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吸血美人香(19)(1/2)

吸血美人香(19)

一过转角,莉莉丝便鬆开手,给对方平衡身体的机会,压低声音问:「去哪?」

终于能挺直腰桿正常走路了。

顾云眠在心里走了一遍地图,很快找到从这儿到周娘子家的路,「走这儿,周娘子家。」

莉莉丝挑眉,满脸兴味,「妳要把关键npc吸干了?」

「……」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看情况。」

莉莉丝哼了一声,「行吧,我就拭目以待了。」

顾云眠:……你们别待了,都去干自个儿事儿行吗!一个两个都待着她干嘛!

两人在周娘子家门口停下。

周家依然门可罗雀。邻居都怕哪天醒来发现被扎了一脑门针,命案发生后就都搬走了,镇民们也避之唯恐不及,去烟花柳巷都会绕着这儿走,大白天的,周围街道竟一个人都没有。

顾云眠敲响了红漆木门。

「谁呀——」屋内传来的女声中气十足,一如那晚的温和爽朗。

看来,伍娘子早上来过一趟——当前的周娘子是清醒的。

趁周娘子还没开门,顾云眠压低声音快速问:「妳有上头粉吗?」

莉莉丝怔了怔,表情诡异地看着她。

顾云眠来不及深思她的意思,急道:「我没银币了!妳有吗?」

其实她还有三位数,但老玩家应该比她这大手大脚的小菜鸡有钱吧?总不能都从她这儿薅啊!

「吱呀——」

门打开的同时,莉莉丝快速塞了一个东西进顾云眠手里。

【恭喜玩家顾云眠获得c级道具[上头粉]!

道具说明:研究指出,人一旦情绪上头,极容易躁动不安、衝动行事。请千万记住,别让情绪控制了你的大脑!可使用一次,次数耗尽即损毁】

粉包消失,顾云眠笑盈盈地望向从门内探出来的脑袋,「周娘子,下午好呀。妳还记得我吗?」

周娘子想了想,恍然大悟:「妳是大龙前几天带来的小姑娘!」她眼中腾起期待和几分不意察觉的紧张,「怎么了,是有阿璃的消息了吗?」

顾云眠朝屋里看了看,「介意进去聊聊吗?」

周娘子欣喜若狂,「请进请进!」

屋内没有人,桌上却摆着两盏茶,一杯见了底,一杯盛满。

周娘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忙将茶往边上一摆,不好意思的笑道:「实在抱歉,方才伍娘子来找我聊了会儿,可似乎有什么急事,也没喝茶就走了……二位稍等啊,我去重新沏一壶茶。」

顾云眠微笑,「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周娘子去煮了壶新茶,又拿了一套新的茶具来,帮两人各沏了一杯茶,随后有些局促的往灰衣上抹了抹手汗,「二位请。」

顾云眠朝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娘子,坐吧,不用这么拘谨。」

「好、好的……」

顾云眠坐在方桌这头,周娘子在对面坐下,莉莉丝则在顾云眠的右手边安然落座。

顾云眠环视一圈,确认门窗紧闭,悄无声息的将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倒黏在桌底,才将手放到桌上,不再卖关子:「我确实找到伍姑娘了,这绝不是诓骗您的。」

周娘子焦躁不安的表情登时一鬆,绷到极致的喜悦随即遍布身体的每个角落。她颤抖的用力握住顾云眠放在桌面的手,「姑娘妳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啊!阿璃她走了那么久了,还能找到,天哪!谢谢!那孩子也不知道寄封信回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她,这孩子、谢谢妳啊姑娘!谢谢,谢谢!谢谢!」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七年来的担忧不安,在得到消息的瞬间都算不得什么了,所以最后她只能握紧女孩的手,不断道谢。

顾云眠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缩到桌下看了一眼。

很好,技术高超,没把粉弄到自己身上。

脑子被狂喜衝撞得智商猛跌,注意力彻底被喜悦占满,周娘子并没有注意到不对劲,手里空了就自然地收回手,摀住热意上涌的眼,喃喃道:「抱歉,我太开心了,我太开心了……」

顾云眠:没关係。妳捧脸捧越久,上头粉效果越好。

顾云眠等了一会,待上头粉被吸收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开口:「可是,周娘子啊,她不愿认妳。」

周娘子浑身一僵,抽泣如被按下暂停键,瞬间消声。

她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神顾云眠熟悉极了——今天早上,她有过类似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周娘子,发病了。

见她不做声,周娘子问:「妳说,什么?」

她的声音不再爽朗,带着晦涩的低哑,彷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哀鸣。

顾云眠瞥了眼仍一副吊儿郎当姿态的莉莉丝,定了定神,「我说,伍琉璃不想认妳。」

「她就在我们的调查队中间。她不是大眼睛、翘鼻子、小嘴巴,也不叫伍琉璃。」不等周娘子发话,她继续道:「她换了个名字,换了个模样,来到这个镇上这么多天了,却不与妳相认,连来看妳一眼都不肯。」

周娘子还挂着浮夸到诡异的巨大笑容,脸色却惨白如纸,眉头紧皱,彷佛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抗争,她的肉体却无法承担交战的混乱,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神一时凌厉一时茫然。

顾云眠心里发怵,仍硬着头皮继续刺激她:「她是妳的女儿啊,妳和妳深爱的棋哥的女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骨肉——」

「闭——……嘴——……」周娘子挣扎开口,声音彷佛来自地狱深渊,嘶哑得不似人声。

顾云眠却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的把话说完:「——妳和项棋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繫,不要妳了!」

「闭嘴!!」最后一击,让绝对的漆黑瞬间占据了女人的瞳孔。

周娘子的双眼失去焦距,瞳孔却逐渐放大,直到眼眶里再看不到丝毫白色,彷佛两面小小的黑色镜子,映出对面故作镇定的少女;干燥龟裂的嘴唇咧出人类绝对咧不开的弧度,崩裂出伤口,鲜血染红了紧绷到极致的唇瓣,在下颚凝起一条泛着腥气的小溪;她身上蓦然泛起一股诡异的奇香,甜美得彷佛艷丽的罂粟,又带着几分黏腻的腥味,让人联想到伺机而动的蛇。

冰冷腥甜的气息快速又黏稠的填充进剑拔弩张的空气中,熏得两名玩家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痛,女人却在逐渐浓郁的香气中慢慢站了起来,血色蛛网从眼眶中心开始扩散,企图将纯黑染成暴力的腥红。

莉莉丝「刷」的站了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柄软剑,剑身还在不住蠕动,仔细一看,剑身竟是一条头型锋利的银色小蛇!

莉莉丝握紧蛇剑,还不忘嘲弄:「这么快就惹得npc魔化,真有本事。」

顾云眠:「……」

她其实完全忘了触怒npc会导致魔化这檔子事,只想着周娘子只会比早上更癫狂,才做了几手准备——但照现在看来,这个准备似乎不太充足。

她从双腿间拆下半成品,打开一点封口,站了起来,高高举起,但又不敢靠对方太近,怕魔化的npc一个激动把香水给撒了,直接白干,「周娘子,我能帮妳!」

吸血美人香仅是半成品,香气便足以让人为之痴狂。它的味道甚至不如周娘子散发的香气那样浓郁逼人,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醉人,如那勾人的妖精,轻巧的拂过鼻尖,却能在那瞬间牢牢抓住人的注意力。

顾云眠曾好奇打开一点塞子,嗅过这抹气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似有神性慈爱怜悯的清爽,驱走心里一切不悦、愤怒等负面情绪,让人浑身清爽鬆快,彷佛下一刻就能原地飞升,却又被那悄然而至的余香勾起几乎被净化的心中仅剩的一点念想——慾望。

白纸上的黑点总是格外引人注目,清淡如水的心中唯一突出的便是这一点堪称强烈的情感,因此人会忍不住想索求更多,想抓住这点若有似无的色彩,直到慾望变成贪婪,直到贪婪被彻底的纯净满足。

亲嗅过第一奇香者才知道,它最让人趋之若鹜的不是青春永驻、返老还童,而是迷惑人心。

顾云眠本来只想动嘴皮子,可一看周娘子如今的状态,能让她把句点说完都是捧场,还不如直接请出底牌,省了前面的体力劳动——虽然大概率不是她劳动,而是被狼队其他成员送给她当保镳的莉莉丝。

半成品真不愧其第一奇香的称号,硬是在充斥着浓郁得让人反胃的异香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更是让那本应让人惊艳的香气添了几分廉价低俗之感,颇有以柔克刚的巧劲。

周娘子与项棋都亲近到能生娃了,香水的气味也不是一时半刻容易散掉的,她或许曾闻过这味道。

顾云眠在赌,但也不全然将希望放在赌上。

依她的亲身体验,第一奇香有一键清除debuff的功效,却又留下最能引得人们发狂的慾望,彷佛另一版的潘朵拉之盒。她的计画就是先用上头粉中和掉伍怡的净化效果,再用半成品清除发疯效果,让周娘子清醒却又随时可能发疯,心底所有慾望也能趁机闯出桎梏,为她所用。

项棋、伍琉璃、第一奇香原料,周娘子要的,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周娘子矗立在原地,如同巍峨的高山,压迫感让顾云眠有些喘不过气。可细看,却能发现她眼中的血色蛛网停止扩张,漆黑中的一点艷丽如瞳孔一般,牢牢锁定手拿小琉璃瓶的少女。

顾云眠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掐着拳头,越尖锐的刺痛越能让她冷静。

她重复道:「周娘子,我能帮妳。」

这次,周娘子回覆了:「妳要怎,么帮,我。」

她就像那甫爬上人间的恶鬼,还不熟悉人类的发音方式和语言,声音粗嘎难听,像指甲隔着砂纸刮黑板,一字一顿说得用力,重音和断句都奇怪得让顾云眠这强迫症感到一阵抓心挠肝的痛苦。

顾云眠忍着头皮发麻、屁眼紧缩的难受,想快点结束这一趴,语速又不能太快,怕这傻鬼听不懂,「如妳所见,我师父便是妳心心念念的项棋先生,我此次回来,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调製出吸血美人香。」

「我知妳有意为师父的遗愿尽一份心力,故希望妳能成为我今日的原料。」

周娘子沉默了几秒,才又慢慢道:「阿,璃。」

「我知道,伍琉璃是妳与师父之女,亦是师父在这世上最后的骨血。我知道她的身分,也会尽我所能保证她的安全。」

周娘子垂首对着桌面,再次陷入沉默。

顾云眠看着她,咬了咬下唇,再开口,声音却添了几分艰涩,「周娘子,我知道,妳很想师父。」

周娘子缓缓抬头。

「想念是会将人逼疯的。伍娘子希望妳能忘了他,或许出于私心,也或许她只是希望妳不要那么痛苦,毕竟人死不能復生。可痛苦早已在他永远闭上眼的那一刻深植内心,记忆可以被伪造,可心意抹除不了。」

「或许看到水池里的液体,脑中会浮现一个人举着香水摇晃的模样;或许看到一卷红丝线,会想到梦中那个染着血的笑容。爱浸入骨髓,恨也是,痛也是。恨他那样早的离开,却又痛他不得不离开,更舍不得他彻底从自己的生命里离开,拼命的想留下任何一个虚影,哪怕只是梦中的幻象,醒来的瞬间也想立刻将他描绘下来,好日日提醒自己,不能忘了他,不要忘了他,不想忘了他。」

顾云眠想到了她刚办完葬礼的时候。

唐卓带她去本市最出名的心理医生那儿。医生和她聊了很多,但她不想也没有力气聊,就连张口呼吸都嫌费劲,坐在诊疗间和坐在家中角落没两样,都是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发呆,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思考。

医生开了很多药,那些药让她整日流连在梦境中,可连梦都充斥着混沌、不安、绝望、死寂。她几乎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线,也逐渐分不清什么是幻想什么是记忆,成日浑浑噩噩,生与死好像只剩有没有吃饭、眨眼、呼吸的区别。

她也曾想,死亡、失忆,什么都好,让她忘了一切,她不想再负担那些她负荷不了的情绪;不想记得那些曾说被宠成这样看谁愿意要她,却连看她一眼再走都不愿意的人;不想面对那些望着自己的或悲痛或惋惜或怜悯的眼神——她曾无比渴望他人的心疼,可她最想看到流露出心疼的脸庞,早已在车祸中变得血肉模糊,她现在要这些又有何用。

可她还是舍不得。她舍不得忘了他们,舍不得与他们相处最久、与他们拥有最多回忆的人最终将他们扔进记忆的垃圾桶,舍不得他们任何一点曾存在过的证明因她的自私烟消云散。

她爱,她恨,她痛,她发疯的思念,她发狂的崩溃,却还是舍不得将他们抹灭。

「周娘子,我们都爱,都恨,都痛,都不愿意放手。」顾云眠轻声道:「那就让那些念头疯长,让它们成为我们的执念,成为我们踏出的每一步的石砖。我们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因为我们自私,不愿让那些自以为『为我们好』的人得逞。」

「她不想承担我们的痛苦,又不忍我们如此痛苦,便打着善意体贴的口号,违背我们的心愿,摧毁我们的信任,我们又何必满足她的自以为是?」

「我们就是要记得那个人,把他牢牢刻印在脑海里;我们就是要衷于自己的渴望,帮他做到他没来得及做到的事;我们就是要爱他,要恨他,为他而痛,为他而苦,甚至——为他而活。」

「这就是我们的爱啊,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情感,因为这些情感,我们才活成现在的我们——这是上天赋予的基石,让我们筑起如今的高楼,我们何错之有?」

这一刻,她不是忍辱负重的白棠,而是偏执绝望的顾云眠。

她是一个溺水者,艰难的在生命强制赋予的磨难中载浮载沉,所以她的爱带着水的潮湿与沉重,她却总是将这份潮湿塞进咽喉深处,不愿告诉被她如此沉重爱着的人,只从嘴角淅淅沥沥的淌下呕出来的、掺着血的水痕,浸湿她的眼角,成为眼底挥之不去的郁色。

可如今,她将这些水,反刍给一个同样溺着水的女人。她拥有同样沉重的爱,同样潮湿的眼,同样被反嚥的水呛得呕血的嘴角。

她确实在其中夹杂私心,可更多的,是同类间的惺惺相惜。

她们的爱就是如此沉重而疯狂,可这份爱同时让她们即使负重也要无畏前行,是上天的赐予将死之驴的希望之果,何错之有?

一旁的莉莉丝新奇的看着顾云眠,似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总是畏畏缩缩的躲在某个人身后的少女,但她并不讨厌——相反的,她简直爱死这副坦然又偏执、晦涩绝望又充满希冀的小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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