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文澜提前十五分钟去了文露上班的地方。
他现在有个疑问,需要当面证实。
一直以来,不论是文澹还是文从茂和宋兰,他们都在说宋迟黎喜欢的是姐姐,只把他当做代替。
可是宋迟黎说过爱他的。
只要他,不要别人。
文澜来到公司楼下时,正好是下班时间,不早不晚。
他等了一会,文露从大门口走了出来,他正要上前叫人。
一辆颜色非常烧包的跑车一个漂移,“刺啦”挡住了文澜的路。
紧接着他就看见一个身高腿长、打扮得像花孔雀一样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他姐姐。
文澜:“?”
这还不是最让他意外的,更惊讶的是,那男人他认识,乔陆英。
乔陆英跟文露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一直挂着笑。
很快乔陆英拉开了车副驾驶的门,邀请文露上车。
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了,文澜直接走了过去。“姐。”
乔陆英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文澜礼貌地微一点头,“乔先生。”
文露神色没什么变化,只问:“怎么来了?”
“我有事想问你……”文澜止住话头,看向乔陆英:“我和姐姐还有事,乔先生请自便?”
乔陆英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他指了指街对面,“那边就有一家咖啡店,你们聊?我在外面等。”
能屈能伸到这个地步,而且文露还没表态,文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文露点了点头,示意文澜跟上。
两人在咖啡店坐下。
文澜没急着开口问自己的事,“姐姐,乔陆英来找你干什么?”
文露平静地答:“他说路过这里,顺便送我回家。”
文澜的神色扭曲了一瞬。
文露一顿,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浪费时间。“你想问我什么?”
文澜犹豫了,他不知道贸然打开潘多拉魔盒到底是好是坏,他就是因为不敢直接去问宋迟黎,才选择来问姐姐,可临到头又退缩了。
胆小鬼。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
文露耐心地等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文澜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说完了事情的缘由。
文露喝咖啡的动作停下了,半晌,冷笑一声。“哦?原来文澹在背后是这么编排我的吗?”
文澜一愣,隐约觉得姐姐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超乎他的想象。
杯子重重磕在杯托上,这咖啡是喝不下去了。文露嗤笑,“宋迟黎喜欢你这件事,连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畜生都快知道了。”
在文氏旗下集团即将面临破产时,宋迟黎愿意出手相助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虽然宋迟黎叫宋兰一声“姑妈”,但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是表了个表、隔了几百层、血缘关系淡得不能再淡的,宋兰要是管宋迟黎叫侄子,那是高攀了。
因为文澹才是家族的实际掌权人,所以一开始宋迟黎就是找他谈的。
要他助文氏,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文澜,他想要文澜。
当时文澹攥紧了拿着文件夹的手,下颌紧绷,额角隐约冒着青筋。然后问,能不能换成他姐姐文露。
宋迟黎感慨他们之间的姐弟关系似乎不那么融洽的同时,明确拒绝了。
文澹说他要考虑考虑。
宋迟黎没那么多耐心陪他打太极浪费时间,只给了最后三天期限。
文澹去找了文从茂商量,当下文从茂勃然大怒,大斥文澹不孝子,文澜只是个养子而已,宋迟黎想要就送他了,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大女儿推出去?!
他们的争吵声被文露听见了。
三天后,文澜被送到了宋家。
……
宋迟黎跟乔陆英谈起这件事时,乔陆英大惊失色。“什么?!我以为他愿意把自己亲弟弟推出去已经够畜生了,结果他原本连我的阿露都想祸害?!”
宋迟黎微扬眉梢,“‘你的阿露’?”
乔陆英干咳一声,“谁都知道文露是我女神嘛。”
宋迟黎凝眉不语,心思飘到九重天外。
“咣啷——!”
咖啡液撒了一地,瓷杯碎裂炸开。
文澜的手在抖,语调颤动:“那为什么……父亲和母亲都……”
都要骗他。
如果说文澹是嫉妒心不甘心作祟,有意挑拨他和宋迟黎的关系,那文从茂和宋兰呢?他们为什么……
文露打断他,“妈不一定知道,她就是个听命于丈夫儿子的蠢女人而已。”
“至于父亲……”她讥讽。“当然是为了尽快把你逼上宋迟黎的床啊。”
是……
文从茂和宋兰几次三番提醒他宋迟黎不喜欢他,直到那天再次软强迫,他才主动去找了宋迟黎,献上了自己的第一次。
服务生很快收拾干净了满地狼藉,文露重新让其上了一杯热饮,推到文澜面前。
“商人是没有真心的,你为他们付出和难过才是真的不值得,清醒点,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文露很早就看清了这点,她从不在自家文氏的企业工作、搬出文家自力更生,就是不想将来有一天被当做棋子打出去。
“我……”文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险些摔倒。“我去找、宋迟黎……”
文露没有拦着他,他闯出门时还差点撞到了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乔陆英。
“哎?”乔陆英完全懵了。“他怎么了?”
“不知道,”文露看着文澜的身影渐行渐远。“大概想通了。”
文澜在宋家门口下了车,几乎是一路跑进去的。
胸口汹涌的酸涩快要溢出来,肋骨阵阵发疼,但他没有停下。
管家先生看见他也是一惊,“二少爷,您怎么了?这么早回来了?别跑这么快——哎二少爷!”
邵伯根本拦不住他,文澜语速飞快地问:“宋迟黎呢?”
邵伯眼神闪躲了一下。
他不答,文澜便径自往前走。
邵伯急忙跟上,念念叨叨:“二少爷,二少爷您别跑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满头大汗,赶紧进屋歇歇,别着凉感冒了,先生很快就回来不用担心……”
穿过一处拱门,邵伯眼尖地看见了什么,不再加以阻拦。
文澜的脚步渐渐顿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爬满各处的纸折花就在此刻绽放!
宋迟黎自花海中走来,西服正装,手上拿着丝绒盒子。
十五年前。
将文澜从孤儿院接回来不久,文家迎来了商业上的一个小巅峰,为此大办宴席,宴请了圈内不少有名望的家族。
少年宋迟黎跟随父母一起来到了文家祖宅,与之同行的还有他的两个哥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是受宠的那一个,于是愈发巴结他的兄长们。
母亲的目光一直落在大哥和二哥身上,温柔地和旁人交谈起两个孩子的优秀。
宋迟黎抿了抿唇,开口:“母亲。”
女人微微偏了偏头,目不斜视。
“……我有点闷,想离开透透气。”
女人眼中流露出不赞同,恨其不争,这么大的场合,就不能学学他哥哥们,多去社交交际。
最终她只是点了一下头,许是失望,什么话都没说。
宋迟黎便离开了。
外层一直到门口也都是源源不断前来祝贺的宾客,宋迟黎没有选择出去,而是往里的深处走。
穿过一道圆形的拱门,沿着弯弯绕绕的卵石羊肠小道,近处繁花似锦、鸟语花香。
宋迟黎停了下来。
被花团锦簇包裹着,仍能闻到其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紫檀香,是一小男孩。
宋迟黎的视线下移,看到了对方坐着的轮椅。
他太瘦了,仿佛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弱柳扶风地半倚靠着椅背。
想必就是今天的“主角”文二少爷了。
男孩被声音惊动,转过身。
干净苍白的脸上透露出与气质不符的浓艳昳丽,让人已经能预想到未来长开后的绝美风光。
猜测至多不过是众多宾客之一的孩子,男孩冲他微一点头打招呼。
宋迟黎走上前,停在轮椅后,保持一臂距离。
男孩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不远处的一个秋千。
空气安静了多久,男孩就看了多久。
宋迟黎问:“你想上去坐吗?”
男孩对这话有了反应,手指微蜷。“我……上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起来,克服困难坐上高远的摇篮,体会悬空的感觉。
“我扶你。”
宋迟黎伸出了手,就像一个邀请舞伴的绅士。
男孩的目光落在他的手心,犹豫了许久,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宋迟黎握住了,小心地托着男孩的手肘,稳当地将他从轮椅上扶了起来。
站起来的动作对男孩来说有些困难,从出生到现在他站立行走的次数少之又少,两人交握的手攥红了。
宋迟黎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带着男孩往秋千的方向走。
柔软的草坪地、起伏的石子路,无一不轻柔地抚过脚心,带来奇妙的触感。
男孩新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腿。
站起来的感觉果然很好。
等真正坐上了秋千,他才迟来的感到了一点害怕,小腿轻轻颤栗。
抓着两边的绳子还不够,他求助于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哥哥,你扶着我。”
宋迟黎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其他弟妹,而全家人都不会管他叫弟弟,只是直接称呼名字。
亲戚不喜欢他,连带着影响了孩子,堂的表的弟弟妹妹也不尊重他。
“哥哥”这个称呼,对宋迟黎来说同样是新奇的。
他在男孩背后,不轻不重地推着,每次秋千荡回来都稳妥地接好。
心脏像被抛到了高空,跳得很快。
男孩的额头分泌出了细汗,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活动。一下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
“谢谢你。”他的声音透着孩子气的软软。“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宋迟黎,迟到的迟,黎明的黎。”宋迟黎问:“你呢。”
他想记住对方的名字。
“文澜。”
宋迟黎喃喃:“‘夜夜恒飞银汉曲,朝朝常饮玉池澜。’”
他一下就猜到了是哪个“澜”字,不需要文澜过多解释,文澜微笑:“你很厉害。”
宋迟黎摇了摇头,“不,我不厉害,比不上我的哥哥。”
所有人都这么说。
文澜却道:“我不认识你哥哥,但今天和你在一起很高兴。”
宋迟黎的心颤了颤,他蹲在文澜面前。“是吗?”
文澜轻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迟黎松了口气,提起的心又落回了实处。他推着文澜在花园里四处走走。
“你为什么不在前厅?”
今天的宴会,明面上的主题明明是庆贺文家主喜提二儿子,介绍给大家认识。
“我这个样子,不太适合见人啦。”文澜没有把“见不得人”这个词说出口。
宋迟黎认真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文澜不说话了,他指了指前面大片大片的草植。
“你能摘一片四叶草给我吗?”
宋迟黎蹲下身,他找了很久很久,最终只能遗憾地站起身。“这里的草全都是三叶的,没有你想要的四叶草。”
“那真是太可惜了。”其实文澜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早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找过很多次了。
“如果能找到四叶草,说不定我的病就会好起来了。”文澜低头咳嗽了几声。
宋迟黎眸光流转,忽然半跪在文澜腿边,牵起了对方的手。
文澜不解其意。
“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让你住在种满四叶草的大房子里。”
文澜怔了怔,然后弯眼笑了。
他其实没有把宋迟黎的话当真,在他看来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些儿戏般的安慰言语是不会有实现的一天的。
然而宋迟黎眼底闪烁着的坚定却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灼伤了人。
这天的事如泡影般,文澜早已经忘却了曾经对他许下郑重诺言的男生,只偶尔冒出几个零碎的画面。
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宋迟黎拼了命地追赶前两个哥哥的步伐,追上他们,超越他们,把他们踩在脚底下,再没有人敢轻视嘲笑这个宋家的小儿子。
他这么努力,都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宋迟黎没有忘,他只见过文澜一次,但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里。
总有一天,他会把文澜接回家,让对方住进童话世界里,永远健康、幸福快乐地生活。
四叶草是幸运的象征啊。
怎么能不喜欢呢。
文澜环抱着宋迟黎的脖颈,哽咽着断断续续:“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宋迟黎笑着说:“那要以身相许吗?”
文澜脸上微微一热,而在他搭在宋迟黎肩上的左手无名指处,宝石的光芒熠熠生辉。
天花板雕刻着四叶的花纹,垂落的吊灯也融入了象征幸运的小巧思,房间整体布局清新淡雅,墙纸是浅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