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1(1/2)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是一个昏黄的傍晚,微微有点小雨,我一个人呆在光线昏暗的寝室里。

一个人发着呆,想着拔不高的成绩,想着处理不好的人际关系,想着对我抱着期待的父母,想着不那么明晰的未来。

然后我听见了收雨伞的声音,敲响寝室门的声音。

好像梦里就是有那种命定的预期。我看见是她。

清晰的她的脸,微微的内双,一双明净的眸子,向上翘起的唇角,微翘的黑色短发,灰色的短袖。

我应该惊讶见到她,两年未见的人。好像吃了只有皮的柠檬片一样,酸涩难言的感觉在不知名的地方荡漾开。我希望她说点什么,我又不希望她说点什么。

她清瘦的身影只是往房间里一闪,朝着门外抖一抖伞,雨珠粒粒颤落敲起地上的灰尘。

我的心也在颤抖。我想问她她的病怎么样了,我想问她为什么忽然出现在学校里,我想问她她最近过得好不好,我也想问她她来这里是不是来找我的。我想问

她没等我问出口就先出声了,眼睛嘴角都是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是偷溜进来的哦,”语调上扬“找…一个人。啊但是先让我在你这里躲一下吧,雨好大”

我看看外面,雨确实下大了。可是她是来找谁呢,她没说我就没问,一直到夕阳沉下去,她终于告诉我她要走了。

那些蝴蝶好像又开始在我的胃里飞起来,我希望她不要走,我希望她不要走,我希望她不要走。她走到了门前,好像是想回头,我想要像她的背影伸手。

而梦在那时候开始模糊,她转过来的脸模糊不清,地面似乎开始崩塌,我感觉到我在坠落,眼前越来越明亮。

然后,我醒了。一棵老樟树下。想想倒也不是三年前了,反复做关于她的梦的时候。

为什么又想起她呢?是因为樟木吧。

认识她的第二年我鼓起勇气去送她生日礼物,在她的寝室门前转了三圈,捏着那块樟木块。正准备走掉的时候她恰好开了门,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具体的对话了,只记得那时候我犯了结巴,只是一个劲地重复“很香”“很香”,我想我不只是想说那块木头很香,也不是想说那片木头很香。

她有很多朋友,她也有很多礼物。在那些包裹精美的礼物前,我的那片破木头显得是多么可笑。所以我做了更可笑的事情。我想起口袋里有两颗石头,上面有一些金黄的矿石样的东西,光线下还挺闪的。更小的时候我甚至为了这两颗小时候和发小闹过矛盾,好像那时候这就是我能拿出的所有了。

我把那两颗石头塞进她的手心,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乱乱的话,然后又只记得她说“谢谢你把珍藏这么久的小石头给我,我会好好保存的”。灯很暗,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或者我是什么表情,我只觉得又想逃离,又想留在那里。

其实我还留了一颗给自己,不过到了今天它居然已经锈蚀了,我想另外两颗应该也不会再有它们唯一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块木头到底香不香。他们总说樟木是有一股它的香味的,所以我抱了那么点侥幸的,希望它是香的。

不过即使我没有嗅觉这种东西,我也相信她是香的。看见她,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几乎要停止。我想她的身上一定一定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香味。

时隔了好久好久我感觉我好像还是忘记不了她。

她的脸在记忆里总是模糊的,可只要见到,哪怕有百分之一和她相像的人我又能马上想起她的脸,她的眉,她的唇,她的眼。

我还是很喜欢她。

我又有一段时间梦不见她。

所以我努力制造了关于她的梦。

我设想是在阴暗的地下室。花上百来块租来的地下室。

我用药剂迷晕那时候十几岁的她。让她躺在唯一的那一张床上,唯一不被下渗的水侵扰的地方。我把门从里面锁死,砸坏那把锁,把我和她,永远,困在这里。

这里面没有一点灯光,浓稠的黑包裹着一切。

我撕掉她手上的胶带,躺在她的身边,让她的手能够环住我的腰。我轻轻的搂住她,第一次那样搂着。

心里涌出一些奇妙的感觉,有一点酸,又有一点甜,像是什么勾兑饮料的味道。

我希望她不要醒来,我希望我也不要醒来。

我想我是近乎痴迷地看着她。黑暗里看不清形状的她。

我用手抚过她的鬓角,抚过她的眼睫,抚上她的唇。她的脸好像又明晰起来,阳光下褐色的眼眸,清晨翘起的发梢,即便是回忆里的她似乎也从未褪色,只是我看不清她的脸。

或许是贴的足够近,她的体温,她的呼吸都那样真实。

所以我情不自禁。我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我吻了她的唇角,像是亲吻阳光那样,一个温暖的,柔和的。

我希望那一刻是永远。我听见黑暗里那些水滴垂落的声音,听见地面上方公交车,小轿车,自行车驶过去的声音,听见我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我觉得我像个小偷,偷来了一份热闹喧哗里的静谧。

然后我醒过来了。

窗外的光明晃晃的,我分不清那是路灯还是太阳。

往床头摸索自己的眼镜,但是一个不小心把两天前没喝完的牛奶打翻了,和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翻的可乐混在一起颜色倒是微妙的协调。

汲着冬天穿的棉花鞋游魂似的飘进洗手间,上完了厕所才想起来纸早就用完了,找不出第二个垃圾袋套上的垃圾桶一压再压堆满了垃圾也爬了点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

最烦人的是牙膏上的蟑螂,它们爬过的时候会留下粪便。

不过它们倒也还好处理,劣质的过期的芦荟胶五泵就可以淹死它们。哦,好像上个月就用完了。

想想也没有洗漱的必要,毕竟也不出门。

我爬回了床上。风扇的风力很足,这是应该高兴的事情。

天气很热,我一边流着汗一边咳嗽,也不知道长睡裤该不该换掉。

有时候也会想人死了尸水可以浸透床垫,那么人这样长长久久地活着汗水能浸透床垫吗?

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她说她不喜欢浑身都是烦恼味道的人。

臭味是烦恼的味道吗?我想至少当下我没有一点点烦恼。我只是有点爱发病。只是这样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耳道里有什么在爬,左眼里又扎近了几根睫毛,上眼睑长出了几个隆起,吃什么东西都会反复咬到那块溃疡,要是有镜子我猜我一定能看到那一片都烂红发白。或许我还是有一点烦恼的。

好像想不到什么解决方法。所以我决定继续做梦,继续做关于我们的梦。

我想梦到那一天放学。

所以我继续做梦。

那一天是期中联考结束。

放学的学生,下班的工人,买菜回家的家庭主妇,一堆又一堆的人像是被胶水黏在了那条街上。泄不下的一滩污水。

母亲小心翼翼地问我考得如何,我只说不知道她也就不再问。

沉默里死水不时波澜几下。

这条街上的那所学校墙上爬了蔷薇,开得正好,只是没有谁闲得下来给它们拍照。

我就那样看着她们,也没听母亲在说什么。直到她出现。

为什么能认出她来呢?或许是对她的背影太熟悉了吧。

耳机,兜帽,黑色书包,一边转着钥匙串一边哼着歌。恰好经过那些蔷薇。

“妈妈,手机借我一下好吗”,我忽然能够鼓起勇气对她提成这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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