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与棋子(1/2)

伊尔汗简单同目瞪口呆的埃米尔解释了关于影子皇帝的存在,信息量加上劲爆程度令聪慧如哈木宰也全程石化。其实为了省事,伊尔汗已经省略了许多逆天的细节,不然怕是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够对方开眼。

“请记住一点,面见这位陛下时,您必须十分小心。绝对不能乱说话,更别说谎话。每一句话,每一句在说出口之前都在脑子里多过几遍,看有没有会给人抓把柄的地方。我不是吓唬您,这位陛下虽然不出头露面,但绝对称得上全知全能。所以别想着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哈木宰看他说得煞有介事便问他:“那你觉得他跟我父亲比何如?”

伊尔汗思索片刻后坦诚道:“您父亲不仅是位伟大贤明的哈里发,更是位学识渊博的学者。但他和影子皇帝没有可比性,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统治者。”

“听上去你对影子皇帝的评价很高。”

“这里没人不害怕他。”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我,把我邀请到奥林帕斯。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影子皇帝的命令?”

伊尔汗深深看了哈木宰一眼,不大情愿道:“我听说您在找途径进一趟欢乐宫。”

“就这?”

“当年在巴格达,您父亲对我很好。”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报恩?”

伊尔汗看出哈木宰语带讥诮知道他根本不信自己完全出于利他情节助人——他过去就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好心人。

“好吧,我想让您去见个人。”

“一个病人?”

“艾尔缇阿珀斯特尔,我觉得这人是真不想活了。”

一个优秀的医生可以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唯独医不了的是心病。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求生意志,伊尔汗再有能耐也无法阻止他病态颓败下去。

“他需要一些新鲜空气,起码得让这人活着有点盼头。可我不能把他儿子堂堂一介圣骑直接给弄进宫来,我听说您是新圣骑的密友,了解许多关于他的近况。请您去跟那可怜的家伙聊聊天吧,编点心灵鸡汤,说些鼓励话。让他重新打起精神来。”

听到这里哈木宰眼珠一转:“这人要是死了是不是你脑袋也保不住?”

岂止是保不住一颗人头,影子皇帝的疯癫深入骨髓,要是那位殁了,他一把火把欢乐宫烧了为其殉葬都不是没可能,伊尔汗忧虑地想。

“您先去见陛下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给你约了晚餐时间,皇帝知道你是位埃米尔,所以会以对待亲王的礼节招待你。但我没说你是哈里发的儿子省的横生枝节。”

哈木宰点头道了声谢,医生在这个细节上的隐瞒大大降低了他此行的风险。埃米尔常有,而哈里发之子不常有。此前哈木宰甚至不知道影子皇帝的存在,但根据伊尔汗的描述,他怀疑那位陛下已经把自己进宫前跟什么人见过面午餐吃了什么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哈木宰自己就很擅长搞情报工作,所以平时相当注意公开场合的言行举止。敌人在暗处时最不好防,自己手里未知的底牌越多就越有利。

“对了,还有一点。”临了,伊尔汗在他离开前给了最后一个重要忠告,“如果皇帝要送你美人千万别收,十有八九那都是带毒的玫瑰。”

“刺客?”这时哈木宰能想到的也只有刺客了。

“不,不是刺客。不过也差不离,你看我这儿最多的药是治什么的?”

哈木宰环视一周,一眼便注意到多到不成比例的菝葜、愈创木和鼠尾草,但医学并不是他的强项。

“性病,真主在上,有那么难猜吗?”医生扶额公布了答案,“听我一句忠告,别看这宫里繁花锦秀美人如云,可到处是雷,而且越漂亮的越受欢迎越容易中招。宫里三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客人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什么人都有所以什么病都有。这里的痔疮发病率是外面的十倍还不止,梅毒淋病疱疹更是家常便饭。”

哈木宰听得直皱眉,“你是宫廷医生你不管?”

“我还能怎么管,每天早上的例行浣肠我都让人督着把出现症状的人挑出来了。可病是客人们带进来的,我又不能去让公爵们办事前把屁股都亮给我检查一番再恩准他们去肏逼。”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位埃米尔面前爆了非常不得体的粗口,连声同对方道歉。

“一句话,别碰这里的‘可口点心’,等知道对方是个梅毒携带者就来不及了。我见过很多次皇帝把症状还不明显的梅毒病人当礼物送给他的政敌。有好几家直接给他这样整绝嗣了。”

绝嗣贵族的土地还能充公回归国库是吧,真是一招妙棋。哈木宰听得直咂舌,不得不说能想出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毒计,想就不是一般人。

然而直到访问结束他也始终没有正面见到这位非凡的陛下,因为皇帝的接见全程隔着单面帘。这种帘子哈木宰在突厥苏丹的宫廷见过一回,但没有这么大编织得也没这么精细。它两面织绣密度不同,从正面望去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形状,从背面看连对面的人面上有几颗痦子都能看得分明。

被单方面观察的境遇下享用晚餐并不令人愉快,更何况在此前哈木宰在宫里已经见了不少让人倒足胃口的景观。但他同时又相当好奇,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机会能近距离接触到基督教世界的世俗最高统治者。

而在帘子的另一头,皇帝显然也在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客人。他的宫廷中不乏来自东方的异教徒,但他们多数是旅行者和学者。允许一位埃米尔级别的撒拉逊王公进入百无禁忌的奥林帕斯,他也担冒着不小风险。从外貌上看,埃米尔的长相与普通法兰克贵族相去甚远,就算同他的撒拉逊同胞们相比,其气质也绝然不同。他大胆地在帝国腹地穿着属于自己的民族服饰,雍容而不失凌厉,礼貌兼具锋芒。他华丽罕见的黑底金线袍——撒拉逊平民可不敢这么穿,精心保养过的卷曲胡子,再到沙漠民族特有的黑色眼线,无不洋溢着独属于遥远东方的异域风情。

尽管双方的文化宗教背景迥异,皇帝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年轻的埃米尔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神秘高贵。有人说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间会互相吸引看来并非妄言。

双方的交谈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皇帝惊奇地发现埃米尔不仅会说拉丁语而且说起来相当流利。他们开始谈论了一些关于艺术和美学的话题,哈木宰平时并不爱滔滔不绝,但必要时也可口若悬河。而皇帝更多的时候扮演了一个聆听者,他会适时发表自己的感言,但总体上听多于说。

良好的教育背景和早年在哈里发身边的宫廷生活给予了哈木宰很大的自信在话题中畅所欲言,但他同时又有些担心自己一叶障目过于夜郎自大,因为皇帝太过寡言使人很难料得他的好恶深浅。

从皇帝不多的发言来看,他不但没有横生厌憎,还对自己的客人萌发了些许好感。在博闻广见涉猎丰富的皇帝身边不乏来自各个领域的奇才,但多为一家之长鲜少有如他自己一样百科全书一般的融会贯通者。能在一个信奉异教的撒拉逊人身上找到那么多的共同话题和不俗见解,让皇帝颇觉惊喜。

这使得哈木宰为自己赢取到额外的机会,在晚餐结束后他被邀请与皇帝对弈。为公平起见,皇帝决定使用撒拉逊人更为熟悉的波斯象棋。这让哈木宰暗暗吃惊,法兰克人的皇帝不但了解他们的游戏方式,而且看上去对自己的棋术也相当自信。下棋并非哈木宰的长项,但他也绝不是个臭棋篓子。起码在巴格达时他那倒霉弟弟是绝对不乐意坐到他的棋盘对面去的。

很快从开局几步对弈双方都意识到自己的对手熟谙棋谱一点不弱。皇帝虽然不坐在棋盘跟前——他让自己的总管替他放置棋子,对布局却了然于心。单凭这点就可以判断他有着极好的记忆力。不仅如此,他一边下还一边同对手聊起天来。

起先他好奇地提出了对哈木宰眼线的疑问,埃米尔告诉他这并非自己个人爱好乃是沙漠民族很普遍的被称为kajal的妆容时,皇帝显得很惊讶。因为到他宫里来的撒拉逊人都或多或少已经西化,没有男人会像哈木宰一样继续往眼睑上涂抹黑色眼影。一想到十字军整天和一群带眼线的男人打得你死我活,皇帝就颇觉喜感。

不过埃米尔随即告诉他,撒拉逊人不分男女都涂抹眼线并非完全出于无聊的美观,乃是为了在沙漠里强烈的日照下保护双眼。

“自然界中很多动物也天生带有黑色眼线,这是真主先想出来的主意。”

大胆的阿拉伯人公然在皇帝面前谈论自己的主神却并没有引起皇帝的反感。“您是位虔信的穆斯林,不是吗?”他这样回应他。

眼线的话题之后,主客双方的气氛变得愈发随意起来。皇帝甚至开始谈及较为敏感的时政话题。哈木宰注意到十字军的问题上皇帝的态度远比他预想得暧昧得多。在这位世俗领袖身上丝毫见不到罗马教宗式的宗教狂热,相反他看上去挺讨厌从欧洲发动他的子民去遥远的东方打一场得不偿失的战争。

“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的代言人却老是要喊打喊杀,难道基督的教诲不是要使人和睦吗?‘惟独从上头来的智慧,先是清洁,后是和平。’”

哈木宰还没有天真到相信这位陛下以使人和睦为己任,但他可以听话听音从对方的话语中辩读出隐藏的意蕴。

“然而西方基督徒对圣城的渴望上百年来从未断绝。”

光复耶路撒冷可以让任何世俗君主的权威瞬间凌驾于众生之上,在基督教世界如此,在穆斯林的世界亦如此。这种无上荣光才是圣城最大的吸引力所在,一个聪慧强大如影子皇帝的君主很难不被它所吸引。而皇帝接下来的发言很快让哈木宰的猜想得到证实。

“难道我们就没有除了战争以外的手段解决争端吗?”他狡黠地反问。

这位与宗座发生了激烈矛盾的皇帝丝毫不隐瞒自己对当今教廷的鄙斥,他甚至管那些只热衷于发动十字军的主教们叫“好战的野蛮人”。罗马人被法兰克人反过来叫野蛮人,连身为外人的哈木宰都有点绷不住。但皇帝随后提出的建议却让他耳目一新,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允许邀请进入神秘的奥林帕斯了。这位影子皇帝似乎想通过与目前占据耶路撒冷的撒拉逊人外交谈判来和平赎回圣城,这主意不说是异想天开也起码是脑洞级别。

“就我所知,目前阿尤布的埃米尔们相当兄友弟恭,大马士革和开罗两个朝廷并立对峙,并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耶路撒冷不是吗?”

哈木宰知道皇帝肯定事先作过功课,真实情况想瞒也瞒不住就直言回答:“现在是塞尔柱人在那里。”

“塞尔柱人现在可不比当年,听说他们在东方被打得一败涂地。”

“是的,他们输给了蒙古人。”

“蒙古人,说实话我对他们还所知甚少。您跟他们打过交道吗?”皇帝好奇地问。

哈木宰耸耸肩膀表示自己对传说中的蒙古人也没有过多接触,“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会是来自东方最大的威胁。”

“您这么确信?”

“出于个人意愿我倒是不想这么确信,但从各种迹象来看。蒙古人对我们而言比十字军更可怕。”

“在欧洲有一种传言说他们是来自东方长老国的基督徒,是上帝抽在异教徒身上的圣鞭。”

“如果说目前来看是穆斯林被抽得比较惨一点的话,那我相信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地缘而非信仰。阿拉伯离蒙古距离更近,就这么简单。蒙古人北上高加索时照样打得东正教徒苦不堪言。”

“那蒙古人的军队当真那么无坚不摧吗?”

“我没有亲身接触过所以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从那些同他们作战过的人描述来看,宛如神兵天降。”

“那您看来让同样无坚不摧的基督圣骑去同蒙古人作战会是什么结果呢?”

哈木宰刚打算落下的棋子停在了半空中,话题突然的转向让他紧张了起来。果然绕了一大圈,还是要绕回这个问题上。

他抬起头来,微笑道:“那么请问陛下这里是问哪位圣骑士呢?”

皇帝没有料到会被这样锐利地反将一军也愣了一下。

“您非常大胆。”

“因为我被告诫在陛下面前要尽量坦诚。”

帘子那头传来一阵轻笑,看来皇帝并没有被激怒。但话已至此,大家也不用打哑谜可以摊开来讲。

“我知道您和阿珀斯特尔兄弟俩从少年时就是旧识,显然您对他们俩都挺熟悉。”

“实话说跟西里尔的哥哥我谈不上熟,只能说互相认识。”

“跟我说说那个骑士。”

“陛下想知道关于他的什么呢?”

“所有您觉得有意思的。”

哈木宰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道:“可那人没一点有意思的地方。他很乏味,严肃,总是苦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了他钱。”

“他们兄弟俩长得像吗?”

“一点不像,陛下,您别以为他们是双胞胎就一定长得一模一样。这对双胞胎,要不说是双胞胎,根本没人会觉得他们是兄弟。”

“这样啊……”

“不过他确实挺英俊,这可能是那一位唯一的优点了。”

皇帝笑意渐浓:“看来您对那位骑士的印象着实不佳,是有过什么过节吗?”

“谈不上,我只是不喜欢很闷的人。”

“还好我们的西里尔是个活泼的小伙子。”

埃米尔对此不知可否,他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棋盘,这时他的皇后已经被逼近绝路,他得权衡是不是非得用一个后一个象去换掉对方的一个兵一个车,这买卖实在不划算。而那头皇帝还在帘子后滔滔不绝。

“我们的圣骑是个那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面前说过他的好。”

“我以为这里的贵族都不怎么喜欢他。”哈木宰表达怀疑。

“不,他们很喜欢他。漂亮的东西人人爱,他们只是遗憾没法把他赚上床罢了。”

埃米尔很快牺牲掉了自己的两个重要棋子,但他这种下法太鲁莽了,接下去的残局将对他大为不利。

“在这个宫廷里,有很多任意妄为之徒,我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压得住。尤其是人心和欲望。漂亮的男孩在贵族中总是很有市场,尤其是个性活泼的金发男孩,就在我这欢乐宫里……”

啪得一声,哈木宰突然投子认降,他的面色恬淡但依然可以看出颊上有些泛红。皇帝当然没有错过这压抑的怒意。

“陛下棋术高妙,我输了。”

“您开始下得不错,但后面急躁了。其实急躁并不全是坏事,但急躁的同时又犹疑不决就必然要落于下风。下棋和作人一样,要么想都别想,要么直接去干。”

哈木宰抬眼盯着只能看出个人影的帘子,如果说这时他还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音那他就是个傻子。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给自己这样的暗示,难道他不担心么?还是仅仅想玩弄人心?

饭也吃了棋也下了,底子也给掀了,临别前哈木宰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牌没有输掉。皇帝却显得很开心,还同埃米尔做起交易,希望通过支付佣金的方式请他替自己同占据圣城的塞尔柱人牵线搭桥。

“又不打仗又不当探子,单是为了‘照顾好友’留在异国他乡不是很无聊吗?或许我们可以给您找点有意思的事作,耽误不了太多您的时间,对各方维持和平也都有好处。”

皇帝的临别赠言事后回想令哈木宰毛骨悚然,看似友好和谐无处不埋机锋。奥林帕斯的影子皇帝给他感觉就像潜伏在一张巨网中心的蜘蛛,通过无数细丝敏锐地感知各方信息,明明无所不知却长期潜而不发。这样悬而未决的恐惧宛如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比实打实落在皮肉上的惩戒还叫人难熬。

而他还得怀揣着皇帝留给他的不适去见最后一位需要见的人。时已入夜,宫中各处已掌起灯火。姿容俏丽的宫人时不时穿梭于庭院走廊之间,他们不仅年轻得统一,神色姿态也趋同,善于用眼角眉梢释放风情,走起路来无论男女都是烟视媚行。

倘若之前没有伊尔汗医生的警告,身处这种环境还挺赏心悦目,自打知道这宫里的风气,哈木宰看这些人的眼神便不再相同,甚至不愿意让他们的手指触碰到自己。一路上他已在沉沉夜色中窥见长廊的角落里有人公然行淫。这些都进一步佐证了医生所言非虚。哈木宰自认不是戒绝声色的虔信徒,出门在外久了有生理需求时照样同其他贵族一样会去嫖娼。可他始终笃信这些事应当关起门来在私人场合下进行,而不是这样幕天席地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公然展示。只有狗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交尾,不过回头一想白天他可不就见了狗和人在日头底下连在一起。在哈里发和苏丹的宫廷里,奴隶不被看成人;而在皇帝的宫廷里虽然没有奴隶,下人却连人都当不得了只能同畜生同行并列。

哈木宰不同情那些自甘作狗的人,他们令他感觉不适。

而接下来他见到的人却实实在在令他生发了些许恻隐。艾尔缇沙洛索帕,或者该叫他艾尔缇阿珀斯特尔,他曾与他在摩苏尔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这男人还在巴德拉尔手下当雇佣兵队长,谈不上意气奋发也可算龙马精神。这位佣兵队长在他调戏西里尔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把剑拔弩张的双方隔离开来。当时哈木宰已经知道他同摩苏尔的阿塔贝格有一腿故而多看了他几眼,他的。

-大马士革城-

用头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拉克金刚还没进大马士革的城门就遭卫兵拦下,他被要求摘去头巾露出面孔和头发。不过很快他又被放了行,因为平平无奇的中亚人实在长得跟火热通缉中的灰发圣骑一点不搭边。几乎所有过境的男子都遭到盘查,连非穆斯林女性也被摘掉了头巾面纱挨个端详。圣骑士失踪的消息已经在本地传播开来,这让事情变得格外棘手。拉克金还没莽到带着个半死不活的通缉犯招摇过市到处碰运气。他一出沙漠就从贝都因人手里买了头带驼轿的骆驼,又不知打哪搞来身女人行头,也不管伤者乐不乐意就给他换上了。可就算伪装成遮得严严实实的撒拉逊妇女,柏拉吉尔银发灰瞳的扎眼长相还是把危险系数提到了令人害怕的等级。

谨慎的拉克金不想冒险,所以他进大马士革时只身一人,接下去该怎么走总得先探探路。柏拉吉尔人是在琐珥丢的,琐珥已经是目前十字军控制势力的最边缘,他没有往回走而是追进了埃米尔们控制的沙漠,单凭这点教廷应该不难猜出他们的大宝贝现在是身陷敌方腹地了。主教们急归急,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总不能恬着个脸去问大马士革埃米尔穆阿扎姆帮忙寻找走失儿童吧。毕竟该走失人士可是吉哈德的重点照顾对象。

十字军不方便深入进来找人就只有靠圣骑士自己走回去,可这几天消息已经传开,撒拉逊的王公们早就对这位据说杀不死的基督之剑恨得牙痒,不管是生擒还是杀死他都会在伊斯兰世界赢得无上光荣。于是连远在埃德萨的好事之徒都纷纷南下,热烈加入了这场多方参与的圣骑狩猎大赛。穆阿扎姆作为萨拉丁的后人,又是已故格克伯里将军的忘年之交自然不会错过此次大好机会一雪前耻。出城巡逻的法里斯明显比平时多得多。其治下的所有大小村镇清真寺都颁布了通缉令,凡遇有银发灰瞳个子高挑的法兰克人必须认证的无畏勇士兼混账王八蛋。蒙古和花剌子模的旧怨由来已久,一个活蹦乱跳的札兰丁牵动着整个西线蒙古军队的心。这些年下来,蒙古人多少也看清了点当地局势,像摩苏尔的阿塔贝格这样专长行政外交的统治者,一百个不想同蒙古交恶。如果遣一支骑兵队不携带攻城器械急行过境剿匪,阿塔贝格和埃米尔们就算听到风声也大概率睁眼闭眼。

行军最要紧的总是粮草,急行军携带辎重原本就非常有限,这支蒙古骑兵队追着狡猾如狐转进如兔的札兰丁,一口气竟冲到了安条克边境,这行军距离早已超出预算。没了回程口粮的蒙古人果断发挥游牧特长,决定从过往商队身上搞点给养。亚美尼亚商团偏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在蒙古人的视野里,后者秉承天予不取反受其祸的信念果断来抢。

巴图鲁斯钦布赫这一抢不但抢到了给养,还有个意外之喜,他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个子最大的女人。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审美趣味大相径庭,擅长骑射喜欢摔跤的蒙古人,审美观同崇尚弱柳扶风小蛮腰的突厥苏丹们完全反着来。女人大个子越大越健壮,代表越能干活越好生养。大个子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也往往会是巨汉,成为巴图鲁的概率越高。

柏拉吉尔的个子搁骑士里都算高挑的,原本他装死卧着就没事,可他非要逞强站起来同蒙古人对峙就显了身高。这些蒙古人见惯了脸如盆手如扇一巴掌能扇飞三个儿子的大额吉,看到个子戳天但眉目精致的柏拉吉尔,哪会想到这样的美女还能有假?至于脸上那点疤根本不算个事儿,草原人整天打打杀杀女人都剽悍得很,有点疤还增加魅力值。

于是骑兵队本来抢完拍拍屁股走了,只带走细软和口粮,让他们掳个人还嫌带着麻烦呢。可事情涉及抢婚大家就来了劲,再麻烦给队长的安达捎个大个子媳妇总还能够的。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拉克金才慢慢琢磨出来的,不然换在当时他就能抽上柏拉吉尔几个大耳刮子,人活着该怂还得怂!

话分两头,十字军和撒拉逊人谁也没料到在奥伦特河畔发生的这场突袭把他们都在搜寻的焦点人物悄无声息就给带走了。送到最边的鸭子都咬不到,让埃米尔们十分恼火。可他们受到的打击远没有远在罗马那位大。野心勃勃的宗座自打知道他好不容易寻回的正牌圣骑士,让帝国皇帝不敢正面对峙的天主之剑,居然才用了不到六年就又不见了。这跟哈丁之战丢失真十字架几乎是一个级别的灾难事件。原本身体状况就不佳的宗座遭逢噩耗当场就气厥了过去,消息传到奥林帕斯差点没把玛莱利笑抽风。

这些年影子皇帝经由埃米尔哈木宰的穿针引线已经和塞尔柱人开始了友好协商,他想通过谈判以赎买的形式拿回部分圣城控制权。比起宗座陛下喊打喊杀的忠仆们,塞尔柱人对帝国的世俗统治者印象好得多。双方联络频繁,故而帝国对黎凡特地区形势的了解一点不比让十字军和骑士团在黎凡特安了家的罗马少。教廷的眼线渗透不进奥林帕斯,可皇帝的眼线却能渗透进罗马城。圣骑久未寻回,教宗日益病笃,一段时间来奥林帕斯里堪称好消息不断。

玛莱利心情糟糕时往往愈发刻薄,可他近来心情甚佳,于是连带闯了大祸被押送进京的西里尔也跟着得到了优待。他甚至没有戴上镣铐也没有被送进监狱,一回京就被软禁在自己府邸中等候发落。

期间哈木宰四处游走希望能再次面见影子皇帝,可乐意见他的只有傀儡一样的小皇帝奥托。这位小皇帝感情上倒是很关心自己的老师,但他只是个摆设毫无实权。就算明天玛莱利要把西里尔拖出去吊笼子,奥托皇帝也无权否绝其决议。

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日子难熬却非亘永。西里尔被软禁后的第三个月月初,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为帝国圣骑带来了最高意志下达的判决。

哈木宰在走廊里比西里尔更早见到了来访者,一个脸上敷粉毫无表情的男人。他对这人有点印象,在欢乐宫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可那人却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在他与西里尔的会晤中让埃米尔陪同在场。

“陛下吩咐整件事只能与圣骑士本人单独谈。”他无情地说,“我们谈完以后您可以向骑士本人了解详细内容。”

哈木宰很不喜欢这人的说法方式,他令他不寒而栗。但很快有其他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早上就去了城门口待命的克伊米尔刚遣人传来消息,的黎波里来的客人已经到达。事情怎么就都挤到了一天来呢?埃米尔深感头疼,但同时他也为好友高兴,自打贝济耶的灾难发生后郁郁不乐的西里尔终于要迎来头一件喜事——他心心念念的嬷嬷终于要回到他的身边。

西里尔和特使的会晤并没有进行太长时间,来访者在塔玛亚斯抵达前就离开了。哈木宰有些好奇,来自欢乐宫的使者能带来什么消息。就他所知艾尔缇的父亲似乎与影子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后者不会直接对帝国圣骑出手。西里尔至今连奥林帕斯的门都没摸到,这让哈木宰很难不感到庆幸。使者走后他却发现自己的朋友状态变得很奇怪。这些天来他虽然无精打采却并非现在这般心神不宁。

金发骑士花了好半天才注意到他的埃米尔好友已经来到近前。他身体前倾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惶恐不安。哈木宰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像抚摸一条小金毛犬。

突然西里尔问他:“你知道了是么?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知道什么?”哈木宰的手停了下来。

“我哥失踪了。”

该来的总会来,哈木宰也知道柏拉吉尔失踪的消息不可能永远瞒住西里尔,“我只是不想你担心。这毫无帮助。”

“可那是我哥!我的亲生双胞胎哥哥!”

“他也是和你抢夺圣骑士头衔的人不是吗?”

“那不是抢夺,都是些政治操作,根本不关他的事!”

“不是因为他,你不会遭到那么多非议。这些年来他甚至一个解释哪怕一封信都没有,因为教廷圣骑的平行存在你忍受了多少污蔑和怀疑。”

哈木宰知道这样讲对柏拉吉尔不公道,可人会偏心,就算哈木宰心知肚明身为哥哥的柏拉吉尔才是正牌货。可他是个异教徒,哪位基督之剑更名正言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可以确定的是,被皇帝当作棋子使的西里尔并没有错,哈木宰不希望他为此背负内疚。

西里尔在二十岁以前和柏拉吉尔形影不离,就算这些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外部原因结了些心结,哥哥依然是他最亲的人。

“上帝啊,我甚至把塔玛亚斯从他那儿带走了。”他懊恼地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西里尔当初想着把塔玛亚斯接回来纯粹是认为已经中风的嬷嬷不应当再继续留在黎凡特吃沙子。他是个好心肠的孩子,满心希望能让抚养自己长大的嬷嬷来帝都享几年清福。而现在他方才得知柏拉吉尔正生死不明,此举就太容易令人误解,简直好像他已认定柏拉吉尔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这不是你的错。”哈木宰温柔地摸着西里尔的脑袋,很想帮他开解掉一些内疚感。但毫无作用,一想到塔玛亚斯很快就要到了,西里尔的恐慌摆在了脸上。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嬷嬷,塔玛亚斯会怎么想他。他甚至异想天开地企图躲起来,让哈木宰去应付他自己的嬷嬷。

然而当他们重逢,西里尔的担忧并没有发生——不是黑嬷嬷变得含蓄了,而是她中风后半个人都无法动弹,说话出现障碍很难讲出成串的流利语句。她只能以复杂的眼神沉默凝视她久别重逢的孩子。

看到塔玛亚斯中风得如此彻底却让哈木宰暗自松了口气,接下去这位老妇人要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宁可她生活不能自理也无法正常说话,只需要安排几个仆人去伺候便可。府上多一个中风的人跟多一盆盆栽似乎无太大区别。然而于西里尔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眼下一个不能说话的塔玛亚斯还不是最让他头疼的。更大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使者带来的建议西里尔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好友:如果柏拉吉尔一直不出现的话,帝国将会寻求同教廷和解,把仅剩的阿珀斯特尔,也就是西里尔自己恢复为能得到世俗和教廷双方认可的唯一圣骑。

这建议太理想化,连哈木宰都觉得是在异想天开,“罗马不可能同意这样作。”

“如果宗座还在的话是不可能。”

“什么意思?”

“使者告诉我现在宗座……或者该说前任宗座已经病故了。”

奥林帕斯的消息是如此灵通,哈木宰暗自吃惊他在罗马安插了探子都还没有得到这重磅消息。

“就算这一任教宗没了难道下一任就会和帝国和解?”

“丢失圣骑会给教廷带来巨大压力,信徒们会因此产生怀疑。如果让帝国拥护的主教当选的话,世俗和教廷和解可以大大减少平信徒中罗马威信的丧失。”西里尔眼神黯淡,“这种事并非没有发生过。教廷人士和帝国的共同利益加上伊特鲁利亚城邦们的内部矛盾,肯定会有人愿意合作。比如拉韦纳的帕尼科家族,在我哥受封前他们就结了怨。现在来自这个家族的锡耶纳主教是下任宗座的热门人选。得到帝国的资金支持,帕尼科家族的教宗一旦上位很可能会同意帝国的建议。”

“若真如此,对你来说也未必是坏事。”哈木宰内心还觉得如果让西里尔担当唯一的圣骑对阿拉伯世界来说还好些。一个冒牌圣骑就无法仗着不死神佑成为十字军不断发动战争的底气。当然这样作对于柏拉吉尔肯定不够公平,可他都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往日做事很靠谱的拉克金的消息,在心底深处哈木宰也开始怀疑,那个灰发怪胎大约是真的永远消失在了沙漠里。

精明的埃米尔没有注意到一向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西里尔这回却并未和盘托出,他隐瞒了使者转达的其他要求。在新教皇当选前一切还是未知数。西里尔本人并不很希望迎来这一波和解,尽管这种和解可以让他逃脱眼下最大的麻烦——免于因杀死皮埃尔神父而被开除教籍。

可时运这种东西一旦上门,既挡不住也逃不掉,奥林帕斯使者造访后的第三周来自罗马的“噩耗”传遍了帝国上下。在所有基督徒的翘首以盼中,不到三个月西斯廷教堂的屋顶就冒出了白烟。来自帕尼科家族的主教在帝国皇帝强大的金援赞助下顺利当选。而在圣地方面,柏拉吉尔也一如所料依旧了无音讯。这位曾经数度展现神迹,令撒拉逊人闻风丧胆,被口口相传描绘得有如神话人物的圣骑士走进朱迪亚沙漠后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一些趋炎附势的说法开始流传,在不怀好意的流言里连前任教皇的病故都被描述成了膜拜伪神的天罚。为了明哲保身,枢机们开始挪动屁股转换阵营,在帕尼科家族得候选人当选后,还公开坚称柏拉吉尔没死的大主教只剩下了前任教皇的书记官贝内文托主教和远在圣地的安条克大主教。但他们的力量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逆势而行。

新教宗上任立刻把结束分裂状态,重新恢复一位受到世俗和教廷双重认可的圣骑摆上了议程。但罗马的合作不可能不带着附加条件。

在奥托皇帝举办成人礼的当日,一副镶着金框的女士肖像画被交到了西里尔手里。画中的少女雪肤红唇,眼睑微微下垂好似含羞带怯,雪白的头巾盖在她金色的头发上显得圣洁而美丽。

亲手把这幅肖像画交给西里尔的小皇帝奥托兴奋地向他介绍:“几年前我就听说过这位玛格丽特帕尼科小姐的芳名,看来传言不虚真是位大美人。她是新教宗的侄甥女。其母亲一脉也相当显贵,她的外祖父是阿普利亚公爵,表哥是阿拉贡国王。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绝对不坑您,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理性上讲,西里尔又何尝不知这门婚事好得不一般,放十年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能如此轻松娶得一位公主。更不用说通过这桩同教宗家族的联姻他不仅可以将贝济耶发生的往事一笔勾销,还能得到新教宗力挺,成为得到完全认可的唯一圣骑。可他也清楚意识到如果依计而行成为唯一的圣骑,也就彻底堵死了柏拉吉尔可能的回归之路。然而他不能用这个顾虑作为回绝理由,因为帝国从没承人过教廷封授的那位圣骑。

习惯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权贵们很难理解西里尔这种近乎幼稚的顾虑。贵族家庭子弟从青少年时期就做好了未来要同兄弟姊妹争夺继承权的心理准备,手足感情淡漠成为一种常态。但西里尔的孩提时代却完全以平民身份生活在民间。在穆斯林为主的摩苏尔城,少数派的基督徒需要团结友爱才能合作求存。双胞胎兄弟从小坚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之情自然不可同惯于内斗的寻常门阀子弟相提并论。

其他人不能理解他的犹豫,从小抚养他们长大的人却不会不清楚。西里尔把婚约之事一推再推无限拖延,逐渐引起了罗马方面的不满,这种不满同样也来自帝国内部。每个环节都按照预先计划精准完成的玛莱利对手里这个小阿珀斯特尔如此推诿愈来愈不耐烦。在影子皇帝的耐心耗尽之前,帝国骑士迎来又一位奥林帕斯特使。

第二位特使趁夜而来,他揭下帽子的一刻,西里尔愣了五秒钟。他全然没有准备好,该以什么表情和心态与阔别将近六年的父亲重逢。

发色比西里尔稍浅的中年男人虽然依旧俊美却已显出老态,他的鬓间夹杂白发,精神也不是很好。这对感情相当一般的父子互相端详了半晌,彼此都因对方的变化而暗暗吃惊。西里尔的震惊更多一点,因为在他印象里艾尔缇虽然不能算很标准的骑士,作为军人还是完全够格。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已全不是当年那个挥鞭扬马的雇佣军头子,他的气场变了,变得是如此彻底。不仅是年岁增长带来的沉暮颓靡,更添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他的皮肤变得苍白细腻,举手投足之间甚至有些女性化倾向。这天之前西里尔从未想过会把女性化同艾尔缇联系到一起。当年哪怕全摩苏尔的人都知道沙洛索帕队长同阿塔贝格苟且,也从没有人说艾尔缇有一丝女气。可现在的他浑身散发出西里尔很熟悉的气息——他时常在耽于声色的其他帝都贵族身上感受到类似的腐化气息。

这样的艾尔缇让西里尔无法不产生联想,这些年来他没有花多少精力去寻找身在帝都却从不出席任何公开社交活动也罕少通信联系的艾尔缇,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艾尔缇是有“前科“的人。自双胞胎记事以来,他们的监护人傍大户卖屁股的形象就根深蒂固。不明所以就受封当了帝国第一骑士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西里尔还没蠢到把这当自然现象。他多少有点数自己的好运背后脱不开艾尔缇的运筹帷幄。可只要艾尔缇不说,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荣华富贵和监护人卖屁股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不然光是想想都要心态崩溃。

艾尔缇不希望西里尔总当只埋头露屁股的鸵鸟,他非常辛苦地为自己赢得了这次破例出宫的机会。就是为了来说服西里尔接受帕尼科家的婚约——在玛莱利彻底失去耐性以前。连艾尔缇都不敢保证一旦超过耐心的临界点,蜘蛛一样阴暗盘踞在奥林帕斯里的影子皇帝会作出什么没下限的事来。

他无视西里尔的眼神,开门见山就要求他接受先前的提案。

“这是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你必须结婚。“他声色俱厉告诉年轻人,”你的受封誓词和教廷版本有出入,你没有发不婚誓,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不管是法理角度还是情理角度,这桩婚姻都不存在问题。“

西里尔没想到时隔多年重逢,艾尔缇一句好话没有上来就要逼他结婚。

“问题不在这里!”他愤怒地说,“难道你只能考虑到这些吗?如果我和教皇的侄甥女结婚成为唯一圣骑,那哥哥怎么办?他只是失踪又不是死了!为什么你们在谈这桩事时完全把他的立场排除在外?别人我还能理解,可怎么能连你都这样。难道柏拉吉尔不也是你儿子吗?”

艾尔缇被这一句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费了好大劲才按捺住冲动没把真相说出口。

“你现在能保住你自己就不错了,你哥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担心。”说这话时他眼神躲闪,其实这一句艾尔缇也是说给自己听,东方太远他鞭长莫及,眼下他宁愿现实点先保住眼前这个闯了祸的傻瓜。

可西里尔不能接受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如果哥哥回来了发现我鹊巢鸠占,到时候我怎么解释?我们是不是还要决斗一下分个胜负?”

“他不会回来了!“艾尔缇突然断喝,“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吗?新教皇来自帕尼科家族,柏拉吉尔在罗马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帕尼科家族的主教,现任宗座的侄子。帕尼科家为了这桩旧案同前任宗座反目成仇甚至不惜破坏伊特鲁利亚传统同帝国结了盟,你觉得现在的罗马还会欢迎你哥回来么?”

西里尔只知道拉韦纳的帕尼科家和柏拉吉尔有嫌隙,并不知道双方的梁子结得这么大,他大惑不解却依然顽固想帮兄弟辩护:“哥哥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一定是帕尼科家的干了什么坏事。”

“关键不在于帕尼科家的干了什么,关键在于他还没受封就害的一位红衣主教在圣天使堡大门口被当众烧死。在伊特鲁利亚,血缘纽带比这儿的强很多。得罪一个就得罪全家,就算柏拉吉尔真的回来了,新教宗也不会让他恢复名位。”说到这里,艾尔缇郑重地盯住了西里尔,“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出事。你要明白你不仅仅是你自己一个人。你背负着阿珀斯特尔的姓氏和血脉,我可以手按圣经发誓你身上的圣血是真实的,如果你不让它延续,那它会以自己的方式得以延续。”

艾尔缇亲眼见过伯父为传承天使之血被迫付出的血腥代价。可西里尔对此一无所知,这些威胁在年轻人的耳朵里听来并不比梦呓更具可信度。但姓氏的延续确实成为一种无形压力压到了他头上。

艾尔缇敏感察觉到儿子的动摇,他决定再推他一把。

“你难道不想自己孩子拥有比你们更富足美好的童年么?“说这话时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你们小时候,为了买战马和盔甲我甚至没有余裕给你们买一匹摇摇马。“

“什么是摇摇马?“西里尔至今懵懂。

艾尔缇看着他不禁苦笑:“那是一种玩具木马,我小时候有两匹,一匹的眼睛会动,还有一匹带着可拆卸轮子。我敢说苏丹的儿子都没那么棒的玩具。”

“你以前从没说过这些。”

“因为我很惭愧,你们还小的时候我总是捉襟见肘无法给予你们像样的童年。”

“可我们的童年并不糟糕,我甚至觉得棒极了。”西里尔诚恳地说。

“那你告诉我,如果两者里头选一种,你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上哪种生活?”

这个问题很尖锐,西里尔大可以说自己的童年有多满意多无悔,却无法替自己的子孙擅作抉择。

“抚养我长大送给我那么多玩具的人也是走进了同一片沙漠,他再也没有走出来。”说这些话时艾尔缇的声音平静到可怕,“所以如果你问我柏拉吉尔会不会回来,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把家族和姓氏如此轻率地置于险境。当外界已经变化时你必须跟着动起来。不然你会掉下去,带着父辈们的努力一起掉进万劫不复。”

艾尔缇来得突然离开得也干脆,在谈话途中这位父亲表现出来对儿子的关爱少得可怜,他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如果西里尔不是那么心烦意乱应该不难觉察到这一点。可惜艾尔缇的劝诫已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甚至不敢提起另一个一直没说出口但确实左右着他不断推迟婚约的原因——他不知道该怎么同哈木宰讲这件事。

正常情况下这根本不会是个问题,如果是奥舍尔订婚西里尔一定要大大地恭喜他,并真心为好友组织家庭感到高兴。然而对象如果换成了哈木宰,似乎一切就变得微妙起来。帝国圣骑和他的埃米尔好友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可他们的关系从没超越友情。另一方面,西里尔发现自己很高兴哈木宰同他一样长期保持快乐单身汉的状态。这种默契无疑是相互的。如果西里尔不高兴哈木宰去结婚,那么反过来肯定也是一样。被落下的那个肯定会光火,至少西里尔自己这么以为。

出于这种心态,就算由小皇帝当公证人接受了和帕尼科小姐的婚约,西里尔依然迟迟没有把自己订婚的消息告诉向来无话不谈的好友。可纸包不住火,何况他的埃米尔好友还经营着基督教世界内部最大的异教徒情报网。像玛格丽特帕尼科与西里尔阿珀斯特尔订婚这么大的花边新闻只要不刻意压着根本瞒不住。

在西里尔出发去博登湖迎接未婚妻的前一周,哈木宰找到他大发雷霆。刚开始阿拉伯人还能维持冷静表象同他就订婚一事对质真假。尽管多方情报已经确凿坐实了西里尔即将成婚的事实,可在得到本人确认前哈木宰依然拒绝相信,在职圣骑士居然可以成婚?这种操作连撒拉逊人都闻所未闻。

而西里尔也知道事已至此再瞒不过去,便把那日特使带来的条件和盘托出——早在得知柏拉吉尔失踪的最初,奥林帕斯已经敲定了和下任教宗联姻的计划。圣骑消失了二十多年,在世之人已没有几个还记得真正的圣骑士必须得发守贞誓终生不娶。在记忆力不比金鱼强多少的民众中建立正确记忆远比打压秉承旧习的老人们简单得多。尽管五大牧首中仅存其三之一的安条克大主教明确表达反对这桩联姻,拒不承认帝国的“伪圣骑”为唯一的圣骑士。可在西方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民心所向。

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乐意见到皇帝和教宗和解,而确保世俗和教廷握手言和的筹码就是由圣骑士西里尔迎娶帕尼科家的玛格丽特公主——没有比神圣的婚姻更坚固的纽带。

哈木宰终于意识到西里尔这婚是结定了,这引发了他巨大的愤怒。他大骂西里尔是个骗子,一直把订婚的事瞒着自己。现在他成了全帝都人的笑柄,枉为圣骑最好的朋友,却最后一个才得知对方即将结婚。

西里尔感觉哈木宰是话里有话,但在这场争吵中双方都没有把底牌亮明,于是就算闹到不欢而散也只能雾里看花。西里尔希望哈木宰只是一时之怒,等冷静下来双方还能再言归于好。可接下去的一周他连撒拉逊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哈木宰竭尽所能回避见面,不然他真没把握自己会不会气到同对方打一架。更可能的情况是西里尔自知理亏不敢还手单方面挨顿打。可哈木宰不会让他如愿,这次的事绝不是一顿拳脚能让他消气。长久以来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圣骑士必须终生不婚,天长日久他们有的是时间。突如其来的婚约打得他措手不及。

如果说十几岁初见时,埃米尔还能抱着玩玩的心态同西里尔相处。这么多年的精力时间灌注下去连哈木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无法再从这段关系里潇洒抽身。

可他的消极抵制无法阻止事情的客观发展,一周很快过去西里尔还是如约踏上了去博登湖的迎亲之旅。有气没处撒的哈木宰意识到能预先安排并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在西里尔出发去博登湖的同一天天,他通过一再要求再度觐见了奥林帕斯宫里的掌权人。

影子皇帝并不十分想见这位埃米尔,但他欠他个人情——全靠了阿拔斯埃米尔的牵线搭桥,他才能同远在千里之外耶路撒冷城里的异教徒搭上线。玛莱利那么聪明怎会猜不到哈木宰此次拜访的原因。如果阿拉伯王子是个蠢人,那倒省了他的事,解释了对方也理解不了就可以干脆不解释。可哈木宰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预设的拒绝理由就不存在了。

双方一旦正式沟通,皇帝很快发现文化信仰民俗的差异比智商差异还难以跨越。此前号称无所不知的玛莱利并不知道,一夫多妻的撒拉逊人对婚姻的态度竟比严格一夫一妻的基督徒严谨得多。

在欧洲,风流倜傥的骑士追求有妇之夫常被传为美谈,同样的情况如果出现在穆斯林国家,人人称羡的浪漫故事而会演变成可怕的石刑。法兰克人上至皇帝下到平民对他们在宿敌眼中的糟糕形象一无所知。在圣地,撒拉逊人经常嘲笑十字军贵族竟然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同其他男人单独说话——由此可见法兰克人应该也不会介意老婆同别人睡觉。撒拉逊外交官们欢快地把这些掺真掺假的轶事写进备忘用以流传后世更是后话。

哈木宰尽管已经相当融入法兰克人的社会,骨子里依然是个血统高贵的正派穆斯林贵族,他对法兰克人那套在别人的婚姻里寻找爱情的论调完全不能接受。玛莱利认为无伤大雅的事,对于埃米尔来说却变得完全不可接受。倘使西里尔一直不结婚,他们当然可以继续暧昧不清相伴相随。可一旦其中一方成为已婚人士,那么双方之间任何的可能就都完了。就算西里尔愿意出轨,骄傲的哈木宰也无法忍受自己插足一段合法婚姻沦为一个卑鄙的第三者——这全然违背了他从小受到的一切贵族教育和价值观念。

成长和生活在迥异文化环境中的法兰克皇帝不能理解撒拉逊人的固执,玛莱利可以把性生活都交由他人代理,他不明白埃米尔怎么就对一场走形式的政治婚姻如此纠结。

“你应当把精神和肉体分开来看,它们很多时候并不是完全统一的。贵族的婚姻只是一纸合同一个契约,不会有更多东西了。”他轻描淡写对阿拉伯王子说,“你总不能指望他一辈子不结婚同你厮混到老吧。他是个阿珀斯特尔,他有义务把他的姓氏延续下去。虽说真的我一点不喜欢他的家门,可你得承认阿珀斯特尔家的种子很不错,每一代都是。如果你养过极品良驹就该明白我的意思,让优秀的血脉断绝也属于暴殄天物。“

“西里尔不是您的种马。“

“他可以是,事实上每个背负姓氏的贵族都应该是,你应该也不例外。“皇帝突然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哈木宰自己,”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父亲对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看?“

这一下算是抓到了哈木宰的软肋,如果他没有远离巴格达,那么现在他肯定已经当了几个孩子的爹。阿拉伯王公子弟多早婚,就算哈木宰自己没有婚姻的意愿,他的哈里发父亲也不会让他违背穆斯林世界的公序良俗当一个被人戳脊梁骨的异类。哈木宰当前的自由自在建立在远离故土,缺乏上峰管制和家族压力的基础上。他再不乐意也得承认一点,西里尔没有同他一般放任自我随心所欲的前提条件。

埃米尔的突然沉默让玛莱利感到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他再接再励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明白,西里尔的婚事也是他父亲的意愿。“

“那您呢?您不难受吗?“阿拉伯人突然提出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难受什么?“

“西里尔的父亲,他同别人结婚还有了孩子,您不难受吗?“

哈木宰的严肃提问却引来了皇帝的一阵狂笑,他笑得那么厉害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在艾尔缇肚子里打过种的男人超过了三位数,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在皇帝自己的授意下当面完成。他很难同一个把婚姻看得如此郑重其事的阿拉伯人解释这种事。权力才是皇帝真正的阴茎,当这根阴茎足够粗壮时,他可以用它强奸任何东西。相较之下,肉体上发生的行为只是游戏而已,无足轻重也不值一哂。

“孩子,你太拘泥于表面的东西,“皇帝一边丝绢擦拭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教育年轻的阿拉伯人,”如果你能得到一个人的灵魂,那么他的肉体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附赠品而已。“

这听上去更像是魔鬼的说辞。哈木宰眼见在影子皇帝这里看来已讨不到一点帮助,心知代表帝国和教廷和解的联姻看来已势不可免,这带给他巨大的挫败感。

他开始终日沉湎酗酒——尽管对穆斯林而言这是一桩相当不得体的破戒行为。他甚至包养了个金发娈童。这种过去让他嗤之以鼻的苏丹行为,现在成了他逃避现实的方式。他的法里斯克伊米尔对此很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办法。十几年来埃米尔在法兰克人身上花的心思克伊米尔比其他人更清楚。西里尔的闪婚对于哈木宰是场灾难。如果米拉齐在身边就好了,克伊米尔心想,安巴尔的大总管是位蛇蝎心肠的阴谋家,绝不会坐看自家埃米尔吃这哑巴亏。

克伊米尔还在犹豫该怎么写封信给米拉齐,大总管的信鸽已先行一步落到他的窗台上。这只疲惫的小东西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失踪近半年的拉克金第一次联络了他的上峰。

法里斯立刻把鸽书给埃米尔送了过去。然而他一闯进房间,就很尴尬地看到他尊敬的埃米尔正把一个金发男孩按在桌上后入。哈木宰身上散发浓郁的酒气,房间里还有股鸦片烟的甜香。克伊米尔皱起了眉头,老实说他不介意埃米尔喝点小酒,或者像其他阿拉伯王公一样抽点鸦片甚至玩玩娈童也无伤大雅,可又喝酒又抽鸦片同时还搞娈童这五毒俱全可太不哈木宰了。要不是知道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克伊米尔简直要怀疑哈木宰是被哪位苏丹附了体,一下子什么坏毛病都学了起来。

即便看到有人闯入,哈木宰依然没打算把自己从男孩的屁股里拔出来。但他总算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带着厌烦的神情让法里斯解释他突然闯入的理由。

克伊米尔没有兴趣围观鸡奸,他尴尬地躲闪着眼神伸长胳膊把鸽书交给对方,“您预料的没错,他们没有死……“

哈木宰举起一只手阻止法里斯继续说下去,他一目十行很快就把鸽书看完,脸上很快泛起一丝愠怒血色。

“这么久没联系也没解释,开门就伸手要药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他又思索片刻,突然问克伊米尔,“你们一起共事过你应该清楚,那钦察人有没有药瘾?”

“肯定没有,在君士坦丁堡时所有的药都是提供给罗斯人的。”

“你确定?”

“肯定,那药的副作用很大会吃坏脑子,钦察人的头脑一直很灵,这点瓦尔丹也可以作证。”

“那他这药就是为其他人要的。”埃米尔和他的法里斯不约而同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共同的猜测浮上心底,但哈木宰还不打算说出来,“告诉米拉齐,药可以给他,人也得找回来。我们的钦察朋友有很多问题需要解释解释了。“

说罢他狠狠地顶了下雌伏的男孩,顶得那娈童尖叫起来。

如果教廷的圣骑没有失踪,后来一系列的麻烦也不会发生,更不会有西里尔迫在眉睫的婚事。柏拉吉尔的突然消失本身不是问题,由此引发的蝴蝶效应却深刻影响到了哈木宰。钦察奸细在整件事里根本没有发挥他应当发挥的作用,哈木宰的迁怒并非无理取闹。

可他已没有时间去纠正错误,西里尔大婚在即,而拉克金却远在不知名的亚洲腹地。哈木宰有十足理由发怒,现在就算米拉齐手眼通天也来不及赶在结婚庆典前让教廷圣骑归位阻止联姻的发生了。

玛格丽特帕尼科坐在用金色檩条装饰的豪华马车里忐忑不安地撩起窗帘一角窥着车外。她无暇旁骛博登湖沿途的美丽景色,目光全被斜前方骑在马上的未婚夫所吸引。幸福夹杂着羞赧让她白皙的脸颊泛出年轻健康的红晕。她从孩提时代就知道自己的宿命,贵族女眷终其一生逃不过政治婚姻。过早认命把对爱情的期望值压到最低,却临了迎来如此大反转简直有些可怕。第一眼见到未来的丈夫时她的内心几乎充满恐惧。她恐惧这样的幸运难道是真实的吗?会不会一切只是自己作的一场过于理想的美梦,等梦醒之后只能面对更大的失落。

政治联姻的对象因为无法由被联姻者决定往往不甚理想。玛格丽特的姐姐就嫁了个半只脚快踏进坟墓的老公爵,由是她从不对自己的婚姻抱太高期望。她的教宗叔公却送了她个惊喜大礼包,传闻中有着天使容貌神只力量的圣骑士竟是真实存在的。一身盛装前来迎亲的骑士未婚夫骑在马上都好像在闪闪发光。她敢说包括她的姊妹和女伴们在内,她们谁都没见过那么俊俏可爱的男子。他的眼睛蓝得像夏日暴雨后的晴空,头发比伊阿宋的金羊毛更闪亮。而且他很有礼貌温文尔雅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真正的骑士。

帕尼科家的小公主看到未婚夫的第一眼就已万劫不复坠入爱河,这位同她年龄相当的骑士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理想型。她对他哪哪儿都十二分满意,女孩的快乐心情很快也感染到从拉韦纳一路陪嫁而来的其他随行人员。如果说这些阿尔卑斯山以南来的客人在之前还对帝国第一骑士心存“伪圣骑”的芥蒂,那么在见到西里尔本人后,单凭惊艳的第一印象负面情绪已消失太半。

这些人里也有见过前任宗座封授的灰发圣骑的,同那位不苟言笑令人生畏的兄长相比,气质亲和的弟弟西里尔明显更讨人喜欢。

接亲回京的一路上虽然帝国圣骑看上去怀揣心事时不时放空走神,可他对未婚妻始终保持着骑士应有的风度和体贴。既不轻浮也不冷漠,每次他来嘘寒问暖,为玛格丽特陪嫁的女伴们就会在裙袍底下用手指调皮地挠打新娘表达艳羡和激动之情。等骑士一离开,女孩们就立刻叽叽喳喳展开讨论,第无数次告诉玛格丽特她有多么幸运。

“他真是太完美了。”

“简直是上帝的杰作,不愧是如假包换的圣骑士。”

“见过这样的好男人再看看其他男人都不想结婚了怎么办?”

女伴们的玩笑把新娘的脸都逗红了,可她不知该怎么反驳她们,连她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就单方面陷入了爱河是多么可笑啊,对方会怎么想呢?他会像她爱他一样爱她么?那么漂亮的男子,想必他身边总会蜂缠蝶绕,如果未婚夫已经心有所属怎么办?夜深人静的时候玛格丽特也会紧张起来,她咬着自己的指甲担着未来的心。一会儿喜悦一会儿担忧,想着想着又难过起来,让泪水沾湿了衣襟。

带着忽犹忽喜和惴惴不安,他们终于一起到达了目的地帝都。

对第一次造访帝国首府的伊特鲁利亚人来说,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大婚典礼前玛格丽特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得很有限,按照礼制没有交换誓言的新娘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见无关外人。幸而这种煎熬不用持续太久,婚礼被安排在他们到达后的第三天,也是仲夏节当日。

对喧闹的婚礼玛格丽特已不记得太多,前来向他们表达祝福的人比她前半生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在一片纷繁里唯一能带个她心安的只有一直陪伴在旁的丈夫。她完美的另一半,仿佛阿波罗在人间的投影。他们形影不离,她能感到他同她一样紧张,当他偷偷把手伸过来主动抓住她的手时,玛格丽特的心跳漏了一拍。两个岁数相仿的年轻人在那一刻达成了默契,婚姻是他们的联盟,他们会成为彼此最坚定的依靠。

比热闹的庆典更考验这对新婚夫妻的是合房仪式,这种古老风俗象征着新人在亲族好友见证下得以结合。这种风俗在不同地区通常依照当地习惯略有出入。在西法兰克,合房仪式在亲友围观下把新婚夫妇送上床就告圆满结束;而在伊特鲁利亚,嘉宾们会在新房外摆上座位隔门观礼。玛格丽特发现在帝都情况又有所不同。这对害羞的新婚夫妻双双坐上新床后,前来观礼的人不减反增。客人们齐声唱完祝福颂歌后也没有退出门外,而是退到了新房的另一端,那里提前已摆放好数排坐席好像剧院的观众席。司礼官宣布仪式开始后一道厚重的帘幕被降了下来,隔断在观众席和新床之间。

玛格丽特知道这是大婚必要的流程,但她依然感到害羞。因为帘子毕竟不比房门,朦朦胧胧间她依然能看到一众幕后观礼人员。这其中包括了刚刚成年的奥托皇帝,陪同送嫁的帕尼科侯爵,帝国的若干公爵亲王以及许多花枝招展的命妇。

其中大部分对于玛格丽特而言纯粹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要在这些陌生人的见证下完成与丈夫初次结合,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来说实在压力不小。可她很快发现身边的丈夫比她还尴尬,他的手脚都是僵硬的。西里尔的笨拙瞬间让玛格丽特心中涨满了怜爱,她不但没有嘲笑他,反过来耐心地手把手指导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不要在意他们,就当他们不存在。”新娘在丈夫耳边偷偷说,“隔着帘子呢他们看也看不清的。”

妻子的安慰让西里尔略略宽了些心,婚礼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被动地赶来赶去完成别人要求他作的事。连手按圣经发誓也是照本宣科无意识跟着主教念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么。穿上华丽沉重的礼服被打扮得跟偶人一样,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好新郎可比打仗累多了。要不是身边有个坚强的女孩和他同甘共苦,他真想当场落跑。

“接下去该怎么办?”问完这问题他就想抽自己一巴掌,如果结婚是一场战役他的成绩一定算一败涂地。

先行一步陷入爱情的新娘却并不嫌弃这个笨头笨脑的小丈夫,她潜藏的母性本能被激发出来把手僵脚硬无处安放的男孩拥进怀里。

西里尔侧着脑袋靠在妻子胸前,瞪大了眼睛盯着她轻薄的睡衣底下鼓起的乳房。他开始有些后悔,实在应该提前练习一下为新婚之夜作好准备。这几年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络绎不绝,可每次他想试试开荤就被好友哈木宰以各种理由冷嘲热讽最后不得不放弃企图。

“送上门来的女人也敢要,这城里到处是长梅毒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拉伯人总是这么说,好像默认一切在情事上主动热情的人都不干净,可他自己说归说却并不禁欲。按他的理论,花钱买来的快乐可以选择有得保障,比免费送货上门的安全得多。

“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帮你筛选几个。”哈木宰很狡猾,他知道他这么一讲,西里尔的胃口就算倒尽了不会再生出兴趣。

现在回想要不是有这么个劝退专家成天给自己洗脑,西里尔也不会快二十六岁了还处男在室,如今落到同新婚妻子合房都手忙脚乱无所适从。一股懊恼涌上心头,西里尔都没意识到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还在想着一个男人。

玛格丽特不可能钻进西里尔的脑子里了解他的想法,她还当他是在害羞。这么高阶的贵族总不会头一次见到女人胸部吧。至于瞪到眼睛发直吗?她有些好笑挠了挠丈夫的头发,轻声说:“别光看啊,舔舔它。”说完这句女孩的脸也快滴出血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初夜竟是由自己来主导。

好在她的丈夫虽然比她高大得多,在床上却像条小狗一样听话。被心爱的男人吸吮乳房让玛格丽特心跳迅速加快,幸福感在胸膛炸开,她难以抑制发出情热的呻吟,下体湿得一塌糊涂,她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接纳这个男人了。

“放进来吧,”她朝他耳语撒娇,“求求你,赶紧放进来。”

她胸前那颗蓬乱的金毛脑袋却抬起来傻气冲天地咦了一声,气得她噗嗤一声笑喷了出来。怎么有在床上这么笨的男人啊?玛格丽特都不敢确定西里尔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但不管怎样她都觉得他可爱极了。她对新婚丈夫的爱意多到快要涌出胸膛,“我让你把这个东西放进来。”

她说着用手抓住了丈夫胯间已经抬头的阳具,尺寸不大不小挺标准,可惜藏在被子底下看不到。要不是碍于屋里还有一堆隔帘看戏的外人,她真想揭开被子把她相貌堂堂的好丈夫从头到脚端详个遍。她也不介意让他看看她,她自知是个美人,不会羞于向他展示自己的胴体。根据西里尔今晚的青涩表现来看,他对女人身体的无知程度实在与他的贵族地位不大相符。玛格丽特觉得有必要在未来四下无人时好好给丈夫上几堂生理课,改进一下他的床上表现。

至于今晚,就由她来主导吧。新娘一但擅自决定就鼓起勇气伸手去抓住了丈夫的下体把它引到自己湿润的入口,她红着脸把滚烫的龟头贴上自己柔软湿热的外阴上下摩挲,把自己分泌的爱液涂上丈夫梆硬的生殖器为它上了层润滑。过程中她可以清楚听到丈夫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手中握着的阳具也越来越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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