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戳秦英莉几下,秦英莉没有理她。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白天劳作太累,没功夫注意这些细节。唐蒄闭上眼睛,用右手点左手,想着借这个办法哄自己睡着。
这样显然是没用的,她疑惑是自己点得太快,又放慢速度重来一遍。她看着指尖因为重量低下去,像是唐旭割草时弯下的腰,又像秦英莉纳鞋底时躬着的背。
还是没睡着。唐运龙的呼噜声在身后响起来,她觉得有点可笑,世上还有她这样自己哄自己睡的人。唐蒄捂在浸得霉味的被子里故意抽噎得很大声,她想着哭声惊动了母亲,母亲就会转过来安慰她几句。
秦英莉果真转身:“又哭什么?别人不要睡?”
半梦半醒间,她把手拍在唐蒄头上。她的手停在唐蒄耳边,唐蒄听见一阵杂音。或许是冬夜的风太冷,没多久盖在头上的手就又收回去了。唐蒄猜她不记得这段插曲,那时秦英莉睡得太沉,哪还有余力来慰问自己?
唐旭教她“日三省吾身”,要学会善于检索自身的错误。唐蒄辗转反侧,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叫人听见,她连不满和失望都要保持得很小声。她觉得自己做错了,父母忙于生计,她有意做作,不免有点无病呻吟。
但她又迫切地想要秦英莉随便她哄几句,她像是要把秦英莉的背影盯出个洞,好让自己钻进去藏起来,好叫秦英莉除了她谁都不知道,除了她谁都不上心。
可惜这也只是幻想,唐蒄只能当做是自己自私。怎么可能只想她,莫非母亲不要生活,不要工作?唐蒄依次按着自己的手聊作安慰,别人轻易拥有的东西,她却只能靠自己的手来做个廉价的、没有半点相像的仿制品。
没有把光线隔得影影绰绰的撒花帐,没有柔软光滑的枕被,没有暗香浮动间潮湿的目光。唐蒄侧躺着,看着放在枕边的手,蜷着的手指像是在抓着什么。
惨白的月光照进窗里,没有遮挡的帘子。她时常疑心是不是到了夜里她睡熟时窗外就会站着一个人,森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她还对迫近的危险浑然不觉。
家像一幅画,远看是饭蒸在锅里散出的雾、记载着光阴斑驳的墙壁、承欢膝下的幼童和打着瞌睡的老人。但人是不能活在画中的,自然而然会有饭后油腻待洗的碗筷、脱皮渗水的污垢、不得不听的顶撞和啰嗦。
金先生的家里接触不到这些,宋迤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觉里,她说她爱唐蒄,唐蒄猜她爱的是在道德上毫无瑕疵的完人,唐蒄已经没办法成为那样珍贵的完人。
二婶似乎回来了,在外头敲着门。宋迤喜欢的就是这种东西,把唐蒄赶回来就是为了这种东西。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枪来,天天跟她睡在一起的宋迤都没发现这个。
唐蒄想起宋迤就感到惘然若失,她自小就知道好东西落不到她手里,就像是她家本来只有一个梨,要谦让,给哥哥,给叔婶,最后手里只剩下光秃秃一个核。这个核还要被父母当成嘉奖,用来表彰她的懂事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