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愫被他的坦率打得措不及防。
每当想起他,遇见他,她的指腹就隐隐作痛,仿佛一直被烟灰熨烫似的。
她蜷了蜷手指,把烟痂挡住。
“我都没给过他名分,又何谈分手。”
她摸出烟斗,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抽口烟。
蔡逯掏出火折子,给她点火。
“所以我很庆幸”,他说,“至少,我们还有关系的时候,你给过我一个‘男友’的名分。”
车内立即阗满烟草的冷气,蔡逯深吸了口气,把她吐出的烟都重新吸进了心肺里。
吸到心肺里,把杂质过滤掉,只留下她的气息。
意识到蔡逯是在吸车里的二手烟后,灵愫不禁发笑。
“看你贱的。”
“是啊,我就是贱。”蔡逯说,“承认了这一点,我就能继续犯贱,对么?”
“随你。”
她还是表现得很疏离,心里默默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最初只有雏形,现在在蔡逯提出,要带她去他家看看时,变得更具体。
他带她去了私宅。
私宅还是很冷清。
灵愫扫过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宅里的下人都换了一批啊。噢,还有刚才那个车夫,也换了新的。”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可却令蔡逯联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
他的耳根发烫。
那时候,她把他抵在窗边,故意让来往的下人看到他烫熟的脸。
那时候,她来了兴致,不管车行到哪里,直接拉着他做很久。
车夫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很多新鲜玩法,也目睹过,他被玩得双眼翻白,腿脚发颤的模样。
那时候,她从不做事后工作,总是睡完就走,也不管他的衣裳被撕得撕烂,根本不能出门。
所以有时是下属,有时是车夫,来给他送全套衣裳。
那时候,他身边的亲朋好友,总能看到他脖上落着红痕,总能看到他保养、美容……
如今,那些见证过他们那段恋情的人早已不见。
而她,却再次回到他身边。
蔡逯领她进了一间屋。
屋里提前收拾过,什么家具都没有,四面墙上挂满了留存的信据,有的信纸泛黄,有的字迹洇墨。
这些信据的时间跨度很大,一眼望去,视觉冲击力很强。
地上堆着几摞比成年男子还高的书簿。
书簿的封皮都写有四个字——“小狗日记”。
蔡逯说:“从马场初遇到如今,我们相识已有十年。自初遇起,我就开始写日记,每日写一篇,到现在,写了三千六百篇。”
他指着墙上的信,“从我们开始通信起,我每日都会给你写一封信,有的寄出去了,有的就没寄。你知道的,我写信一项是写两份,留一份做信据。”
他站在挂满信纸的墙边,恍若是夹在一条纸墨长河里。
“所以,这屋里,零零总总也有了快四千封信。信纸么,约莫有一万多张。一张信纸,总是写不够,所以我总会写两张,或是三张。”
在此刻,“十年纠缠”忽然变得很具体。
是一本又一本写得满当当的、书页鼓起的《小狗日记》,是数不到头的、写满字的信笺。
太多字映入眼帘,出现次数最高的是“爱”与“想念”。
“其实我不图什么,不图能要来个名分,不图能再重新陷入热恋,却总是感到伤心。”蔡逯垂下眼,“我一直以为我恨你,可当试着把情绪写出来,我发现,我写的最多的,却是‘我爱你’。”
他说:“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我从没恨过,只是,爱你爱得很痛苦,错把不甘心被你抛弃,当成了一种恨。”
灵愫一直沉默着。
后来再坐回马车,她又握着长杆烟斗,抽着烟草的冷气。
回顾这些天的久别重逢,最初她看到蔡逯的改变,他仿佛都释怀了。
她想,他们终于能像当初她设想的那样,即便分了手,也能像老朋友一样叙旧。
之后,她嫌蔡逯太过释怀,明明京里还流传着他们的花边八卦。
他却说,那都是装的,他的身心,仍为她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