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发见习骑士已经热到脑袋冒烟,长时间剧烈运动让他的汗流浃背面庞绯红,平时冰冷眼睛都变得春水汪汪。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歇一歇了,这么拼命出汗再不喝点什么恐怕要脱水。
但他并不喜欢突然出现的拉韦纳主教,他也认出了对方,并且很快回忆起之前听到的关于此人的花边新闻。一想到这人昨天给自己的那枚可疑的弗罗林,柏拉吉尔就倒足了胃口。他勉为其难向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去场边兀自拿起长颈玻璃水壶顿顿顿把一整瓶冰镇泉水怼进了肚里。
主教死盯着他不断咽动的喉结,咽着口水舔了舔嘴唇。围观的卫兵中有人已看出他的急色病又要发作,纷纷叉手等着看好戏。然而他居然忍住了,或者说那个乡下来的灰毛蛮子没给他发挥的机会。他牛饮完一壶冰水,用脏兮兮的袖子把嘴一擦,就去拾起自己的外套衣物准备离开。
帕尼科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让自己的目标跑掉,小步追着跟了上去。“您今晚有安排吗?我有个小宴会……”
“大人,我已有安排。”柏拉吉尔急于摆脱这块牛皮糖,根本不等对方把话说完。
“那就明晚,礼拜天也行。我会在罗马待很久……”
“我不会。”
“您不会什么?”
“不会待很久。”
“那更好,我也不是常驻罗马的,这次是宗座陛下邀请我过来……”
柏拉吉尔以前只见过他弟西里尔被男人纠缠不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遇上这种奇葩事。若是西里尔被缠上,通常不是西里尔自己动手就是他来动手,用拳头把登徒子物理劝退。在柏拉吉尔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用老办法赶跑粘着自己不放的恶心家伙时,他望见了自己的救星。身材丰硕的塔玛亚斯嬷嬷像个秤砣一样等在大门口,充满威严。
柏拉吉尔很欢喜看到她,哪怕已经成年能够独当一面,面对从小将自己哺育长大的人,他也不能免俗会自然而然生出孩提时代的依赖心。
“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远远就朝她喊,完全无视帕尼科在身边的叨叨不休。
“圣天使堡的人告诉我说你跑圣达马索园来了,我的孩子你来这儿来干嘛?”塔玛亚斯见面就开始不满,“你衣服怎么那么湿,掉池子里了?”
“他一直在同教皇卫队的卫兵们演武。”厚颜无耻的帕尼科不请自来抢答道。
塔玛亚斯狐疑地看了这位主教模样的大人一眼,本能觉得这人热心得不对劲。
“您是?”
“罗伯托德帕尼科,敝人是拉韦纳的采邑主教。”一旦进入猎艳模式,帕尼科大人就变得相当平易近人,哪怕对待地位远低于自己的目标对象也能表现出神职人员现在已不多见的谦和亲人。
但柏拉吉尔并不想给予他时间同自己的嬷嬷发挥亲和力影响,粗鲁地打断了对话,他询问塔玛亚斯特地赶来圣达马索的原因。
“有客人找您。”
“客人?什么客人?”
在得到帝国确定的答复前,教宗可还没打算公开寻回圣骑士的消息。如今在罗马有可能尚存些人脉关系的艾尔缇业已经离开,柏拉吉尔在罗马可谓举目无亲,谁会找上门来呢?
他带着这个疑问甩脱了缠人的帕尼科,骑着月光同嬷嬷一起回到住所,在客厅见到了一个做梦都没想到的故人。
在天主教的中心,教宗大人的鼻子底下看到哈里发的儿子堂而皇之出招摇过市多少带点离谱。柏拉吉尔简直有些佩服这人的胆魄。在摩苏尔时他对哈木宰印象可不咋的,然而时隔多年在异地重逢,他发现自己不但不想去告发对方还颇有些感慨。漂萍生活过久了,见到个能与旧日子能搭上点干系的故人都会自然生发好感——艾尔缇如此,西里尔如此,原来他自己也不能例外。
一身拉丁贵族打扮的哈木宰在宽敞的会客室里转了两圈,不时停下来细看柱上的精美浮刻,由衷夸赞了句:“你住的地方不错嘛。”
“我们今天才搬过来,这不是我租的。”总不能直说是宗座的安排吧。
“地方挺大,我怎么没看到其他人?”
柏拉吉尔立刻会过意来,意味深长看了阿拉伯人一眼,“你这么大老远特地跑来就为了见我弟?”
“怎么可能,只是正好顺路。”虽然哈木宰这么回答,可柏拉吉尔一个字都不信,他可没瞎,哈木宰瞅他弟的眼神很让他上火。
“您顺路顺到教皇国来了?”
“我正在游历列国,万城之城的罗马总得来一次。”
“我们也刚来罗马不久。不过很不巧,我弟他们已经离开了罗马。”
哈木宰注意到柏拉吉尔咄咄逼人,他心思细腻绝顶聪明,怎会想不到柏拉吉尔变色的缘故。西里尔的这位兄长,用西方人自己的谚语来讲就像守着菜园的恶犬,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不过安巴尔的埃米尔压根儿没打算从体力上同这块绊脚石正面硬刚,以智见长的人,有的是其他办法让对手难受。
“你们来了罗马的事我倒确实知道。”他坦白告诉他,“事实上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受人之托。”
柏拉吉尔感到疑惑,“受谁之托,格克伯里?”
“拜托……”埃米尔对柏拉吉尔直来直去的脑回路颇为无奈,他把手一摊缓缓道,“我停留的上一站是君士坦丁堡。在那里我见了位老朋友,我想你也认识他,沃里尼亚的沙库拉。”
听到这名字果然柏拉吉尔的眼神就变了,敌意和防备瞬间减轻,他面颊开始泛红,但依旧狐疑,“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跟沙库拉的交情可比你久,蒙古军队入侵他的家乡后他跟随难民潮向南逃难。途中我帮助过他。钱的事嘛,只是举手之劳。之后他去了拜占庭,但我们一直有联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保持联系?”
柏拉吉尔的问题荒诞得让哈木宰未曾预料,“等等,你以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吗?难道不是你俩好上了?”
这一句瞬间把柏拉吉尔怼成了熟虾,他开始结结巴巴试图否认。但哈木宰可没西里尔的兴致逗弄他,他不耐法地继续说道:“不管你俩是什么关系,今天我来找你就是尽个故人情谊通知你个坏消息,这位我们共同的朋友去世了。”
柏拉吉尔的辩解停在了半空里,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若木鸡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我们分别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会说没就没?”
“就是跟你分别之后出的事,我见到他时人已经不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木宰明显感觉到柏拉吉尔根本没有接受自己说出的事实,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见到他那样子的人都说他是中了邪,被脏东西上了身。”
然后他敏锐地注意到,自己一提到中邪柏拉吉尔脸上的血色就迅速褪了下去,一张脸白得吓人。
“有人觉得他是惹上了别西卜,你见过苍蝇从活人嘴里爬出来么?”说到这里他不再继续了,因为对方看上去好像快要晕倒。
柏拉吉尔眼神躲闪倚墙而立,手臂撑在边桌上勉强维持着站立姿势,但他的脸色实在不能再差。哈木宰在心中暗暗欢呼一声,之前他只是凭蛛丝马迹作出猜想,现在柏拉吉尔的表现很大程度上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测在大方向上正确。
“我不知道你同沙库拉之间有什么交情,但他显然很重视你这个朋友,临终还拜托我送你一件礼物。”
柏拉吉尔眼神恍惚,哈木宰知道此刻这人的脑子已经乱作一团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眼看时机已到,他把早准备好的底牌打了出去。
“我想你也见过这人,”他一拍手叫进个仆从模样的人来,“他是沙库拉的贴身仆人,沙库拉把这个仆人留给了你。”
柏拉吉尔抬眼瞥了进来的家伙一眼。他确实见过他,一个长得并不起眼的中亚人,在君堡时这人几次赶着马车来接过沙库拉回家。
“一个奴隶?”
“不,拉克金不是奴隶,他是个很能干的跟班,对沙库拉而言就像兄长一样亲切的朋友。但沙库拉现在死了,他也需要一个新东家。”
“是沙库拉让他来跟着我?”
“故人遗愿,我仅代为转达。”哈木宰看柏拉吉尔还有些犹豫决定再推他一把,“听说你要当骑士了,却还没个随扈。”
柏拉吉尔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贴身侍从,但他也知道当骑士的总要有随扈。此前他跑到圣达马索园寻卫队的晦气,提供给教宗的理由也是为了挑个称意的随扈。
“如果你不想要,那我收留他也行,总不能让他睡大街去。”
“他可以留下。”柏拉吉尔终于决定答应,“既然是沙库拉的意愿,我不会亏待此人。”
“行,那我在罗马的任务已经完成。”哈木宰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准备离开。
“你特地来找我就为了报丧?”
“我倒是想见见你弟,但他已不在罗马了不是吗?”
“他们去帝都了。”
柏拉吉尔的直言不讳让哈木宰意外,他知道柏拉吉尔很反感自己跟西里尔勾三搭四。但柏拉吉尔有他自己的想法,虽然他并不喜欢阿拔斯的埃米尔,可他本能感觉到哈木宰对西里尔并无恶意。远离故土,长期处于半流浪状态中的孤独寂寞柏拉吉尔自己比其他人更清楚。
为了回报柏拉吉尔的坦诚相告,哈木宰临别前也明白告诉他:“如果你想打听沙库拉临终的状况,你可以问拉克金。他负责了沙库拉的后事,还为他扶了棺。”
哈木宰一离开柏拉吉尔的住处,等候在外的几个法里斯就迎了上去亦步亦趋跟随他。
“单独让一个奴隶留着当桩子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个大胡子法里斯不是很相信让钦察人担任重要内线。
“不用担心他反水,”说这话的是同拉克金和沙库拉在君士坦丁堡一起驻扎了快一年的法里斯克伊米尔。
“你那么确定?”
“瓦哈卜老弟,我还能骗你。那钦察人把死掉的罗斯人当心肝宝贝,灰毛害死了他的心上人,他不得恨死他。”
“那罗斯人真是灰毛害死的?”
“是不是不重要,只要拉克金觉得是就行。”
“埃米尔您觉得呢?”
一直没吭声的哈木宰冷笑了一声没回答。”
“不如直接把灰毛杀了干脆。”大胡子瓦哈卜心思简单又粗暴。
“你们留在罗马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成功刺杀一个圣骑。”哈木宰懒得同他的突厥法里斯科普何所谓伊卡洛斯传说,人只有自己碰了壁才会得到教训,“不过我不奉陪,克伊米尔你跟我走。”
“您要去哪儿?”
“北上,去看看帝国的皇帝。”
法里斯们吓了一跳,一致认为埃米尔亲身继续深入法兰克国家内部太冒险。
可哈木宰却豪迈笑说:“发起十字军的罗马都敢来,不肯参加圣战的皇帝还不敢见么?”况且他还得去帝都找个人,一个同他一样带着鹰的家伙。“别着急我的蝴蝶,”年轻的埃米尔温柔地抚摸着臂上的鹰,“你很快就能见到嚆矢了。”
钦察人拉克金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的人生本应是围绕木器生意展开的鸡零狗碎,简单平淡无关紧要,命运的因缘际会却让他现在留在一位法兰克骑士老爷身边当间谍。静下来的时候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荒诞,很多人都夸过他脑子灵活人聪明,可他再聪明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蒙古入侵,老家的战乱,沦为奴隶,认识沙库拉,被迫和他发生关系,每一件事都是他被动被命运推着走。他都不敢肯定自己后来迷上沙库拉是不是一种自发的感情。
但不管那是不是爱,可以确定的是他难以接受他的突然死亡。就算沙库拉的健康早就被药物所摧坏,就算他一直活得很不快乐,但只要罗斯人活着,拉克金的生活里总还有星点亮光有些许盼头。他竭尽所能地想让沙库拉过得好些活得久些,而这一切在一只诡异的苍蝇从沙库拉的嘴里爬出来后全部化为泡影。
亚美尼亚的瓦尔丹说害死沙库拉的是别西卜,而埃米尔告诉他引来别西卜的是圣骑士。
“自打知道老格克伯里的发现后,我就对这个阿珀斯特尔家族作了不少研究。涉及和该家族的社交生活过去就充满了厄运,意外和异事。”哈木宰颇为惋惜地说,“我该早点提醒你们的。”
真的是灰头发的法兰克人为沙库拉招来的死亡吗?其实拉克金并不很信埃米尔看似诚恳的神棍推论。可他依然忍不住憎恨柏拉吉尔。沙库拉出事前的状态明显是陷入了爱情,而那恋爱的对象并非兢兢业业守在他身边的拉克金而是从天而降的柏拉吉尔。
不自欺欺人地讲,沙库拉会选择柏拉吉尔非常合理,他年轻英俊武艺高强,肉眼可见会在不久之后成为一位令人神往的完美骑士。与此人相比,拉克金自知没有一点优势。然而嫉妒从不会因自知之明而消弭,差距只会催生出更大的怨恨。
哈木宰警告过他,没有接到命令前不准擅自策划刺杀。“如果他是真是阿珀斯特尔后裔,你不但不会得手而且会为自身招来灾祸。比起引火焚身,长期留在未来的帝国。
-大马士革城-
用头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拉克金刚还没进大马士革的城门就遭卫兵拦下,他被要求摘去头巾露出面孔和头发。不过很快他又被放了行,因为平平无奇的中亚人实在长得跟火热通缉中的灰发圣骑一点不搭边。几乎所有过境的男子都遭到盘查,连非穆斯林女性也被摘掉了头巾面纱挨个端详。圣骑士失踪的消息已经在本地传播开来,这让事情变得格外棘手。拉克金还没莽到带着个半死不活的通缉犯招摇过市到处碰运气。他一出沙漠就从贝都因人手里买了头带驼轿的骆驼,又不知打哪搞来身女人行头,也不管伤者乐不乐意就给他换上了。可就算伪装成遮得严严实实的撒拉逊妇女,柏拉吉尔银发灰瞳的扎眼长相还是把危险系数提到了令人害怕的等级。
谨慎的拉克金不想冒险,所以他进大马士革时只身一人,接下去该怎么走总得先探探路。柏拉吉尔人是在琐珥丢的,琐珥已经是目前十字军控制势力的最边缘,他没有往回走而是追进了埃米尔们控制的沙漠,单凭这点教廷应该不难猜出他们的大宝贝现在是身陷敌方腹地了。主教们急归急,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总不能恬着个脸去问大马士革埃米尔穆阿扎姆帮忙寻找走失儿童吧。毕竟该走失人士可是吉哈德的重点照顾对象。
十字军不方便深入进来找人就只有靠圣骑士自己走回去,可这几天消息已经传开,撒拉逊的王公们早就对这位据说杀不死的基督之剑恨得牙痒,不管是生擒还是杀死他都会在伊斯兰世界赢得无上光荣。于是连远在埃德萨的好事之徒都纷纷南下,热烈加入了这场多方参与的圣骑狩猎大赛。穆阿扎姆作为萨拉丁的后人,又是已故格克伯里将军的忘年之交自然不会错过此次大好机会一雪前耻。出城巡逻的法里斯明显比平时多得多。其治下的所有大小村镇清真寺都颁布了通缉令,凡遇有银发灰瞳个子高挑的法兰克人必须认证的无畏勇士兼混账王八蛋。蒙古和花剌子模的旧怨由来已久,一个活蹦乱跳的札兰丁牵动着整个西线蒙古军队的心。这些年下来,蒙古人多少也看清了点当地局势,像摩苏尔的阿塔贝格这样专长行政外交的统治者,一百个不想同蒙古交恶。如果遣一支骑兵队不携带攻城器械急行过境剿匪,阿塔贝格和埃米尔们就算听到风声也大概率睁眼闭眼。
行军最要紧的总是粮草,急行军携带辎重原本就非常有限,这支蒙古骑兵队追着狡猾如狐转进如兔的札兰丁,一口气竟冲到了安条克边境,这行军距离早已超出预算。没了回程口粮的蒙古人果断发挥游牧特长,决定从过往商队身上搞点给养。亚美尼亚商团偏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在蒙古人的视野里,后者秉承天予不取反受其祸的信念果断来抢。
巴图鲁斯钦布赫这一抢不但抢到了给养,还有个意外之喜,他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个子最大的女人。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审美趣味大相径庭,擅长骑射喜欢摔跤的蒙古人,审美观同崇尚弱柳扶风小蛮腰的突厥苏丹们完全反着来。女人大个子越大越健壮,代表越能干活越好生养。大个子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也往往会是巨汉,成为巴图鲁的概率越高。
柏拉吉尔的个子搁骑士里都算高挑的,原本他装死卧着就没事,可他非要逞强站起来同蒙古人对峙就显了身高。这些蒙古人见惯了脸如盆手如扇一巴掌能扇飞三个儿子的大额吉,看到个子戳天但眉目精致的柏拉吉尔,哪会想到这样的美女还能有假?至于脸上那点疤根本不算个事儿,草原人整天打打杀杀女人都剽悍得很,有点疤还增加魅力值。
于是骑兵队本来抢完拍拍屁股走了,只带走细软和口粮,让他们掳个人还嫌带着麻烦呢。可事情涉及抢婚大家就来了劲,再麻烦给队长的安达捎个大个子媳妇总还能够的。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拉克金才慢慢琢磨出来的,不然换在当时他就能抽上柏拉吉尔几个大耳刮子,人活着该怂还得怂!
话分两头,十字军和撒拉逊人谁也没料到在奥伦特河畔发生的这场突袭把他们都在搜寻的焦点人物悄无声息就给带走了。送到最边的鸭子都咬不到,让埃米尔们十分恼火。可他们受到的打击远没有远在罗马那位大。野心勃勃的宗座自打知道他好不容易寻回的正牌圣骑士,让帝国皇帝不敢正面对峙的天主之剑,居然才用了不到六年就又不见了。这跟哈丁之战丢失真十字架几乎是一个级别的灾难事件。原本身体状况就不佳的宗座遭逢噩耗当场就气厥了过去,消息传到奥林帕斯差点没把玛莱利笑抽风。
这些年影子皇帝经由埃米尔哈木宰的穿针引线已经和塞尔柱人开始了友好协商,他想通过谈判以赎买的形式拿回部分圣城控制权。比起宗座陛下喊打喊杀的忠仆们,塞尔柱人对帝国的世俗统治者印象好得多。双方联络频繁,故而帝国对黎凡特地区形势的了解一点不比让十字军和骑士团在黎凡特安了家的罗马少。教廷的眼线渗透不进奥林帕斯,可皇帝的眼线却能渗透进罗马城。圣骑久未寻回,教宗日益病笃,一段时间来奥林帕斯里堪称好消息不断。
玛莱利心情糟糕时往往愈发刻薄,可他近来心情甚佳,于是连带闯了大祸被押送进京的西里尔也跟着得到了优待。他甚至没有戴上镣铐也没有被送进监狱,一回京就被软禁在自己府邸中等候发落。
期间哈木宰四处游走希望能再次面见影子皇帝,可乐意见他的只有傀儡一样的小皇帝奥托。这位小皇帝感情上倒是很关心自己的老师,但他只是个摆设毫无实权。就算明天玛莱利要把西里尔拖出去吊笼子,奥托皇帝也无权否绝其决议。
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日子难熬却非亘永。西里尔被软禁后的第三个月月初,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为帝国圣骑带来了最高意志下达的判决。
哈木宰在走廊里比西里尔更早见到了来访者,一个脸上敷粉毫无表情的男人。他对这人有点印象,在欢乐宫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可那人却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在他与西里尔的会晤中让埃米尔陪同在场。
“陛下吩咐整件事只能与圣骑士本人单独谈。”他无情地说,“我们谈完以后您可以向骑士本人了解详细内容。”
哈木宰很不喜欢这人的说法方式,他令他不寒而栗。但很快有其他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早上就去了城门口待命的克伊米尔刚遣人传来消息,的黎波里来的客人已经到达。事情怎么就都挤到了一天来呢?埃米尔深感头疼,但同时他也为好友高兴,自打贝济耶的灾难发生后郁郁不乐的西里尔终于要迎来头一件喜事——他心心念念的嬷嬷终于要回到他的身边。
西里尔和特使的会晤并没有进行太长时间,来访者在塔玛亚斯抵达前就离开了。哈木宰有些好奇,来自欢乐宫的使者能带来什么消息。就他所知艾尔缇的父亲似乎与影子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后者不会直接对帝国圣骑出手。西里尔至今连奥林帕斯的门都没摸到,这让哈木宰很难不感到庆幸。使者走后他却发现自己的朋友状态变得很奇怪。这些天来他虽然无精打采却并非现在这般心神不宁。
金发骑士花了好半天才注意到他的埃米尔好友已经来到近前。他身体前倾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惶恐不安。哈木宰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像抚摸一条小金毛犬。
突然西里尔问他:“你知道了是么?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知道什么?”哈木宰的手停了下来。
“我哥失踪了。”
该来的总会来,哈木宰也知道柏拉吉尔失踪的消息不可能永远瞒住西里尔,“我只是不想你担心。这毫无帮助。”
“可那是我哥!我的亲生双胞胎哥哥!”
“他也是和你抢夺圣骑士头衔的人不是吗?”
“那不是抢夺,都是些政治操作,根本不关他的事!”
“不是因为他,你不会遭到那么多非议。这些年来他甚至一个解释哪怕一封信都没有,因为教廷圣骑的平行存在你忍受了多少污蔑和怀疑。”
哈木宰知道这样讲对柏拉吉尔不公道,可人会偏心,就算哈木宰心知肚明身为哥哥的柏拉吉尔才是正牌货。可他是个异教徒,哪位基督之剑更名正言顺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可以确定的是,被皇帝当作棋子使的西里尔并没有错,哈木宰不希望他为此背负内疚。
西里尔在二十岁以前和柏拉吉尔形影不离,就算这些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外部原因结了些心结,哥哥依然是他最亲的人。
“上帝啊,我甚至把塔玛亚斯从他那儿带走了。”他懊恼地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西里尔当初想着把塔玛亚斯接回来纯粹是认为已经中风的嬷嬷不应当再继续留在黎凡特吃沙子。他是个好心肠的孩子,满心希望能让抚养自己长大的嬷嬷来帝都享几年清福。而现在他方才得知柏拉吉尔正生死不明,此举就太容易令人误解,简直好像他已认定柏拉吉尔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这不是你的错。”哈木宰温柔地摸着西里尔的脑袋,很想帮他开解掉一些内疚感。但毫无作用,一想到塔玛亚斯很快就要到了,西里尔的恐慌摆在了脸上。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嬷嬷,塔玛亚斯会怎么想他。他甚至异想天开地企图躲起来,让哈木宰去应付他自己的嬷嬷。
然而当他们重逢,西里尔的担忧并没有发生——不是黑嬷嬷变得含蓄了,而是她中风后半个人都无法动弹,说话出现障碍很难讲出成串的流利语句。她只能以复杂的眼神沉默凝视她久别重逢的孩子。
看到塔玛亚斯中风得如此彻底却让哈木宰暗自松了口气,接下去这位老妇人要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宁可她生活不能自理也无法正常说话,只需要安排几个仆人去伺候便可。府上多一个中风的人跟多一盆盆栽似乎无太大区别。然而于西里尔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眼下一个不能说话的塔玛亚斯还不是最让他头疼的。更大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使者带来的建议西里尔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好友:如果柏拉吉尔一直不出现的话,帝国将会寻求同教廷和解,把仅剩的阿珀斯特尔,也就是西里尔自己恢复为能得到世俗和教廷双方认可的唯一圣骑。
这建议太理想化,连哈木宰都觉得是在异想天开,“罗马不可能同意这样作。”
“如果宗座还在的话是不可能。”
“什么意思?”
“使者告诉我现在宗座……或者该说前任宗座已经病故了。”
奥林帕斯的消息是如此灵通,哈木宰暗自吃惊他在罗马安插了探子都还没有得到这重磅消息。
“就算这一任教宗没了难道下一任就会和帝国和解?”
“丢失圣骑会给教廷带来巨大压力,信徒们会因此产生怀疑。如果让帝国拥护的主教当选的话,世俗和教廷和解可以大大减少平信徒中罗马威信的丧失。”西里尔眼神黯淡,“这种事并非没有发生过。教廷人士和帝国的共同利益加上伊特鲁利亚城邦们的内部矛盾,肯定会有人愿意合作。比如拉韦纳的帕尼科家族,在我哥受封前他们就结了怨。现在来自这个家族的锡耶纳主教是下任宗座的热门人选。得到帝国的资金支持,帕尼科家族的教宗一旦上位很可能会同意帝国的建议。”
“若真如此,对你来说也未必是坏事。”哈木宰内心还觉得如果让西里尔担当唯一的圣骑对阿拉伯世界来说还好些。一个冒牌圣骑就无法仗着不死神佑成为十字军不断发动战争的底气。当然这样作对于柏拉吉尔肯定不够公平,可他都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往日做事很靠谱的拉克金的消息,在心底深处哈木宰也开始怀疑,那个灰发怪胎大约是真的永远消失在了沙漠里。
精明的埃米尔没有注意到一向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西里尔这回却并未和盘托出,他隐瞒了使者转达的其他要求。在新教皇当选前一切还是未知数。西里尔本人并不很希望迎来这一波和解,尽管这种和解可以让他逃脱眼下最大的麻烦——免于因杀死皮埃尔神父而被开除教籍。
可时运这种东西一旦上门,既挡不住也逃不掉,奥林帕斯使者造访后的第三周来自罗马的“噩耗”传遍了帝国上下。在所有基督徒的翘首以盼中,不到三个月西斯廷教堂的屋顶就冒出了白烟。来自帕尼科家族的主教在帝国皇帝强大的金援赞助下顺利当选。而在圣地方面,柏拉吉尔也一如所料依旧了无音讯。这位曾经数度展现神迹,令撒拉逊人闻风丧胆,被口口相传描绘得有如神话人物的圣骑士走进朱迪亚沙漠后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一些趋炎附势的说法开始流传,在不怀好意的流言里连前任教皇的病故都被描述成了膜拜伪神的天罚。为了明哲保身,枢机们开始挪动屁股转换阵营,在帕尼科家族得候选人当选后,还公开坚称柏拉吉尔没死的大主教只剩下了前任教皇的书记官贝内文托主教和远在圣地的安条克大主教。但他们的力量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逆势而行。
新教宗上任立刻把结束分裂状态,重新恢复一位受到世俗和教廷双重认可的圣骑摆上了议程。但罗马的合作不可能不带着附加条件。
在奥托皇帝举办成人礼的当日,一副镶着金框的女士肖像画被交到了西里尔手里。画中的少女雪肤红唇,眼睑微微下垂好似含羞带怯,雪白的头巾盖在她金色的头发上显得圣洁而美丽。
亲手把这幅肖像画交给西里尔的小皇帝奥托兴奋地向他介绍:“几年前我就听说过这位玛格丽特帕尼科小姐的芳名,看来传言不虚真是位大美人。她是新教宗的侄甥女。其母亲一脉也相当显贵,她的外祖父是阿普利亚公爵,表哥是阿拉贡国王。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绝对不坑您,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理性上讲,西里尔又何尝不知这门婚事好得不一般,放十年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能如此轻松娶得一位公主。更不用说通过这桩同教宗家族的联姻他不仅可以将贝济耶发生的往事一笔勾销,还能得到新教宗力挺,成为得到完全认可的唯一圣骑。可他也清楚意识到如果依计而行成为唯一的圣骑,也就彻底堵死了柏拉吉尔可能的回归之路。然而他不能用这个顾虑作为回绝理由,因为帝国从没承人过教廷封授的那位圣骑。
习惯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权贵们很难理解西里尔这种近乎幼稚的顾虑。贵族家庭子弟从青少年时期就做好了未来要同兄弟姊妹争夺继承权的心理准备,手足感情淡漠成为一种常态。但西里尔的孩提时代却完全以平民身份生活在民间。在穆斯林为主的摩苏尔城,少数派的基督徒需要团结友爱才能合作求存。双胞胎兄弟从小坚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之情自然不可同惯于内斗的寻常门阀子弟相提并论。
其他人不能理解他的犹豫,从小抚养他们长大的人却不会不清楚。西里尔把婚约之事一推再推无限拖延,逐渐引起了罗马方面的不满,这种不满同样也来自帝国内部。每个环节都按照预先计划精准完成的玛莱利对手里这个小阿珀斯特尔如此推诿愈来愈不耐烦。在影子皇帝的耐心耗尽之前,帝国骑士迎来又一位奥林帕斯特使。
第二位特使趁夜而来,他揭下帽子的一刻,西里尔愣了五秒钟。他全然没有准备好,该以什么表情和心态与阔别将近六年的父亲重逢。
发色比西里尔稍浅的中年男人虽然依旧俊美却已显出老态,他的鬓间夹杂白发,精神也不是很好。这对感情相当一般的父子互相端详了半晌,彼此都因对方的变化而暗暗吃惊。西里尔的震惊更多一点,因为在他印象里艾尔缇虽然不能算很标准的骑士,作为军人还是完全够格。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已全不是当年那个挥鞭扬马的雇佣军头子,他的气场变了,变得是如此彻底。不仅是年岁增长带来的沉暮颓靡,更添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他的皮肤变得苍白细腻,举手投足之间甚至有些女性化倾向。这天之前西里尔从未想过会把女性化同艾尔缇联系到一起。当年哪怕全摩苏尔的人都知道沙洛索帕队长同阿塔贝格苟且,也从没有人说艾尔缇有一丝女气。可现在的他浑身散发出西里尔很熟悉的气息——他时常在耽于声色的其他帝都贵族身上感受到类似的腐化气息。
这样的艾尔缇让西里尔无法不产生联想,这些年来他没有花多少精力去寻找身在帝都却从不出席任何公开社交活动也罕少通信联系的艾尔缇,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艾尔缇是有“前科“的人。自双胞胎记事以来,他们的监护人傍大户卖屁股的形象就根深蒂固。不明所以就受封当了帝国第一骑士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西里尔还没蠢到把这当自然现象。他多少有点数自己的好运背后脱不开艾尔缇的运筹帷幄。可只要艾尔缇不说,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荣华富贵和监护人卖屁股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不然光是想想都要心态崩溃。
艾尔缇不希望西里尔总当只埋头露屁股的鸵鸟,他非常辛苦地为自己赢得了这次破例出宫的机会。就是为了来说服西里尔接受帕尼科家的婚约——在玛莱利彻底失去耐性以前。连艾尔缇都不敢保证一旦超过耐心的临界点,蜘蛛一样阴暗盘踞在奥林帕斯里的影子皇帝会作出什么没下限的事来。
他无视西里尔的眼神,开门见山就要求他接受先前的提案。
“这是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你必须结婚。“他声色俱厉告诉年轻人,”你的受封誓词和教廷版本有出入,你没有发不婚誓,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不管是法理角度还是情理角度,这桩婚姻都不存在问题。“
西里尔没想到时隔多年重逢,艾尔缇一句好话没有上来就要逼他结婚。
“问题不在这里!”他愤怒地说,“难道你只能考虑到这些吗?如果我和教皇的侄甥女结婚成为唯一圣骑,那哥哥怎么办?他只是失踪又不是死了!为什么你们在谈这桩事时完全把他的立场排除在外?别人我还能理解,可怎么能连你都这样。难道柏拉吉尔不也是你儿子吗?”
艾尔缇被这一句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费了好大劲才按捺住冲动没把真相说出口。
“你现在能保住你自己就不错了,你哥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担心。”说这话时他眼神躲闪,其实这一句艾尔缇也是说给自己听,东方太远他鞭长莫及,眼下他宁愿现实点先保住眼前这个闯了祸的傻瓜。
可西里尔不能接受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如果哥哥回来了发现我鹊巢鸠占,到时候我怎么解释?我们是不是还要决斗一下分个胜负?”
“他不会回来了!“艾尔缇突然断喝,“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吗?新教皇来自帕尼科家族,柏拉吉尔在罗马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帕尼科家族的主教,现任宗座的侄子。帕尼科家为了这桩旧案同前任宗座反目成仇甚至不惜破坏伊特鲁利亚传统同帝国结了盟,你觉得现在的罗马还会欢迎你哥回来么?”
西里尔只知道拉韦纳的帕尼科家和柏拉吉尔有嫌隙,并不知道双方的梁子结得这么大,他大惑不解却依然顽固想帮兄弟辩护:“哥哥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一定是帕尼科家的干了什么坏事。”
“关键不在于帕尼科家的干了什么,关键在于他还没受封就害的一位红衣主教在圣天使堡大门口被当众烧死。在伊特鲁利亚,血缘纽带比这儿的强很多。得罪一个就得罪全家,就算柏拉吉尔真的回来了,新教宗也不会让他恢复名位。”说到这里,艾尔缇郑重地盯住了西里尔,“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出事。你要明白你不仅仅是你自己一个人。你背负着阿珀斯特尔的姓氏和血脉,我可以手按圣经发誓你身上的圣血是真实的,如果你不让它延续,那它会以自己的方式得以延续。”
艾尔缇亲眼见过伯父为传承天使之血被迫付出的血腥代价。可西里尔对此一无所知,这些威胁在年轻人的耳朵里听来并不比梦呓更具可信度。但姓氏的延续确实成为一种无形压力压到了他头上。
艾尔缇敏感察觉到儿子的动摇,他决定再推他一把。
“你难道不想自己孩子拥有比你们更富足美好的童年么?“说这话时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你们小时候,为了买战马和盔甲我甚至没有余裕给你们买一匹摇摇马。“
“什么是摇摇马?“西里尔至今懵懂。
艾尔缇看着他不禁苦笑:“那是一种玩具木马,我小时候有两匹,一匹的眼睛会动,还有一匹带着可拆卸轮子。我敢说苏丹的儿子都没那么棒的玩具。”
“你以前从没说过这些。”
“因为我很惭愧,你们还小的时候我总是捉襟见肘无法给予你们像样的童年。”
“可我们的童年并不糟糕,我甚至觉得棒极了。”西里尔诚恳地说。
“那你告诉我,如果两者里头选一种,你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上哪种生活?”
这个问题很尖锐,西里尔大可以说自己的童年有多满意多无悔,却无法替自己的子孙擅作抉择。
“抚养我长大送给我那么多玩具的人也是走进了同一片沙漠,他再也没有走出来。”说这些话时艾尔缇的声音平静到可怕,“所以如果你问我柏拉吉尔会不会回来,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把家族和姓氏如此轻率地置于险境。当外界已经变化时你必须跟着动起来。不然你会掉下去,带着父辈们的努力一起掉进万劫不复。”
艾尔缇来得突然离开得也干脆,在谈话途中这位父亲表现出来对儿子的关爱少得可怜,他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如果西里尔不是那么心烦意乱应该不难觉察到这一点。可惜艾尔缇的劝诫已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甚至不敢提起另一个一直没说出口但确实左右着他不断推迟婚约的原因——他不知道该怎么同哈木宰讲这件事。
正常情况下这根本不会是个问题,如果是奥舍尔订婚西里尔一定要大大地恭喜他,并真心为好友组织家庭感到高兴。然而对象如果换成了哈木宰,似乎一切就变得微妙起来。帝国圣骑和他的埃米尔好友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可他们的关系从没超越友情。另一方面,西里尔发现自己很高兴哈木宰同他一样长期保持快乐单身汉的状态。这种默契无疑是相互的。如果西里尔不高兴哈木宰去结婚,那么反过来肯定也是一样。被落下的那个肯定会光火,至少西里尔自己这么以为。
出于这种心态,就算由小皇帝当公证人接受了和帕尼科小姐的婚约,西里尔依然迟迟没有把自己订婚的消息告诉向来无话不谈的好友。可纸包不住火,何况他的埃米尔好友还经营着基督教世界内部最大的异教徒情报网。像玛格丽特帕尼科与西里尔阿珀斯特尔订婚这么大的花边新闻只要不刻意压着根本瞒不住。
在西里尔出发去博登湖迎接未婚妻的前一周,哈木宰找到他大发雷霆。刚开始阿拉伯人还能维持冷静表象同他就订婚一事对质真假。尽管多方情报已经确凿坐实了西里尔即将成婚的事实,可在得到本人确认前哈木宰依然拒绝相信,在职圣骑士居然可以成婚?这种操作连撒拉逊人都闻所未闻。
而西里尔也知道事已至此再瞒不过去,便把那日特使带来的条件和盘托出——早在得知柏拉吉尔失踪的最初,奥林帕斯已经敲定了和下任教宗联姻的计划。圣骑消失了二十多年,在世之人已没有几个还记得真正的圣骑士必须得发守贞誓终生不娶。在记忆力不比金鱼强多少的民众中建立正确记忆远比打压秉承旧习的老人们简单得多。尽管五大牧首中仅存其三之一的安条克大主教明确表达反对这桩联姻,拒不承认帝国的“伪圣骑”为唯一的圣骑士。可在西方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民心所向。
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乐意见到皇帝和教宗和解,而确保世俗和教廷握手言和的筹码就是由圣骑士西里尔迎娶帕尼科家的玛格丽特公主——没有比神圣的婚姻更坚固的纽带。
哈木宰终于意识到西里尔这婚是结定了,这引发了他巨大的愤怒。他大骂西里尔是个骗子,一直把订婚的事瞒着自己。现在他成了全帝都人的笑柄,枉为圣骑最好的朋友,却最后一个才得知对方即将结婚。
西里尔感觉哈木宰是话里有话,但在这场争吵中双方都没有把底牌亮明,于是就算闹到不欢而散也只能雾里看花。西里尔希望哈木宰只是一时之怒,等冷静下来双方还能再言归于好。可接下去的一周他连撒拉逊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哈木宰竭尽所能回避见面,不然他真没把握自己会不会气到同对方打一架。更可能的情况是西里尔自知理亏不敢还手单方面挨顿打。可哈木宰不会让他如愿,这次的事绝不是一顿拳脚能让他消气。长久以来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圣骑士必须终生不婚,天长日久他们有的是时间。突如其来的婚约打得他措手不及。
如果说十几岁初见时,埃米尔还能抱着玩玩的心态同西里尔相处。这么多年的精力时间灌注下去连哈木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无法再从这段关系里潇洒抽身。
可他的消极抵制无法阻止事情的客观发展,一周很快过去西里尔还是如约踏上了去博登湖的迎亲之旅。有气没处撒的哈木宰意识到能预先安排并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在西里尔出发去博登湖的同一天天,他通过一再要求再度觐见了奥林帕斯宫里的掌权人。
影子皇帝并不十分想见这位埃米尔,但他欠他个人情——全靠了阿拔斯埃米尔的牵线搭桥,他才能同远在千里之外耶路撒冷城里的异教徒搭上线。玛莱利那么聪明怎会猜不到哈木宰此次拜访的原因。如果阿拉伯王子是个蠢人,那倒省了他的事,解释了对方也理解不了就可以干脆不解释。可哈木宰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预设的拒绝理由就不存在了。
双方一旦正式沟通,皇帝很快发现文化信仰民俗的差异比智商差异还难以跨越。此前号称无所不知的玛莱利并不知道,一夫多妻的撒拉逊人对婚姻的态度竟比严格一夫一妻的基督徒严谨得多。
在欧洲,风流倜傥的骑士追求有妇之夫常被传为美谈,同样的情况如果出现在穆斯林国家,人人称羡的浪漫故事而会演变成可怕的石刑。法兰克人上至皇帝下到平民对他们在宿敌眼中的糟糕形象一无所知。在圣地,撒拉逊人经常嘲笑十字军贵族竟然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同其他男人单独说话——由此可见法兰克人应该也不会介意老婆同别人睡觉。撒拉逊外交官们欢快地把这些掺真掺假的轶事写进备忘用以流传后世更是后话。
哈木宰尽管已经相当融入法兰克人的社会,骨子里依然是个血统高贵的正派穆斯林贵族,他对法兰克人那套在别人的婚姻里寻找爱情的论调完全不能接受。玛莱利认为无伤大雅的事,对于埃米尔来说却变得完全不可接受。倘使西里尔一直不结婚,他们当然可以继续暧昧不清相伴相随。可一旦其中一方成为已婚人士,那么双方之间任何的可能就都完了。就算西里尔愿意出轨,骄傲的哈木宰也无法忍受自己插足一段合法婚姻沦为一个卑鄙的第三者——这全然违背了他从小受到的一切贵族教育和价值观念。
成长和生活在迥异文化环境中的法兰克皇帝不能理解撒拉逊人的固执,玛莱利可以把性生活都交由他人代理,他不明白埃米尔怎么就对一场走形式的政治婚姻如此纠结。
“你应当把精神和肉体分开来看,它们很多时候并不是完全统一的。贵族的婚姻只是一纸合同一个契约,不会有更多东西了。”他轻描淡写对阿拉伯王子说,“你总不能指望他一辈子不结婚同你厮混到老吧。他是个阿珀斯特尔,他有义务把他的姓氏延续下去。虽说真的我一点不喜欢他的家门,可你得承认阿珀斯特尔家的种子很不错,每一代都是。如果你养过极品良驹就该明白我的意思,让优秀的血脉断绝也属于暴殄天物。“
“西里尔不是您的种马。“
“他可以是,事实上每个背负姓氏的贵族都应该是,你应该也不例外。“皇帝突然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哈木宰自己,”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父亲对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看?“
这一下算是抓到了哈木宰的软肋,如果他没有远离巴格达,那么现在他肯定已经当了几个孩子的爹。阿拉伯王公子弟多早婚,就算哈木宰自己没有婚姻的意愿,他的哈里发父亲也不会让他违背穆斯林世界的公序良俗当一个被人戳脊梁骨的异类。哈木宰当前的自由自在建立在远离故土,缺乏上峰管制和家族压力的基础上。他再不乐意也得承认一点,西里尔没有同他一般放任自我随心所欲的前提条件。
埃米尔的突然沉默让玛莱利感到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他再接再励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明白,西里尔的婚事也是他父亲的意愿。“
“那您呢?您不难受吗?“阿拉伯人突然提出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难受什么?“
“西里尔的父亲,他同别人结婚还有了孩子,您不难受吗?“
哈木宰的严肃提问却引来了皇帝的一阵狂笑,他笑得那么厉害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在艾尔缇肚子里打过种的男人超过了三位数,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在皇帝自己的授意下当面完成。他很难同一个把婚姻看得如此郑重其事的阿拉伯人解释这种事。权力才是皇帝真正的阴茎,当这根阴茎足够粗壮时,他可以用它强奸任何东西。相较之下,肉体上发生的行为只是游戏而已,无足轻重也不值一哂。
“孩子,你太拘泥于表面的东西,“皇帝一边丝绢擦拭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教育年轻的阿拉伯人,”如果你能得到一个人的灵魂,那么他的肉体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附赠品而已。“
这听上去更像是魔鬼的说辞。哈木宰眼见在影子皇帝这里看来已讨不到一点帮助,心知代表帝国和教廷和解的联姻看来已势不可免,这带给他巨大的挫败感。
他开始终日沉湎酗酒——尽管对穆斯林而言这是一桩相当不得体的破戒行为。他甚至包养了个金发娈童。这种过去让他嗤之以鼻的苏丹行为,现在成了他逃避现实的方式。他的法里斯克伊米尔对此很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办法。十几年来埃米尔在法兰克人身上花的心思克伊米尔比其他人更清楚。西里尔的闪婚对于哈木宰是场灾难。如果米拉齐在身边就好了,克伊米尔心想,安巴尔的大总管是位蛇蝎心肠的阴谋家,绝不会坐看自家埃米尔吃这哑巴亏。
克伊米尔还在犹豫该怎么写封信给米拉齐,大总管的信鸽已先行一步落到他的窗台上。这只疲惫的小东西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失踪近半年的拉克金第一次联络了他的上峰。
法里斯立刻把鸽书给埃米尔送了过去。然而他一闯进房间,就很尴尬地看到他尊敬的埃米尔正把一个金发男孩按在桌上后入。哈木宰身上散发浓郁的酒气,房间里还有股鸦片烟的甜香。克伊米尔皱起了眉头,老实说他不介意埃米尔喝点小酒,或者像其他阿拉伯王公一样抽点鸦片甚至玩玩娈童也无伤大雅,可又喝酒又抽鸦片同时还搞娈童这五毒俱全可太不哈木宰了。要不是知道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克伊米尔简直要怀疑哈木宰是被哪位苏丹附了体,一下子什么坏毛病都学了起来。
即便看到有人闯入,哈木宰依然没打算把自己从男孩的屁股里拔出来。但他总算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带着厌烦的神情让法里斯解释他突然闯入的理由。
克伊米尔没有兴趣围观鸡奸,他尴尬地躲闪着眼神伸长胳膊把鸽书交给对方,“您预料的没错,他们没有死……“
哈木宰举起一只手阻止法里斯继续说下去,他一目十行很快就把鸽书看完,脸上很快泛起一丝愠怒血色。
“这么久没联系也没解释,开门就伸手要药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他又思索片刻,突然问克伊米尔,“你们一起共事过你应该清楚,那钦察人有没有药瘾?”
“肯定没有,在君士坦丁堡时所有的药都是提供给罗斯人的。”
“你确定?”
“肯定,那药的副作用很大会吃坏脑子,钦察人的头脑一直很灵,这点瓦尔丹也可以作证。”
“那他这药就是为其他人要的。”埃米尔和他的法里斯不约而同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共同的猜测浮上心底,但哈木宰还不打算说出来,“告诉米拉齐,药可以给他,人也得找回来。我们的钦察朋友有很多问题需要解释解释了。“
说罢他狠狠地顶了下雌伏的男孩,顶得那娈童尖叫起来。
如果教廷的圣骑没有失踪,后来一系列的麻烦也不会发生,更不会有西里尔迫在眉睫的婚事。柏拉吉尔的突然消失本身不是问题,由此引发的蝴蝶效应却深刻影响到了哈木宰。钦察奸细在整件事里根本没有发挥他应当发挥的作用,哈木宰的迁怒并非无理取闹。
可他已没有时间去纠正错误,西里尔大婚在即,而拉克金却远在不知名的亚洲腹地。哈木宰有十足理由发怒,现在就算米拉齐手眼通天也来不及赶在结婚庆典前让教廷圣骑归位阻止联姻的发生了。
玛格丽特帕尼科坐在用金色檩条装饰的豪华马车里忐忑不安地撩起窗帘一角窥着车外。她无暇旁骛博登湖沿途的美丽景色,目光全被斜前方骑在马上的未婚夫所吸引。幸福夹杂着羞赧让她白皙的脸颊泛出年轻健康的红晕。她从孩提时代就知道自己的宿命,贵族女眷终其一生逃不过政治婚姻。过早认命把对爱情的期望值压到最低,却临了迎来如此大反转简直有些可怕。第一眼见到未来的丈夫时她的内心几乎充满恐惧。她恐惧这样的幸运难道是真实的吗?会不会一切只是自己作的一场过于理想的美梦,等梦醒之后只能面对更大的失落。
政治联姻的对象因为无法由被联姻者决定往往不甚理想。玛格丽特的姐姐就嫁了个半只脚快踏进坟墓的老公爵,由是她从不对自己的婚姻抱太高期望。她的教宗叔公却送了她个惊喜大礼包,传闻中有着天使容貌神只力量的圣骑士竟是真实存在的。一身盛装前来迎亲的骑士未婚夫骑在马上都好像在闪闪发光。她敢说包括她的姊妹和女伴们在内,她们谁都没见过那么俊俏可爱的男子。他的眼睛蓝得像夏日暴雨后的晴空,头发比伊阿宋的金羊毛更闪亮。而且他很有礼貌温文尔雅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真正的骑士。
帕尼科家的小公主看到未婚夫的第一眼就已万劫不复坠入爱河,这位同她年龄相当的骑士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理想型。她对他哪哪儿都十二分满意,女孩的快乐心情很快也感染到从拉韦纳一路陪嫁而来的其他随行人员。如果说这些阿尔卑斯山以南来的客人在之前还对帝国第一骑士心存“伪圣骑”的芥蒂,那么在见到西里尔本人后,单凭惊艳的第一印象负面情绪已消失太半。
这些人里也有见过前任宗座封授的灰发圣骑的,同那位不苟言笑令人生畏的兄长相比,气质亲和的弟弟西里尔明显更讨人喜欢。
接亲回京的一路上虽然帝国圣骑看上去怀揣心事时不时放空走神,可他对未婚妻始终保持着骑士应有的风度和体贴。既不轻浮也不冷漠,每次他来嘘寒问暖,为玛格丽特陪嫁的女伴们就会在裙袍底下用手指调皮地挠打新娘表达艳羡和激动之情。等骑士一离开,女孩们就立刻叽叽喳喳展开讨论,第无数次告诉玛格丽特她有多么幸运。
“他真是太完美了。”
“简直是上帝的杰作,不愧是如假包换的圣骑士。”
“见过这样的好男人再看看其他男人都不想结婚了怎么办?”
女伴们的玩笑把新娘的脸都逗红了,可她不知该怎么反驳她们,连她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就单方面陷入了爱河是多么可笑啊,对方会怎么想呢?他会像她爱他一样爱她么?那么漂亮的男子,想必他身边总会蜂缠蝶绕,如果未婚夫已经心有所属怎么办?夜深人静的时候玛格丽特也会紧张起来,她咬着自己的指甲担着未来的心。一会儿喜悦一会儿担忧,想着想着又难过起来,让泪水沾湿了衣襟。
带着忽犹忽喜和惴惴不安,他们终于一起到达了目的地帝都。
对第一次造访帝国首府的伊特鲁利亚人来说,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大婚典礼前玛格丽特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得很有限,按照礼制没有交换誓言的新娘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见无关外人。幸而这种煎熬不用持续太久,婚礼被安排在他们到达后的第三天,也是仲夏节当日。
对喧闹的婚礼玛格丽特已不记得太多,前来向他们表达祝福的人比她前半生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在一片纷繁里唯一能带个她心安的只有一直陪伴在旁的丈夫。她完美的另一半,仿佛阿波罗在人间的投影。他们形影不离,她能感到他同她一样紧张,当他偷偷把手伸过来主动抓住她的手时,玛格丽特的心跳漏了一拍。两个岁数相仿的年轻人在那一刻达成了默契,婚姻是他们的联盟,他们会成为彼此最坚定的依靠。
比热闹的庆典更考验这对新婚夫妻的是合房仪式,这种古老风俗象征着新人在亲族好友见证下得以结合。这种风俗在不同地区通常依照当地习惯略有出入。在西法兰克,合房仪式在亲友围观下把新婚夫妇送上床就告圆满结束;而在伊特鲁利亚,嘉宾们会在新房外摆上座位隔门观礼。玛格丽特发现在帝都情况又有所不同。这对害羞的新婚夫妻双双坐上新床后,前来观礼的人不减反增。客人们齐声唱完祝福颂歌后也没有退出门外,而是退到了新房的另一端,那里提前已摆放好数排坐席好像剧院的观众席。司礼官宣布仪式开始后一道厚重的帘幕被降了下来,隔断在观众席和新床之间。
玛格丽特知道这是大婚必要的流程,但她依然感到害羞。因为帘子毕竟不比房门,朦朦胧胧间她依然能看到一众幕后观礼人员。这其中包括了刚刚成年的奥托皇帝,陪同送嫁的帕尼科侯爵,帝国的若干公爵亲王以及许多花枝招展的命妇。
其中大部分对于玛格丽特而言纯粹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要在这些陌生人的见证下完成与丈夫初次结合,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来说实在压力不小。可她很快发现身边的丈夫比她还尴尬,他的手脚都是僵硬的。西里尔的笨拙瞬间让玛格丽特心中涨满了怜爱,她不但没有嘲笑他,反过来耐心地手把手指导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不要在意他们,就当他们不存在。”新娘在丈夫耳边偷偷说,“隔着帘子呢他们看也看不清的。”
妻子的安慰让西里尔略略宽了些心,婚礼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被动地赶来赶去完成别人要求他作的事。连手按圣经发誓也是照本宣科无意识跟着主教念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么。穿上华丽沉重的礼服被打扮得跟偶人一样,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好新郎可比打仗累多了。要不是身边有个坚强的女孩和他同甘共苦,他真想当场落跑。
“接下去该怎么办?”问完这问题他就想抽自己一巴掌,如果结婚是一场战役他的成绩一定算一败涂地。
先行一步陷入爱情的新娘却并不嫌弃这个笨头笨脑的小丈夫,她潜藏的母性本能被激发出来把手僵脚硬无处安放的男孩拥进怀里。
西里尔侧着脑袋靠在妻子胸前,瞪大了眼睛盯着她轻薄的睡衣底下鼓起的乳房。他开始有些后悔,实在应该提前练习一下为新婚之夜作好准备。这几年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络绎不绝,可每次他想试试开荤就被好友哈木宰以各种理由冷嘲热讽最后不得不放弃企图。
“送上门来的女人也敢要,这城里到处是长梅毒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拉伯人总是这么说,好像默认一切在情事上主动热情的人都不干净,可他自己说归说却并不禁欲。按他的理论,花钱买来的快乐可以选择有得保障,比免费送货上门的安全得多。
“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帮你筛选几个。”哈木宰很狡猾,他知道他这么一讲,西里尔的胃口就算倒尽了不会再生出兴趣。
现在回想要不是有这么个劝退专家成天给自己洗脑,西里尔也不会快二十六岁了还处男在室,如今落到同新婚妻子合房都手忙脚乱无所适从。一股懊恼涌上心头,西里尔都没意识到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还在想着一个男人。
玛格丽特不可能钻进西里尔的脑子里了解他的想法,她还当他是在害羞。这么高阶的贵族总不会头一次见到女人胸部吧。至于瞪到眼睛发直吗?她有些好笑挠了挠丈夫的头发,轻声说:“别光看啊,舔舔它。”说完这句女孩的脸也快滴出血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初夜竟是由自己来主导。
好在她的丈夫虽然比她高大得多,在床上却像条小狗一样听话。被心爱的男人吸吮乳房让玛格丽特心跳迅速加快,幸福感在胸膛炸开,她难以抑制发出情热的呻吟,下体湿得一塌糊涂,她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接纳这个男人了。
“放进来吧,”她朝他耳语撒娇,“求求你,赶紧放进来。”
她胸前那颗蓬乱的金毛脑袋却抬起来傻气冲天地咦了一声,气得她噗嗤一声笑喷了出来。怎么有在床上这么笨的男人啊?玛格丽特都不敢确定西里尔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但不管怎样她都觉得他可爱极了。她对新婚丈夫的爱意多到快要涌出胸膛,“我让你把这个东西放进来。”
她说着用手抓住了丈夫胯间已经抬头的阳具,尺寸不大不小挺标准,可惜藏在被子底下看不到。要不是碍于屋里还有一堆隔帘看戏的外人,她真想揭开被子把她相貌堂堂的好丈夫从头到脚端详个遍。她也不介意让他看看她,她自知是个美人,不会羞于向他展示自己的胴体。根据西里尔今晚的青涩表现来看,他对女人身体的无知程度实在与他的贵族地位不大相符。玛格丽特觉得有必要在未来四下无人时好好给丈夫上几堂生理课,改进一下他的床上表现。
至于今晚,就由她来主导吧。新娘一但擅自决定就鼓起勇气伸手去抓住了丈夫的下体把它引到自己湿润的入口,她红着脸把滚烫的龟头贴上自己柔软湿热的外阴上下摩挲,把自己分泌的爱液涂上丈夫梆硬的生殖器为它上了层润滑。过程中她可以清楚听到丈夫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手中握着的阳具也越来越硬。
“进来。”她口头上这么命令着,手却已等不及丈夫做出反应,主动把那根东西往自己的阴道塞了进去。但玛格丽特忘了她自己也只是理论上勉强能给丈夫当当导师,她毕竟还是个处女,阴道口不比熟妇可以轻松任由男人快进快出。初夜这样硬塞胡来让这对新婚夫妻马上陷入了尴尬境地。看到妻子疼痛,西里尔哪里还敢硬往里挤,只卡进个脑袋就不上不下停在了半途。玛格丽特疼得忍不住拍了好几下丈夫的胳膊,可一察觉西里尔要打退堂鼓往外退,她又着急起来,双手按住了他的屁股,把对方胯部按向自己。
“直接进来。”她强忍着痛对他说。
“这行不通,你会受伤的。“
“不会,第一次肯定不容易,就算见了红也是正常现象。“
“那你能放松一点吗?我根本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