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2)

“岂料他第二日又跑到我面前来,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朱然摆手笑道,“这样我便不能不答啦!我说傅小公爷是个仗着家世权势便嚣张跋扈的二世祖,又最是记仇,比一些娘子们还爱斤斤计较,千万不要得罪他这样小肚鸡肠的郎君。”

傅瑜一时哑口无言。

朱然继续道:“这些都是坊间传闻,阿焦也知道。我说,傅家二郎君是我活了三十多年来见过的最有趣的一个人。”

两人解了马,牵出来,翻身上马前傅瑜忽而问道:“怎么个有趣法?”

“有趣就是有趣,就是和别人都不一样。”朱然正色道,随即扑哧一声笑了,他问:“你想知道关于阿焦的什么事情?”

傅瑜将林传之事如实相告,朱然皱眉道:“我辞别恩师十年,十年未见小师弟不假,可阿焦是山脚下一农妇所生,不过满月就被我师父收入门下,如何能成为那林商之子?”

傅瑜道:“可他们二人长得极为相像。”

朱然道:“我断案这几年,见过的宗卷中所记载的并无血缘关系的相似之人不再少数。”

傅瑜不再争论,他又谈及建昭帝的手谕,言明此次乞儿拐卖案他需要协同调查。

不过刚提及一句此事,方才听了傅瑜关于朱焦身世的猜测仍旧面不改色的朱然,此时却幡然变脸,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看着傅瑜欲言又止,最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冲安国公府的西苑。

等到两人走到西苑时,见到的就是窗边指导女儿傅莺莺写字的傅瑾,他一身月牙白长衫,长发微散,眉眼温和,看着没有一丝久战沙场之人的血气,反而是虞非晏也难及的君子风范。

傅莺莺很快行了礼下去了,傅瑾伸手慢慢卷着桌上的宣纸,看着两人笑道:“你们两个一同来我这儿的时候倒是少,怎么了,可有难事?”

傅瑜还没说话,朱然便问:“陛下让傅二跟随我调查乞儿拐卖一案?”

“然。”傅瑾点头。

朱然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脸色极为难看,他道:“这乞儿拐卖案牵扯甚广,你们府上是什么光景不清楚吗,为什么硬生生地要把一个世子拉下水!”

傅瑜忍不住道:“此话怎讲?难道不是陛下让我协助你的吗?这件事与阿爷和大哥又有什么关系?”

傅瑾放下手中卷好的宣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傅瑜的手背,温声道:“勿急,勿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道,复又看向朱然,“你这般气大,可是此事难度超乎想象?”

朱然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重重地方才茶杯,一拍桌子怒道:“此案我调查两月有余,其中涉案人员牵连之广为我生平仅见,江湖人士、商帮人士、地方大族皆有其人手!……甚至我怀疑,朝堂之上亦有得利人。”

案子

夏日悄然而至。

傅瑜看了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使劲的扇着扇子。扇风吹起他鬓边的碎发, 却扇来一阵热风, 他一双眼在街边卖凉粉的小摊上划过,又看向走在前方的朱然。

朱然是军营里出来的, 早年又曾游荡江湖,因此身形算得上壮硕,从背后看他, 只觉这人孔武有力, 断然不好惹。紧身的靛蓝袍子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臃肿,衬的他不像是一个翩翩有礼的君子般的读书人,更不像是个儒雅的商人, 而是一个穿上了华服锦衣的武夫。但谁也不会想到, 这样的人, 会是堂堂大理寺少卿, 建昭帝极为信任的人之一。

傅瑜虽也是轻衣简装, 但早早地卸下了身上那些杂碎的东西, 虽衣着简便,但他生的细皮嫩肉的, 一脸稚气的东张西望,瞧着就像温柔富贵乡里头出来的愣头青。

两人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人,一个唤赖五, 一个叫覃九, 却是朱然的心腹。两人都生的普普通通, 气质凡凡,属于丢在人群中都找不到的人,又加上两人能力不错,朱然这次便带上了两人。

行至西市锦绣坊,朱然终于停下了脚步。

傅瑜摇着扇子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见这坊市外覆朱红内着金粉,空中名贵的熏香和脂粉味融成一团,里间隐隐透出一股凉意,端的是一派富贵之地。

“祝兄,你口中所说的极乐之地就是这里吗?”傅瑜皱眉道,心下脸上都忍不住生了退意。

祝髯,化名为一名陕商的朱然指着锦绣坊很是热情洋溢,他面上带着一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诞的笑意,“小郎君年纪还轻,不晓得人间极乐,祝髯既然和郎君相识,结为忘年交,自然得带郎君来这极乐之地耍耍。若郎君不来,可是看不起为兄?”

他说的煞有介事,说到最后一句还故作伤感的低头凝视傅瑜,看的傅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傅瑜收了折扇,忙道:“哪里哪里,祝兄好意,我领了便成,想来只是进去玩这么一遭,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是……”朱然欲言又止。

傅瑜看着他,问:“祝兄有何难处?”

“锦绣坊是人间极乐之地不假,但是销金窟,更是真。”

傅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唉,我还当是何事,在小弟这里,只要是钱的问题,那就不叫问题!”

傅瑜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摇头晃脑的,一副纨绔公子作风,这倒还真是他本色出演了,因为不管是他扮演的这个富商独子的身份还是他本来的身份,都不缺银钱。

朱然也笑着,他的右臂搂住了傅瑜的肩膀,两人笑呵呵的往里走,旁人见了都只道两人“兄弟情深”,唯有傅瑜知晓朱然这家伙暗中早揪住了傅瑜肩膀上的嫩肉,掐的他整条手臂都隐隐作痛。

傅瑜将头凑过去,低声在朱然耳侧道:“朱大哥,我敬你是上司,也敬你是大哥的朋友,可你一言不合就掐我是不是太没伙伴情谊了?”

朱然道:“你这小子!我这是在教你呢,你刚才那副样子,若不是我在这里,你早叫人吞的皮都不剩了!”

傅瑜撇嘴不信,他继续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两人已经进了锦绣坊的大门,身边有龟公老鸨之类的人上来,都叫朱然使眼色让身后的赖五和覃九给打发了,两人道:“围什么围,没看见这是咱们祝爷吗?都滚远点!”

这副样子,活生生的章金宝的狗腿样,倒让傅瑜一阵惊愕,实在没想到平日里在大理寺见到的人模人样的同僚竟然也是能做这般模样的。

朱然松开手臂,推攘着傅瑜向楼上走,他道:“二郎君果真聪明,我也就不找借口了。”

傅瑜一阵气噎,还没等他开口反驳,朱然便道:“一会儿照演练好的来做。”

傅瑜忙转过了头,他左顾右盼,看着一楼舞台上袅袅跳着舞的舞姬,又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搂着女人的人们,脸上一时露出五分羞涩三分兴奋两分警惕,叫人一看就知是瞒着家里偷溜到这里来玩的富家子弟。

然而以上只是傅瑜的脑补,他的演技也根本表达不出“五分羞涩三分兴奋两分警惕”,但他东张西望的模样还是叫朱然心下大安。

朱然在这里满意傅瑜的表现,殊不知傅瑜也在心底吐槽他:这么个看着就像风月场所的锦绣坊居然是个赌坊,更可怕的是朱然尽然对这里熟的不能再熟……下次去他府上,我定要如实告诉朱大嫂子,以报一掐之仇。

两人迈过宽大的红木楼梯,一路向上爬,直至三楼,朱然才停下。早有人等候在此,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穿着锦衣华袍,看见朱然便迎了过来,口中忙唤道:“祝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