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钱找好给郁双,几乎是上一秒交接完几个y币,下一秒上课铃就嗡隆响起。
又是这种感觉,郁双觉得这几天像是走进一座迷雾森林,明明四周全是人,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也捉不到任何身影。
飞奔向班级时,郁双又回头看了小卖铺。果然,老板娘也在伸长了脖颈往她们这边儿张望。
“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好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几乎是不合时宜的,郁双想起了这个b喻。
——
一周后,漫长的雨季结束,莲城迅疾地进入了夏天。日进攀升的高温里,郁双开始穿裙子,白se的连衣裙,是ai玲nv士亲手裁制的。
班级第一次开电扇时,积了一整个冬天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大家都往走廊边上躲。
只有顾yanyan,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一样。毛絮状的灰尘落在她的头顶,她也不在意,弓着腰缩进宽大的校服。隔着教室厚厚的玻璃,郁双看见一只脆弱的幼虫躲进茧蛹。
所有人都开始察觉到了异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但没有人选择探究到底,大家不约而同地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下课时班级哄闹一团,男生拿着扫把互相b较,nv孩拉着手儿去厕所。这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蓬b0、热闹,有着浑身用不完的jg力,他们奋不顾身地在时间里奔跑,不会觉得累,悲伤了就哭,开心了就笑,饥饿时猛烈地吃,吃饱了就仰首看看月亮。
顾yanyan开始频繁地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课后也常被叫去办公室里谈话。因为上课走神,因为作业不写,连老周也喊她去聊了一节自习课。
“顾yanyan,最近学习感觉怎么样啊?”
“还可以。”
“那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呐?”
“没有。老师,我就最近压力有点大。”
“嗯,有压力是好事,但也别把自己勒得太紧,也要适当放松。老师还是很相信你的实力的,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老师。”
“好,谢谢老师。”
一次稀松平常却毫无用处的师生对话,老周并不会通过这次对话了解到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
七月初,成野的父母签订了离婚协议书。陆昶彦搬出了那幢小洋房,辞了学校的公职,在某个安静的清晨离开了莲城。
郁双请成野吃馄饨,巷口的小摊上,他埋着头一口一个,也不讲话。
“野哥,头发又长了。”郁双看着他乌黑的头顶缀了一个可ai的小旋儿,忍不住伸手呼噜了一把。
“郁双,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成野吃完了一碗清汤馄饨,又叫了一笼蒸饺。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爸妈一年到头不着家,还是羡慕我成绩太好总考倒数啊?”
傍晚的热风吹在郁双脸上,她的话噎得成野不吱声,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面前的这笼蒸饺,吮x1里面咸腻甜美的汤汁。
摩托的轰鸣声从巷口传来,郁双立刻抬起头,仍是那三个人——支风、李时一、罗安,他们旁若无人地驶过这条小巷,墙壁上绿se的爬山虎也跟着震颤。
蓝h花纹的丝巾。
郁双扭着头看那辆摩托车,后视镜的架子上系着一条蓝h花纹的丝巾,蓝hse的丝巾,在哪里见过的蓝h花纹的丝巾,郁双拼命地想,却想不起来。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再一次攫住郁双,耳朵里蝉鸣鼓噪,她又开始头疼。
高考之后,莲城高中变得空旷安静,食堂和车棚都不似往日那么堵。只是莲城的气温终日不下,三十五摄氏度的教室里男孩nv孩都满身是汗,拿着薄薄的书册不停地扇风。
莫默的后背沁出了汗,小小地sh了一块。郁双托着脑袋发呆。倏忽一眼,七月已是下旬,又是一次月考将近。她这几天x部胀痛,还馋得很。月经来临释放的讯息b月考还要准确。
顾yanyan变得越来越沉默,像是角se互换一样,郁双却变得越来越话多,叽叽喳喳的,上从天文,下至地理。但郁双知道自己并不是想讲话,而是在借讲话压制一些慌张。
郁双烦躁地跺了跺脚,长叹了一声。
“郁双,你怎么了?”
“我要来好事了,心里烦。”
“好事……”
顾yanyan细想了下,而后愣住一样,浑身僵y。
电扇不停转动着,热风滚滚,这个夏天谁都不好受。
——
成野又去了一次夜se温柔,头发长了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从伟哥音像室路过,瞧见几个熟人脸孔,莲中三霸推搡着上了二楼。他没在意,只当是不认识。
到夜se温柔时,陈曼宜并不在门店里。韦如娟坐在沙发上看《今日说法》,讲的是沪市几个nv仔误入歧途x1毒贩毒的案件。韦如娟看得入神,成野进来也没察觉。
“小如姐,殊殊呢?”
“殊殊在包间里给客人敲背呢。”
“那我等等好了。”
韦如娟这才转头,见是成野,她心里一惊。
“你来了啊。”
“嗯。头发有点长了。”
“殊殊忙着,要不我来给你剪。”
“没事,我等等就好。”
成野坐在夜se温柔那张紫se沙发上,腰板挺得梆儿直,他的k子口袋里装着罗大佑新出的磁带。店里不再放单调的《夜se温柔》,成野想,殊殊或许是懂他的心意的。
只是他没预算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幕:殊殊衣衫不整地从里间跑出来时,脸上有难掩的苦痛。韦如娟立刻明白,刚刚进去的那位客人犯了混。她揽住陈曼宜的肩膀,把她拉倒身后。
果然,那位看上去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来时,脸上带着不屑。他朝地上吐了口痰:“都做b1a0子了,还守着你的bg嘛?”说完,摆着手臂走出了店门。
“没事吧,殊殊。”韦如娟帮陈曼宜整理了衣服,0了0她的脸颊。
“没事,我没让他碰到我。”
“哦,对了,成野来找你了。”
韦如娟指向沙发,却发现沙发上什么也没有。午后的夜se温柔里,只有她们两个孤零零的人,以及一盒丢在垃圾桶里的罗大佑的磁带。
——
现在是闷热的雨前时分,浓云被高温天里的眼睛关进朦胧的玻璃,天空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变得青灰。
顾yanyan站在高三教学楼的天台,高处并没有什么风,她可以看到c场上有几个班级在上t育课,应该是高一;小镇的街道上几辆三轮车慢悠悠地开着,开车的人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这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童年坐在田梗上看墨绿的稻田随风翻涌的场景。
如果她可以长大,她想念历史系,不必做什么历史学家,去出版社做个编辑就很好,或者回到老家去,做乡村教师也不错,还可以照顾爸妈。
顾yanyan这么想着,忽然就笑了。
如果没有那一个夜晚,这应该也算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莲城中学罕见地暂停了一次月考。学生们只为能从高压里短暂出逃而雀跃,并不在意校方停考的目的。仅街头巷尾,偶有流言,随即妇妪之间议论纷纷。
si掉一个学生,对于一所学校、一座小镇而言并非什么大事。大家习以为常地认为现在的小孩脆弱矫情,转头哄慰自家儿nv,宝贝长宝贝短。
没有学生看见过顾yanyan的尸t。从出事到送殡仪火化,不过一天时间,甚至连顾yanyan的父母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顾yanyansi后第三天,莫默旷课了一整天。老周找不到他,联系父母也找不到他。班级里人心惶惶,一整天的课,数学英语历史政治,几位老师无意做过多的讲解,说了十几分钟就开始自习。
分钟一格一格地转动,郁双盯着前后左右的空位出神。滴答滴答,钟表里齿轮摩擦,漫长的岁月催生堆叠的锈迹。郁双恍惚感受到陡生的凉意,不受控地打了一个寒噤。此刻,下午两时四十三分,烈日正毒,高二十一班传承了两届的时钟停摆了。
“一场集t强j到底有多少围观者呢?”莫默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这样想着。
他是唯一一个证人吗?
顾yanyan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吗?
支风、李时一、罗安会受到惩罚吗?
不知道。不知道。莫默清楚,他有多少的疑问,就有多少的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6月12日那天夜里,支风、李时一、罗安三人在莲城高中高二教学楼三层的男卫生间里对顾yanyan实施强j?”接待他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小警察,看上去b莫默大不了几岁。
“是的,6月12日。那天下了雨,我把伞落在教室,回头去取的时候看见顾yanyan被支风、李时一、罗安三个人拖进了厕所。时间大约是十点二十左右。”
“你当时看见同班nv同学被男生拖进厕所,就这样走了?”
“是的。”莫默低垂着脑袋,握紧了拳头,sisi地抠住衣角,脸se有些发白。
“为什么?”小警察有些急躁,冲了他一句。
“因为不熟。”
莲城警方无法因为莫默的一面之词就对顾yanyan的si立案调查,他们在做了一个简单的盘问之后,声称有最新情况会及时通知到位。
莫默像是深谙其道,他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因为无故旷课,莫默被老周叫到了办公室。学生接二连三地出事,老周心力交瘁,头发都白了一圈。
“莫默,你昨天g嘛了?”
“老师,我想请假。”
“请假,你父母知道吗?”
“我最近觉得心理压力很大。”
“那这样,我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去。”老周恐惧听到学生说“心理压力大”。
——
“喂,请问是百姓之声节目组吗?”
“是的,您是哪位?”
“莲城高中有一位nv同学因遭受1unj自杀,学校正在压制这件事。”
“你好,请问具t的事件经过是什么样呢?您有什么证据吗?”
“我亲眼所见,愿意实名作证。”
——
顾yanyan的座位空着,但桌膛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和习题册,桌面上,笔盒还开着,好像她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待会儿就会回来。
老周让她把顾yanyan的东西整理一下,待会她的家人要来拿。
郁双小心翼翼地拿出把书捧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理好。开学时,顾yanyan买好多粉se的包书皮,花了三四个课间才把所有的书都包好。而后郑重其事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刚换座位那会儿,她们俩聊天。郁双说,我太讨厌自己的名字了!好难听!
顾yanyan回她,不会的,郁双,你的名字很好听。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难听,yanyanyanyan,又土又俗。但我爸爸妈妈不识字,yanyan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nv孩的词了。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名字难听,因为任何一个名字都被赋予了最好的期待。
顾yanyan,顾yanyan。是呢,郁双也觉得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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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边倚卧红紫se的云霞。夜se温柔里,韦如娟坐在沙发上ch0u烟,她这几天刚和男友小志分手,颓丧得狠。红霞正支着煤炭炉子煮咸鸭蛋,孙姐去了伟哥的音像室,殊殊睡了一个下午。天愈来愈热,下午的生意萧条冷清,她们在考虑要不要买个空调。
地板上一团一团的碎发混着客人洗头时溅出的水渍,肮脏又邋遢。韦如娟掸了烟灰,起身拿扫帚,顺手打开了电视。
保健品的广告真长,老头老太太又哭又笑,好像得了什么癔症;而后是本地白酒的计时提醒,百姓之声即将开演,重大新闻的标识不停滚动,“莲城高中nv学生1unj后自杀,涉事学校压制事态无动于衷”。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后面的事情进展仿佛一部倍速播放的电影,那些隐藏在黑暗角落的观众一一现身,讲他们看到的jg彩绝l的剧情。
小卖铺的老板娘说:“哎呀,那天我在店里烫头发,ga0到半夜就没想回家了,店里也有住的地方。学生下自习后我就打算关门了,结果就听到有个nv孩子在喊叫,我就出来张望了一下。那三个男生就围着一个姑娘,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孩嘛,就都会谈恋ai撒,我哪里晓得人家是不是小对象闹矛盾就没管。哪个晓得会这样,我还对那个姑娘挺有印象,老来我们家买零食的嘛,喜欢那个西瓜泡泡糖,没货了还叮嘱我记得进货。”
班主任周长学说:“顾yanyan同学缺席了六月份的月考时,我就有点起疑了,她说她父亲生病了,我便没有再追究什么。她是一个x格很活泼的学生,虽然家境一般,但是学习用功,成绩也好。月考之后,她就变得有点内向了,我带过许多学生了,青春期这个阶段大多敏感多变,我找了她谈了几次心,鼓励了她一下。我也只是一个老师,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但事情发展到今天,我还是有责任的。”
夜se温柔的小姐韦如娟说:“那天晚上我刚送完一个客人,就看到一个小nv孩失魂落魄地在巷子里走,就搭了件校服外套,没穿k子,x罩也没有。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个神经病,半夜出来0奔。我也就没在意,谁知道她一直往我们店这边走。可能是天黑吧,附近就我们店亮着光。直到她走近了我才看清,这还是个小孩子。我当时就慌了,问她什么也不吱声。后来她就坐在店里,问我们能不能让她洗个澡。我就答应了。我还给了她一套我新买的内衣内k。她洗完澡之后,就说了声谢谢就走了。你知道,我们也只是个小姐,没什么本事,但幸好我平时喜欢看写电视剧,我就留了个心眼,把她扔掉的内k给收着了。要是后面有什么事,她如果用的着,还能留个证据。那天之后,我心里老是慌,电视剧也没得劲看了,天天看些《今日说法》,越看越怕。你说那姑娘那么小,怎么就遭了这么个罪呢!”
顾yanyan寄宿宿舍的看管吴姐说:“我看那顾yanyan就不是什么好姑娘,她啊,可喜欢看些个情情a1a1的,还传给宿舍里别的nv孩子看,真是不害臊。平常的内衣内k都买粉红se的,还带蕾丝,哪有还没结婚的小姑娘穿这种的。我儿子之前跟她走得近,但我立刻就警示过我儿子,离这种小姑娘远一点。我不相信我儿子会做这种事情。都是顾yanyan,顾yanyan肯定g引他了。”对了,他儿子叫罗安。
音像店的老板伟哥说:“你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家家户户都有电视看,就没什么人愿意来租碟买碟了。我也是为了自己能过活,才在二楼开个看h片的小影厅,但是只给大人看,知道吧。只给大人看。但是偶尔也会有几个小畜生好奇,那莲中的那三个,我本来不想让他们上二楼的,但是,能怎么办呢?他们给的钱多啊,我是生意人,现在做生意不容易。”
胶带机快速转动,咔哒,最后一帧结束,故事的最后,罗安去了少管所,支风、李时一转去他校。
灯光黯淡,幕布落下,人群散去,观众离场。一场1unj奇闻谈论完毕,好事者写文记录,多人1unj变单人强j。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晚自习上,郁双翻着前几次月考的试卷,准备温故旧题。语文试卷没什么好看的,最多是看看题型,总结答题的套路。
她换了新同桌,一个胖姑娘,ai看时尚杂志,最大的愿望是瘦身成功做明星。时常念叨谁家品牌出了新品。
某次聊天时,她说她好喜欢「嫆颜」家新出的丝巾,b之前那款蓝h花纹的还要好看。
蓝h花纹,蓝h花纹。郁双瞬间被什么击中一样,她疯了一样追问,什么蓝h花纹丝巾。新同桌赶忙掏出之前买的蓝h花纹丝巾,答她,就是这一条啊,之前班上好多nv生都买了。
好多nv生买了,顾yanyan也买了,她还说她要等放月假的时候回家把这条丝巾送妈妈。
迷雾散开,鬼魅森林全是光秃秃的树影,郁双想起来了。
“原来我也是一个围观者。”
手里的试卷足足一指宽,郁双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七想八,很认真地一道题型一道题型地看,从文言文到诗词鉴赏。对了,诗词鉴赏有点让人头疼,她老是做不好,几次月考下来,除了那篇《汴路水驿》几乎都没拿到过几分。
汴路水驿
王建
晚泊水边驿,柳塘初起风。
蛙鸣蒲叶下,鱼入稻花中。
去舍已云远,问程犹向东。
近来多怨别,不与少年同。
“去舍已云远,问程犹向东。近来多怨别,不与少年同。”郁双默念着这句,眼睛忽然蓄满了泪。
而与此同时,莫默站在高三教学楼的天台上,不敢往下看。学校新修了栏杆,刷了红漆。他逃了一个晚自习,躲在这里ch0u烟放空。头顶的月亮浑圆,他按下随身听,打开电台。
过去一个多月的混乱终将随着暑假的到来而终止。
二零零二年结束,高考就将提前到六月,那时高温不必,梅雨不在,而他们将借由一场考试通往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