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1/2)

身边已没了李玄胤的身影,她也没什么奇怪,他每日不到五更天便去上朝,从未有一日落下。

外头的日光还有些天青色的灰蒙,许是没有大亮,她身子一翻又睡了过去,待到卯时三刻,实在无法拖延,才在归雁和阿弥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起来洗漱,换上吉服。

今日要去奉天殿祈福,穿的也是比较隆重的衣裳,头上凤冠沉重,压得她脖子生疼。

鬓边两支步摇轻轻摇曳,珠玉伶仃脆响,隐有碰撞之声。

因是主持祈福庆典,她穿得是较为严肃端庄的石青色对襟褂服,为了相配,归雁替她多抹了两层水粉,将容色绘得更浓重些,嘴里感慨:“娘子娇艳,这身衣裳衬得倒是老成了些。”

“皇后应以端庄持重为先,要什么娇艳?你再替我鬓发,将这几绺收进些。”舒梵指了指鬓边的两绺碎发。

归雁听她的,又替她梳拢了一番,确保无误才搀着她出行。

参与庆典的皆为三品以上命妇,个个衣着端淑,礼仪周全,见了她齐齐下拜,口称皇后娘娘千岁。

舒梵站在金石台阶上,两侧的云龙纹镂空巨鼎里飘出袅袅檀香,衬得她容色愈发雍容沉静,不见什么情绪,只虚抬手道:“平身”。

几十名命妇方才起身,接过宫人递来的香烛、簪花,依次上前祷告、听训。

“参见娘娘。”一名身形清瘦、容貌秀美的女子到了近前,朝她盈盈下摆,恭敬垂首。

“你是……”舒梵有些记不起来。

对方显然也不甚在意,朝中命妇众多,得以进宫觐见的实在是少数。

“外子是中书令崔陵。”乔氏道。

这是舒梵第一次见崔陵的正妻,听闻乔氏素有才名,只是身体欠佳,果见她面色苍白,哪怕施着脂粉眼下难掩清灰之色,双目黯淡,脚步虚浮,显然病得不轻。

舒梵忙令她坐下,说了几句便令她回去歇息了,连上香之类的环节都只挑了要紧的,没让她和其他人一样站着听训。

送走她时,舒梵站在原地,远远瞧见身着紫色官袍的崔陵静候在马车边,见了她便上前搀扶,亲送她上车,很是伉俪情深。可一同前来的安氏却垂眉耷眼地缩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小姑娘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圆润,两颊绯红,手里捏着个鼓囊囊的荷包,不时朝两人张望,见他们说得专注便悄悄从里面掏块云片糕吃,又怕被发现,嚼三两下便囫囵吞下去。许是被噎住了,脸涨得通红,又不敢出声,瞧着孩子气又可爱。

舒梵觉得她面善,想起她父亲安靖被革职查办又斩首的事,心生几分怜惜,让一旁的归雁送去了一些吃食。

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周思敏三日后给她递来信笺,舒梵拿着在烛火下细细阅读,看到“那安氏本是安靖收养,原就是荥阳人士……三番核实,确认令妹”,眉梢染上喜色,连手都在不觉发抖。

“什么事儿,娘娘这么开心?”归雁笑着替她端茶。

舒梵舔了下唇,伸手去够那茶盏,谁知没握稳碰落在地。

“砰”的一声碎裂声,端茶的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请罪。谁知她笑着让她起来,面上没有丝毫愠色,过一会儿又拿过那信笺看了好久,忍不住将之贴在胸口。

岂料翌日便传来了她的死讯。

“说是误食了什么芽果,这孩子贪吃,可惜了,安家就剩这么一个独苗苗了,听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崔大人膝下无子,不知该有多伤心呢。”这日,归雁替她梳头时道。

舒梵捏着枚冰冷的簪子,手不慎抚过上面的花纹,却是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因死的是个妾室,崔府的丧事办得挺低调。

虽不必戴孝,崔陵还是着素衣,晦暗的天光里负手站在廊下,背影清拔,身边只有潇潇落叶。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烧火盆,夜风吹起几片纸钱,苍白寥落,洋洋洒洒像飞絮。小声的啜泣声混杂在灵堂中,加上这等光景,不免叫人心里悲戚。

“节哀。”舒梵和李玄胤上前,李玄胤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恍然回神,忙躬身行礼:“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无需多礼。”

他们似有要事相商,舒梵不便跟着,本应离去,可她目光深深静静望着厅中黑沉沉的棺椁,心里好似破开一个洞墟,不住地灌进冷风。

人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耳边的诵经声如同紧箍咒,一声一声朝她脑海里蜂拥而来,她僵硬着身体向前,周边好似有人喊她“娘娘——”,不解又惊恐地劝止,她却浑然未闻,直到走到近前,猛地一把推开了棺盖。

小姑娘躺在棺中,很明显施过脂粉,面色红润,像是睡过去了。

舒梵想起那日初见她的情形,难怪当时觉得她面善。

她心中追悔莫及,心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怎么呼吸都喘不过气来。踉跄了两步,她扶住棺椁,竟似愣住了似的。

“娘娘……”有人小心翼翼地唤她。

舒梵如梦初醒,不能接受,不能相信,蓦的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似的飞快朝厅外奔去。

崔陵戌时三刻才回到书房,室内无旁人,唯有幕僚沈敬辞在侧,将手边的帕子递给他。

崔陵默不作声地接过擦了擦手,沉着脸,并无什么二话,似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眉眼间都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沈敬辞叹了口气,道:“她也是命苦,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查出有了身孕?”

“恕属下直言。”沈敬辞略顿,话锋一转道,“大人,其实她不死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且她还怀了大人的骨肉,何苦……”

崔陵抬手遏制了他后面的话,冷冷道:“就因为她有了身孕,才非死不可。太后失势,姜家羽翼折损殆尽,看陛下对安靖的态度,恐心中仍有刺,不知何时就要发作,我怎能留下安家血脉的孩子?我与陛下一同长大,他是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留着她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

沈敬辞默了会儿,压低声音道:“太傅和姜茂一死,内阁群龙无首,您便是百官之首,首当其冲。陛下如此重用裴鸿轩,恐来者不善,许会将他调往内阁,我们也要早做打算啊。”

“他还要用我制衡河北士族,不会那么轻易动我的。裴鸿轩是个人才,陛下也不放心完全放权给他。再者我与阿沅同生共死,又有何惧?只恐连累家中老幼,稍有行差踏错,便如那姜茂一般,家中老少无长幼,尽皆身死。届时我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我崔家的列祖列宗?”

他纵横官场数十年,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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