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越下意识地想:什么时候才是绝望的时刻?她已经支撑了这么久,为了希望,为了更好的明天,她不允许自己绝望。但是这有用吗?她能指望的是,能在他绝望时看见她。她为他而来了。也许她该带着孩子一起来,不过那可能会更痛苦。不,她不是带着孩子看他最后一眼的,她是来救他的。
“现在情况是什么样?全告诉我。不要给我虚幻的希望。”
“我弄到了合议庭的三位法官的名单。都是澳门本地人,其中一个是葡萄牙裔。我还联系到了澳门大学法学教授宁宇,他是两岸司法协助问题的专家,一向坚决支持澳门司法独立。”律师停住了,问:“楼老师,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懂了。” 楼越睁大了眼睛,直起身对他说:“我们要用法律来合法地救他。”
律师露出难得的笑意,对楼越说:“和聪明人聊天真是舒服。”
制度
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澳门街景,楼越发觉自己像穿梭在奇幻和现实混合的空间里,而时间是凝固的。澳门和上次她来的时候是一模一样。她依次路过了同样的风景,勾起了相关的回忆。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了一起,而车窗玻璃映出的她的脸上,现出对面照过来的绚丽灯光。
她和谭啸龙在这里曾经逍遥自在,过的是梦一样的生活。他们提前预支的幸福里,有一部分在过去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利滚利,成了谭啸龙今日的沉重债务。而她,也不得不承担起连带的责任。
他们的美梦会在这里结束吗?楼越努力驱逐脑海里不受欢迎的想法。她现在要一鼓作气斗志昂扬地投入和时间赛跑的闪电战,没有时间想别的——包括她的角色是否光彩这件事。一个女人跨海营救夫君这件事,能坦然接受来自任何人或组织的道德拷问。
远处的山坡草木间露出了一座庙宇的屋脊。楼越忽然就想起了谭啸龙当初说的话:「我们中国人要拜中国的神仙。这才灵验呢。」当时的她,还把拜神当作一个为仪式而仪式的东西。谭啸龙早就知道了,要承受一般人没见识过的命运之馈赠(或是诅咒),必须牢牢把握一个灵验一点的神,不需要它每次都灵验,但绝望到想要喊救命的时候,它能将人心托举起来,放在一个小小的壳里罩住。
楼越下意识地转向律师:“我有没有去一趟妈祖阁的时间?”
律师眉眼间流露出的一丝同情,让楼越马上意识到,她现在是一个典型的委托人的样子:绝望,不安,躁动,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平静如水甚至乐观的外表之下。
“我们必须马上到司法局去提交人身保护申请,楼老师,虽然我让人已经给秘书长传真了一份,但是作为申请人的您最好现身签字。”
楼越跟在走路飞快的律师身后,在陌生的建筑里穿梭。刚从司法警察局里释放的人里,有许多内地人的面孔,他们不耐烦的神情和放松的仪态,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了干些违法勾当的老油条。
楼越意识到自己在评判这些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任何人做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