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蒄家的必经之路只有那条坎坷高耸的楼梯,站着低处仰望,总想起那天唐蒄独留在山上的谜团。过去几个月,还是没查出那天发生了什么。她知道金先生要她搬走东西,是要她以后的人生与唐蒄彻底断绝关系。
目前是唐蒄单方面不理她,她还留着唐蒄给她的戒指。这个不得不活着的人余生都将与唐蒄短促的生前相粘连。唐蒄已然身死,世界是她带不走的巨大遗产。
宋迤推开门,在扬起的灰尘里咳嗽不止。她好像看见有个人影坐在门后的凳子上穿鞋,半扭着身子扣好袜带,偏在肩膀上的麻花辫垂下来,似乎是唐蒄的模样。
宋迤绕开她走进去,地上尽是灰色尘土,把整个房子罩得灰蒙蒙的,身在房间里的人恍如身在梦中。梦里的房间比眼前干净,钟表嘀嗒嘀嗒地响着,唐蒄披着毯子从卧室里跑出来,飞身跳到沙发上,蜷缩着午睡。
唐蒄回家后宋迤就把沙发上的毯子收起来了,之后就再没拿出来过。插在花瓶里的花被寒风吹干,枯败后脱离枝干摔落在桌面上,无声无息地被灰尘葬送。
屋里早被警察搜过几遍,唐蒄的东西没剩多少。宋迤环顾一圈,分辨着这屋子里有什么是她真正要的。
寻常人分居收拾东西,是撕破脸后不肯叫自己的东西沦落到对方手里。要是真恨透一个人,怎么甘心自己的勺子被她用,怎么甘心叫醒她的是自己的钟?但宋迤喜欢甩手就走表现自己的轻蔑,可惜唐蒄不会配合她。
宋迤认为最可怕的并不是唐蒄生前最后一刻针对自己的诅咒,而是她逐渐多出的幻觉,朦胧间她觉得唐蒄并没有死去,唐蒄仍悉如平常地生活在她身边。
就像她推开卧室的门,晃神中看见唐蒄坐在里头。宋迤接到金萱嘉的电话就出门,之后便一直住在金先生家里,卧室的窗户开着没关,几场雨瓢泼后卧室的地板泡得湿漉漉的,被阳光一蒸更散出一种朽烂的木头味。
唐蒄在这腐旧气味勾起的回忆里翻书。这是宋迤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唐蒄对她带来的东西兴趣浓厚,连书也要拿来看看。她用笔帽戳着脸,不太明白地说:“万里归来颜愈少,是念多少的少还是另一个少?”
“是念青春年少的少。”那时的宋迤按书上的记载循规蹈矩地回答,“是说与苏轼对谈的这位女子从远隔万里岭南之地归来,容光丝毫不改犹如年轻人。”
“是那个意思吗?”唐蒄质疑般看着纸页,犹疑道,“我还以为是说从万里之外归来的人中熟悉的面容越来越少,大家强颜欢笑地说岭南没那么可怕。”
唐蒄似懂非懂地翻过那页往下看,没发现身边的宋迤愣住。她径直走到窗前,望见楼下巷中穿行而过的几星行人,巷道悠长深远,不知要通往什么地方。
今天是金先生的生日,宋迤像被提醒般想起她要带什么东西。她拨开尘灰打开衣柜,找出那件她送给唐蒄的衣裳。去年金先生过生日时也给唐蒄做了新衣服,她搬进来后从没见唐蒄穿过。据林雪梅所说是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