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铜锣村时闹翻以后,雁回再未与天曜有过一句话的交流。只是不交流归不交流,不耽误天曜死皮赖脸地跟在她身后。一月过去,雁回偷跑过,找人阻碍过,甚至借环境灵力短暂地御剑过,都没能甩掉这条跟屁龙。
奔波了一月,离雁回要去的永州城也不远了。出了这座城,再往南走个两百里,穿过一片森林,便到达永州城的地界了。永州是人族的大城,前些年雁回来时便守卫森严,对妖族进出严防死守,如今玄妖之间矛盾只增不减,天曜即使有心,也是万万进不到城里去的。如此想来,雁回也开始对跟在身边的妖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厢出了城,进了森林,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雁回寻了片空地,架起柴堆,才拿起火石,一小团火苗就落到了柴堆里。
雁回抬眼,那妖龙尽自己绵薄之力点燃了柴火,绕过火堆,径直走到雁回旁边坐下了。先前雁回刻意甩开他,这人再快也要大半日才能跟上来,又因着凡人之躯,体力比不上专修体术的雁回,跟上来时虽表现得平静,实则额角挂汗,脸色都有些苍白。如今倒是让龙骨把身体温养好了,脚程跟上来了,脸色都好看了许多。再仔细瞧瞧,还是个少年人身形,但身高拔高了一些,头发也长了。
雁回这次没急着走,也没赶他,捡起树枝拨弄柴火,让火烧得旺些,漫不经心道:“跟了这么久,你那龙角的位置有眉目了吗?早些去办你的正事,跟我再久也不会帮你的,别浪费时间。”
天曜看她一眼,收回目光道:“无妨,顺路。”
究竟是真顺路还是假顺路,雁回也懒得与他辩白,草草吃了些干粮果腹便睡下了。
再睡醒时身边人便不见了。
雁回睡得不熟,感觉地上闷闷地震了一下,立刻睁开眼睛,瞧见不远处惊起一群鸦雀。再往旁边一看,睡着前还乖乖坐在那的小骗子不见了。
这还是天曜第一回主动离开她跟前,雁回心里正犯嘀咕,复又想到这不是绝好时机?正巧小骗子走了,自己也正好甩开他进城,从此大路一边各不相识。再抬眼一看,此时月上中天,明晃晃的满月正悬在头顶上。
脑子里闪过上次满月时的情形,雁回良心触动,正踌躇着,忽地心口一痛,眼前一花,瞧见了婆娑的树影——和直直扑过来的一只巨型奢比尸!
雁回倏地站了起来,心道不好,这是那小骗子的视角,她通过护心鳞看见了。再看一眼头顶上的满月,雁回一咬牙,心里骂道,这家伙偏偏挑今夜出逃和其他妖怪对上,又故意让她看见了,可别是故意拿捏她的善心!但无论如何,雁回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骗子给自己弄死了,心急火燎地折了根树枝御剑赶过去了。
天曜这边的情形的确是危急。他从踏入这片森林起就知道有此一遭,这块地界灵力充沛,又无人管辖,自然会聚集一些妖怪和邪修。雁回想的没错,他了解雁回心地善良,容易心软,既然死缠烂打与威胁俱不管用,索性拿自己的命赌一把——只要她肯来,这羁绊就结下了。
只是这月圆之夜属实是难熬了些,二十年前被自己所爱之人扒皮抽筋一次倒也罢了,如今还要他每月受此一次折磨。他踉跄着林子深处跑,身体上无一处不痛,剥皮,抽筋,扒麟,剜心,斩角……除此以外,胸口仿佛仍旧插着那把素影的剑,寒意刺骨,剑气肆虐,痛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月圆时他身体都被寒气和疼痛拖住,如今能在奢比尸眼皮子底下逃出这些距离已是不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天曜心中警醒,咬着牙强行改变方向,往身侧躲了躲,终究还是没躲过这奢比尸的一击,刀柄擦着边过去,人也被强劲的妖风掀飞了出去。
天曜在地上滚了几圈卸力,仍旧觉得胸中气血翻涌。眼看着奢比尸扑过来,避无可避,只能勉强爬起来结了个印。只是灵力薄弱,这层防御没撑上一呼吸的时间就被攻破,天曜脸色一白,妖力击碎了防御,狠狠打在胸口,逼得他倒飞而出,人还没落地先吐出一口鲜血。
至此,还没见着雁回的影子。
恍惚间又被那奢比尸拿利爪抵在了树干上,他偏头咳出一口血,只觉浑身发冷,胸口却是灼烧般的痛,呼吸间都是血的甜腥气。好容易从发昏的头脑捡回来一点意识,心里跟着升起一丝自嘲来。
竟沦落至此,要靠欺骗和装可怜来哄一个无辜之人替他卖命。
视线散乱,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天曜索性闭上了眼睛,嘴角勉强动了动,暗自苦笑,心道万一她没来,死了也就死了吧……倒落个清净。
这奢比尸心智不太聪明,对待弱小的灵龙跟玩具一样,歪着脑袋观察了半天,又松开爪子让他摔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尘土飞扬。随即像是受了什么命令,突然凶相毕露,咆哮一声就挥起利爪,打算将灵龙斩于爪下。
只是天曜迟迟没能感受到身体被切开的痛,只听得一声沉闷的碰击声,那利爪带来的妖风都在他面前停了。
随后是熟悉的声音。雁回头也不回,拨冗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天曜心头一跳,睁开眼睛,少女的背影逐渐清晰,迎着清冷的月光,甚至帮他挡住了一丝月光带来的寒气。
他闷咳一阵,牵出胸口一阵剧痛,反倒轻轻笑了——他就知道,他赌赢了。
赌赢了不代表一切危机都解除了。雁回两脚将奢比尸踹了出去,趁着它还没爬起来的功夫,利落地从地上拽起半死不活的天曜,忙不迭地逃命。
满月还在天上挂着,一番打斗又受了伤,此时天曜能被雁回拖着逃命纯粹是强行吊着一口气。雁回听他呼吸粗重,喘息中带着点痛哼,探手一摸他背后,俱是冷汗,衣服都湿透了。
雁回生怕他直接痛死了,眼观六路,寻了处隐蔽的山石,放他靠在了石壁上。
看他脸色惨白,嘴角挂血,一副可怜模样,雁回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她只当是劫后余生,教训他道:“你明知今晚是月圆之夜,我又没赶你,你到处跑什么?”
天曜缓过一阵剧痛,喘了口气,抬眼看着雁回,哑着嗓子道:“你不是不管我吗?”
“感谢我有颗该死的良心吧。”雁回分神注意着周边的动静,皱眉看他一眼,“你不会是故意利用我看你可怜,博同情吧?”
天曜没回答她,这一轮满月何曾放过他一分一秒,才缓过来一口气,剧痛又接踵而来,顺带牵动了才受的内伤。如此实在是支撑不住,身子靠着石壁往下滑,让雁回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雁回正担忧他如今的状况,忽然被他抬手搂到跟前,这半死不活的小骗子忽然在她耳边喘气了!
雁回头皮发麻,正打算推开,却听他轻声在她耳边道:“追来了,不只有妖,还有……”他闷闷地咳了一声,继续道,“……还有一人,来者不善。”
雁回自己并未感受到其它气息,也顾不上他是如何千里辨音,简短道:“调息,闭气,去水里躲躲。”
一阵不大的落水声后,两人的气息便消失不见。
水是活水,一路蜿蜒到了森林边缘。约莫半刻钟后,在河水下游,雁回噗地一声露了头,随即她拖着某位伤号,爬回了岸边上。
天曜躺在草地上,似是晕过去了。雁回在他胸口按了一阵,才偏头咳呛出一口水,随即一声低吟,痛得蜷缩起来。
雁回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忍痛,想起他先前所说,玄门人的血能让他好受些,抬起左手,右手掏出腰间挂的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刀,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蹲下身,把人翻过来,带血的手指按在了天曜痛得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那人痛得神志不清,嗅到雁回血的味道,勉强睁开眼,张嘴将雁回的手指含住了。
雁回感觉到手指被温热的口腔吸纳,指尖抵在了柔软的舌肉上,看着小骗子漂亮的眉眼间的痛色,心如擂鼓。
“小骗子。”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算计我,你算计得了我的心,也算计得了这份欲望吗?”
地上的人眼神散乱,似乎是听到了,又似乎是没听懂,吞咽的时候舌面下陷,带着雁回的指尖和心都一同陷下去了。
雁回抽出手指,指尖的伤口微微泛白,带出丝丝的痛和痒,她也不在意,手顺着下颌划下来,划到胸口,抓住衣襟把人上半身拖了起来,另一只手扣住他后脑,把正微张着喘息的嘴唇送到了自己唇边。
天曜从疼痛间隙中捡回神智,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去推雁回肩膀。雁回感觉到他推拒的意图,便直起身,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任他仰面倒回草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倒在地上未作任何缓冲,受伤的内腑似乎都震了震。天曜偏头咳出一口血,眼神反倒清明了许多,才咳过血的嗓子十分沙哑,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雁回一笑:“在让我自己高兴。”
随即她撩起衣摆,跨坐在天曜身上,一手撑在他脸侧草地上,一手轻松捏住了他咽喉要害。天曜本就气力不支,感受到掐着自己喉咙的手微微使劲,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只能抬手扣住雁回的手,不解又愤怒地瞪着她。
雁回歪头看了他一阵,瞧他苍白的脸色多了点血色才松了手,感觉到那人挣扎的力度,收腿下压,正好制住他几处大穴。她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道:“怎么,不是你算计我救你?如今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用些本事让我高兴,往后哄我与你去取龙角,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天曜挣扎不动,周身疼痛又席卷而来,他几乎熬得眼睛都红了,哑着声音对雁回道:“我没有要你……”
“没有要我救你?”雁回俯下身,几乎与他鼻尖相触,“你知道你如今身怀龙骨,吸引妖怪,你最好保全自己的法子就是呆在我身边,遇到危险时将我推出去。”
天曜沉默半晌,也不知是在忍痛还是在努力思考雁回的话,随即才低声道:“我提前感知到有东西过来,不想牵连你。”
雁回盯着他的眼睛,唇角弯起来:“又在撒谎。”
天曜不想与他辩驳这件事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相,只是问她:“你怎知道妖怪是被我吸引而来?”
雁回不回答他,鼻尖偏过他脸颊,落在了颈侧——有一股馥郁的甜香,宛如一道绝顶美味的大餐。
阿茶当时并非是畏惧天曜身上所谓的龙气。雁回幼年孤苦,最会瞧人脸色,阿茶眼里的不是畏惧,而是克制,克制自己想要吃掉天曜的本能。
雁回嗅了嗅这味道,喃喃自语道:“好香啊……”随即一口咬在了天曜颈侧。
天曜闷哼一声,雁回感觉到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甚至细细地颤抖起来。雁回自然不知他是什么感受,只随自己地心意啃着他颈侧,嗅着他身上特有的甜香,几乎上了瘾。手在他身上摸索,灵巧地解了他腰封,顺着松开的衣襟摸到了里面去。
天曜声音都变了调,焦急地喊她:“雁回!”
才一摸到他皮肤,雁回便道:“好凉。”随即才回应道,“别喊,你是想把奢比尸喊过来?我看过不少话本图册,知道如何做,说不定你过一会儿就不痛了。”
天曜险些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咬着牙关深吸一口气,顾不上胸口霎时炸开的痛楚,屈起手肘直击雁回面门。
雁回连忙避开,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手腕压过头顶,听见了他没能忍住的一声痛吟。雁回瞧着他发红的眼眶,俯身去亲他眼睛,随即又吻住了他嘴唇,舌尖侵入,尝到了他口腔里的血腥味。
她不是不懂天曜的惊愕,只是她心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兴奋得要疯掉了。
此时雁回已经顾不上谁骗谁,谁欺谁,先前的惊愕、愤怒、失望、怜悯、心动、欲望……全都烧成了心口的一团火,烧得周身燥热,头脑发昏,搜遍全身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妖龙惑人,需吃掉方可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