼睛,转身看他,“我是混血。”

“你染了头发?”

白新起身走向他:“谁说混血就得混发色?我头发长了这么多茬,你什么时候见过别的颜色?”

“也对。”郑俊缩起下巴退后半步,躲避他突然凑过来的脸,看清楚了他的眼珠略带点棕,但依然是东方人的棕黑色,没什么特别的,背心领口也只有寥寥几根毛发,还不如自己的多,“你的胡子肯定受影响了,眼睛鼻子也挺西式的。”

“还有尺寸。”白新双手抓住门框把他扣押在卫生间里,欺身让他看了个透彻,“接着问。”

他嘴角勾着戏弄的弧度,郑俊不想示弱,站稳了不再退:“混了哪国?”

“父亲中美,母亲中巴,到我就是三国混血。”白新用门框做起了俯撑,时远时近,“我们家东方基因很强势,都很难看出是混血儿。还想问什么?”

再问就要碰触炮友的底线了,郑俊想了想:“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私事?”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隐瞒。刚才误伤了你,就满足你的好奇心来弥补一下。”白新绷直胳膊弹开,弯腰拎起床上的睡袍,背心随着他的动作稍微提起,后腰的疤痕一闪而过。

郑俊看在眼里,选择闭口不提。

白新打开电视换到早间新闻,端坐在沙发上盯着,分辨不出是在认真观看还是神游天外。郑俊端着两碗面从他和电视之间横穿而过,他才移开视线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海碗:“不在饭厅吃了?”

郑俊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边看边吃,多享受。”

这种边吃饭边看电视的懒散才是生活,但彭会吃饭十分不利索,汤汤水水弄得到处都是,被电视一分神情况只能更糟,白新虽然吃相差,却吃得很干净,哪怕是面条也不需要担心弄脏沙发。

一位无可挑剔的房客。

******

彭会双手塞在外套的口袋里,缩着肩膀站在树干后面,露出半张脸看着马路对面对面鱼贯而出的学生。吴佳文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顿了顿,一转车头往平时相反的方向走。彭会伸直胳膊挥舞,似乎也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只好与他隔一条马路平行地跟着。

走到第一个人行横道,吴佳文停下脚步,像是早就知道他在哪似的转过头,看着他跑过斑马线:“外面多冷,怎么不到里面等我?到门口等也可以啊,躲在树后面干嘛?”

彭会跺掉鞋上的雪泥,隔着绒线帽挠了挠头,帽檐下露出几缕粉紫——他被店长捉着试用新产品,满脑袋深浅不一的少女色:“突然觉得不该让人看见你和社会上的人在一起。”

“说什么傻话,每个人都是社会人,我也是。”吴佳文伸手捏了捏他后颈露出来的发茬,“说有急事要见我,怎么了?”

彭会摸摸脖子,手指悄悄跟吴佳文的缠了一下:“下星期的饭,我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

吴佳文不问原因理由,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彭会不知如何继续:“嗯。”

树坑里堆着矮雪丘,人行道中间的雪铲光了但残留着薄冰,彭会看着半步之外的地面,小心翼翼避免滑到,吴佳文却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彭会还是没说话,吴佳文叹了口气:“这就是急事?”

彭会又“嗯”了一声,脑袋转向他,眼睑垂着:“你不回家吗?这边相反的方向。”

吴佳文看着红灯说我送你回去上班再回家。

彭会隔着帽子搓搓脑袋,短促地吸口气:“佳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和郑俊,我们两个好几年前……”

他舌头僵直,皱起五官频频张嘴,却死活说不出下一个字。吴佳文替他说完:“交往过?”

彭会一个愣神脚下一滑,被他捞住腰扶稳,解开他的手退后半步:“你怎么知道?”

“线索太多了,想不知道也不行。郑老师不擅长撒谎,你也不擅长。”吴佳文笑了笑,“说出来心里舒服点了?”

彭会的脸恢复血色,却从苍白走向赤红的极端:“不是有意瞒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能理解,没关系,所以你才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吧。”

“还有别的原因。”彭会起了个头,又没了下文,眼神游移直到交通灯的倒数提示音响起,“我和郑俊,分手后也上过很多次床……其实不止跟他,还跟很多人,熟的不熟的……我特别不干净。”

“……”

彭会原本只想说清楚跟郑俊的纠葛,却刹不住车地承认了其他烂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彼此的沉默中牙齿打颤,手心发烫,浑身发抖,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解放发软的双腿。

“走吧,绿灯了。”

吴佳文的声音突破耳鸣传来,他像是怕彭会跑了似的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单手推车走过马路,把车扔到一边面向他:“你又不是吃的。”

“啊?”

“你刚才的说法,好像是经历过的人都咬了你一口,沾上口水又传到我手里。”

“本来就是……”

“胡扯!”吴佳文压低声音,“单身不管怎么玩都是个人自由,你什么都没做错!跟很多人上过床怎么了?你从来不洗澡?从来不刷牙?还是得了性病艾滋病?”

“没得。”

“那什么叫不干净?!”

吴佳文太阳穴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彭会此前从没见过他情绪失控,更没遭遇过如此排山倒海的质问,想要反驳却找不到突破口:“我很差劲。”

“什么意思?”

“没有学历,也没有好工作,没有前途,还总是拖累别人。”彭会低下头,“就比如郑俊吧,一个彻头彻尾的正经人,不恋爱就禁欲一辈子那种,是跟着我才进了鬼混的坑,所以说我人品也不咋地,反正从头到脚就没有半点可取的地方,我怕你跟着我学坏了。”

“交往这么久我什么地方学坏了?”

“没,你一直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万一呢,万一我一碰你就把混蛋劲儿传染给你了呢。”

吴佳文失笑,脸上还残留着怒容:“你在搞笑吗?”

“别不信,”彭会心说我就是碰了李君林才开始滥交的,郑俊回到y市就是沾上我才开始鬼混的,再往后就是跟我隔离开才出坑的,人渣就是可以通过肉体接触传染的,“这是人生经验。”

“我没看出你混蛋在哪。”

“我在你面前不犯浑,你太好了。”

“我把‘好’传染给你了。”

彭会愣了愣,抬眼看向吴佳文:“这能传染吗?”

吴佳文笑出一口气,跨上单车:“上车,去你家待会儿。”

彭会却想一个人静静:“我得回店里,寒假忙着呢。”

“忙的话店长不会放你出来。”吴佳文声音里满是央求,“彭会。”

少年人的杀手锏一出,彭会只有服软的份儿,在后座缩起腿小声嘀咕:“我家有什么好待的。”

吴佳文不搭话,右脚用力一蹬启动单车,一阵风似的吹了出去。

平房里的温度跟室外不相上下,顶多没有寒风刺骨,彭会插上电热毯和电暖气,坐在吴佳文身边,手伸进被子下面暖和:“有什么好笑的。”

吴佳文用脚把床头的塑料垃圾桶拨到他面前,彭会第一眼没反应过来,第二眼下去“噌”地起身端着就要往外冲。吴佳文大笑着拽住他,卸下垃圾桶放回脚下,几团湿漉漉的卫生纸蜷缩在里面,看起来颇为凄凉孤寂:“我们上床吧。”

彭会本来就一片空白的大脑此刻简直要变得透明甚至消失,顶着鼻尖上瞬间冒出的汗珠瞪眼睛:“什么?”

“我们上床吧,就现在。”吴佳文利落地脱下外套,把羊绒衫和套在里面的保暖衣一起脱掉。彭会赶紧脱下羽绒服披到他肩上:“冻不死你。”

“我不冷,你试试。”吴佳文拉着他的手按在腰上,被冰得眉头皱成一团。

彭会大为惊恐,何止手凉,脚也麻木了:“快把衣服穿好。”

吴佳文不松手:“我对你没有吸引力吗?”

“有。”彭会脱口而出,克制不住地盯着眼前这具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肉体,“但你还没成年,还要准备考试。”吴佳文的体温几秒钟就温暖了他的掌心,彭会忍不住摆动手指轻抚,“我也想跟你上床,早就想了。”

吴佳文凑过去,在两人鼻尖相触时迟疑半秒,含住他的嘴唇。

彭会回应了一下,低头把嘴唇滑开:“等你过了生日再说,跟未成年上床不道德。”

“还有半年我就十八岁了。”

彭会避开他凑在耳边的轻声低喘,捧起他的脑袋,用额头抵着他的,揉搓他的头发:“差半年性质就不一样了。”

“连郑老师给的界限都是高考之后,你比他还晚。”

彭会头一回听他提到郑俊而不觉得难堪,一时间不太习惯,干咳一声:“他是老师在乎高考,我是男朋友,比较在乎名正言顺,我不想让别人让自己觉得是拐骗小孩。”

吴佳文也捧住他的脑袋:“混蛋才不会说这么通情达理的话。”

彭会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混蛋了,被你喜欢之后我也有点喜欢我自己了。”

吴佳文展开微皱的眉头,也笑:“所以我这场失败的色诱该怎么收场?你得给我点补偿吧。”

彭会把衣服塞进他怀里:“免费给你做个发型。”

吴佳文套起毛衣,挽下高领,用手指梳理因为静电蓬起来的头发:“我要烫一个。”

“今天烫,明天你爸妈就拖着你去剪了。”

吴佳文站起身:“他们不管,高三了老师也不会管。”

“好吧。”彭会拉着他伸出的手站起来,被借机吻了一下。

“你亲起来真舒服,跟你上床肯定也很舒服。”

彭会下身鼓胀到了极致,换做以前,早已不管不顾地跟对方纠缠到一起,哪还受得了言语上的挑逗,但他知道吴佳文这句话并不是在撩拨,只是单纯地表达一种向往,像小孩子念叨暂时得不到的玩具。吴佳文已经得到了许诺,确定了实现的时间,两人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到解放的那一刻。

再过一天就是约饭的日子,郑俊愈发焦虑,以至于看到吴佳文走进自己办公室,整个人都要恐慌症发作。并不近视的吴佳文戴了副黑框平面镜,昨天还遮眼的头发,自来卷似的凌乱微翘,保持着微妙的造型蓬松着,有些偏离了高中生的形象,略显成熟。

只擅长应付未成年人的郑俊更加如坐针毡。

吴佳文开门见山:“郑老师,后天的饭不吃了可以吗?”

郑俊愣了愣:“改时间还是取消?”

“取消。”

郑俊暗自长舒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狂喜,尽量不表露在脸上:“没问题,谢师宴本来就没必要,学校收着学费就该尽心教,考上名校你就是活招牌,别收我们广告费就行。”

“不收,是我欠你人情,没有你,我不会认识彭会。”吴佳文把单肩背包斜挎到另一边肩膀,稍作调整,“你们交往过的事我早就猜到了,昨天彭会已经承认,也已经放下了,什么时候郑老师也放下了,你们两个单独约饭就好,我在中间掺和好像三角关系。”

他不等郑俊反应,笑了笑转身离开。

郑俊仿佛被人兜头倒了一桶汽油点燃,先是浑身发冷,继而一把火灼烂了全部皮肉。

他早就隐约察觉到吴佳文猜透了真相,但他一直以来都宁可留着那层窗户纸心存侥幸装聋作哑,因为窗户纸后面的事实太丑陋,很可能毁了吴佳文。

他没想到,两个成年人积淀多年、无法解开的情感纠葛,对吴佳文来说无关紧要,可以坦然面对,轻松接受,甚至没有化解的价值。

郑俊注意到时,嘴角的苦笑已持续良久,原来真到了该放手的这一天,并没有预料中的痛苦和难过,只是一阵巨大空虚。

他又苦笑一阵,收拾起东西回家。

家门后面是漆黑一片,郑俊从玄关到客厅到卧室一路开灯,没见着白新的影子,憋着口气打开衣柜,看行李箱还在原处,抹把脸回玄关换鞋,擦净慌张进门踩下的鞋印。

他承受能力有限,人情变故一天一次已是极限,如果再遭遇白新消失,绝对会堕入负面情绪无法自拔。

白新晚他二十多分钟进门,挟着室外的寒气和隐约酒味菜香,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吃宵夜了么?”

“还没。”郑俊一直在紧张他的去向,胃悬吊着哪来的食欲,真正见到他情绪才有所缓解,“你吃了吗?”

“你觉得呢?”

郑俊确实明知故问了,起身把打包的饭菜带到厨房装盘,放进微波炉,扬声问:“怎么突然在外面吃?”

“有个学员今天达成健身目标,请我吃饭庆祝。”

“女生吗?”

白新换好衣服也走进厨房:“男的,gay。”

“他知道你也是?”

郑俊说完就察觉到这问题越界了,白新顿了顿,倒没点破:“有点怀疑,没胆子直接问。今天可能想喝酒壮胆,结果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问。”

他嘴角微扬,显然是把这个单恋者当娱乐似的玩味,郑俊突然起了恻隐之心,觉得面前这人冷酷无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白新听出指责的意味,一挑眉:“私教这种职业像老妈子似的,每天监督学员早睡早起一日三餐,自作多情的不止他一个。我每天应付男男女女的调戏已经仁至义尽了,承认是gay相当于暗示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我是不是还要考虑他的心情答应跟他交往?”

郑俊哑口无言。

“这事处理不好传出去,我的学员流失了怎么办?你赔给我?我可不接受肉偿。”

白新本来靠在墙上,一边质问一边逼近郑俊。他一走进三步以内,郑俊便开始后退,白新站住,他也站住。

“郑老师今天不太欢迎我。”

“没,我担心你走了,现在你回来了,很想抱抱你。”郑俊说着又倒退一步,脚跟碰到墙脚,“但是你肯定不愿意,所以我离你远点比较好。”

白新伸直胳膊,手指向内勾了勾:“来。”

郑俊看看他的手,上前几步抱住他。这拥抱最初尚有节制,三秒后却突兀收紧。郑俊提在胸腔里的那口气舒泄出来,不由自主地在白新肩膀上蹭了蹭下巴:“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白新拍拍他的腰,听见他在耳边笑了笑,“笑什么?”

郑俊心痒难耐,笑意竟无法收回,既然白新允许在床以外的地方有亲密接触,坦白心迹也就不算什么了:“我在幸灾乐祸。”

他是发自内心的庆幸世界之大,却没有白新第二个容身之所。

白新侧弯脖子躲过他发烫的脸皮:“再抱就收钱了。”

“哦。”

白新揽着他的腰不放手,郑俊松开他的肩膀向后一退,反而把腰腹送上前去,瞬间变得私处相抵亲密无间,他的耳廓凑上了嘴唇,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还是喜欢这种抱法。”白新说,“郑老师不用杞人忧天,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打算赖在你家了。”

他放开郑俊转身,不料被郑俊从身后抱住,应激性地抓住围到脖子上的胳膊,另手别到身后就要缴械,幸而理智及时追上本能,才没做出伤人之举。他隔着裤子摸到一件硬物,手指沿轮廓轻捏:“郑老师配枪了?”

郑俊没料到会在抱住他的瞬间勃起,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你想吃完宵夜再做,还是做完了再吃?”

可选项只有两个,没有“不做”这个选择,郑俊又要退,然而要害攥在白新手里无法自拔:“今晚不能做,我今天比较……空虚。”

白新紧了紧眉头:“你想当零?”

“精神上的空虚。”郑俊苦笑着争辩,“后天的饭局取消了,因为种种原因吧,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找人上床,但是……但是我现在不想这样了,不想当人渣了。”

“这就叫人渣,你的道德标准也太高了。”白新松开他,转身举起双手倒退一步,“算了,放过你,坐下吃饭吧。”

******

辅导学校结束了年前最后一期课程,距离法定放假时间还有半个月,偏偏每年此时其他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在寂寞的驱使下,郑俊往往进入一种无力的状态,只要有人稍微示好,就义无反顾地成为一个暖床客,多少驱散一些夜里的寒凉。

这一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家里多了一个白新。

白新要到年三十才放假,郑俊在空荡荡的家里窝了几天,对寂寞的抗拒压倒一切,鼓起勇气提议每天送饭到健身房。白新含了一口馒头看他,眼中闪过嘲讽的千言万语:“你有我的名片,到健身房楼下给我电话。”

郑俊心知这提议突破了两人半生不熟的关系界限,已经做好备受奚落的心理准备,白新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这只寄居在屋檐下的鸟,似乎不再对房主提供的善意嗤之以鼻了。

“你……抢到过年回家的票了吗?”

“我不回家,就在y市过年。你不方便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住。”

郑俊连忙放下筷子:“哪有不方便,我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聊聊,你能留在家里我很欢迎。”

白新笑了:“没事郑老师,我也是随便聊聊。”

郑俊重新拿起筷子,舔了舔嘴唇:“如果你除夕没别的安排,不如去我们家吃饭吧,我们家就三口人,多个人多份热闹。”

“你们合家团聚,我一个外人去蹭年夜饭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吃顿饭我们就回来。”

白新不作回应,垂着眼睑不停地往嘴里塞菜,嘴角却持续上扬,终于忍不住扶着额头看向郑俊:“你干脆把我随身携带吧。跟朋友吃饭让我陪,跟家人吃饭还让我陪,是不是以后上课也要我陪?”

郑俊也笑了:“上课我不会尴尬。”

“跟自己爸妈吃饭会尴尬?”

白新很顺手地提住郑俊的下巴,郑俊握着他的手腕撤开:“你都没法想象。”

白新手臂肌肉一僵,神色微变,郑俊赶忙松手:“你的胳膊是不是留下后遗症了?”

“不是,条件反射。”毕竟是用以保命的本能,很难彻底根除,哪怕是如此温吞熟悉的环境,哪怕对方是绝对无害的郑俊。白新收回手,握着手腕转了转,“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见识见识你们家的年夜饭。”

“你确定胳膊没事?”

白新用胳膊撞两下桌沿:“你看,没事。”

郑俊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问:“你以前是不是当过杀手?睡觉那么轻,警戒心那么强,还有暴力倾向。上次叫你起床差点被你打死。”

白新中断进食,放下筷子:“不,我有严重的受害妄想症,认为自己受到二十四小时监控,两年前刚从精神治疗机构出来。”

郑俊一开始认为他在顺着自己开玩笑,他却一脸严肃地直视自己的眼睛,立刻慌乱起来:“我真是太不会聊天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我……”

“假的。”白新又说,“事实是我被一个变态监禁了几年,那人喜欢角色扮演,把我折磨得够呛,留下一堆心理阴影,所以我才变成现在这样。”

郑俊回想起他身体上的疤痕,感觉这寥寥几句间暗藏着无法细言的苦楚,搜肠刮肚地想说几句安慰的话:“都过去了。”

“也是瞎编的。”白新凝重的神情融化成笑容,“这么戏剧化的故事你都信,耳根未免太软了。”

“是你演的太像。”郑俊抹了把脸,松口气笑笑,“遇见你本身就很戏剧化很难以置信了,再戏剧化一点也不奇怪吧。”

他不会说情话,就算知道该如何甜言蜜语,也不可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而正因为这话无关调情,反倒更加起到了撩拨的效果。白新一弯眼睛,郑俊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直起腰向后靠:“你性欲不低了?”

“性欲低又不是阳痿。”白新偏要往他眼前凑,“每次我有想法你都要躲,为什么?第一次是没做好准备,上次是不想利用我填补空虚,这次呢?”

“我还是……不习惯对你勃起。又担心你兴致来了要在饭桌上做,那怎么收拾?”郑俊避开他的眼睛,“待会儿去卧室。”

他之前有炮必应是为了赶走寂寞,目的性太强反而冲淡了正常欲求,需要肉体相触的引诱,需要刻意唤醒。而此时此刻,郑俊突然重新体会到对性爱的单纯向往,白新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使他自然而然地性起。

白新先一步吃饱去洗澡,留他一个人在饭桌上慢慢吃着,孤独的一顿饭竟然吃到窃笑。

卧室按照惯例没开灯,全凭从窗外透入的微光照亮。白新仍旧穿着背心,枕着胳膊屈着一条腿平躺:“这么慢,我准备工作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