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变化(下)(1/2)

小顺子出门后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先找了一个小太监去请自己的师父福山公公过来伺候皇上,才赶紧向着宫门走去。

他师父才是这点苍宫的总管太监,也是先帝留给皇上的老人,只是前几日他师父染了风寒,才让他在皇上跟前顶替,如今皇上让他出宫,点苍宫岂能没有个管事的,他只能让人去请师父过来,幸好昨晚他去看过师父,知道师父已经快好了。

就在小顺子在宫门口牵马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辆马车,小顺子好奇地看了一眼马车的徽记,原来是陶乐大长公主的车驾,想来是向太皇太后请安的,他也不甚在意,就拉着马低头退在一旁。

谁知陶乐大长公主一掀车帘就看见了他的脸。

“顺公公,这是要出宫?”

陶乐认出了这牵着马的小太监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小顺子,便出声打了个招呼。

小顺子见被认出来了,赶紧把缰绳递给一边的禁卫,上前请安。

“奴才见过殿下,卫国公府的舒朗公子回城了,皇上让奴才去请他进宫。”

“哦,原来是找舒朗呀,那本宫就不耽误顺公公的公事了。”陶乐一听没什么要紧的事,便也没有再打听。

“恭送殿下。”

直到陶乐大长公主的车驾完全过去,小顺子才直起身,接过缰绳,向宫外奔去。

陶乐已年近四十,只是自出生以来就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岁月很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起来,她就像才刚刚三十岁的女人。

她坐在车内,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车内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嬷嬷闲聊着。

“九嬷嬷,你知道舒朗为什么突然回城吗?他不是当众宣称要成为虎贲军的统领再回来吗?”

“殿下,那只是舒公子的玩笑话,即使他是皇上最亲近的伴读,也不能无视军纪想当统领就当统领的,老奴听说舒公子这次回来是因为星辰阁的木念姑娘来为卫国公夫人诊脉。”

“哦,卫国公夫人身体又不行了?”

“听说没有大碍,不过,木念姑娘不知怎么又到谢府去了,今早有人看见她的马车从谢府出来。”

“谢家的手可真是越来越长,宫里知道这件事吗?”

“木念姑娘刚才进宫了,宫里应该知道吧。”

两人说着说着,马车就停了,说是马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陶乐只得和九嬷嬷一起下来,步行前往太皇太后居住的万拂宫。

不多时,陶乐一行人便到了。

太皇太后刚刚午休醒来,陶乐被喊进后殿。

宫女正在梳理太皇太后的满头银发。

陶乐熟练地接过宫女的梳子,亲自为老人打理头发。

“你来的正是时候。”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陶乐的手。

“能为母后梳头是儿臣的福气。”陶乐也笑了笑,顺着回道。

过了一盏茶功夫,陶乐就为老人梳好了一个简单又大气的发髻,太皇太后很是高兴。

陶乐又伺候老人换了衣服,两人才坐下来喝茶。

“说吧,进宫来除了来看我,还有什么事情?”太皇太后端着茶碗问道。

“母后真是明察秋毫,其实除了儿臣想念母后之外,青州的梁王兄也一直思念着母后,他派人送了一封信到儿臣府上,托儿臣替他向母后请安。”

“嗯,还算他有这份孝心。”

“梁王兄还问他的世子姬臻什么时候能回去?毕竟姬臻明年就要及冠了。若是明年还不能回去的话,他想请母后主持姬臻的加冠礼,还让母后替姬臻挑一个妻子。”

“嗯,我知道了,他倒是对儿子挂念得紧,不过,臻儿确实年龄大了,也该给他好好物色物色,你家的容姝和皇上、无忧也都该开始相看了。”

“容姝,儿臣还想多留两年,母后,你知道的,儿臣最喜欢这个女儿。”

“我没记错的话,容姝已经快十七了吧,也该相看起来了,这事不能再拖,你心疼她年纪小,就在京都里找户好人家就行。”

“是,母后,是儿臣想差了。”

“嗯,你回去也先替臻儿看看,弄些人选让我来瞧瞧。”

“是,母后。”

……

……

谢府星竹院内,谢笙看着桃花,不知道木念的事情该如何下手。

她既不认识木念,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认识的就是林嬷嬷,母亲、父亲、弟弟、奶嬷嬷这些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早在六岁的时候就全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些年来,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座小院子和林嬷嬷。

谢笙有些寒冷,也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亡,也不知道为什么死后又让她回到十三岁的时候。

想着这些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谢笙的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一直注视着她的林嬷嬷赶紧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见温度有些高,就伸手把她抱回了屋子。

谢笙没有反抗。

沉浸在自己孤独世界里的她生不出一起力气来。

林嬷嬷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轻轻说道:“小姐,您再睡会吧,等您一觉睡醒,身体就会好的。”

“嬷嬷,我睡不着。”

“那我给您唱个曲子吧。”

说着,林嬷嬷就搬了个凳子坐在谢笙的床边,轻轻唱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调子,谢笙一愣。

这是林嬷嬷刚来星竹院的时候,见她晚上坚持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时在院子里唱的。

林嬷嬷那时知道谢笙睡不着,想用这曲子安抚她,却不想屋里的谢笙越听越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呢?谢笙回忆着,那个时候她在兮州服完百天的孝,就和奶嬷嬷一起来了京都,路上,奶嬷嬷病了,来这的第一天晚上,还有两个婆子来抢母亲给她留下的玉佩,她撞了柜子,惊动了夫人,奶嬷嬷拖着生病的身体去保护她,夫人给她们换到了星竹院,还打了那两个婆子,后来,奶嬷嬷病重,也走了,她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再后来,林嬷嬷就来了,开始唱这首曲子。

原来那个时候是因为思念和恐惧睡不着觉呀,谢笙静静地想着,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这段往事,很容易看清一切。

后来怎么睡着了?是因为林嬷嬷的曲子吗?谢笙继续想着。

不是,听着林嬷嬷的曲子,她的思念和恐惧没有丝毫减少,甚至因为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而有所增加。

再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再后来,因为睡不着觉的身体越来越难受,她终于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把父母和奶嬷嬷教给她的东西都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确认都记下来之后,把那些纸张和玉佩都埋在了桃花树下。

记在心里,她活着的每一天他们就与她同在,记在心里,除非她死没有任何人都把它们抢走。

因为这样做了,这样想通了,后来,她才听着林嬷嬷的曲子睡着了,才接受了林嬷嬷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啊。

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谢笙突然不那么冷了。

不管为什么死,也不管为什么生,更不管有没有人怀疑她,既然如今还活着,她就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怀着这个坚定的信念,谢笙的身体慢慢放松,紧绷的大脑神经也一点点松动。

精神和身体的疲惫一点点涌现,将谢笙很快包裹进去。

谢笙溺在里面,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她看到了很多画面。

独自跪在灵堂……

满头是血站在奶嬷嬷的旁边,面对着夫人……

黑暗中蜷缩在床上,满脑子充斥着自己所思念和恐惧的……

桃花树下挖土埋盒子……

林嬷嬷带回藏书楼的书……

在桃花树下发呆、在后院竹林里发呆、站在星竹院门口发呆……

和林嬷嬷一起扫院子、热饭菜、弄热水……

和林嬷嬷一起在混乱的街道上奔跑……

转头看见那一抹银色……

闪着金色光辉的桃花树……

……

……

这些画面时而有序,时而错乱,最后都渐渐远去,藏入谢笙的心底最深处。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谢笙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依旧挂在东边的天空中。

喝了两碗惊心熬制的粥,又喝了一碗汤药,谢笙才被允许起身。

她揉着撑满的肚子,慢慢挪到门口,眼睛微眯看着院中灿烂的阳光,嘴角不由得扯开了笑容。

她第一次觉得简简单单的几缕阳光也如此美好。

“林嬷嬷,我觉得自己好了。”谢笙笑眯眯地回头说道,一脸满足惬意的模样。

林嬷嬷看着也笑出了声,她觉得小姐醒来之后似乎放开了心扉,从前,小姐从不会笑得如此灿烂,只会在看书或发呆的时候嘴角微笑,也从不直视别人。

放下就好,林嬷嬷在心里想着,这次也算因祸得福。

直到身子被太阳晒得发烫,谢笙才进了屋子,靠在床边的榻上,自己倒了两杯茶,自斟自饮地喝着。

林嬷嬷则拿起针线,开始绣一个半成品的香囊。

谢笙瞧了一眼,觉得非常熟悉,记忆中她身上挂过一样的完整式样的。

原来真的是死后又回来呀,连这香囊也一样,谢笙在心里默默想着。

那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回来了,还被星辰阁的人看过,她以后的生活会发生变化吗?

肯定会的,谢笙想到如果不变的话,三年半之后等待她的不还是死亡嘛,不变的话,那她为什么要在这世上坚持三年,迎来同样的结局呢?

可从哪里去找这一线生机呢?

谢笙有些无处着手,她来到这星竹院就没出去过,逃亡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生活的京都,林嬷嬷虽时常给她带些小玩意小吃食回来,可她知道那是林嬷嬷让她儿子去买的,林嬷嬷也很少去外面。

什么都不知道,那只能先出去看看了。

“林嬷嬷,我好了是不是要去给夫人请安呀?”谢笙问道。

林嬷嬷眼睛一亮,她早就觉得小姐应该出去走动走动,尤其现在长大了,为着今后的生活,也应该出去和夫人以及其它几位小姐打好关系,以前小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不好劝说,这次竟然主动提出,真是一个好变化!

“确实该去,还要给冬青姑娘准备一份谢礼。”

“那嬷嬷去准备吧,我们午膳后过去。”

……

……

午膳后,正院里,荀若水正坐在花厅听春竹汇报府里最近的账目,冬青就进来禀报说六小姐谢笙过来请安。

荀若水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进来。

谢笙进来时,看见一位端庄明艳的女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身旁站在两位比林嬷嬷还年长的嬷嬷,两侧还有三个穿着和冬青差不多服饰的年轻女子。

她都不认识,只是主位上的女人有些眼熟,她知道,那应该就是这谢府的女主人,她名义上的养母,荀若水。

“见过夫人。”谢笙照着林嬷嬷教她的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荀若水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先坐下,身体好些了么?”

“多亏府里的药,我感觉身上好多了。”谢笙坐到旁边的椅子里,客气回道。

“你最应该谢的是星辰阁的木念姑娘,不过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不好去打扰,只能送了一份厚礼到卫国公府上,让卫国公夫人转达我们的谢意,不过你以后若有缘再见着木念姑娘,一定要当面谢谢她。”

“是,也多谢夫人为我费心。”谢笙起身又郑重地行了一礼,比刚才更加恭敬。

荀若水点了点头,心里感慨当年倔强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呀,当年她出手替小姑娘拿回玉佩,惩治那两个婆子,小姑娘可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还一直躲在星竹院里,不出来见人,如今也知道说谢谢了。

“毕竟我还算是你的养母,总要做些事情。”荀若水注意到了谢笙进门以来一直问她喊夫人,按道理是应该喊她母亲的,她故意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谢笙愣了一下,她来之前想过称呼的问题,可实在无法对着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喊出母亲这两个字,即使这个女人救了自己的命。

但人要知恩图报。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谢笙抬起头来,望向荀若水。

这是荀若水听到的最有意思的回答,她本来就只是逗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打趣一下她多年不出院子的事情,并没有想让这个小姑娘付出什么。

因为她知道小姑娘谢笙一无所有。

可是谢笙却主动提出要做些什么,虽然有些生硬,但还算是有勇气和担当。

不过,在大人的世界里,这些还不够。

荀若水挥了挥手,示意春竹冬青她们先出去。

厅里只剩下月嬷嬷、梅嬷嬷、荀若水和谢笙。

荀若水从座位上突然站了起来,昂首向谢笙走来,然后毫无掩饰赤裸裸地打量谢笙,从头到脚。

见谢笙没有慌乱,她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自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吗?小孩子家家,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做事。”

谢笙没有回应,就像一块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不过她并没有紧张,她半梦半醒间见到的那些画面,就是她已经逝去的简单单调的一生。在那个方寸之地,没有人能开导她的思念,没有人能开导她的恐惧,她只能自己开导自己,自己和自己做朋友,所以从不厌烦简单,从不厌烦单调,她关注自己的每一点变化,她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她很自信。

荀若水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紧紧盯着谢笙,见她没有心虚得紧绷起来,心里很是满意。

没有再嘲弄,她又走回了主位,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微笑看着谢笙。

“我很欣赏你,不过做大人的不能占便宜,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如果我能满足,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想要什么,谢笙想着三年半的死亡,眼神一凝,说道;“我想出去。”

荀若水眼皮跳了跳,仔细问道:“出星竹院、出谢府还是出京都?”

谢笙呼吸一紧,毫不犹豫说道:“出京都。”

“不能以出嫁的方式?”荀若水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能。”谢笙回道。

“我可以答应,条件是你要为我做三件事,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三件事是什么,你应该清楚,现在的你还没有为我做事的资格。”荀若水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身旁的两个嬷嬷都皱起了眉头,她们不懂夫人今天这出是做什么,夫人手下,荀谢两家有大把的人愿意为夫人做事,何必要和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六小姐做这种儿戏般的交易?难道只是为了好玩吗?想到这个可能,两个人都忍不住相视苦笑了一下,她们跟着夫人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夫人刚入京都时做过些玩笑事,其余不管是在荀家还是在谢府,夫人一向是最大气端庄的。

谢笙也有些发愣,她不知道好好的请安怎么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交易,不过想着夫人说的出京都,她心里有些激动,如果能提前离开京都,是不是就可以避开死亡的结局?可是三件不确定的事情会不会带来危险呢?

谢笙一时之间不能确定。

见谢笙面露犹豫,荀若水再次出声道:“不用着急,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好再过来找我吧。”

谢笙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就在她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又听到荀若水的声音。

“在你住进去之前,星竹院是我的院子。”

谢笙眼神呆滞地走出了花厅,星竹院原来是夫人荀若水的院子,这真是让人震惊的一件事。

星竹院地方偏僻,陈设简陋,前世她呆了十年,也没有见过几个人去过,也从没听人说过夫人荀若水曾经住过那里。

夫人今天说这话,又提出这个交易,是什么意思呢?谢笙心头一团乱麻。

以前……以前……,她第一次进星竹院的时候,屋子的墙上似乎挂着两幅字吧,谢笙突然搜索出了久远的记忆,那时因为看不懂,又觉得那两幅字特别,所以特别收起来了,后来就彻底忘掉了。

如果夫人最后那句话是想给她提示的话,那就只有在那两幅字上了。

想到这,谢笙立刻跑出了正院,完全没注意到林嬷嬷被甩在了后面,她一心想搞弄清楚夫人今天在做什么?

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周围的人都变了,只是苏醒后一次简单的请安而已,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记忆中不存在的事情?虽然她来请安也是想表明自己要做出改变,可夫人为什么变得比她还快?

是她前世忽略了什么吗?

谢笙一路狂奔回星竹院,星竹院的门大开着,院子里坐着两个小侍女和两个婆子,这是冬青在她睡着的时候送来的。

谢笙没有看她们,直接冲进了屋子,找到了书架最底下的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

上面没有锁,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谢笙顾不得擦干净,直接蹲在地上打开了。

两幅发黄的卷轴端端正正地躺在里面。

谢笙没有直接用沾满灰尘的双手用碰它们,而是拿出手帕包着它们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去净了手才重新回到书桌前。

她轻轻地摊开两幅卷轴。

上面写着两幅偈言。

一幅是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

另一幅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

……

正院里,林嬷嬷正在廊下和冬青道谢,突然间就看见了谢笙独自走了出来,然后还不等她和众人告别,谢笙就冲出了院子。

她赶紧跟了出去,才发现谢笙不见人影了。

小姐的速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林嬷嬷在心里诧异道,不过,她并没有多担心,小姐在这府里恐怕只认识正院到星竹院的路,这么快肯定只能回星竹院,院子里现在有人,她也不怕谢笙没人照看,于是就不甚着急地慢慢往回赶。

谁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只带着两个侍女的二小姐谢长汐。

她赶紧退到一边,低头行礼。

谢长汐也认出了她,停下脚步,问道:“你是谢笙的嬷嬷吧,她好了吗?”

林嬷嬷不敢怠慢,低着头恭敬回道:“回二小姐的话,六小姐上午醒了过来,人已经好多了,刚刚给夫人请过安。”

“起来吧,那她现在在哪?”谢长汐瞧了瞧四周,没有发现其它人的人影。

林嬷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先回院子里了。”

丢下自己唯一的嬷嬷,独自回去,这个谢笙还真是特别,谢长汐本是来找她母亲问木念的事情,见此又多了一些其它的想法。

“那我去看她吧。”谢长汐状似随意的说道。

“啊,”林嬷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她一向只听说二小姐醉心于自己的画道,其余什么都不关心,怎么会突然想起去探望六小姐?

“怎么,我不能去看看吗?”谢长汐看着林嬷嬷呆滞不动,眼睛眯了眯,开口催促道。

林嬷嬷擦了擦头上被吓出的冷汗,赶紧走在前面,指引着说道:“二小姐,请这边走。”

一路安静,四人来到了星竹院。

谢长汐站在门前,看着门匾上那熟悉的笔迹,有些发愣,上面星竹院三个字的笔画和她最开始练字时描摹的字帖上的笔迹很像,这门匾是她母亲写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来过这个地方,也见过谢笙。

小时候,谢笙来的那一天正是长姐离开的那一天,府里那时有很多人说是母亲把还在孝中的长姐逼走,好为她以后铺路,她很震惊,也很伤心,却既见不到长姐也见不到母亲,只能躲在花园的假山里面哭,哭着哭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赶紧停下不出声,探头出来看见了两个婆子带着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和一个老婆婆走。

她没在意,等她们走过去了继续哭,却没想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凄厉的喊声,她赶紧向着声音的来处跑过去,原来是花园旁边一个小客院正在吵闹,她走进去看到刚才那四个人正在亮着烛火的屋子里,一个婆子正在骂骂咧咧地哭喊着,而另一个婆子和小丫头正躺在柜子前,另一个老婆婆则正艰难地从床边往小丫头的身边爬,她这才看清柜子上和小丫头的头上都是血。

她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很快,有人过来带走了她。

后来,她听说那个小丫头叫谢笙,是她母亲新收的养女,还住到了母亲住过的星竹院。

她本以为会很快见到这个新来的妹妹,却没想到谢笙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就在她要忘记的时候,这个妹妹却以昏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并和木念搅合在了一起。

长姐、母亲、木念,除了画画之外她唯三在乎的女人都和这个谢笙产生了某种联系,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谢长汐踏进了院子。

她看见了桃树、看见了竹椅,看见了两侧的厢房,也看见了三间正房。

比她的院子狭小简单多了,母亲竟然曾经在这里住过,谢笙居然安安静静在这个小院子里呆着不出门。

谢长汐很震惊,比当年知道谢笙住在她母亲住过的院子里还震惊。

她长出了两口气,才走进了正房。

房间很简单,东侧是休息的地方,西侧是一个书房。

书桌后面正瘫坐着一个皱着眉头出神的小姑娘,上面摊放着的两个卷轴。

谢长汐眼神一缩,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她快步走了过去。

谢笙听到动静这才回神,迷茫地看着这位从没见过的人,问道:“你是谁?”

谢长汐走近看清了卷轴上的字,才又瞧向谢笙,她的目光很冷,说道:“我是谢长汐。”

谢长汐,这是府里二小姐的名字,谢笙突然反应了过来,然后觉得有些奇怪,她并不认识谢长汐呀,“你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有些生硬,谢笙还不适应和林嬷嬷之外的人打交道,尤其面前的这个人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来看望你。”

谢长汐淡然着吐出这个敷衍的借口。

谢笙的眉头皱了皱,再迟钝她也感受到了谢长汐的来者不善,只得站起身,客气说道:“你要喝茶吗?”

谢长汐挑了挑眉,凑近了桌子,认真看了那两幅字一会儿,才扭头看着谢笙说道:“你喜欢这两首偈言吗?”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谢笙不由得回忆起刚才在正院里荀若水的打量,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强压下去不适,她老老实实说道:“不知道,我只感觉这两首偈言分别是两种状态,不过我并没有类似的体验。”

谢长汐听到状态两字眼睛就亮了亮,又听到后面谢笙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体验过,脸上的冷色就消散了不少。

“我目前只能理解第一种状态,第二种还无法理解,”她淡淡说道,“身体怎么样了?”

谢笙脑子还停留在谢长汐的第一句话中,没料到她后面突兀地转了话题,只无意识地嗯嗯了两声,随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理解的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的状态是怎样的?”

谢长汐愣了愣,没料到居然有人要和她探讨这在很多人眼中枯燥无聊的问题,但她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具体向谢笙描述,只能大概解释道:“这句话应该说的是修身和修心需要多反思,不能偏离正轨。”

修身和修心,谢笙有些恍然,难道荀若水的意思是她的三个要求需要做到这些之后才能实现吗?

“那如何修身和修心呢?”谢笙接着问道。

谢长汐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执着问她问题的人,心里有些紧张,却还是想了想,认真回道:“这是两个复杂的问题,书上说应该格物致知正心诚意,简单而言就是认识世界、认清自己。”

谢笙也在书上见过这些字句,只是那时惟觉枯燥,别无他想,如今听了谢长汐的话,她觉得夫人的三个要求有很大可能需要她做到这些才能完成。

这……听上去就很难,谢笙虽然自信很了解自己,却也清楚知道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夫人的要求如此之高吗?可好像自己无路可退呀,谢笙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在想什么?这么投入。”谢长汐见谢笙一直不再出声,开口问道。

“没什么,多谢你。”谢笙长出了一口气,认真道谢道。

谢长汐也长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不客气,你还没说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我感觉好多了。”谢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

……

谢长汐没有多呆,随便喝了两口茶,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谢笙和林嬷嬷送她们出了院子,待看不到人影后,林嬷嬷才欣喜地对谢笙说;“二小姐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冷傲。”

谢笙不置可否,她并不知道其它冷傲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也无从判断谢长汐和冷傲有没有关系。

“林嬷嬷,你能跟我说一说府里的情况吗?”谢笙想先搞清自己周围的情况。

林嬷嬷闻言一喜,但还是谨慎地拉着谢笙回屋关上了门,才开始讲:“您也出身兮州谢家,应该知道谢家的繁盛,只说现在咱们右相府这一支,老爷位高权重,夫人系出名门,是京都有名的钟鼎之家,夫人名下带上您一共有三子六女,大小姐最为年长,现在在兮州荀家老太太那里住着,大少爷和二小姐一母同胞,都是夫人所出,二小姐自幼喜爱画道,听说极有天分,五年前还被选为星辰阁的传人,不过二小姐拒绝了,三小姐、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是二姨娘孟氏所出,四小姐则是三姨娘孔氏所出,五小姐和您一样是谢氏旁支的孤女,不过比您早进府一年,听说和几位小姐关系都不错。”

“那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夫人,”林嬷嬷苦笑了一声,说道:“夫人是个大气精干的人,偌大的谢府这么多年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她身边的嬷嬷侍女都是她调教出来的,现在府里的很多事都是她们在管,比如冬青姑娘,就是专管各个小姐身边的事的,咱们在这星竹院多年,从没被人克扣过东西,这也是夫人治家有方。”

谢笙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前世的安静生活是要记荀若水一份情的。

“那谢长汐为什么要来看我?”

“这……我也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想的,不过看起来她并无恶意,二小姐痴于画道,只听说对人冷傲,不太搭理人,倒也没听说她为难过谁,应该只是对您昏迷的事情奇怪吧,对了,小姐,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吗?”林嬷嬷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小姐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谢笙说道。

“噩梦,”林嬷嬷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安慰道:“梦都是反着的,现在小姐您好好地,就说明那梦都是假的。”

谢笙闻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

正院里,谢笙走后,荀若水又叫四个侍女进去,听春竹继续汇报账目。

待春竹终于说完之后,她才开口:“分管府里事务已经两年了,你们觉得自己做得怎么样?”

四个侍女都心里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冬青最为年长,只得硬着头皮先站出来说:“奴婢这两年来对六小姐关心不够,没有安排好她身边伺候的人,出了纰漏。”

荀若水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要挑你们的刺,而是府里安逸太久了,我担心你们都开始松懈了,要知道现在几位小姐都长大了,我照看不过来,就需要你们多留心多注意,不能大意。”

“是。”四个侍女异口同声回道。

“除了提醒你们,我也准备教导一下我的女儿们,你们把听雨阁准备出来。”

谢笙知道要去听雨阁上课的事情已经是三天后了。

在过去的三天里,她渐渐熟悉了自己的身体,手比以前更小,胳膊比以前更短,个头比以前更矮,脸也比以前更稚嫩,只是力量比以前大,速度比以前快,就像是体内被额外注入了能量一样。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谢笙觉得这是好事情,拥有力量和速度的她,更容易存活下来。

她把未知的担忧抛在了脑后,那是她梳理之后做出了的判断,以她目前的能力,未知的事情她是猜不出来的,甚至眼前听雨阁上课的事情她也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情形。

承认自己的未知,先熟悉自己拥有的东西,然后等待时机,抓住它。

这是谢笙这三天里给自己定下的策略,至于时机是什么样的以及怎样抓住,她没有去想。

她只有不放过一切的决心。

……

……

时光匆匆,又过去了三天,一大早,谢笙就准备妥当,在林嬷嬷的带领下,向着据说在花园西北角的听雨阁走去。

听雨阁建在花园里一个莲花湖的旁边,往年夏天,夫人会在那里举办宴会,现在还是三月,距离莲花开还有一段时间,便一直在闲置着。

因为这次夫人要用来授课,又特意添置桌椅笔墨。

谢笙到的时候,听雨阁门前已站了两排的侍女婆子,都是陪着各个小姐来的。

谢笙有些紧张,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做好面对很多陌生人的准备,踏进了听雨阁。

她一进来,才发现自己是最后到的,大厅里五张书案有四张都已坐了人。

那四人听到动静,都不约而同回头,正好看见了在门口呆立的谢笙。

谢长汐已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见是谢笙,只淡淡看了一眼,就转了头。

“这就是六妹妹吧,身体好些了吗?前些日子想着妹妹你需要休息,就没过去探望,今天六妹妹第一次来,不用太拘束,我们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讲课。”

这是坐在谢长汐旁边一位气质温柔的少女在说话。

谢笙看着座位的顺序,知道这应该是三小姐谢长芷,看起来和冬青的气质很像,但是比冬青更大气一些。

“见过几位姐姐,多谢姐姐的关心,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谢笙礼貌行礼。

“那就好。”谢长芷微笑回应,见谢笙无事,便也不再多言。

“你坐这里吧,正好我们前后座。”谢长汐后面一个活泼的圆脸少女对谢笙指了指那个空着的位置。

这应该是四小姐谢长萱。

谢笙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些素未谋面的姐姐似乎都很和善,谢笙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她从容地坐在了最后一张书案前。

书案上简单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谢笙认出这些东西和自己房里的那套都同样是兮州出产的。

大夏九州,兮州最为富庶,文人墨客也最多,荀谢两家都是盘踞兮州最久的世族,家中最不乏的就是书墨。

这谢府之中就有一座巨大的藏书楼,谢笙虽未亲眼见过,但她平日所读之书都是林嬷嬷替她从藏书楼中借出的。

她很好奇这个既在荀家长大又执掌谢家多年的夫人究竟会教她们什么。

谢笙正想着,就听见外面行礼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夫人到了,赶紧和其他人一起起身迎接。

“好了,不必拘束,都是一家人,你们先坐下吧。”荀若水进来微笑着说道,然后越过五人,走到了最前面和她们相对的一张书案前,坐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都好奇为什么这个时候教导你们,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你们都长大了,在这谢府我和老爷都是你们最亲的人,都可以包容保护你们,可长大之后,你们都是要离开谢家的,我若再不教你们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你们如何在外头安身立命?”

“也许你们当中有人会想,凭借荀谢两家百年世族的地位,凭借着右相府一人之万人之上的权势,谁会有胆子为难你们?你们到哪里都可以横着走。”

“但我要清楚地告诉你们,这些都是大的表面上的东西,而你们如果遇到难事,那则是一个个具体的问题,一道道实质的目光,一张张莫测的面孔,火炼真金,真金子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遇到火,如何在遇到火时显现出自己的成色?这就是我最想告诉你们的。”

荀若水的话很直白,也很真诚,似乎和那个她们熟悉的端坐在正院高高在上的谢夫人不是一个人。

不过谢笙想到前几日夫人和她谈论交易的样子,心中有些释然,原来夫人真的有两幅面孔,平日里端庄优雅,有事时却如此直白犀利,不在乎规矩。

其它几人也有类似的感觉,就连谢长汐也觉得有些异样,她虽然一直觉得母亲的优雅之下还隐藏着什么,却没想到揭开之后却是如此直白犀利。

荀若水没有在意自己带给几个女孩的冲击,继续高声说着。

“如何显现自己的成色?首先肚子里得有真东西,就像星辰阁的木念,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百草堂的医师学徒,一被选为星辰阁的传人,不仅星象之学精进,连医术也没拉下,机会是机遇也是烈火,在此之前,你们要让自己的肚子里装满真东西。”

一听到木念,谢长汐的眼神就变了,又听到自己敬爱的母亲如此赞扬,谢长汐的脸更是冰霜一片。

谢笙也没想到救治自己的木念竟然和自己一样是个孤女,听说木念和谢长汐的年龄一样,都比谢笙大两岁,如今也就是十五岁,谢笙很清楚先诊治自己的是一位太医,后来才是木念,那个木念如此年轻就如此厉害,谢笙真想再见一次。

其他三人也瞪大了眼睛,她们都听说过木念之名,不过因为谢长汐拒绝成为星辰阁的传人,京都贵女们也无人在意那个要一直呆在山上的星辰阁,所以她们从未在意木念,如今竟然听到夫人如此赞扬木念,都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谢笙,难道是木念救了谢笙才入了夫人的眼?那岂不是说谢笙在夫人心中很重要吗?

她们虽都问着夫人喊母亲,可到底不是夫人亲生,府里几位小姐们身边不管是侍女还是份例都一样,她们以前只觉得是和谢长汐一样,虽知道二姐姐会得到母亲私下的贴补,但她们也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如今想来,谢笙一次也没去正院请安,也没和众人打交道,只呆在小院子里,待遇好像也跟她们是一样的,衣物料子都是如今京都时兴的,剪裁也十分得体,除了没有侍女,似乎都和她们一样,她们心头突然产生了某种危机的感觉。

荀若水见底下的几个人终于都变了脸色,心里才暗自点头,作为一个活了三十多年的人,她很清楚对着年轻人说再多道理也没有她们亲身经历来得印象深刻。

她并不了解星辰阁的木念,但她很清楚刚刚来过的木念会给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孩最直接的刺激,而面对这种刺激她们能展现出什么才是看清她们最好的机会。

荀若水并不认为自己很了解这些女孩,就像当年荀家的人也不了解她一样。

这些年来她一直放任女孩们自由成长,保持规矩,不去干涉,她们都在自己的小院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不过长大了,每个人都会面临更广阔的天地。

她要提前给她们施压,让她们对闺房之外的天地多些了解。

“接着就让月嬷嬷告诉你们一些有关京都各府的真东西,不过不允许任何人用笔记,如果你们怀着脑袋记不住还可以用笔的想法,我想你们的脑袋永远记住不了多少东西,真正的生活里你们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各种限制的,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认清自己的脑袋几斤几两。”

谢笙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大厅里除了那两个跟着夫人的嬷嬷和四个侍女,其余的下人不知何时都已经不见了。

这样想让林嬷嬷帮着记忆也不可能了,谢笙对自己的记忆力并不自信,印象中从小到大只有那些让她印象深刻的书籍和句子才能记得时间长些,平日里看的书都是过目就忘。

就在谢笙苦恼之际,月嬷嬷走到众人的面前,行了一礼,准备开始说话。

谢长汐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回了一礼,谢笙她们也赶紧跟着起来行礼,这无关身份,是对月嬷嬷教导的尊重。

月嬷嬷眼中有了些笑意,待众人都坐下,她才开始讲。

“大夏以武立国,距今已八十余年,历经四代君主,如今在位的是第五位皇帝,当今陛下八岁登基,改年号为元朔,如今是元朔七年,因陛下年幼,先帝遗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又任命四位大臣辅佐陛下,分别是咱们府老爷、左相府柳风岚大人、大将军林无知大人和卫国公陆绩大人。”

“其中陆绩大人的外甥舒朗公子和咱们府大少爷长清公子都曾是陛下的伴读,不过三年前太皇太后不再垂帘,陛下开始在点苍宫批阅奏折,只是大小事情还需报请太皇太后知晓,而舒朗公子离宫去了虎贲营受训,长清公子进了南城的太学。”

“陛下有一个同胞妹妹,甚得太皇太后和先帝的喜爱,被称为无忧公主,如今十三岁,住在云起宫,此外,皇室女眷中还有两位陛下的姑姑需要特别留意,一位是陶乐大长公主,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先帝的胞妹,嫁给了堂邑侯陈昭,长居京都,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就是容姝郡主,还有一位是陶然大长公主,虽非太皇太后亲生,却嫁给了在西北手握重兵的唐啸唐大将军,膝下二子一女,女儿被封为柔嘉郡主,自先帝去后,就一直在西北,不曾回京。”

“左相柳风岚大人曾是太学最优秀的学生,如今他身居高位,对太学出身的官员都影响甚大,他膝下嫡出的有二子一女,柳家大小姐柳琦如今十六岁,七年前也就是她九岁的时候就曾以一首诗得到太皇太后的称赞,是京中最有名的才女,不过柳家原本只是乡下普通的耕读之家,只这一代才进了京都,根基不深。”

“卫国公一族曾随先帝征战四方,多年来一直和皇室亲近,当代卫国公陆绩大人更是战功赫赫,就连卫国公夫人也曾随军征战四方,只不过一次受伤,卫国公夫人的双腿落下了病根,也失去了怀在腹中的孩子,至今无所出,舒朗公子是陆大人的外甥,听说小时候母亲就去了,继母对他不好,他就独自跑来京都找陆大人,先帝很是喜欢这位公子,就破例让他成为了皇上的伴读。”

“林无知大将军听说是屠夫的儿子,后来因为在军中杀敌勇猛,入了在前线视察的先帝的眼,后来还在京都为先帝驾过车,随后步步高升,被先帝委以重任,不过林大将军至今未娶妻,只听说当年倾恋一风尘女子,又不知为何亲手杀了那女子,后来便再无消息,不过他从军中战士的遗孤中收养了一子一女。”

……

……

月嬷嬷的声音并不算多么悦耳,但众人都听得很认真,这是以往她们很少知晓的事情。

虽然她们不像谢笙那么极端的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子,但是世家大族,庭院深深,身为闺阁女儿,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她们接触的都是闺阁中的事物,荀若水虽没有具体要求她们必须守女儿家的规矩,可就连谢长汐最熟悉的也只是画画,谢长芷则是熟悉刺绣,谢长萱爱侍弄些花花草草,谢蔓则是喜欢首饰衣服,所有人都很少知道朝廷中的事情。

刚开始她们年纪尚小,不方便出去,这两年年岁大了,荀若水因为一直不喜应酬,也很少出门参加宴会,她们和京中的贵女交集很少,这些信息竟也是第一次知晓。

尤其是听到大将军林无知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样可怕的人也会成为朝廷重臣。

谢长汐曾在宫里的宴会上见过林无知的养女,依稀记得那个女孩叫林千荨,年纪和她一样,说话很是凌厉。

谢笙也有些吃惊,不过她最惊讶的是谢府的权势和荀若水身边人的能力,一个夫人身边的嬷嬷就可以对京都权势最大的几家了解得如此清楚。

她到底身处在怎样复杂的环境,谢笙心中有些茫然。

她倒是曾看过史书,不过都是帝王将相建功立业的事情,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也身处在这样的家族之中,想要从这样的家族离开,即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养女,也很难不惹人注意吧。

如果没有夫人荀若水的支持,她一定不能安全无虞的离开吧,可那三个条件,想来也不会很容易。

谢笙犹豫着却也明白这犹豫没有多少用处,她需要更进一步的行动。

月嬷嬷的讲述也进入了尾声。

“今天就先到这吧,以后每天上午你们都需要过来。”

月嬷嬷结束之后,荀若水没有多言,直接宣告了第一天教导课程的结束。

众人行礼告别之后,谢笙在听雨阁外追上了荀若水。

“夫人,我想跟您再谈一谈。”

荀若水停了下来,扭头打量着一脸镇定的谢笙,心中有些讶异于谢笙居然是第一个冒头的人。

“看来昏迷一次对人的改变真大呀,我们去湖心亭谈吧。”

撇下跟随的众人,两人走到了旁边湖中心的亭子。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荀若水站在栏杆前看着远方说道。

“夫人的三个条件和朝堂有关吗?”谢笙平静地开口。

荀若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掺和到这种事情里?”

“正是自知没有能力,我才想问夫人。”

“有趣,不过我一向讨厌朝堂,以后也不准备掺和进去,不过,可能三个条件之一是要你帮助某个人,但这也得等你证明你有帮她的能力之后。”

“具体您要怎样帮助我离开京都呢?”

“方法很多,如果你能把三个条件都完成,你也可以自己提要求。”

“时间期限呢?”

“你下个月才到十三吧,很着急吗?”荀若水有些诧异,回头看向谢笙

“我希望越早越好。”

“真是直接,那我可以问一下你昏迷前后发生了什么吗?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急切呢?”

荀若水本来并不在意谢笙的昏迷和选择离开,在她看来,恐怕谢笙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家,那么离开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此急切是为了什么呢?

谢笙并没有与人谈判的经验,她刚才只想着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甚至忘记在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女人面前遮掩。

“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星竹院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死了,醒来之后居然发现自己昏迷了半天一夜,我很担心,所以想尽快离开。”谢笙半真半假说着。

荀若水挑了挑眉,没料到谢笙居然是因为一场梦。

“我想你的嬷嬷肯定告诉过你,梦都是反着的。”

“可我觉得那像真的。”

看到谢笙笃定的模样,荀若水想到了木念和星石,难道是木念用星石做了什么才让谢笙做了这样的梦,这预示着谢笙还是说谢府有可怕的灾祸?

荀若水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虽然不懂星辰阁那一套,但她清楚知道星辰阁在皇室心中的地位,如果和星石有过接触的谢笙做了这样的梦,那很有可能预示着什么?

“两年,两年之内我会告诉你那三个条件,如果你能完成,我就会送你离开。”荀若水说道。

“如果我不答应做这个交易或者完不成三个条件呢?”谢笙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荀若水笑了笑,转身又望向了远方,说道:“我一向很尊重天命,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会当你从未出现过,如果你完不成,我也遵循交易的原则,不会提供帮助,现在,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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