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冬青正在跟荀若水汇报情况:“听雨阁那边几位小姐下午又过去呆了一个时辰才离开,没打听她们说些什么,只是夏紫说中午三小姐过来找她要了张去年生辰宴的流程。”
“长芷办事还是周全的,不过你们不用特意交代下人配合她们,我想看看她们各自的本事。”荀若水慢悠悠地说道。
冬青笑了笑说道:“几位小姐都是极好的,这点小事倒难不倒她们。”
荀若水自然知道这个生辰宴会成功,但以何种方式成功才是她关心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笙她们五个人都在忙碌中度过,上午的课业并没有停止,她们只好每天下午分头去做自己的事情,然后晚上聚头商量一下进度和细节。
很快四月初九那天就到了,宴会定在晚上,因为这天并不是休沐也不是太学放假的日子,所以宴会开始得很晚。
谢笙和其它四个人从下午就一直呆在她们选定的场地里做准备,这是一个花园里专门用来宴客的大院子,里面有一座完好的戏台,只需要再装扮装扮就可以派上用场,她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定的这个地方。
虽然夫人让她们好好操办,但是谢笙还是觉得动静越小越好,因为有戏目的原因,她强烈要求找一个有现成台子的地方,谢长芷赞同了她的提议。
四月已经热了,虽然这座院子一楼和二楼都极其开阔,但她们还是选择了把宴会的地点定在了二楼,这里微风吹拂,更为凉爽。
到了晚间,两位姨娘最先过来,她们各自送了谢笙一份礼物,谢笙行礼表示谢意,然后请她们先入席。
接着是三个少年过来,谢笙见为首的那名儒雅少年眉目间与谢长汐有些相像,便知这位应该是大少爷谢长清了,除了谢笙,其它几人与他们都是相熟的,便也没有拘礼,直接站在院子里说笑起来。
谢长芷拉着谢笙走到谢长清的面前,笑着说道:“大兄,这位就是我们今天的寿星六妹妹谢笙。”
谢笙先行了一礼,跟着谢长芷说道:“见过大兄。”
“第一次见六妹妹,没有什么准备,只有一块长寿玉锁送上,希望六妹妹长寿安康。”谢长清微笑着说道,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谢笙。
谢笙接过去,微笑着表示感谢。
另外两名少年见状也赶紧送上了自己的礼物,谢笙也一一表示感谢。
众人落座交谈了一会儿,荀若水和谢渊才一起过来,众人都起身行礼。
谢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
“今日是家宴也是小六的生辰宴,大家都不要拘束,都先坐吧。”荀若水站在谢渊身旁说道。
众人落座,只有谢长芷走到荀若水的身边询问是否先看戏,荀若水看了谢渊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点了点头,谢长芷见状就走到二楼栏杆的边缘处打了个手势,戏台上便有了动静。
谢渊看着谢长芷,眼光却飘向了谢长汐,在他心里,长汐虽是她的嫡次女但毕竟是面前五个女儿最为年长的,这种组织牵头的事情理应是她来做。
但谢长汐对此毫无所知,她正和兄长谢长清坐在一起,不知聊些什么。
事实上谢长芷向她建议过,但是她实在不耐这些麻烦,便坚决拒绝了,在长汐心里,比起很少见到的父亲谢渊的看法,她更在意自己的感受和母亲荀若水的看法。
荀若水也注意到了自己丈夫谢渊的目光,略一思索,她便懂了谢渊的不悦,于是亲自为谢渊倒了一杯果酒,说道:“老爷,庄子里新送来的果子酒,您尝尝,长芷一直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这次宴会组织得不错。”
谢渊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说道:“长芷守成有余,开拓不足,长汐也太过傲气了些。”
荀若水知道谢渊这是对长汐抱有更多期待,她虽自承不会教导孩子,但不论是在兮州还是在京都,她都见过很多很出色的女孩子,她知道谢渊是希望长汐能够不那么恃才傲物,向那些贤良淑德的女孩子靠拢。
“不同的人眼睛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长芷看到的东西长汐看不到,长汐看到的东西长芷也看不到,老爷,替她们找到合适的归处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荀若水没有看谢渊,看着栏杆淡淡说道。
谢渊闻言扭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荀若水这副淡漠的模样,他心头的些许不悦也因此凝滞了,多年来,荀若水几乎没有同他发生过争执,但他也留意到一般荀若水生气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冷漠起来。
她现在在生气,生气自己说他们的女儿了,谢渊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无益,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同时也为荀若水倒了一杯果子酒。
“你这又观察了几天,觉得哪个合适?”
荀若水注意到谢渊的动作,又听着他的问话,知道谢渊这是给她台阶,她也无意与谢渊争执,于是说道:“原先我就在长芷和谢笙中间犹豫,这几天下来长芷办事甚是稳妥,连我也极为满意,但就是老爷刚才说的那样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若她去陪公主,恐怕效果和柳家一样,纵使稍强,但想来也想不到哪去,还是那句话,不同的人眼睛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长芷看不到公主眼里的东西,自然无法真正走进公主的目光中。”
谢渊皱了皱眉,看向了谢笙,说道:“那就只剩谢笙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安静些。”
“嗯,虽然观察时日尚短,但毫无疑问她是个少言不爱出头的孩子,即使这次是她的生辰宴,她也主动淡化了自己的存在感。”
“主动淡化,”谢渊有些惊讶,说道:“她很少出来,还能有这种分寸感,确实不错,你……很看好她?”
“算是吧,本来我觉得她经验少会太紧张而出现生硬,但这几天我却发现生硬虽有,但是她却很坦然不怕犯错,我想这是对待生硬最正确的态度了吧,毕竟生硬只能依靠时间和经验来改变。”
“若真这样,她的眼力和能力倒还可以,不过经验的差距不是一时半刻能赶上的,她毕竟才从院子里走出来几天,还生了场大病。”
“她的病应该是好了,不过我对她的不足有不同看法,正是这种生涩才会更容易取信于人,她不能帮助公主,但能让公主帮助她也不失为一种成功,反正我们也不会在此刻轻易站队,长远来说,收获公主的友谊是现阶段最划算的。”
听到荀若水的话,谢渊眼睛一亮,他还没有想过这个角度。
“那就让她去。”谢渊说道。
荀若水笑了笑,说道:“我想她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和长芷去一样。”
荀若水和谢渊有些严肃的谈话并没有影响到谢笙愉悦的心情,虽然旁边坐的是有些嫌弃她的谢蔓,但看着戏台上那热热闹闹的画面,她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今晚的宴会是两人一桌,谢长汐主动说要与她的同胞兄长谢长清坐在一起,其余的人就很好分配了,谢长芷和谢长萱一起,谢蔓不得不与谢笙一起,不过因着戏目是她精心准备的,所以见着谢笙那一脸没见过很高兴的样子,她也翘起了嘴角。
因着是夜间,戏目只演了两出便停了,接着是荀若水起身祝福谢笙并赐予礼物,谢笙接收并道谢,荀若水和谢渊又分别说了些勉励儿女们的话便开始真正的宴会。
宴会上荀若水频频提问众人,不过都是些平日里的生活小事,两位姨娘也都十分凑趣,一场宴会下来竟是半刻也没有冷场,少见的十分热闹融洽。
谢笙心中的暖意也不由得加深了一层。
……
……
第二天,谢笙照常来到听雨阁,其他人还没有过来,她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外头波澜不惊的湖水,有些出神。
每当闲下来的时候,死亡的阴影就会笼罩着她,谢笙知道自己消除不了,只能尽力适应,所谓适应就是熟悉,熟悉就是长时间的在一起。
现在,就是她与死亡阴影相处的时间。
谢长汐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谢笙那有些凝重的背影。
“怎么了?”她少见地先出声说话,这也是上次偈言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
谢笙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死亡的阴影也随之隐去,她转身笑了一下,说道:“在担心你们今天会不会过来,昨天太高兴忘了这件事。”
听到谢笙说昨天高兴,谢长汐身上的疏离便少了些,说道:“母亲没说停课,她们自然都会过来。”
果不其然,就在她们说话的空间,其他三个人也陆续到了。
可是奇怪的是老师一直没有过来。
半个时辰后,荀若水出现在了听雨阁。
众人行礼,但都有些不解。
“今日过来,我是想说一件事情,无忧公主六月份要去南山学宫学习一段时间,需要我们家和柳家各出一个伴读,”荀若水平静地看着众人,继续说道:“我和你们父亲决定,咱们家让谢笙去,听雨阁的课程就先暂时告一段落,你们各自回去好生消化,然后各自写一篇心得交给我,我再给你们准备下一阶段的课程。”
“南山学宫是什么地方?咱们还有专门给女子开办的学校吗?”谢笙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问道,当然,听到荀若水的话,她心中有更多不解,但那些都不适合现在问出来。
荀若水挑了挑眉,说道:“我们大夏并没有什么女子学院,南山学宫是大将军林无知在先帝的支持下办的一所小型学院,公主去那里自有公主的道理,我们身为臣子,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就这样,不必多说了,谢笙,你回去准备准备。”
说完,荀若水便走了。
留下了一脸呆滞的五个人。
谢长汐最先转换心情,她走到谢笙面前说道:“南山学宫就是谢长清想去又被拒绝了的那个地方,你好好去看看,回来告诉我。”
说了,便率先走了出去。
谢长芷也反应了过来,不过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公主伴读,论身份年龄,当然谢长汐是第一人选,第二是她,但母亲和父亲却都选了谢笙,父亲昨天才见过谢笙,是因为昨天她做得不够好吗?她心头有些难过,平日里再温柔随和,也很难抵挡失败这种情绪的冲击,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冲着谢笙点了点头,便带着谢长萱走了出去。
谢长萱走之前倒是对着谢笙笑了笑,还比了个鼓励的手势,她一向对这些事情全无感觉。
听雨阁里只剩下谢蔓和谢笙。
“为什么是你?”谢蔓不悦地说道,“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你!”
谢笙没有说话,她在思考伴读的事和朝堂有多大关系,月嬷嬷说过无忧公主是皇上的胞妹,仅凭这个身份就可以断定这件事和朝堂有很大关系。
明明说过不会让她掺和进朝堂的事的,谢笙心情有些低落。
“你不要以为装哑巴就可以糊弄过去。”谢蔓继续嘲弄道。
“如果你真的那么介意,不如去找夫人让她改变主意。”谢笙说道,然后走出了大门。
谢蔓愣了愣,回过神来,谢笙已经出去了。
“走得还真快,还用夫人来吓我,果然昨天的戏目都喂了狗,真是可恶!”谢蔓羞恼地说道,她自然知道伴读的事情是和她无缘的,但怎么偏偏是谢笙,府里就她们两个身份一样,如果谢笙多了一层伴读的身份,岂不是最下面的就只剩她。
可是她也不敢去找夫人,想着以后独自垫底的日子,她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但随即她又想到这里是听雨阁,其他人都走了,肯定会有人进来找她,她赶紧用袖子擦干了眼泪,装作无事地走了出去。
谢笙出了听雨阁,就直奔正院。
荀若水早料到她会来,提前便让冬青等在门口等着。
谢笙跟着冬青进了正房。
荀若水让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包括月嬷嬷和梅嬷嬷。
“想问什么就说吧。”荀若水看着谢笙说道。
谢笙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低下了头,说道:“您说过,三个条件不会和朝堂有关。”
荀若水看着她低头失落的模样,有些诧异,她还以为谢笙会更理直气壮些,不过,她又想到了昨天谢笙高兴的样子,明白了是最近听雨阁的课程和昨天的那场生辰宴让谢笙无法直视她,虽然是冰冷的交易,但到底多了些情分,果然不出门的孩子很容易收买,荀若水想道,不过,她的心头又有些欣慰。
不过,谢笙想岔了,她似笑非笑说道:“去做公主伴读不是条件,而是机会,第一个条件是另外一件事,等你离开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不是说做了噩梦吗?我想早些离开会让你的心情好些,帮我办事成功的几率就大些。”
最后那句话很明显是玩笑话,谢笙并不相信荀若水会因为这种理由就选自己去做公主伴读,必然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能选她。
“做伴读的目的是什么?”谢笙抬起头问道。
见谢笙丝毫没有笑意,荀若水叹了口气,想道这个小孩子还真是无趣,不过她还是开口了,“无忧公主去南山学宫是替皇上做事情,但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不想掺和,所以我想让你去,因为你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是最保险的选择。”
她并没有把昨夜和谢渊的谈话告诉谢笙,至于这两套说辞到底哪套是她真正所想,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谢笙闻言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还是比较能够接受。
“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东西我都会为你准备好的,最主要的是你身边人不够,我会让冬青这两天再给你送两个贴身侍女,她们今后就是你的人,离开之前,你和她们要尽快熟悉。”
谢笙点了点头。
让谢笙意外的是,第二天,冬青就带着两个新的侍女过来了,谢笙这才知道这两个人是早就准备好要给她的。
两个侍女一个名叫百荔,一个名叫杏珠,都是冬青从正院里头的小侍女们提拔上来照顾谢笙的,她们只比谢笙大一岁,月份上百荔稍大些,也比较稳重,杏珠则更为讨喜。
冬青送完人就走了,谢笙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然后把她们交给了林嬷嬷。
虽然荀若水告诉她最好和两个侍女尽快熟悉,但她还是觉得这些事情交给林嬷嬷就好。
谢府才刚刚有了熟悉的感觉,便又要去一个崭新而陌生的地方,纵使知道此行没有坏处,她依然心头有些沉重。
南山学宫、林无知、无忧公主、荀若水的第一个要求,这些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她想不出来,只好做些事来调整自己的心情。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屋子,首先是书柜,她将借来的书都整理出来,准备还给藏书阁;将以前写的笔记都装到了一个小木盒中,然后上了锁;又将一套新的笔墨纸砚打包好,准备带走。
林嬷嬷交代完两个新人,进来看见就是谢笙忙碌的样子。
“小姐,您这是急什么?我刚才问了冬青姑娘,说是起码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那个什么学宫才会开学。”林嬷嬷笑道。
“我知道,”谢笙停了下来,“不过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不准备再借了,早些还回去也挺好。”
林嬷嬷一愣,那些书是谢笙昏迷前刚刚借来的,这些天小姐忙来忙去,怎么会突然看完了呢?
“小姐,你又熬夜看书了?”林嬷嬷有些生气。
谢笙这才想起这堆书是前世看过的,她这段时间根本没碰,她不知如何辩解,只好沉默。
林嬷嬷以为她是默认,但也不好真的发火,只好又数落了她几句,然后抱走了那摞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谢笙不看书就开始在院子里活动身体,荀若水听说后,让身边的秋石过来指导谢笙,省得她瞎动又昏迷。
谢笙听过秋石的课,知道她管的是府里女眷们的出行和人事变动,却是第一次知晓秋石的武艺居然也不错。
“我父亲是个镖师,从小跟他练过,后来夫人又给我请了个师父。”面对谢笙的疑问,秋石演示了一些拳脚后,言简意赅地说道。
至于秋石怎么从镖师的女儿成为了谢府的侍女,那肯定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秋石没有说,谢笙也没有问。
“我只是想锻炼下身体,听说南山学宫在一座山上。”谢笙说道。
“这样的话从跑步开始好了。”秋石说道,然后带着谢笙在星竹院的附近开始绕圈。
几圈下来,谢笙脸不红气不喘脚步依然轻盈,秋石这才诧异地停了下来,谢笙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一样,假装一脸无辜地看着秋石,说道:“怎么停下了?”
秋石绕着她走了一圈,才说道:“你身体挺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秋石依旧每天带着谢笙跑步、练五禽戏、扎马步、打拳,谢笙一整套下来实际上也不觉得如何疲累,但为了不吓到秋石,她还是时不时地喊累歇息,饶是如此,秋石也对谢笙刮目相看。
在这些日子里,宫里也传来消息让谢笙五月二十九去城外的某处去和公主汇合,然后一起去南山学宫。
谢笙找秋石要了份京都及其周围的详细地图,才知晓南山学宫在的那座山就叫南山,在京都的西南方向七十里的地方。
……
……
很快,就到了谢笙该离开的那一天。
谢笙在正院里和众人一起用了早膳,才在门口拜别荀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