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生死面前,真正的无能为力。纵使奶奶身死不能复生,她也永远是周景元心里最最柔软的一处地方。
张奇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余书荔去世的这天来戳周景元的心。
只是,不论周景元有多无法接受奶奶离去的事实,都需要为自己此刻的鲁莽道歉。
“对不起……”他用拇指抚了抚眼前被他咬红的嘴唇。
梁昳抬眼看他,黑色衬衣、黑色西服、黑色皮鞋、黑色羽绒外套,还有黑色的孝纱,周景元通身全黑,笼罩着又厚又重的挥不去的悲伤。
梁昳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两下,低声但不示弱道:“我会咬回来的。”
“好。”
“还有……下次打脸记得用自己的手。”
“好。”
一点点笑意在车厢里漾开,周景元松松地靠着,梁昳也斜倚着靠背,两个人互相看着,一直看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余田再过来时,打包了十人份的早饭。他下车前,先给周景元打了一通电话,知道人就在停车场休息,便先送了两份过来。
周景元推开车门,还没接过打包盒,先看见了余田身后的人。
“余爷爷……”他连忙弯腰下车,压低声音问余田,“你说了?”
“早起看我穿了一身黑,猜到了。他问实话,我不敢骗他。”余田一面答,一面把早餐递给了坐在车里的梁昳,随后同周景元一同走过去。
“景元啊……”只是这一声,余老爷子已是眼眶含泪,拖住周景元伸过来的手紧紧攥住。
周景元一把扶住了余爷爷。
“带我去……”余爷爷望了望远处隐约缭绕而上的烟雾,后面的话再说不出。
余书荔一走,同辈人中只剩余田的爷爷了。他强撑着来这一遭,为的是世间的最后一次告别,所有人都明白。
“好。”周景元颔首,领他往前走,路过车头时看了一眼。
梁昳按下车窗,手掌由内而外挥了挥,示意他去忙。
这一忙就忙到了近中午,周景元重新坐进车里时,梁昳眯了一觉刚睁开眼。被开门声吵醒,她伸手一摸打包盒,早饭早凉了,已经没法吃了。
“怎么办?”她迷蒙了一双眼问。
周景元替她将乱发抚顺,道:“陪我妈他们一道在休息室吃了点儿。”
“这会儿不忙了?”
“下午才会来人了。”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梁昳问他。
周景元闭上眼睛,靠在她肩上,喃喃道:“睡不着。”
“还不困吗?”梁昳摸了摸他的脸,手指触到他下巴上冒出的浅浅的胡茬,“一天一夜没阖眼了。”
“眼皮确实睁不开了,偏偏脑子清醒得很。”周景元微微叹口气,“一静下来,眼前全是奶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梁昳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又一下,像哄婴儿睡觉似的。
周景元也不说话,静静靠着她,安下心来。
就在梁昳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忽然开了口——
“灵堂上的事,你懂那么多,是不是也被家里人逼着 做过这些?”
梁昳知道他问的是敬香、烧纸和供果的事,明知他闭着眼看不见,她还是实实在在地摇了摇头。她停住一下一下拍哄的节奏,说:“我信在身孝,活着时多敬点比死后做给活人看强。”
周景元赞同地“嗯”一声:“我也是。”
“虽然长辈们笃信世代传下来的丧仪,但我身后,是不要这些的。”大概是因为他的赞同,或许也是时机难得,梁昳透露了些自己对此事的看法,“一把灰随便扔在哪条河里或者埋在哪棵树下都行,不需要吊唁,也不需要祭奠,省得麻烦。”
尽管她说的是事实,可是当她描述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时,周景元万般听不得,兀地睁开眼,搂住她,重重的紧紧的,要把人嵌入骨血似的。
“我信。”他声音低低的,却无比坚决,“我要的是跟你生同衾死同穴,一把灰散了,我去哪儿找你!”
平时吊儿郎当惯了的人,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近乎直白的关于爱的箴言,或者说是关于永远的诺言。重要的是,这不是他第一次说了。
有冯美茹的经验在旁,梁昳断然不会轻信承诺。只是,大概人都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总是在潜意识里渴望自己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人,拥有一些也许会实现的天真的愿望。
周景元迟迟没等到她开口说话,抬头去看,只见梁昳愣神看着他,像是在发呆。他捏住她的脸颊,出声道:“你不会是想跟别人生同衾死同穴吧?”
梁昳无语至极,拍开他的手:“你有时间七想八想不如换个人来休息!”说完,她推开车门往灵堂方向去了。
反正睡不着,周景元也锁了车跟上去。
大哥周景文接了乔婷婷和周意乔来,这会儿母子俩正在劝景星去旁边歇一会儿。景星说什么也不干,趴在小桌上一直望着余书荔微微笑着的那张照片。
青烟袅袅,火星萤萤。
周景星如同茫茫夜色之中唯一望向明月的那点星,遥遥地、不知疲倦地投射自己的微弱光芒。月亮终有沉落,人终要离别,饶是再望,也终是走到了阴阳相隔、人世不复相见的这一天。
梁昳不忍,别开头去,眼里闪着泪花。
周景元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用拇指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挲,梁昳第一时间攥紧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